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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情感休闲 倾杯小镇 又发一本书
楼主: 炉渣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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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发表于 2025-7-10 20:00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炉渣渣 发表于 2025-7-10 17:06
性急吃不得热豆腐~~~

晚上刚从外面回来,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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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发表于 2025-7-10 20:01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炉渣渣 发表于 2025-7-10 17:06
谢谢啦,你慢慢看~~~

肯定!得意的扭屁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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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发表于 2025-7-10 20:03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沈眉珊 发表于 2025-7-10 19:55
这部出版于冷战时期的作品,表面上遵循着间谍小说的经典程式:代号"针"的德国间谍潜伏英国、盟军反间谍组织 ...

这是小说简介?我一直推崇渣兄的书摊,都是经典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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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发表于 2025-7-10 21:04 |只看该作者
沈眉珊 发表于 2025-7-10 19:55
这部出版于冷战时期的作品,表面上遵循着间谍小说的经典程式:代号"针"的德国间谍潜伏英国、盟军反间谍组织 ...



手机看漏了,补上

看书其实就是看自己,因为唯一的参照物就是自己

所以经典说法是小说是人生命旅途中的一面镜子,此句出自《红与黒》

这几乎包括了一切种类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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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发表于 2025-7-10 21:06 |只看该作者
雁字回时月满楼 发表于 2025-7-10 20:00
晚上刚从外面回来,忙呀!



忙中偷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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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发表于 2025-7-10 21:07 |只看该作者
雁字回时月满楼 发表于 2025-7-10 20:01
肯定!得意的扭屁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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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发表于 2025-7-10 21:10 |只看该作者
雁字回时月满楼 发表于 2025-7-10 20:03
这是小说简介?我一直推崇渣兄的书摊,都是经典小说。



书首先要好看,不能光想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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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发表于 2025-7-11 06:39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炉渣渣 发表于 2025-7-10 21:04
手机看漏了,补上

看书其实就是看自己,因为唯一的参照物就是自己

看书其实就是看自己,因为唯一的参照物就是自己

完全同意。喜欢什么样的作家,喜欢什么样的作品,都在告诉别人,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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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发表于 2025-7-11 06:42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炉渣渣 发表于 2025-7-10 21:04
手机看漏了,补上

看书其实就是看自己,因为唯一的参照物就是自己

一度沉迷侦探类,悬疑类,法医类小说,,,哈哈哈,那些书的封面无不惊悚,血腥,,,放茶几上人都不敢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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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发表于 2025-7-11 06:43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炉渣渣 发表于 2025-7-10 21:10
书首先要好看,不能光想教人

教人?这是个幼稚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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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发表于 2025-7-11 08:45 |只看该作者
雁字回时月满楼 发表于 2025-7-11 06:39
看书其实就是看自己,因为唯一的参照物就是自己

完全同意。喜欢什么样的作家,喜欢什么样的作品,都在 ...



赶脚是又替了一回,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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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发表于 2025-7-11 08:45 |只看该作者
雁字回时月满楼 发表于 2025-7-11 06:39
看书其实就是看自己,因为唯一的参照物就是自己

完全同意。喜欢什么样的作家,喜欢什么样的作品,都在 ...



赶脚是又替了一回,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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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发表于 2025-7-11 08:47 |只看该作者
雁字回时月满楼 发表于 2025-7-11 06:42
一度沉迷侦探类,悬疑类,法医类小说,,,哈哈哈,那些书的封面无不惊悚,血腥,,,放茶几上人都不敢走 ...



哈哈,人一生要吃多少食物,胃口也不断地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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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发表于 2025-7-11 08:48 |只看该作者


