《小禾花雀的生活》
——纯白是易脏之物,水因透明而恒久。
说到人是渺小的,总让我想到禾花雀,蜂拥而来蜂拥而去的。很多时候,我总感觉自己像一个战争年代进防空洞慢半拍的主儿,是否活命全依赖于人家空中飞来的流弹是否被弄偏了,常有一种如履薄冰之感。
我常常在一个人群里沉默不语,原因是我说话的语速特别慢,那种慢像是堵塞的堤坝渗出的细微水流,既不能作浇灌之用,亦击不起半点浪花。人家等不及了,就迫不及待地掐断了我的话茬。那种掐断是干脆而轻易的,像什么呢?噢,像掐断一根豆芽菜。你一定买过豆芽来吃,洗的时候,那种极易掐断的脆弱,一定让你的心有一丝对植物质感的理解。都说强则易折,对于豆芽来说,那是弱则易折呢。如此多次被掐断话茬,便是有话也懒得去说了。怎么办呢?带着喜悦去倾听吧。仔细倾听之下,便发现了许多极具喜感的细节。常常令我想起卓别林的胡子,那种细微跳动的频率,黑白影片里的高级审美情趣。曾有一些瞬间,我在内心里定格一个一个镜头,如同一部冗长而表面接近索然的纪录片,没有解说,如同看得见微尘,飘在充满细菌和微生物的空气中。
我曾在凌晨四五点的时候,听见歇斯底里的女人的哭声,还有摔打东西的巨大响声。我怀疑是家暴,虐与自虐的生活,不停上演或者偶尔上演。那种无奈,常常让我想起张爱玲很短小的一篇散文《走,走到楼上去》。再对比娜拉的出走,不禁让人陷入深深的无语里。那样的哭声我几次听见,最初的时候,在那样的时间里听见那样诡异的哭声,我几乎怀疑我有幻听了,有点恐惧地想:我虽然为某些事费了点神,也不至于到了神经末梢颤抖,有幻听幻影的现象产生了吧?但我一直不敢问邻居,毕竟我搬到那里不久。好在没过几天,微信群里有人按捺不住,终于讨论了一下,也仅仅是淡淡几句,说男人要体谅女人的苦之类。看来邻居都是有修养且善良之人,没有丝毫抱怨之语。有个邻居顽皮地说了一句:退休了,老了,回乡下去,只建一所房子,周围方圆一百米全是自己的,屋子里也全是自己的地盘。那种不畏惧老病死的气魄,颇有一种“要想活命,远离男人”的架势。
有段时间,我对朝霞和晚霞分外留恋。那种留恋我自己是无法解释得清原因的,我看着太阳一点一点落下山去,内心是无比欣喜和安静的。我曾经最渴望的是拥有能看夕阳的高层房子。我相信我对光影的贪婪与留恋,不亚于一个烟民对烟的渴望。我还记得很小的时候,看着自己的亲叔叔偷偷抽烟。他抽烟的过程在我看来竟然那样魔幻,他先将桌面用水弄湿,然后一边抽烟,一边在桌上吐泡泡,那一个一个乒乓球大小的泡泡上,还有一丝丝的白色烟雾升腾而起。那让我觉得抽烟是非常好玩的事儿,所以一直没有“告发”叔叔。叔叔是何曾顽皮的一个人呀!他曾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光着脚踢足球把脚拇指踢成分叉的,也曾纠集一帮男孩在深夜里把内裤挂到学校的旗杆上。但就是那样顽皮的叔叔,每个周末回家的时候,都会用他省下的零用钱给我买一点东西,要么是一盒水彩蜡笔,要么是一串冰糖葫芦,那足以让我的童年从黑白变成彩色的了。我后来惊讶地发现,正是我对所谓“善恶”边界的糊涂,让调皮得无法无天的叔叔保留了一份发自内心的疼爱。
我捧着餐盘,听身边的人说起她头一天晚上喝的酒。她挠着手臂,说吃了消炎药不能喝酒,可经不起几人一起的热闹,接连几杯,就把自己喝翻了。她哀叹了一句:这身体,越来越叫人心慌。在那一秒钟,我仿佛看见一只禾花雀惊慌失措地飞过眼前。我明明记得,在那个晚霞低垂的天空,小小的禾花雀,本来是悠闲地歇息在牛背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