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傍晚,她回来了,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哭起来,头巾贴着发丝,腿脚上沾满了湿泥巴。
到了夜里,她不断地做恶梦,挥舞着胳膊叫嚷,细细的脖颈上有两根鱼一样的东西蹦跳着。一种怜悯和悲凉的滋味在你的心底间油然升起。
你孤零零盘腿地坐在炕头上,竭力做出一副又冷静又漠然的表情,看着她侧躺着的颈背,恍惚间觉得自己越缩越小,像一只小小的黑点,正被一股无名的力量揪扯塞进一只令人窒息的黑口袋,没有出路。窗外的虫秋娘嗞嗞、嗡嗡、唧唧,啁啾个不停,仿佛有许多人在讲话,一会儿嘁嘁嚓嚓,一会儿又静默无言。
“什么?”她猛地翻身从床上撑起,“你听到没有?”“嗯?”你恍然意识到——那些不是人声,也不是秋风吹过树木发出的窸窣声,而是一群老鼠围着装有高粱米的罐子窜来窜去,发了疯的嘶叫。
“够了,害人精!”她愤愤地抓起床头的笤帚砸了出去,“你们这些害人精,不知道这二升粗米借来有多不容易——”骇人的吱吱声,一哄而散,停止了噪聒,或许是还不放心,女人抬脚跳下地,缓缓挪过腌缸里的压菜石掖到罐口上,才摸索着捡起地上的笤帚爬上床。一切重新复归于静寂。
熄灭油灯的那刻,她朝你坐的地方瞟了一眼,但不知为何又忽然呆呆坐起,口齿含糊地说:眼前总是浮现出他的脸庞,没有身子,一脸笑容。“啊呸,呸呸,老天保佑,他一定要好好的。”说完,她的嘴角裂出一个奇怪的微笑,整张脸扭成一团,瞧上去既痛苦又陌生,让你想到一只年老灰心的猫。
你抿紧两道苍白的唇线,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从你的骨头缝里传出的回音,弄得你有些心神不宁,仿佛寒冬在摇你的骨骼,磕你的牙齿。“没事,没事的”,这些话不知道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窗外的风拍打着木头做的窗框格格作响,似乎有个什么巨大的东西要从缝隙里挤进来——
“是他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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