接上

第十一章



  费伯出门钓鱼去了。
  他舒舒服服地躺在船甲板上,享受着春天的阳光。这是一条30英尺长的小船,以每小时3涅左右的速度沿着运河航行。他一只手懒洋洋地掌着舵,另一只手停在鱼杆上,鱼线就拖在船尾的河水中。
  钓了一天的鱼,什么也没有钓着。
  他一方面在钓鱼,同时也在观察和研究大自然的野鸟——这不仅因为他有这方面的兴趣(实际上他关于那些讨厌的鸟的知识已经逐渐丰富起来),而且出门带着望远镜也有了理由。今天一大早他就看到了一个翠鸟的窝。
  诺威奇船坞的人把船租给他两个星期,他们乐意这样做,因为生意萧条。他们只有两条船,自从敦克尔刻大撤退以后,有一只船已经停用了。费伯就租价问题还与之争论了一番,不过这只是假戏真唱而已,结果船坞的人免费给了他一箱食品罐头。
  接着他到附近一家商店买了鱼饵;从伦敦来的时候他就带上了鱼具。人们都说这天天气好,正是钓鱼的好日子,祝他好运。谁也不曾问一问他的身份证。
  到目前,一切进展顺利。
  麻烦的事接着就来了。他要估量一支部队的实力,那可真不容易。首先,你要找到这支部队。
  要是在和平时期,部队有自己的路标,你根据路标就可以找到。现在这些路标统统被拔除了。不仅是部队的路标,就是正常的交通路标也都不复存在。
  解决这个问题倒有个简单的办法,那就是开着小汽车,只要一看到军车就跟在后面跑,一直跑到部队所在地。可是费伯没有那样的小车,而且一个老百姓也不可能租到那种小汽车,即使能租到,也没有办法搞到汽油。再说,一个普通百姓驾车在野外行驶,还要跟着军车去查看军营,弄不好会遭到逮捕。
  于是要在小船上打主意。
  几年前那时候,买卖地图都不违法,费伯从地图上发现:英国的内陆水路长达几千英里。在19世纪,那些内陆河流交通网上又增添了蜘蛛网似的运河。在一些地区,水路像公路一样比比皆是,英格兰的诺福克郡就是如此。
  乘船有许多有利因素。如果在公路上,一个人行走总要有个既定的目标,但是乘船就可以只顾航行;车停以后,人在车上睡觉会引起怀疑,而在停泊的小船上睡觉就很自然;水路上还可以独来独往。再说,谁听说过什么运河航行堵塞的事呢?
  乘船也有不利因素。公路靠近飞机场和部队营房,乘水路就很难和那些地方接近。因此,夜幕降临时,费伯只好把船停泊下来,在野外跋涉,在月光下踏着山路,查看地形,一兜圈子就要走约摸40英里,弄得精疲力竭。这样,他或许会漏掉他要找的东西,因为一来天色昏暗;二来呢,他不可能有足够的时间去查看每一片土地。
  回到船上时,黎明已过了两个小时,他就一觉睡到中午,再继续航行,偶尔也停下来,爬到附近小山上观察周围的情况。小船过水闸时,他总要在单门独户的农家或河边的酒店里与人们交谈,希望得到一点线索,找到部队的驻地。然而直到现在他仍然两手空空。
  他渐渐地产生了疑虑:他是不是找错了地方。他曾竭力让自己设身处地为巴顿将军思考:如果我要从东英格兰某个基地计划入侵法国的塞纳河以东地区,那么应该把部队驻扎在哪里?毫无疑问,当然选择诺福克郡,因为这一带原野辽阔,有大片的平地供飞机使用;紧邻大海,部队可以迅速启程。沃什湾又是集结舰队的天然场所。不过,也可能存在他无法知道的原因,使得他的判断失误。那他应该很快穿过这一带奔向新的地点——或许奔向已经开垦的沼泽地带费恩。
  前面又是一个闸口,他调了风帆,降低了船速。小船徐徐航行至闸口,与闸门轻轻相撞。看闸人的房子就在岸边,他两手掌围着嘴巴,高声呼叫,然后停船等待。他早就知道,看守闸门的都是那种慢条斯理的人,再说又正是下午茶时间,他们在这样的时候几乎连动也懒得动。
  一个女人走到门口,招招手,费伯也挥挥手,很快就跳上岸,系住小船,走进那所房子。看闸的人只穿着衬衫,坐在厨房的餐桌旁,问道:“不那么急吧?”
  费伯笑了笑,回答说:“一点不急。”
  “梅维斯,给他沏杯茶。”
  费伯很有礼貌地说:“不喝,真的不喝。”
  “别客气,我们刚煮了一壶。”
  “多谢了。”费怕就坐了下来。这间小厨房空气流通,干干净净的。茶递上来了,用的是一只很漂亮的瓷杯。
  “是在假日里钓鱼?”看闸的人问。
  “既钓鱼,也研究野鸟。”费伯回答。“我打算再过一会就停船,在岸上过两天。”
  “哦,那很好。不过最好把船停到运河那一边,因为这一带是禁区。”
  “是吗?我还不知道这一带有军队呢。”
  “是禁区,从离这儿半英里远的地方开始。至于有没有部队我可不知道。没人对我说。”
  “对,我以为没必要知道。”费伯说。
  “那好啊。喝茶吧。待会儿我就开闸,送你过去。谢谢你让我把茶喝完。”
  他们出了门,费伯下了船,解开船索,只见身后的闸门徐徐关闭,那位看闸人打开了泄水道。小船和间内水位一道慢慢下落。接着看闸人打开了前闸门。
  费伯扯起了帆,向前行驶。看问人挥手送别。
  小船航行4英里左右,费伯再次停泊下来,把船系在岸边一棵壮实的树上。等待夜幕降临时他开始吃东西,有罐装香肠和饼干,还喝了瓶装水。他穿上一身黑衣服,提着背包式的手提包,包里装着望远镜、照相机,还有一本《东英吉利亚的珍奇鸟类》。口袋里揣着指南针,又带上了电筒。他已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他把船上的风暴灯熄灭,把舱门锁好以后,又跳上岸。凭着手电筒的亮光,他看了看指南针上的方向,就钻进了沿岸的一片狭长树林地带。
  他朝小船的正南方向走,走了半英里光景就见到了铁丝网。那是轻质镀锌六角形网眼铁丝网,高6英尺,网顶上铁丝带刺,呈卷曲状。他撤回到树林里,爬到一棵高大的树上。
  天空中,散云朵朵,月光忽明忽暗。铁丝网那边是一片开阔地,地势稍稍隆起。费伯在奥尔德肖特的比金山以及英格兰南部许多军事地区都曾有过眼前的这种经历。像这样的地方通常有两种安全措施:一是流动巡逻队,在铁丝网一带巡逻;二是在有军事设施的地方布置岗哨。
  他感觉到,只要自己小心谨慎,耐心沉着,就可以躲避上述两方面的障碍。
  费伯从树上爬下来,回到铁丝网那儿。他隐藏在丛林后面,静心等待。
  他需要知道,流动巡逻队在什么时候从这儿经过。如果等到黎明都不见巡逻队,那他只好第二天晚上再来;如果他走运,巡逻队很快就会打这儿经过。从警戒区可见的范围来看,他估计,巡逻队每个晚上绕铁丝网巡逻一圈也就够了。
  他运气很好。10点刚过,他就听到了重重的脚步声,接着就看到三个巡逻兵沿着里边的铁丝网走过。
  五分钟以后,费伯越过了铁丝网。
  他走的是正南方向,走哪个方向都一样时,直线就是最佳途径。他不用电筒照明,择路时尽可能靠近障碍物和树丛,避免走高地,以免突然出现的月光暴露了他的身影。旷野像一幅抽象画,全由黑色、灰色和银白色组成。脚下的大地有点湿润,附近似乎是沼泽地带。眼前的田野上,一只狐狸一溜烟地跑了过去,疾如猎犬,敏捷如猫。
  到了晚上11点30分,他才第一次看到军事活动的迹象——不过这些迹象有点蹊跷。
  月光下,他看到前面有几排平房,离他所在的地方大约有四分之一英里。从房子的布局来看,那是部队的营房,这绝对不会错。他立即卧倒,但是对自己刚才看得分明的东西又产生了动摇,因为那里面既没有灯光,又听不到声响。
  他躺在那儿,静静等待着会出现什么动静,以释疑团。可是,等了10分钟,仍不见任何动静,只看到一只獾笨拙地走动着,獾看到了他也就跑了。
  费伯匍匐前进。
  离房子那儿更近了,他这才发现:房子里并没有人,而且房子还没有竣工。其中大部分只有屋顶,靠几根柱子支撑着;还有一些房子也只有一堵墙。
  突然传来一阵响声,他停住不动了,原来是一个男人的大笑声。他静静地躺着,仔细观察,只见一根火柴擦亮了,又熄灭了,剩下了两个红色光点——那是哨兵,待在一间尚未完工的屋子里。
  费伯摸了摸袖中的匕首,继续向前爬行。他要去的地方是远离哨兵的营房。
  营房只建了一半,里面未铺地板,也没有打基石,周围不见建筑用的车辆,像手推车、混凝土搅拌机、铁锹和砖块等一概没有。从营房到野外有一条泥土路相通,可是行车的辙应上已经长了春草,说明这条道近来已不常使用了。
  似乎有人主张在这儿驻扎一万名士兵,等房子动工几星期以后又突然改变了主张。
  但是这样的解释并不十分恰当,因为这儿还有其他一些情况。
  费伯在营房四周走动,脚步格外轻,以防碰到突然巡逻的哨兵。军营中间的地方堆了不少军用车辆,都很旧,锈迹斑斑,而且被拆得七零八落——所有车子上都没有引擎,也没有内部配件。但是,既然有人要拆掉这些陈旧的零件以再利用,那他为什么不把车壳拿去铸造零件呢?
  靠外围的那些房子的确各有一堵墙,但这些墙也都是朝外的。这种景象好似电影布景,并不真的是一座建筑工地。
  从在这儿看到的一切,费伯认为他已经了解了其中的奥秘。他继续往前走,到了营房的东垣就俯卧了身子,用手和膝爬行,一直爬到一个障碍物后面,别人从军营看不到他。他又向前走了半英里,快到小坡顶那儿时,他回头看看,此刻那些房屋又完全像一座营房了。
  他的脑海里已经闪现出某种认识。对这个认识,他还要让时间来验证。
  地势相当平坦,点缀它的仅仅是一些不明显的起伏。费伯利用沿途一片片的树林和沼泽灌木作掩护。有一次,他还绕过一个小湖,只见月光照耀下的湖面宛如一面银镜。一只猫头鹰的叫声传来,他朝着那个方向看去,看到远方有个破烂不堪的仓库。
  再向前走了5英里,他看到了飞机场。
  机场上飞机很多,他原先设想的整个皇家空军的飞机似乎也没有那么多。有发射曳光弹的“探险号”;有用于进攻前为削弱敌方抵抗力而进行的轰炸的“兰开斯特号”和美国的“B-17”轰炸机;还有用于侦察和低空扫射的“旋风号”、“喷火号”和“蚊子”。作为入侵之用的飞机已经足够了。
  飞机的起落架全都毫无例外地陷入了松软的泥土中,飞机的腹部贴着地面。
  与军营一样,那儿也没有灯,没有声响。
  费伯像先前一样,匍匐前进。他要到飞机场去,碰到有哨兵的地方才停止前进。机场中心有一顶小帐篷,微弱的灯光从帆布篷里渗出来,里面有两个人,也可能是三个。
  费伯离飞机越来越近,他看到的飞机也越变越扁平,似乎它们都遭过挤压。
  他爬到靠近的一架飞机那儿,用手一摸,不禁目瞪口呆:这原来是以半英寸厚的胶合板仿照“喷火式”的外形而制造的飞机模型,涂上颜色作伪装,还用绳索固定其位置。
  所有的飞机都是如此。
  数量有1000多架。
  费伯站起身,从眼角注视着帐篷那儿,一有动静就随时卧倒。他在假机场周围转了转,打量着那些模拟战斗机和轰炸机,联想到刚才看到的电影布景似的部队营房。他被所看到的种种迹象中的真实意图弄得眩晕了。
  他心里明白,要是再往前观察,还会发现更多类似这样的机场,更多只造了一半的营房。如果到沃什湾那里,一定会发现一队用木板建造的驱逐舰和部队运输船。
  这是一个圈套,它设计庞大、构思精巧、造价昂贵,可以说是尽善尽美,却令人不能容忍。
  但是,对于一个旁观者来说,他只能受蒙蔽于一时,不会长期地被骗下去。可是这种伪装的企图并不是欺骗地面上的旁观者。
  它的真实用意是要蒙蔽空中人员。
  即使是一架低空侦察机,上面装有最新式照相机和快速胶卷,拍回的照片也将会无庸置疑地表明:照片上有庞大的部队结集,有大量的武器装备。
  难怪参谋部估计入侵会选择在塞纳河东岸。
  费伯估计,为了造成这一假象,一定还会有其他手段。英国方面常常用信号向“美国第一集团军”发指示;所用的密码他们知道可以破译;从西班牙到汉堡的外交邮袋里,一定有许多伪造的间谍情报:手段不胜枚举。
  英国人为了这次入侵,已经花了四年的时间在武装自己。这期间,德国的大部分部队在同俄国人交战。盟军一旦在法国有了立足点,其攻势将无法阻挡。德国的惟一机会就是:他们一到海滩就要抓住他们,在他们一下渡船时就要把他们一举歼灭。
  如果德国人在等待的地点上出了差错,也就失去了惟一的机会。
  整个战略部署在一刹那间显得明朗豁亮。这个部署很简单,但极其卓越。
  这个情况他一定得告诉汉堡。
  他又犹豫着:汉堡会不会相信。
  在战争中,战略部署很少因一家之言而更改。他的地位很高,但是能高到可以改变部署的程度吗?
  那个白痴冯·布劳恩根本不相信他。多年来,他对费伯一直怀恨在心,恨不得抓住每一个机会对他加以诽谤。卡纳里斯、冯·罗恩纳……他对他们又不能信赖。
  还有一件事:无线电发报的问题。他不想把这样的情报用无线电传送……几个星期以来,他就有一种感觉:无线电使用的密码已不再完全可靠。英国人一旦发现他们的秘密曝了光……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要获得证据,要亲自把这份情报送到柏林。
  他需要拍摄照片。
  这儿庞大的伪装军队要拍下来,然后他就去苏格兰那儿的德国潜艇,再把照片亲自交给元首。这是他能够采取的惟一办法。
  可是拍照需要光线,那就要等到天明。他后面不远处有个坍塌的仓库,他可以在那儿过夜。
  他核对了指南针便往那儿走。仓库的距离比他想像的要远,走到那儿花了一个小时。这是木头造的房子,已经很陈旧,屋顶上有些洞。由于没有吃的东西,老鼠早就跑了。但是屋顶上储放着干草捆,因此室内有蝙蝠飞舞。
  费伯在几块木板上躺了下来,可是怎么也不能入睡,因为他已经意识到:现在他自己就可以改变战争的方向。
  5点对分黎明降临,但费伯在4点20分就早早离开了仓库。
  他虽然未能入眠,但毕竟休息了两个小时,身心安宁下来。此刻他精神饱满。西风劲吹,天空无云,月亮虽已下山,但星光在高空闪烁。
  在时间上,他把握得恰到好处。天色渐渐明亮的时候,他正好到了可以看见“机场”的地方。
  哨兵仍然待在帐篷里。他们若是还在睡觉,算是他们的福气。像这种值勤——费伯以自己的切身经验体会到:黎明前几个小时若是不能入眠,那种时光实在难熬。
  若他们真的走出帐篷,他只好把他们干掉。
  他选择好拍照的位置,往莱克牌相机里装上35毫米的阿克发牌快速胶卷,它可以拍摄36张。他指望胶卷的感光成分没有受损,因为那卷胶卷从战前就收在手提箱里,一直保存到现在。战争期间在英国不能购买胶卷。胶卷不应该有什么问题,它一直存在隔光的袋子里,从来没有接近过热的东西。
  太阳刚刚冒出地平线,远方露出一道红边时,他开始拍照。他选择了不同的有利角度、不同的距离拍下了一系列照片。最后一张是个特写镜头,拍的是一架假飞机。这些照片不仅将暴露虚假的军事设施,也将揭示事实真相。
  拍完最后一张照片,他从眼角察看到了动静。他赶忙卧倒,爬到了胶合板的“蚊子”下面。帐篷里面出来了一个士兵,他走了几步,往地上小便。他又伸懒腰又打呵欠,然后点了支香烟。他看了看飞机场周围,打了个冷颤,又进了帐篷。
  费伯爬起来,跑了。
  跑了四分之一英里,他才回头看看,已经看不到机场了。他往西边走,到营房那儿去。
  这次间谍活动的成功将非同寻常。希特勒一向认为自己一贯正确。如果有人能提出证据,再次证明元首正确,专家们全都失误,那他得到的将远不是拍拍背之类的夸奖了。费伯已经知道:希特勒把他看成德国谍报机关里最出色的间谍——这一次的成就可能将让他取代卡纳里斯。
  如果他能完成使命。
  他加快速度,一会儿慢跑20码,一会儿步行20码,然后又慢跑,在6点30分到了军营那一带。这时天已大放光明,他不能接近军营,因为那里的哨兵不是待在帐篷而是待在无墙遮挡的棚屋里,能看得清周围的一切。他隐身在一个障碍物后面,从远距离进行拍照。普通的照片上只能显示出一座军营,如果把照片放大该能显示出欺骗性的细节。
  他已经拍摄了30张,这时就要返回小船。他又是急急忙忙地赶着路,因为他一身黑色装扮,背着的帆布包里还装着东西,在禁区的原野上出没,很容易引起怀疑。
  在途中走了一个小时,除了碰上野鹅以外,他什么也没有碰到,终于回到了铁丝网那里。翻过铁丝网以后,他那紧张的心情才缓和下来。在铁丝网里面,他受到怀疑的可能性很大;过了铁丝网他就处于有利的地位了。他又恢复了观察野鸟。钓鱼划船的人的身份。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
  他轻松地走过河岸边狭长的丛林地带,自由地呼吸着,昨天一夜的劳累和紧张心情渐渐消失了。他以为,再航行几英里以后,把船停泊下来,还能睡几个小时的觉。
  他到了运河这儿。一切又将重新开始。只见朝阳下的小船看上去很漂亮。小船一启航,他就煮茶,然后——
  突然,船舱里走出一个穿军装的人来,开口就问:“啊,啊,你是什么人啊?”
  费伯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显得沉着镇定,气度从容。闯进船上的人身穿地方军上尉制服,腰系带扣的手枪皮套。他高挑个子,不过看上去快到60岁了。帽子下是灰白的头发。他并没有掏枪的举动。费伯一面打量着这一切,一面搭话:“你跑到了我的船上,要问也该是我问你,你是什么人。”
  “地方军的斯蒂芬·兰厄姆上尉。”
  “詹姆斯·贝克。”费伯仍然站在河岸上。一个上尉巡逻不会是一个人。
  “你在这儿干什么?”
  “度假。”
  “到哪儿去了?”
  “观察野鸟。”
  “天还没有亮就去了吗?沃森,看住他。”
  一个身穿粗斜棉布军服、手持滑膛枪的年轻人站到了费伯的左边。费伯打量了四周,他的右边还有一个人,还有第四个人在他身后。
  上尉在大声问话:“下士,他从哪边来的?”
  从橡树顶那边传来了回答:“长官,从禁区来的。”
  费伯在琢磨着双方力量的差异:四对一,加上树顶上的下士,便是五对一。五个人只有两支枪:一支滑膛枪,一支是上尉的手枪。他们基本上都是非正规军。较量起来,小船对他也能有帮助。
  他说:“哪儿是什么禁区?我看到的不过是一点铁丝网而已。喂,那种老掉牙的短枪你就别老拿它对着我好不好?当心枪可能会走火的。”
  “哪会有人在黑洞洞的时候观鸟?”上尉问。
  “如果你乘着天黑把自己掩藏好,鸟儿醒来时就看不到你。这是观鸟的方法,人人皆知。是啊,地方军爱国心很强,有警惕性,很不错。不过,我们也别扯远了。你们要不要检查一下我的证件,再向上面汇报一下?”
  上尉稍有犹豫。“那只帆布包里是什么?”
  “有望远镜,照相机,还有一本参考书。”费伯说着就要把手伸进包里。
  “不,不要动,”上尉说,“沃森,查查包。”
  这是——非正规军犯的过失。
  沃森说:“举起手来。”
  费伯把双手举到了头上,右手紧紧靠在夹克的左袖子那儿。他在盘算着:接下来的几秒钟会出现什么样的场面——一定不要响起枪声。
  沃森站在费伯的左边,持枪对着他,一面把帆布包的盖口揭开。费伯从袖子里拔出匕首,先打乱了沃森的防卫阵脚,接着就用匕首刺他的脖子,一直捅到刀柄,另一只手把那年轻人的枪夺了过去。
  河岸上的两个士兵向他逼近,待在橡树上的下士也跌跌撞撞地爬下树。
  沃森瘫倒在地,费伯把匕首从他的脖子上拔出来。还在船上的上尉摸索着解枪套,费伯纵身跳进了养鱼舱,小船摇晃着,上尉也东倒西歪。费伯用匕首对他猛刺过去,但是相距太远,没能刺中,刀尖先刺到了他的军衣翻领上,跳开了,结果伤了他的下巴。上尉的手本来在掏枪,这时赶忙护着伤口。
  费伯猛地转过身,面对岸边,就见到一个士兵正往船上跳。费伯前迎一步,伸出了挺直的右胳膊,以8英寸长的匕首尖直捅往船上跳的士兵。
  士兵的冲击力量也撞倒了费伯,匕首从他手中落下,士兵倒在匕首上。费伯跪倒,但想拔出匕首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上尉正在解手枪套。费伯纵身扑去,双手直抠上尉的脸。上尉已掏出了手枪,但费伯的拇指也在死抠上尉的眼睛,上尉痛得失声大叫,竭力推开费伯的手。
  第四个巡逻兵这时跳上养鱼舱,船上发出咚咚的响声。费怕丢开上尉来对付第四个巡逻兵。此时的上尉即使能打开保险,也因双眼看不清而无法开火。第四个卫兵手持警棍,向费伯猛击过去。费伯闪向右边,警棍没有击中他的头,而是击中了左臂。费伯的左臂顿时失去了知觉,他用手侧面猛击卫兵的脖子,这一掌击得又准又狠。卫兵经受住了,这实在令人惊奇,只见他抬起警棍,再次出击。费伯向他逼近,与此同时,那受击的左臂已恢复了知觉,他感到一阵阵剧痛。他抓住卫兵的脸,反复推来扭去,只听咯噔一声猛响,竟把士兵的脖子扭断了。但就在这一刹那间,只听到警棍再次猛地落下的响声,这一次,棍子落在费伯的头上,他身子滚开了,晕头转向。
  上尉咚咚地向他逼来,但走路仍然踉踉跄跄。费伯对他猛推,他一个趔趄跌倒在船舷上缘,帽子飞了,人也落在河里,扑通一声,巨大的浪花四溅。
  从橡树往下爬的下士,离地面还有6英尺就跳了下来。费伯从被刺死的卫兵身上拔出匕首,纵身跳上河岸。沃森还没有死,但也活不了多久,因为血正从他受伤的脖子里向外涌。
  费伯和下士面对着面。下士有枪。
  下士受了惊吓,这是可以理解的:就在他从橡树上往下爬的几秒钟里,那人就干掉了他的三个伙伴,而且还把第四个推进了河里。
  费伯打量了那支枪。枪实在旧得不像样子——简直就像博物馆的陈列品。下士要是相信这支枪还真的能够打响,他可能早就开了火。
  下士向前跨了一步,费伯发现了对他有利的因素:对方的右腿有点跛——可能是他在下树时弄伤了的。费伯从侧面迎上去,这样下士若是转身把枪口对准他,就不得不把重心落在受伤的右腿上。费伯用脚尖抵住一块石头,然后用力踢起了石头,乘着下士的注意力集中在石头上,他动手了。
  下士抠动了扳机,什么动静也没有,那支破枪卡了壳;即使打响了,也打不到费伯身上。下士的眼睛在盯着石头,跛了的腿使他东倒西歪。费伯已经下手了。
  他的匕首捅进了下士的脖子。
  需要对付的只有上尉了。
  他用目光搜寻,就看到上尉远在河那边拼命往岸上爬。他找了块石头扔了过去,正好击中上尉的头部。但是上尉仍然在奋力往上爬,爬上岸以后就开始逃跑。
  费伯急忙奔到岸边,一头钻进了水里,几下子就游过河爬上对岸。上尉已经跑了100码左右,还继续在跑。但是他毕竟上了年纪,费伯越追越近,渐渐听到那人痛苦的喘气声。上尉越跑越慢,终于在一片灌木丛里倒了下来。费伯跑了上去,把他的身子翻过来。
  上尉说:“你是……是个魔鬼。”
  “因为你已经看到了我的面孔。”费伯一面说一面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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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11 08:50 |只看该作者


第十二章



  东普鲁士的森林里,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一架飞机降落在拉斯登堡那儿被雨水淋湿的跑道上。这是一架Ju-52三引擎运输机;机翼上印有十字型标记。飞机上走下一个身材矮小、五官突出的人:大鼻子、大嘴巴、大耳朵。他急急忙忙地走过柏油跑道,上了已经在等候他的梅塞德斯小汽车。
  汽车在阴暗潮湿的林中行驶,陆军元帅欧文·隆美尔脱下帽子,用手神经质地理了理渐渐稀疏的头发。他心中清楚:几个星期以后,另外一个人将同样行驶在这条林阴道上,那人的公文包里装着一枚炸弹——要炸的对象就是元首本人。那时战争一定还在继续,而德国的新领导——甚至有可能就是他自己——将可以处于适当的强硬地位上与盟军谈判。
  汽车行驶了10英里就到达“狼穴”——这儿是希特勒和他的将军们的指挥部。将军们聚集在他的周围,他们一天比一天神经过敏,惶惶不可终日。
  外面,毛毛细雨下个不停;院子里,高大的针叶松上雨水渐浙沥沥地落下来。汽车开到希特勒私人宫邸门口,隆美尔戴上帽子,走下车。党卫军卫队长拉膝休怕不声不响地接过了隆美尔的手枪。
  会议即将在水泥地下室举行,这里潮湿阴冷,空气也不流通。隆美尔走下台阶,来到地下室,只见里面已有十几个人在等着这次中午的会议。其中有希姆莱、戈林、冯·里宾特洛甫以及凯特尔。隆美尔对大家点点头,就在一张硬椅子上坐下来,等着开会。
  希特勒走进会议室,大家都站了起来。他身穿灰色紧身短上衣,下着黑裤子。隆美尔看到:他越来越弓腰曲背了。他一直走到地下室的另一头,那儿的水泥墙上钉着一幅巨大的西北欧地图。他面带倦容,显得烦躁不安,说话却开门见山。
  “盟军将要入侵欧洲,时间就在今年。英军和美军将从英国出动,在法国登陆。在他们的入侵进入高潮时,就要消灭他们,这一点决没有讨论的余地。”
  他对着部下打量了一番,仿佛是要看一看谁敢与他争辩。会场上一片寂静。隆美尔在打冷颤。地下室内冷若僵尸。
  “问题是,他们登陆的地点是在哪儿?冯·罗纳——由你向大家报告。”
  已经有效地取代了卡纳里斯地位的亚历克西斯·冯·罗纳上校立即站起身来。他在战争爆发时不过是个上尉,靠着一份报告而飞黄腾达。那份报告论述的是法军的弱点,立论出色,人们说这份报告对德军取胜起了决定作用。1942年,他升任了军事情报局局长;卡纳里斯倒台以后,他又并吞了德国的反间谍机关。隆美尔有所耳闻:此人很自负,说话直言不讳,但很能干。
  冯·罗纳说:“我们的情报来自多方面,但绝不是十分全面。盟军这一次入侵,代号为‘霸王’。在英国集结的部队分布情况如下,”说到这里,他拿起指示棒,穿过会议室走到墙边的地图那儿,“第一,在南海岸一带;第二,在这儿,称为东英吉利亚地带;第三,在苏格兰。迄今集结部队最多的地方是东英吉利亚。我们认为,人侵将兵分三路:第一路,在诺曼底登陆,进行牵制性的进攻;第二路,越过多弗海峡向加来海岸进攻,这是主攻方向;第三路,这是侧翼进攻,即从苏格兰渡过北海到达挪威。我们各方面的情报都证实了这个预测。”说完他就坐下来。
  希特勒问:“大家的意见呢?”
  隆美尔是B集团军司令,控制着法国北海岸一带。他说:“我能举出一例加以证实:迄今遭到轰炸最严重的地方是在加来海峡。”
  戈林提了个问题:“冯·罗纳,你的预测所依据的情报来自哪些方面?”
  冯·罗纳又站起来。“来自三个方面:空中侦察、对敌方无线电的监听和特工报告。”他说完就坐下了。
  希特勒双手交叠,保护性地放在身前,这是一种神经质的习惯动作,也是一种象征,表明他就要讲话:“现在,我要告诉你们:如果我是温斯顿·丘吉尔,我会怎么考虑。我面临的是两种选择:要么是塞纳河以东,要么是塞纳河以西。东边有个有利因素,距离比较近。但是若论距离,在现代化战争中只有两种:战斗机航程以内和战斗机航程以外。而上述两种选择均在战斗机航程以内。因此,距离就不属于应考虑的问题。
  “西面有个大港口——瑟港,东面却没有。尤其重要的是,东面有比西面更严密的防御。敌人也有空中侦察。
  “因此,我会选择从西面出击。做出这种选择以后,我会采取什么行动呢?我要设法让德国人以为我从东面出击!这样,往诺曼底派一架轰炸机,往加来海峡就派两架;我要把塞纳河上的桥梁统统炸毁;我要播出导致误解的无线电报,发出假情报;在军队部署上,要让敌人得出错误结论。我要欺骗像隆美尔和冯·罗纳这样一群笨蛋,也希望能骗过元首本人!”
  沉默了好半天以后,戈林首先发言:“我的元首,我认为,你把丘吉尔与你相提并论,说他和你一样胆识过人,这也把他的形象拔得太高了。”
  令人不快的地下室里,先前的紧张气氛有了明显的缓和。戈林的话说得恰如其分,用恭维的方式表明了不同的意见。其他人都支持他的意见,每个人在论点上都显得更有力量——盟军将会选择短距离的水路,这是为了进攻的速度;选择较近的沿海线,作掩护的战斗机往返和加油也可以缩短时间;东南面登陆更加方便,因为那里有较多的港口和海湾;再说,那些情报也不大可能全是错的。
  希特勒听了半个小时以后,就举起双手要大家安静下来。他从桌子上拿起一叠发黄的文件,对大家挥动着说:“1941年,我就印发了《建设海岸防线》的指示。在这份文件里,我就预见到:盟军的登陆地点将会果断地选择在诺曼底和布列塔尼的凸出部分,因为那里有良好的港口,是理想的登陆地。我当时有这样的预见凭的是我的洞察能力,现在仍然有这种直觉!”他的下唇泛起了一些白沫。
  冯·罗纳大胆陈辞(隆美尔思忖着:他比我有胆量):“我的元首,我们的情报工作当然还在继续。你一定知道,我们还有一条特别的侦察线。我在最近几个星期,已经派遣一名密使潜入了英国,叫他与代号叫‘针’的特工取得联系。”
  希特勒两眼泛着光彩。“啊,这个人我认识。快接着说下去。”
  “我们给‘针’下达的命令是:了解巴顿将军的美国第一集团军驻扎在东英吉利亚的军事力量。如果对方的力量是言过其实,我们一定要重新考虑我们的预测。但是,如果他报告的情况和我们目前的估计相当,那么加来海峡就是进攻的目标,这几乎无庸置疑了。”
  戈林看看冯·罗纳。“这个‘针’是什么人?”
  希特勒回答了这个问题:“卡纳里斯吸收的特工中,这是惟一像样的,因为那是在我的指示下吸收的。我了解他的家庭——都是坚强正直、忠心耿耿的德国人。‘针’很有才华,有才华啊!他的报告我全都看过。他已在伦敦待了——”
  冯·罗纳打断了他的话:“我的元首——”
  希特勒对他怒目而视,问道:“怎么回事?”
  冯·罗纳顾虑重重地问道:“那你相信‘针’的情报?”
  希特勒点点头:“那人会发现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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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11 08:51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三章



  费伯身子靠在树上,浑身哆嗦,又在呕吐。过了一会他便考虑要不要把五具尸体埋起来。
  他估计:埋这些尸体需要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这要看把尸体埋到什么程度。在这段时间里,他有被捕的可能。
  他要权衡一下:为了推迟人们发现死者的时间,他就要冒险埋尸,冒这个险可能赢得多少宝贵的时间呢?五个人失踪,他们很快就会知道,那么9点左右将会有一次搜查。如果他们的搜查以常规巡逻的方式进行,那么路线是清楚的。搜查的第一步就是派个人沿途查看一遍。如果不埋尸体,搜查的人便会看到尸体而发出警报。如果尸体埋了,那搜查的人就要回去报告,接着会有一次全面搜查,有警犬、有警察四处寻找。要找到埋了的尸体可能要费一天时间。到了那时,费伯可能已回到伦敦。在他们寻找凶手时,他已经脱离了这一带——这一点对他来说非常重要。所以他决定再冒一个小时的险。
  他把年老的上尉横搭在肩上,游过河以后就把尸体胡乱地扔在一片灌木丛后面;接着他把船舱里的两具尸体拖来,堆在上尉的尸体上;最后把沃森和下士的尸体也堆了上去。
  他要挖一个大坑,可是没有铁锹。在树林里几码远的地方有一小片空地,土很松软,而且地势稍稍下陷,这给他提供了方便。他到船上的厨房里取了一只带柄的平底锅,开始挖坑。
  这片空地的表层几英尺都是腐烂的落叶,挖起来毫不费力。落叶下面的泥土挖起来就很吃力。挖了半个小时,才挖了不过18英寸,可是不挖又不行。
  他搬过一具一具的尸体往坑里扔,接着便脱下满是泥污和血迹的衣服,扔在尸体上。他把松土掩盖在墓坑上,还从附近的灌木和树枝上扯了树叶铺在上面。这样的伪装逃过初次表面的搜查应该不成问题。
  河岸附近的泥土,有些溅上了沃森的血,他用脚把那些土踢翻过来;被匕首刺死的士兵的血溅在船上,费伯找到一块布,把甲板上的血迹擦洗干净。
  收拾停当,他就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扯起了帆,小船开走了。
  他既不钓鱼,也不观鸟,那种渲染性的伪装本来很使他感到惬意,此刻他已没有那份闲情了。他要扬足风帆,尽快让自己远离那片墓地。他还要抛开水路,尽快改乘速度更快的交通工具。他一面驾船,一面在思考:要么乘火车,要么偷一辆小汽车,两者各有利弊。如果能偷到小汽车,速度会更快;但是,偷汽车与地方军巡逻人员失踪无论有没有联系,他们可能很快就会着手搜查。找个火车站可能要多费一些时间,但似乎更为安全。如果他谨慎从事,这大半天内不至于引起怀疑。
  怎么样处理这条船,他颇费斟酌。把船凿沉水底,这倒是理想的办法,但沉船过程中,他可能被人发现。如果把船停泊在某个码头,或者干脆就停在河边,那警方很快就会发现,并由此而联想到凶手。那样做也无异于把自己的行动路线告诉了警方。他有点举棋不定。
  糟糕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处何地。他带的是英格兰水路交通图,上面虽然绘出了所有的桥梁、港口和水闸,可是并没有标出铁路交通线。他估计,再走一两个小时的路可以找到几个村庄,但是有村庄的地方不一定就有火车站。
  运河此时正从一座铁路桥下流过,那两道难题一下子迎刃而解了。
  他带着指南针,取出胶卷、钱包和匕首,其余的东西将随船沉入水底。
  河岸用来拖船的牵道两侧有树木笼罩,附近不见有道路。他扯下风帆,把桅杆底座拆开以后,杆子就放倒在甲板上。接着,他拔掉了龙骨上的桶口塞,牵着缆绳上了岸。
  桥下的船悠悠荡荡,河水渐渐流进了船里。费伯紧拉绳索,使船正好在砖桥拱洞下固定下来,就见到船已在下沉。先沉的是后甲板,接着船头也沉下去,最后船舱顶全为河水淹没。先还看到冒出的水泡,后来什么也看不到了。漫不经心地一眼看去,连水中船的轮廓也看不到,因为那一片水域正好笼罩在桥的阴影中。费伯把缆绳扔入水中。
  铁路是东北一西南走向。费伯爬到了岸上就往西南的伦敦方向走。这是一条双轨线路,可能是乡村的支线,火车班次不是很多,但每一站都会停。
  阳光越来越强烈,他走着走着就感到发热。他把血迹斑斑的黑色衣服埋掉以后,换上的上装颜色鲜艳,而且是双排纽扣,下面的法兰绒裤子也很厚。他脱下了上装,搭在肩上。
  走了40分钟以后,远方有咔嚓-咔嚓-咔嚓的响声传来,他便躲进了铁路边的灌木丛里。一台陈旧的蒸汽机车拖着一列煤车向东北方向缓慢行驶,冒出了滚滚浓烟。如果火车往西南方向开,他就能爬上去。能那么干吗?那将免得他走许多路。不过从另一方面想,上了车,身子准弄得很脏,下车后可能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招来麻烦。不能那么干,走路更加安全。
  在平坦的乡间,铁路像一支箭直射向远方。费伯从一个农夫旁边走过,那人正驾着拖拉机耕地。避开这位农夫的耳目根本不可能。那农夫向他挥挥手,但并没有停下活儿。他离费伯毕竟很远,不可能看清他的面孔。
  他走了大约10英里以后,看到前面有个火车站,距他还有半英里。他只能看到高耸的站台和一组信号灯。他走出了铁路线,抄田野近道,紧挨着树林一边走,一直走到了公路上。
  没过几分钟,他就进了村子。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村子,因为看不到任何标记。尽管人侵的威胁已经化为记忆,道路和地名的标牌正重新竖起,这个村庄还是置若罔闻。
  村子里有邮局、谷物商店,还有一家叫做“布尔”的小酒店。他从战争纪念碑走过,见到一个女人推着婴儿车,向他道了声“早上好”,态度很友好。小车站懒洋洋地沐浴着春天的阳光。费伯进了车站。
  费伯站在布告牌前,上面贴有火车时刻表。这时他听到身后售票小窗口那儿传出了人声:“我要是你,根本就不会看那样的东西。那是从《福尔赛世家》①以来最伟大的小说。”

  ①《福尔赛世家》(The Forsyte Saga):英国小说家高尔斯华绥(Galsworthy,1867-1933)的长篇小说。

  费伯早已知道那份时刻表是过时的,但是他需要弄清楚是否有火车开往伦敦。有这样的班次。他问道:“开往利物浦大街的火车,下一趟在什么时候?”
  售票员不无嘲笑地答道:“如果你运气好,今天某个时候就开。”
  “说什么我也买张票。麻烦您,一张单程的。”
  “5先令4便士。据说意大利的火车运行很准时。”售票员说。
  “现在也没那回事。”费伯说。“不管怎么说,我宁可要乱糟糟的火车,要我们的政治生活。”
  那人面色紧张,扫了他一眼。“你说得当然很对。要不要在‘布尔’酒店里等一等?这样火车来了你会听到——要么到时候我派人叫你。”
  费伯不想让更多的人看到他的面孔,答道:“不用了,多谢,我还想节省一点。”他拿着票,上了站台。
  过了几分钟,那位职员尾随而来,在阳光下的长凳上坐下来,就坐在他的身旁,问道:“你有急事吗?”
  费怕连连摇头,回答说:“今天这一天已经给报销了。我起来得迟,和老板发生了争执。我搭的那辆卡车又出了故障。”
  “这年头这种事常有的。啊,总算好了,”职员看看手表,“今天早上开出的车是正点。他们说,车子开过去肯定会开回来。说不定你会走运。”那人回票房去了。
  费伯果然走运。火车在20分钟后到站。车子很挤,有农夫,一家子、商人和士兵。费伯在地板上找了个位置,靠近窗口。火车开动以后,他拾起一份两天前的旧报纸,借了一支铅笔,做纵横填字谜。他很自豪,因为他用英文做这个游戏颇有能力——这是对你能不能流畅地运用外语的一种严格的测试。不一会儿,火车的行驶让他迷迷糊糊,他入了梦境。
  他做的是个令人感到亲切的梦,梦见他回伦敦的情景。
  他从法国人境英国,带的是比利时护照。护照上的名字是简·万·格尔德,身份是菲利普公司的代表(如果海关检查他的箱子发现无线电台,可以用这个身份来解释)。当时他的英语说起来很流畅,但并不口语化。海关并没有因此而为难他,因为他属于同盟者。他乘的是开往伦敦的火车。那时候,火车上的空位置很多,而且还供应你一顿饭。费怕吃了烤牛肉和约克郡布丁,感到很高兴。有一个从加的夫来的学生,是学历史的,费怕就和他谈起欧洲的政局。梦中的一切就像真的一样。火车到了滑铁卢车站以后,梦却有了变化,变成了一场噩梦。
  从检票处那儿开始出现了麻烦。任何梦都有荒诞不经、逻辑离奇的地方,他的梦也不例外。他的护照是伪造的,没有人查问;他的车票完全是真实的,却有人查问。检票员说:“这是德国反间谍机关的票。”
  “不是,这不是。”费伯回答,那口音是德国口音,不仅音重。还有几分滑稽。他本来会发英语中优雅的辅音,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发不出来?“票是在多佛尔gekauft①。”糟糕,砸锅了。

  ①德语,意为“买”。

  那位检票员这时已成了伦敦警察,头上还戴着钢盔。对于费伯突然冒出了一个德语词汇,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反而挺有礼貌地对他笑笑,说道:“先生,我只是想检查你的Klamotte②。”

  ②德语,意为“箱子”。

  车站上很拥挤。费伯恩忖着:如果他钻到人群里,就有可能逃走。他丢下了无线电台,在人群中往前挤。突然间,他想起来:他的裤子丢在火车上,袜子上还有十字符号。他本想一看到商店就得买一条裤子,免得人们看到一个不穿裤子,却穿着有纳粹标记的袜子的人在到处跑。可是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人在说话:“我曾看见过你的面孔。”一面说,一面绊了他。砰咚一声,他跌倒了,就倒在他睡觉的火车车厢的地板上。
  他眨眨眼睛,打了呵欠,对周围打量了一番。他有点头痛。但一时间,心里还感到一阵舒畅,因为刚才发生的一切全是梦。接着,他觉得挺有意思——带十字的袜子,竟有这种荒唐可笑的事,天啦!
  在他身边一位穿工装裤的人说:“你睡了个好觉。”
  费伯猛然警觉地抬起了头。他一向担心自己睡觉说梦话而露了马脚。他说:“我做了个梦,梦中都是些不愉快的事。”那人听了也就不说什么了。
  黑夜渐渐来临,他的确已经睡了很长时间。车厢的灯突然亮了,那是一只蓝色的灯泡。有人放下了窗帘,乘客的面孔都显得苍白,而且几乎都是千篇一律的椭圆形。那位工人又开口大谈起来。他对费伯说:“刚才热闹了一阵子,你没看到。”
  费伯皱着眉头,问道:“出了什么事吗?”要说在他睡觉期间有类似警察检查的事是不可能的。
  “一辆美国火车从我们身边开过,时速大约10英里。是个黑人在驾车,他沿途在敲铃,车前还有个大得吓人的排障器!大家在议论这辆‘西大荒号’机车呢。”
  费伯微微一笑,就回想着刚才做的梦。实际上,他进入伦敦时未出一点差错。一开始用比利时身份证住进了一家旅馆。一星期内,他到了好几处乡间教堂墓地,记下了墓碑上那些与他年龄相同的男人名字,并申请了三份相同的出生证明。接着他租了寄宿房间,找到了微贱的工作,用的是一家莫须有的曼彻斯特公司的假证件。早在战争以前,他就在海格特选区登记注册,投了保守党的票。到了定量分配时期,定量卡发给房东,再由房东发给在特定的晚上住在他那儿的每一个房客。在那个特定的晚上,费伯精心谋划,分别在三个地方各待了一段时间。因此,他凭每个假身份证件都得到了定量卡。他毁掉了那份比利时护照,因为护照似乎没有实际用处,如果在某些不一定发生的事件里需要护照的话,他能搞到三份英国护照。
  火车停下来了,外面人声喧嚷,大家估计已经到站了。费伯下了车,这才感到又饿又渴。他上一顿吃的是香肠、饼干和瓶装水,已经过了24个小时了。他检过票以后就找到了车站食堂,只见里面济济一堂,大多是士兵,有的在桌边睡觉,有的也想趴上去睡。费伯想要奶酪三明治,还要一杯茶。
  柜台里面的女人说:“食物供应给军人。”
  “那就要一杯茶吧。”
  “杯子吗?”
  费伯有点意外,“没有,我没有。”
  “我们也没有,朋友。”
  费伯几次想去东方大饭店吃顿饭,可是那要花很多时间。他找到一家小酒店,在那里喝了两品脱淡啤酒以后,来到一家炸鱼加炸土豆条的小店,买了一纸袋油炸土豆片,站在路上抓着吃。奇怪的是,他居然吃得很饱。
  现在他要找一家药房,还要混进去。
  他想冲洗胶卷,以便搞清照片能不能冲出来。他不能冒险回德国,带回去的是一卷毫无用处的废胶卷。如果照片冲洗不清楚,他还得再偷些胶卷,再返回去拍照。这实在无法容忍。
  要找的一定是一家独立经营的小商店,不能去那种连锁店的小分店,因为在分店照片还要送到中心店冲洗。找那种独立经营的小商店必须在居民能买得起照相机的地带(或者是战前能买得起的居民区)。利物浦车站属于伦敦东区,不会有那种小商店。他决定到布隆伯里那儿去。
  街道上月光照耀,一片宁静。这天晚上一直都没有拉响警报。到了钱瑟里街,有两名宪兵叫住了他,要查他的身份证。费伯装得有几分醉意。宪兵也没有问他出门干什么。
  他找到了他所需要的店铺,地点是南安普敦大街的北头。那家店的橱窗里挂着“柯达”招牌。小店还在营业,这倒是出乎意料的事。他进了店铺。
  站在柜台里的人弯腰驼背,头发稀疏,戴着眼镜,身穿白色外衣。那人性情急躁,开口就说:“我们的服务要凭医生的处方。”
  “没什么,我只想问一下你们冲洗照片吗?”
  “可以,如果你明天来——”
  “是不是就在店堂里冲洗?”费伯问道。“你知道,我急等着要用。”
  “可以,如果你明天来——”
  “照片当天就能取到吗?我兄弟在度假,他回去时想带几张——”
  “最快也要24个小时。明天来吧。”
  “谢谢,明天会来的。”
  出门的时候,他注意到店铺10分钟内就要打烊。他走过街,站在对面的阴暗中等待。
  9点整,那位药剂师出了店,随手把门锁起来,上路走了。费伯朝相反的方向走,途中拐了两个弯。
  似乎没有直接通向店铺后面的道路。费伯不想从大门破门而人,免得巡警看到大门的锁被人撬开。他走在与店铺平行的街道上,寻找有没有进店铺的小道。显然没有。但是,两条街道之间相隔很远,房子与房子不可能相连,店铺后面总得有类似通风井那样的东西。
  最后,他来到了一幢古老的大房子那儿,只见那房子的牌子标明这儿是附近一家学院的宿舍。大门没有锁。费伯进了门,很快穿过公共食堂,那儿只有一个女学生坐在餐桌旁,一边看书一边喝咖啡。费伯喃喃道:“检查学院灯火管制情况。”女学生点点头又继续看书。费伯走出了后门。
  他穿过一个庭院,途中被一堆废罐头听绊了一跤,然后找到了门,进了小巷。他很快就来到店铺的后面。店铺的后门显然从来没有用过。他翻越过几只轮胎和一张废垫子,然后用肩膀撞门。门板已经腐烂,一下子就被撞开了,费伯进了店铺。
  他找到了暗室,把自己关在里面。他扭开开关,天花板上一盏微弱的红灯亮了。暗室的设备很好,冲洗用的药液瓶子排列整齐,瓶子上还贴着标签。里面有放大机,连照片烘干器也有。
  费伯着手工作,他干得又快又仔细。温箱的温度,他调得很准;显影液,他拌得非常均匀;还以墙上的大电钟掌握着冲洗过程所需的时间。
  底片完全令人满意。
  他把底片烘干,放进放大机,冲印了一整套照片,规格为10×8。当他看到显影液中的图像逐渐显现出来时,心中充满了喜悦——好极了,他干得真漂亮。
  现在他要就一个重大问题做出决定。
  这一整天他都在考虑这个问题。照片既然已经冲洗出来,他不得不面临这个问题。
  照片如果送不到德国,怎么办?
  他前面的道路至少是吉凶未卜。一方面他对设法与德国潜艇会合充满信心,相信自己有能力办到,尽管途中有限制,海岸线一带有警戒;另一方面对于那艘潜艇是否在那儿等他,是否能渡过北海返回德国,他没有把握。至于从这儿走掉,乘上公共汽车,当然也可以做到。
  他发现了这场战争中最重要的情报,却因此而可能丢掉性命,可能与情报一块儿死亡——这实在太可怕了,他联想也不敢想。
  他必须要有个应变的措施,也就是说要有第二套办法,把可说明盟军军事部署假象的证据送回德国的反间谍机关。
  英国和德国之间当然没有邮政往来。邮件业务只得通过中立国进行。所有的邮件不用说都要被检查。他可以用密码书写,但问题不在这儿。他要送回的是照片——那是起作用的证据。
  他曾听说过有另外一条途径,一条有效的途径。驻伦敦的葡萄牙使馆里有位官员同情德国,这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政治上的原因;另一个,也是费伯所顾虑的,就是他接受了大量的贿赂。那位官员愿意传送信件,方法是:通过外交邮袋运往驻中立的里斯本的德国大使馆。邮件从那儿运输安全可靠。这条运输线早在1939年就开通了,费伯仅仅用过一次——那是在卡纳里斯要求做常规的测试性联络的时候。
  这条途径可行,也只得这么做。
  费伯感到火冒冒的——他一向就不信任别人,那些人都是蠢货,而他不能冒这样的风险。得有个替身来传送这份情报。这么做比使用发报机要少些风险。不过,如果德国对真实情况毫无所知,那风险当然就更大了。
  费伯的头脑非常清醒,经过权衡,使用葡萄牙使馆的渠道更为有利,这是无庸置疑的。
  他坐下来着手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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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发表于 2025-7-11 08:53 |只看该作者


第十四章



  弗雷德里克·布洛格斯在乡下度过了一个下午,弄得他很不愉快。
  五个忧心忡忡的妻子都与当地警察所联系,说她们的丈夫没有回家。一个乡村警员以他那有限的分析能力判断:这一组地方军巡逻队并不是擅离职守;他还挺有把握地以为他们不过是迷了路——因为这几个人都不那么机灵,否则早就参军去了。但是为了保护自己,他还是向警察总部做了报告。指挥室的巡佐收到了报告就立即意识到:失踪的五个人巡逻的地点是在特别敏感的军事地区,因此他报告了巡官。巡官又报告了伦敦警察厅。警察厅派了一名政治保安处人员去那里,同时把这个情况通知了MI5,MI5就派出了布洛格斯。
  政治保安处的人叫哈里斯,曾经在斯托克韦尔那桩谋杀案件里工作过。他和布洛格斯同坐在一辆“西大荒”火车上——那是由于英国的火车不足,从美国借来的。哈里斯又邀请他在星期天吃晚饭,布洛格斯再一次回答说,他星期天几乎都在工作。
  他们下了火车以后,借了自行车,沿着运河的牵道骑着,后来碰到了搜查队。哈里斯比布洛格斯年长10岁,还比他重55磅,骑自行车感到很吃力。
  到了铁路的一座桥下,他们碰到了搜查分队。哈里斯挺高兴有了这么个机会下自行车。他问道:“可发现了什么?找到尸体了吗?”
  “没有,发现了一条船。”一个警察回答,又问他们,“你们是什么人?”
  他们俩便介绍了自己。一名警员脱下衣服,只穿着内衣潜入水中检查小船,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只塞子。
  布洛格斯看看哈里斯。“蓄意沉船?”
  “看样子是这样。”哈里斯转过身,问那个潜水的警员,“还发现了什么?”
  “沉船的时间不长,船身情况良好。桅杆是放倒下来的,没有折断。”
  哈里斯说:“下水待了一会儿,发现的情况真不少。”
  “我这个水手是业余的。”那人回答。
  哈里斯和布洛格斯又骑着自行车走了。
  他们遇到了搜查队的主力,这时候尸体已经找到。
  “凶杀,五个都遭到凶杀。”穿制服的队长是个巡官,他说明了情况,“上尉兰厄姆、下士李、二等兵沃森、戴顿和福布斯都遭到杀害。戴顿的脖子断了,其余的都是刀子捅的。兰厄姆的尸体还曾失落在运河里。我们在一个挖得很浅的墓里发现了这五具尸体。罪恶的凶手。”巡官极为震惊。
  五具尸体并排在一起,哈里斯仔细查看以后,说道:“弗雷德,这种杀人的伤口,我曾经见过。”
  布洛格斯也仔细查看。“哎呀,这像是——”
  哈里斯连连点头,说道:“锥形匕首。”
  巡官大为吃惊,问道:“你们知道凶手?”
  “我们可以判断。”哈里斯说,“我们认为,此人往日已作过两次案。如果都是一个人干的,我们知道凶手是什么人,只是不知他究竟在什么地方。”
  巡官说:“出事地点离禁区这么近,政治保安处和MI5这么快就赶到了现场。对于此案我有没有必要做更多的了解?”
  哈里斯回答说:“你先不要声张,等你们警长和我们的人谈过以后再说。”
  “巡官,还发现些什么情况?”布洛格斯问。
  “我们仍在这一带搜查,而且搜查的范围更大。但是目前还没有发现什么别的情况,只是在墓地里发现了几件衣服。”巡官报告说。
  布洛格斯动作小心地翻看了衣服:黑色的裤子,黑色的羊毛衫,黑色的皮制短夹克,皇家空军款式。
  “夜间行动的衣装。”哈里斯说。
  “穿衣的是个大汉。”布洛格斯补充道。
  “此人身高多少?”
  “6英尺以上。”
  巡官问道:“发现沉船的那些人,你们见到了吗?”
  “见到了。”布洛格斯皱着眉头问,“最近的船闸在哪儿?”
  “往上游4英里。”
  “我们要搜查的那人如果乘了船,闸门的看守一定见过他的面孔,对吧?”
  “一定是这样。”巡官表示赞同。
  布洛格斯说:“我们最好同看闸的人谈谈。”说着他就往自行车那儿走。
  “还要骑4英里。”哈里斯嘀咕了一声。
  “把星期天吃的油水消化一些吧。”布洛格斯对他说。
  4英里的路,他们差不多骑了一个小时,这是因为牵道是马走的道,而不是轮子行的道。道路不平,泥泞难走,路上满是松动的砾石,还有树根。到达闸门那儿,哈里斯汗水直淌,发着牢骚。
  看闸人坐在小屋外面,抽着烟斗。下午空气温和,他很自在。他人到中年,说话慢条斯理,行动更加迟缓。看到两个骑自行车的人,他挺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们。
  由于哈里斯已经气喘吁吁,布洛格斯便先开了口:“我们是警官。”
  “是吗?”看闸人应声问道,“有什么振奋人心的消息吗?”他显得很激动,就像猫儿靠近了炉火。
  布洛格斯从皮夹子里掏出“针”的照片,让看闸人看看,问道:“这人你见过吗?”
  看闸人把照片放在膝上,一面划了一根火柴点烟斗,然后又仔细看着照片,看了一会就递回去。
  “见过吗?”哈里斯问。
  “见过,昨天大约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到这儿来过,还进屋喝了杯茶。那伙计人倒挺不错。他怎么啦?是不是在灯火管制以后还点了灯?”
  布洛格斯一屁股坐了下来,回答说:“说得很对。”
  哈里斯在激烈地思考,喃喃自语。他声音很轻,免得让看闸人听到:“船就泊在这儿河的下游,乘着天黑钻进了禁区。回来以后,地方军对小船进行了监视。他对他们下了手,把船往下游开了一阵子,到铁路那儿,就把船沉到水里……跳上了火车?”
  布洛格斯问看闸人:“靠运河下游几英里的地方,有铁路从河上经过——那条铁路通向哪儿?”
  “伦敦。”
  布洛格斯说:“啊,这可鄙的家伙。”
  布洛格斯回到白厅的作战部时已是午夜时分。戈德利曼和比尔·帕金正在那儿等他。布洛格斯开口就说:“果然不错,就是他。”接着就把发生的情况告诉了他们。
  帕金的心情很激动,而戈德利曼看上去有点紧张。布洛格斯讲完以后,戈德利曼说:“这么说,现在他已经回到了伦敦。我们四处寻找,岂不又像是在大海里捞针一样。”他拨弄着火柴杆,在办公桌上摆成了一个图案。“你可知道,我每当看到那幅照片,就有一种感觉:我的确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该死的家伙。”
  “啊,那你得好好想一想,”布洛格斯问,“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戈德利曼摇了摇头,显得很茫然。他说:“肯定有过一次,在某个陌生的地方。那种面孔我好像见过,不知是在我的讲座的听众当中还是在一次鸡尾酒会的偏僻角落。似乎扫过他一眼,或是偶然碰了面——即使我能回忆起来可能也没有什么作用。”
  帕金问:“那个地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戈德利曼回答:“不清楚,这或许表明那个地区有特别重要的意义。”
  接下来出现了沉默。帕金用戈德利曼的一根火柴点了一支烟。布洛格斯扬起头,说道:“把他的照片大量地印出来,散发到每一个警察、每一个空袭警报哨、每一个地方军人员、每个军人、每个铁路搬运工那儿;贴在公告栏上,刊登在报纸上……”
  戈德利曼连连摇头,说:“风险太大。如果他把收集到的情况已经报告了汉堡怎么办?如果我们对这个人大肆渲染,他们就会知道他提供的情报很有价值。那样做只能抬高他的信誉。”
  “总得有个对付的办法。”
  “我们可以把他的照片散结警官,可以在报上说明他的相貌特征,说他是个杀人惯犯,不说别的;还可以说明海格特和斯托克韦尔两处谋杀案的详情,但不涉及安全机密。”
  帕金说:“你的意思是,我们既要和他斗,还得把自己的一只手捆到背后。”
  “目前只能这么做。”
  “我马上就着手行动,从警察厅开始。”布洛格斯说着就拿起了话筒。
  戈德利曼看了看表。“今天晚上也干不了什么事,可是我也懒得回家,回去也睡不着。”
  帕金立即站起身,说道:“既然这样,我去找个壶,烧点茶。”说完就走了。
  戈德利曼办公桌上火柴摆的图案是一匹马和一辆车。他从马腿那儿取了一根火柴点烟斗,随便地聊起了天。“弗雷德,可有了女朋友啊?”
  “没有。”
  “自从——就没有?”
  “没有。”
  戈德利曼抽着烟斗,说道:“你知道,独居也该有个了结的时候。”
  布洛格斯没有答腔。
  戈德利曼说:“你看,我本不该对你施加什么教训。不过你的心情我很理解,因为我也有同样的经历。只是有一点与你不同:我没有任何人可抱怨。”
  “可你并没有再婚。”布洛格斯说了一声,并不看戈德利曼。
  “你说得也对,可是我希望你不要犯和我一样的过错。人一到中年,孤独很不是滋味。”
  “人家都夸她是‘无所畏惧的布洛格斯’,这我不是对你说过吗?”
  “是的,你说过。”
  布洛格斯终于正视着戈德利曼:“你说说看,像她那样的姑娘哪儿能找到?”
  “一定得找个英雄?”
  “自从克里斯廷……”
  “英格兰遍地是英雄,弗雷德——”
  正在这个时候特里上校走了进来。“先生们,不要站起来了。有重要情况,注意听我说。杀害五个地方军的那人已经了解到至关重要的秘密。你们都知道,我方即将有一次进攻。但进攻的时间和地点你们都不清楚。我们的目的显然是也要德国人茫然无知。尤其重要的是决不能让他们知道登陆的地点。为了迷惑敌人,我们在这方面已经做了一些极其深入的工作。现在似乎可以肯定:如果那人能逃出,他们就会了解我们的底;我们还可以肯定:那人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蒙蔽计划。我们一定要阻止他传送这份情报,否则,整个登陆计划——也就是说,可以肯定,整个战争——将会受到挫折。本来我不该同你们说这么多,但说了也非常必要,因为要让你们明白情况紧急,若不能截住这份情报会带来严重后果。”至于登陆地点在诺曼底从东英吉利亚进攻加来海峡是一种牵制性的战术,他都没有提及。但是他意识到:戈德利曼一旦认真向布洛格斯询问跟踪杀害地方军的那个凶手的情况,他肯定能判断出东英吉利亚的部署是牵制性的战术。
  布洛格斯提了个问题:“请问,你怎么能那么肯定那人已经发现了秘密?”
  特里往门口那儿走。“罗德里格斯,进来吧。”
  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的男人,他头发乌黑,有长长的鼻子。他挺有礼貌地向戈德利曼和布洛格斯点点头。特里说:“罗德里格斯先生在葡萄牙使馆工作,是我们的人。罗德里格斯,把出现的情况向他们说一说吧。”
  那人站在门口。他说:“你们知道,我们一直注意监视葡萄牙使馆工作人员弗朗西斯科先生,已经监视了一段时间。今天他出门会见了一个在出租车里的男人,还收到了一只信封。出租车一开走,我们就从他那儿获得了那封信。我们还记下了那辆出租车的牌照号码。”
  “我已经安排人跟踪那位出租车司机。”特里说。“就这样吧,罗德里格斯。你最好回去吧,谢谢你。”
  那位高大的葡萄牙人走了以后,特里把黄色大信封递给了戈德利曼。信封上写的人名是曼纽尔·弗朗西斯科。戈德利曼把信封打开——它先前已被人拆过,他从里面又取出一只信封,就见到上面写了一系列毫无意义的字母:估计是一种密码。
  这只信封里有几张纸,纸上有手写的字迹,还有一套规格为10×8的照片。戈德利曼检查了那封信,说道:“看样子用的是很普通的密码。”
  “信就不要看了,”特里迫不及待地说,“快看看那些照片。”
  戈德利曼便看照片。共有大约30张。他每看一张就做了说明,然后他把照片递给布洛格斯。“这简直是灾难。”
  布洛格斯也大致看过了照片,把它们放在一旁。
  戈德利曼说:“这只是他的备用照片。底片仍然在他手里。他带着底片打算去某个地方。”
  三个人坐在小小的办公室里,一个个像舞台上的静止造型,一动也不动。室内只有一盏灯,便是戈德利曼办公桌上的那盏聚光灯。周围是乳白色的墙壁,灯火管制期的窗帘,简陋的办公设施,还有用旧了的公用地毯——所有这一切看上去就像戏剧中一场枯燥乏味的布景。
  特里说:“这情况我得向丘吉尔报告。”
  这时电话铃响了。上校接了电话:“我是,很好。立刻带他到这儿来。不过,先要问一下他在哪儿让客人下的车。什么?谢谢,请尽快到这儿来。”他放下电话对大家说,“出租车把那人送到了大学医院。”
  布洛格斯说:“可能他在同地方军搏斗的过程中身子负了伤。”
  特里问:“医院在什么地方?”
  “从尤斯顿车站那儿步行要五分钟左右。”戈德利曼说,“从尤斯顿开出的火车途经霍利黑德、利物浦、格拉斯哥……从任何车站都可乘到去爱尔兰的渡船。”
  布洛格斯说:“从利物浦到贝尔法斯特,然后乘小汽车到达边界,再进入爱尔兰。靠大西洋海岸线有一艘德国潜艇。他不会冒险从霍利黑德到都柏林,因为有护照上的麻烦,至于远道利物浦到格拉斯哥,也不会。”
  戈德利曼说:“弗雷德,你最好到车站去一下,把费伯的照片给他们看一看,以了解是否有人看到他上了火车。我马上给他们打电话,事先告诉他们,就说你要去那儿。同时了解一下,从大约10点30分以后有哪些火车从车站开出。”
  布洛格斯拿起帽于和外衣。“我这就去。”
  戈德利曼拿起电话。“好,我们也开始行动。”
  尤斯顿车站那儿仍然乘客众多。平时车站到了午夜就关门,可是战争期间火车晚点是常事,甚至早上第一班运牛奶的车子已到,前夜最后一班火车还没有开出。车站的大厅里到处是旅行包和睡觉的乘客。
  布洛格斯让三个铁路警察看了照片,他们都不认识那张面孔。他又找了10个女服务员,也没有获得任何线索。他在检查处一一询问,有个检票员对他说:“我们看的是车票,不是乘客的面孔。”他还调查了五六个乘客,同样一无所获。最后,他去了售票处,让每一个职员都看看照片。
  有个很胖的职员,秃顶,戴一口假牙,而且牙齿安得很不合适。他认出了那副面孔。他对布洛格斯说:“我自找乐趣,喜欢从乘客身上找出他乘火车的原因。比方说,打黑领带的乘车是为了奔丧;靴子上泥糊糊的,说明那是农夫要乘车回家;也可能是戴着学院领巾的;要么一个女人的手指上露出一道白印子,那表明她已经摘下了结婚戒指……知道我的意思吧?每个乘客都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于我们这一行很乏味——我这并不是发什么牢骚——”
  “对这个人你看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布洛格斯打断了他的话。
  “这人毫无特别之处,的确是,你看——我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什么。他那样子好像在尽量不要惹人注目。知道我的意思吗?”
  “我知道。”布洛格斯稍停一会,接着又问,“我现在希望你认真想一想,你可记得他到什么地方去?”
  “记得,”胖胖的职员回答,“英弗内斯。”
  “那不一定就说明他会去英弗内斯。”戈德利曼说。“他这个人很老到,知道我们会在火车站调查。我也希望他是无意识买错了票。”他看看表,接着说,“他一定是乘11点45分那班火车。那辆火车此刻正开往斯塔福德。我已向那边的车站核实,他们也已查询了信号员,火车将停靠在克鲁站这一边。我在附近准备好了一架飞机,送你们俩去特伦特河畔的斯托克。
  “帕金,火车在克鲁站外一停,你就上车。你要穿检票员的衣服,不仅要检查每一张车票,还要看每一张面孔。一旦看到了费伯,就只管待在他身边。
  “布洛格斯,你到克鲁站的检票处,就在那儿等待,防止费伯从那儿仓皇出逃。不过,他不会那么干。你从那儿上车,到了利物浦要第一个下车,在检票处等待帕金和费伯出站。当地的警察将出动一半配合你的工作。”
  “如果他认不出我,这样的安排非常恰当;”帕金说,“如果他联想到海格特,还记得我的相貌,那可怎么办?”
  戈德利曼把办公桌抽屉打开,取出手枪,交给了帕金。“如果他认出了你,就对他开枪。”
  帕金二话没说,把手枪揣在口袋里。
  戈德利曼说:“你们已经听了特里上校所说的情况,我还想就此强调一下,这是个很重要的任务。这个人若抓不住,我们在欧洲的登陆将得延迟——可能要延迟一年。那时候,战局的发展将变得对我们不利。目前这样的有利形势也许是绝无仅有。”
  布洛格斯问道:“现在离进攻的日期还有多久,这个问题我们是否知道?”
  戈德利曼认为,他们至少和他一样,也有资格获悉……他们怎么说也不会走向战场。他回答说:“据我所知,进攻的事,大概在几个星期以内见分晓。”
  帕金在思考。“这么说,就在6月。”
  电话铃响了,戈德利曼拿起话机。过了片刻,他抬起头,对他们说:“你们的车子开来了。”
  布洛格斯和帕金双双站起。
  戈德利曼说:“等一下。”
  他们俩站在门口,看着教授,就听他在说:“好的,阁下。当然,我一定会的。再见,阁下。”
  戈德利曼在称对方“阁下”,布洛格斯想不出是谁。他问:“同谁在说话?”
  戈德利曼答道:“丘吉尔。”
  “他说些什么?”帕金肃然起敬。
  戈德利曼说:“他祝你们俩一帆风顺,马到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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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11 08:54 |只看该作者


第十五章



  车厢里漆黑一团。费伯想着人们开玩笑说的话:“你的手别碰我膝盖。不,不是说你,我是说你。”英国人不管什么事都能用来说笑话。时下的火车状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糟糕,但是谁也不抱怨,因为理由是正当的。费伯倒宁可待在暗中,那儿便于隐蔽。
  先前车厢里一直有人在唱歌。带头唱的是过道上的三个士兵,接着车厢里的人都跟着在唱。他们唱的歌有:《像水壶一样,喝吧》,《英格兰永在》(为了各个民族的平衡,接着又唱了《格拉斯哥属于我》和《祖辈之乡》),还很合时宜地唱了一首《别再东奔西走》。
  途中响过一次空袭警报,火车减速到时速30英里。本来要大家都卧倒在地板上,但显然没有那么大的地方。一位不见其人、只闻其声的女人说:“哎呀,天啦,吓死我了。”同样有一位不见其人。只闻其声的男人以一口伦敦腔答话:“这个地方最安全,姑娘——活动的靶子,他们炸不到。”大家都给逗得哈哈笑,一个个胆子也大了。有人把箱子打开,拿出一袋干鸡蛋三明治,散给周围的人吃。
  有位水手想打牌。
  “漆黑的,怎么能打牌?”
  “摸扑克边。哈里牌扑克,边上都有记号。”
  凌晨4点左右,火车停下来了,实在令人费解。有个挺斯文的声音在说(费伯认为就是发干鸡蛋三明治那人的声音):“我估计,车子已经到了克鲁站的郊外了。”
  “我对铁路的情况很了解,火车可能停在波尔顿和伯恩茅斯之间的某个地方。”带伦敦腔的人说。
  火车震动了一下又开动起来,大家都高兴了。费伯很费解:那位冷若冰霜,上嘴唇僵硬,一副漫画中人的模样的英国人到什么地方去了呢?这儿不见他的人影。
  过了一会,过道上有人在喊:“查票了,请把车票拿出来。”费伯注意到说话人是约克郡口音。可车子此刻在北方运行。他在口袋里摸车票。
  他坐的地方是靠车厢门口的拐角,能看到过道的动静。查票人带着手电筒查票。费伯借着电筒的亮光看到那人的身影,模样儿似乎有点熟悉。
  他靠在座位上,等着查票,忽然想起了所做的那场噩梦:“这是德国反间谍机关的票。”——他不禁在暗中笑了笑。
  接着他又皱着眉头。火车突然停车,令人费解;车子没开一会就要查票;检票员的面孔似乎有些面熟……这接二连三的事或许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可是,尽管不会有什么,费伯心里还是忐忑不安。他再次看了看过道,但是检票员已经走到一个隔问。
  火车中途停顿了片刻——据费伯车厢里了解情况的人说,停的是克鲁车站,它很快又开动了。
  费伯对检票员又看了一眼,这时他想起来了:那是在海格特寄宿店见过的人呀!是约克郡的小伙子,当时他就想入伍呀!
  费伯对他仔细端详着。他的电筒还一个个地照照乘客的面孔。他并不单纯在查票。
  不,费伯告诫自己,不要匆忙做出结论。他们怎么可能会盯上他呢?他上的是什么火车,他们怎么知道?世界上能认出他的相貌的人寥寥无几,他们怎么可能找到这么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他装成检票员上了火车……
  帕金,就是那个名字。比尔·帕金。他怎么搞的,现在看上去老多了。他渐渐到费伯这边来了。
  这一定是面孔相同的另一个人——也许是他的哥哥吧。这一定是巧合。
  帕金已走进紧靠费伯的隔问。情况紧迫。
  费伯从最坏处着想,并做好了应急的准备。
  他站起身,离开座位,沿着过道往前走,挺小心地不去碰那些箱子和旅行包,也不碰人,一直往厕所那儿走。厕所里面没有人,他进去以后就把门上了锁。
  这只是争取一点时间而已——就是卫生间检票员也不会放过。他坐在那儿,筹划着该怎么脱险。火车已经加快了速度。太快了,他不可能从车上跳下去。再说,如果跳车会被人看见。如果他们真的想抓他,他们会叫火车停下来。
  “请大家把车票拿出来。”
  帕金又越来越近了。
  费伯想到了一个办法。靠两节车厢之间的车钩那儿有个像密封舱似的小小空间,两头被像风箱一样的东西掩盖得很严,正好可以使两边车厢听不到噪声,风也不会灌到车厢里。他出了厕所,拼命往车厢末端那儿挤,打开了门,跨到两节车厢之间的连接通道,然后又把门关上。
  外面冷气逼人,噪声可怕。费伯坐在地板上,蜷缩着身子,假装睡觉。除了死人,谁也不会在这样的地方睡觉。可是,在那种年代里,人们对火车上千奇百怪的事习以为常。他尽量控制着自己不要哆嗦。
  有人把他身后的门打开了。
  “请把车票拿出来。”
  他没有理睬,接着听到了关门声。
  “醒醒吧,睡美人。”不错,正是他的声音。
  费伯假装在动动身子,接着就站起来,始终背对着帕金。等他转过身来,手中已握住了匕首。他推着帕金,把他抵在门上,刀尖对准他的喉头,说:“不准出声,否则就宰了你。”
  他用左手夺过帕金的电筒,对这位年轻人的脸上照射。帕金的面孔并不像想像的那么可怕。
  费伯说:“好啊,好啊,比尔·帕金,当初你想参军,结果在铁路上干。仍然是穿制服。”
  帕金说:“原来是你呀。”
  “比尔·帕金,你这小子,当然是我,这你完全清楚。你一直在找我,为什么?”他尽量把话说得狠毒。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找你——我可不是警察。”
  费伯虚张声势,故意把刀子晃了几晃。“你竟敢在我面前说谎。”
  “确实如此,费伯先生。放开我吧——我保证不把看到你的事告诉任何人。”
  费伯开始犹豫不决。帕金要么是在说实话,要么也像他自己那样在装模作样。
  帕金移动着身子,右手在暗中摸索。费伯的手像铁爪一样死死逮住他的手腕。帕金稍稍挣扎一会,费伯就用刀刃对着他的喉头扎进有1英寸,帕金不动了。费伯从帕金刚才用手摸索的那只口袋里掏出了一支枪。
  “检查车票是不能带武器的。”费伯说,“帕金,你是哪一伙的人?”
  “目前这个时期我们都带武器——火车上因为黑暗,犯罪的事很多。”
  帕金至少还有胆量、有见识在撒谎。费伯认为那么点儿恫吓还难以叫他松口。
  他动作迅速,又准又狠,只见匕首一晃,刀尖就捅进帕金的左眼。他捅了约摸半英寸,然后又拔出来。
  费伯用手把帕金的嘴捂住。被捂住的嘴痛得叫起来,但声音被火车的响声淹没了。帕金双手蒙在那受伤的眼睛上。
  “帕金,保住另一只眼睛吧。快说,哪一伙的?”
  “军事情报部门。哎呀,天啦,请饶了我吧。”
  “谁?自由党的?##是谁?”
  “啊,戈德……戈德利曼,戈德利曼——”
  “戈德利曼!”费伯对这个名字是知道的,但眼下不是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们了解些什么?”
  “一幅照片——我从档案里找到你的照片。”
  “什么照片?究竟是什么照片?”
  “一支长跑队——比赛——捧着奖杯——部队——”
  费伯记得这件事。天啦,他们怎么弄到的?这正是他的噩梦:人们有他的照片,就知道他的面孔。他的脸。
  费伯把匕首逼近帕金的右眼。“我的行踪,你是怎么知道的?”
  “请别伤我的眼……大使馆……搞到了你的那封信……出租车……尤斯顿——求你别伤我另一只眼……”他双手捂住了两只眼睛。
  妈的,弗朗西斯科这个笨蛋……他现在——“有什么行动?哪儿设了陷阶?”
  “格拉斯哥。他们在格拉斯哥等着你。火车到了那儿,乘客全部下车。”
  费伯将刀子往下直对着帕金的腹部。为了使帕金分散注意力,他问了个问题:“有多少人?”说着就猛戳他的腹部,捅进去以后刀尖向上刺他的心脏。
  帕金吓得死去活来,一只眼睛在发愣,但是他还没有死。这是费伯喜欢的那种杀人方式的缺陷。在一般情况下,刀刃的震动完全可以使心脏停止跳动,但如果心脏功能很强,那种方式并不总能致人于死地——外科医生在注射肾上腺素时,注射针头就直接扎入心脏。心脏如果继续跳动,刀刃周围会形成一个孔,血就从孔中流出。那同样致人于死地,但拖延的时间长一些。
  帕金的尸体终于瘫倒了。费伯抱着尸体,把它靠在板墙上,就那么让它靠了一会,自己在思考着:此人在临死前还流露出一丝勇气,闪出一种狞笑——这多少有某种含义。一向是这样的。
  他让尸体倒在地板上,把尸体摆成一种睡觉的姿势,掩盖好受伤的地方,免得让人一眼就看到。他一脚把那顶铁路员工戴的帽子踢到角落里。然后,他用帕金的裤子擦干净匕首上的血迹,也擦干净手上沾的眼球液。真是脏兮兮的事。
  他把匕首藏在袖子里,开了车厢的门,在黑暗中返回到自己的座位。
  他一坐下来,那个带伦敦腔的人就说:“这么长时间——那边在排队吗?”
  费伯答道:“肯定吃了什么不卫生的东西。”
  “说不定就是干鸡蛋三明治。”“伦敦腔”说罢就哈哈大笑。
  费伯此刻回想的是戈德利曼。这个名字他是知道的——甚至还能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他的面孔: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吸的是烟斗,神态心不在焉,有学者风度……不错,正是他——他是个教授。
  往事渐渐涌上他的心头。费伯来到伦敦以后,头两年无所事事。战争还没有打响,大多数人都认为战争不会发生(费伯倒不是那种乐观派)。当时他只能干些点点滴滴的有用的事——主要是在核实和修订德国反间谍机关那些过时的地图,另外还做些一般的汇报,内容是他的所见所闻,以及报纸上的消息,但工作并不多。他常常外出游览,以此打发日子,也为了提高英语水平,使自己更巧妙地隐蔽下来。
  费伯的确买过一幅城市和坎特伯雷大教堂的空中鸟瞰图,而且还把这幅图送回给德国空军——只是作用不大。1942年,德国空军经常轰炸教堂,都没有击中目标。不过,费伯参观这座教堂时并没有恶意。他花了一整天观看教堂的建筑:对雕刻在墙上的那些古代人名的缩写,他仔细察看;对于不同的建筑风格,他加以区分;慢慢走着时,他一行一行地阅读导游指南。
  在唱诗班席位南边的回廊里,费伯正在仔细观看那些扑朔迷离的连拱建筑,这时他意识到身旁有个人也在聚精会神地观看——一个比他年长的人。“令人叫绝啊,不是吗?”那人在赞叹。费伯还问他说的是什么。
  “这圆形拱廊上,有那么一个尖拱——这种建筑并没有道理,而且那一部分也不是重建,这是明摆着的事实。有人改成了那种形态,是出自某种原因。我不理解究竟是什么原因。”
  费伯已明白他的问题所在。唱诗班的回廊是罗马式建筑,而教堂的中殿是哥特式风格。可是在唱诗班回廊的建筑中却单独建造有一个哥特式尖顶,费伯表示了自己的看法:“这可能是那些教士想了解尖顶式建筑究竟是何种面目,建筑师因而就造了一个,让他们看看。”
  那位长者吃惊地望着他。“你这个推测多么有真知灼见。原因就是这个。你是个历史学家?”
  费伯哈哈一笑。“哪里呀,我不过是个职员,偶尔喜欢看些历史书而已。”
  “像你这样的人,能做出如此令人鼓舞的推测,都可以拿到博士学位了。”
  “你呢?我是说,你是历史学家?”
  “是呀,真是自作自受啊。”他说着就伸出了手,“我叫珀西·戈德利曼。”
  火车喀嚓喀嚓地往兰开郡行驶,费伯在思考这样的问题:就那么个相貌平常、身穿花呢衣服的人,居然能发现我的身份,有这个可能吗?搞间谍的人一般都声称自己是文职人员,要么是类似的含糊的身份,不可能是历史学家——这样的谎言也太容易识破了。不过有谣传说,支持英国情报部门的有许多是学者。费伯想像中,那些人一定年富力强、敢想敢干,而且很机灵。戈德利曼倒是很机灵,但其他方面根本谈不上,除非他的个性变了。
  费伯日后又见过他,不过第二次见面并没有和他说话。那是在教堂的短暂接触以后,费伯有一次看到一份布告,说戈德利曼教授有个学术报告,内容是对亨利二世的评价问题,地点就在他工作的学院。他是出于好奇才去听的。那次讲座旁征博引,生动而有说服力。戈德利曼仍然多少有点滑稽的味道,讲到激动的地方,他便手舞足蹈。但是,他思想敏锐,见解入木三分,这也是明摆着的事实。
  发现“针”的面孔是什么样子的,居然是这样的人。
  皮相之见。
  这么说,戈德利曼也犯了外行的错误,派比尔·帕金执行任务就是一个错,因为费伯认识这个小伙子。戈德利曼应该派一个费伯不认识的人才是。帕金的有利条件是他认识费伯,但是他在两人的遭遇战中不可能活命。如果戈德利曼内行,那他应该清楚这一点。
  火车稍稍震动以后就停下来,外面有人瓮声瓮气地宣布:利物浦站到了。费伯轻声责骂自己不该把心思放在回忆用西瓦尔·戈德利曼身上,而应该考虑下一步如何行动。
  帕金在临死以前说过:他们等着他,地点是格拉斯哥。为什么要在格拉斯哥等他呢?他们在尤斯顿那里一打听,就该知道他去的地点是英弗内斯。如果他们怀疑英弗内斯是个转移注意力的地方,那他们也会推测出:他会到利物浦这儿来,因为去爱尔兰乘渡船,这个地方最近。
  费伯不想匆忙做出决定。
  但是,无论如何他得下车。
  他站起身,把门打开,下了车往检票处那儿走。
  他又想起了一桩事:帕金临死前,那闪烁的目光说明了什么?那不是仇恨,不是畏惧,也不是痛苦——尽管也包含了那些情绪,但似乎更像是……非凡的成功?
  费伯检过票,抬头一看,心里就有数了。
  对面那儿,一个头戴帽子、身穿雨衣的金发碧眼的年轻人,就是“尾巴”——就是在莱斯特广场上露过面的“尾巴”。
  帕金虽然在痛苦和屈辱中死去,但最终还是让费伯上了当。陷阱原来在这儿。
  穿雨衣的那人并没有注意到人群中的费伯。费伯乘机转过身,又回到火车上。一上车,他就把窗帘拉到一边,对外探望。“尾巴”正在注意查找人群中的面孔,而重新回到车上的人他并没有注意到。
  费伯注视着,乘客鱼贯出门,到后来,站台也空荡荡的了。他看到金发碧眼的人同检票员急急忙忙说了些什么,检票员只是摇头。那人似乎还不肯罢休。过了一会,他和一个费伯看不见的人挥着手,只见一名警官从暗处露了面,并且对检票员吩咐了什么。站台上的卫兵也走到他们那儿,接着又来了一个身穿便衣的人,似乎是铁路上身份较高的官员。
  司机和司炉工都下了车,走到检票处。那些人挥手和摇头的次数就更多了。
  到后来,铁路人员都耸耸肩,有的走开了,有的翻了翻眼睛,一个个都表现出悉听吩咐的姿态。金发碧眼那人和警官又把别的警察召来,大家都往站台上走。
  意图已经清楚:他们要上火车搜查。
  所有铁路职员,包括机车组的司机和司炉工都朝相反的方向离去。不用说,他们是想乘机出去喝杯茶,吃点三明治,随那些头脑发狂的人去搜查挤得水泄不通的火车。费伯见此情景便想出了办法。
  他把门打开,从火车背向站台的那一边跳下去。有火车车厢挡住了警察的视线,他不顾在枕木和碎石子上的磕磕绊绊,沿着轨道一直往火车头跑。
  毫无疑问,消息一定不妙。弗里德里克·布洛格斯自从意识到比尔·帕金不会从那趟列车上下来时,他就知道:“针”已经从他们鼻子底下又溜掉了。身穿制服的警察,每两个人搜查一节车厢,他们一对一对地往火车上走,布洛格斯就在思考帕金为什么没有露面。他想到有几种可能性,但无论哪一种解释都使他感到沮丧。
  他把大衣的领子向上竖直,在刮着过道风的站台上来回踱步。他想逮住“针”,心情非常迫切,这不仅仅是为了盟军的登陆——当然,这已是足够的理由,而且也是为了珀西·戈德利曼,为了五个地方军,为了克里斯廷,也为他自己……
  他看了看表:凌晨4点。天快要亮了。布洛格斯彻夜未眠,而且从昨天吃了早餐以后直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心情始终处于兴奋状态。为了设下陷阱,他耗尽了精力,如今这个陷阱已经失去了作用——他完全可以肯定。此刻他饥肠辘辘,浑身无力。尽管如此,他还得保持清醒的头脑,眼下还不能奢望去吃热饭热菜,去美美地睡它一觉。
  “长官!”车厢窗口有一名警察探出身来,向他招手,高叫着,“长官!”
  布洛格斯应声往他那儿走,接着就快步跑起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可能是你们的人,是帕金。”
  布洛格斯登上了车,“什么‘可能是’,究竟什么意思?”
  “你最好先去看一下。”警察把通往车厢连接处的门打开,用电筒对着里面照。
  果然是帕金。布洛格斯一看到那身检票员制服就清楚了。帕金身子蜷成了一团,躺在地板上。布洛格斯拿着警察的电筒,蹲在帕金身旁,把他翻转过来。
  他看到了帕金的面孔,很快就移开视线。“哎呀,我的天啦!”
  “我想,这就是帕金吧?”警察问。
  布洛格斯点点头。他慢腾腾地站起身,不再看尸体。他说:“要把这一节和后面一节车厢里的乘客都问一问,凡是看到或听到什么非正常动静的人,我们都让他们留下来,进一步查询。这样做未必有什么效果,因为火车到这儿之前,凶手一定已经跳车跑了。”
  布洛格斯又回到站台那儿。这时搜查工作已经结束,执行搜查任务的人全都在站台上集中。他从这些人中挑了六人,协助查询。
  警官说:“这么说来,你们要找的人已经跳车了。”
  “这差不多可以肯定。厕所、值班室都查过吗?”
  “查过。车顶上、车肚下、车头和挂在后面的煤水车全查过。”
  这时从车上下来一名乘客,往布洛格斯和警官这边走。他身材矮小,喘着粗气。他说了声:“打扰一下。”
  “先生,你有什么事?”警长说。
  “我猜想,你们是不是在找人?”
  “你问这干吗?”
  “是这样的,如果是找人,我想问一下,是不是个高个子?”
  “你问这干吗?”
  布洛格斯迫不及待,打断了警长的话:“对,是个高个子。快说,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啊,正是一个高个子跳下了车,从背面跳的。”
  “什么时间?”
  “大约在火车靠站后一两分钟。他先上了车,然后又从车背面下去,跳到铁轨上。只是,他身上没有任何行李。你看,这不又是怪事吗?我在想——”
  警官说:“真是胆大。”
  “他一定是发现了我们的圈套。”布洛格斯说。“可是,怎么会呢?他并不熟悉我的面孔,你们的人又都是隐蔽的。”
  “总是有什么迹象引起他的怀疑了。”
  “因此他就穿过铁路线,到另一个站台,从那儿逃走。难道不会被人看见?”
  警官耸耸肩,说道:“天色这么晚,周围的人并没有多少。即使有人看到他,他只要说明:在检票口那儿要排队,他等不及。这么一说也没有事了。”
  “别的检票口你们难道没有查?”
  “我想,恐怕没有……不过我们可以对附近地区进行搜查,然后搜查城市的各个地方。当然,我们要监视渡口那儿——”
  “那好,请行动吧。”布洛格斯说。
  话虽是这么说,他心里清楚:费伯是抓不到了。
  火车在站上停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又向前行驶。费伯左腿痉挛,鼻孔里全是灰。司机和司炉工回到了火车头的动静,人们断断续续地议论说火车上发现了尸体,这一切他都听到了。火车开动时,他听到司炉铲煤发出的金属轧轧声,接着听到的是蒸汽嘶嘶声、活塞的铿锵声以及排气的聒噪声。费伯移动了一下位置,把憋住的喷嚏打了出来,感觉好多了。
  他匿藏在煤水车后面的煤堆里,藏得很深。如果要把煤铲掉查出他来,一个人要使劲铲10分钟。正如他估计的那样,警察查看煤水车只是细细看一遍,不会有别的举动。
  他不知道此刻能不能冒险露面。天一定快亮了,如果爬出去,铁道上边的一座桥上的人会不会看见他呢?他想想不会。他现在全身一团漆黑,又置身于晨光微熹中奔驰的火车上。在黑乎乎的背景下,他不过是个模模糊糊的黑影。就这么办,碰碰运气。他小心谨慎地、慢慢地扒开煤堆往外爬。
  他尽情地吮吸着清凉的空气。煤水车前边有一个小孔道,煤从那儿铲出。再过一会,等前面的煤渐渐少了,司炉工可能要到这边来。不过,他此刻会平安无事。
  天色越来越亮,他对身上打量了一番,只见从头到脚全都是煤灰,就像矿工刚刚出了矿井一样。无论如何他要洗一洗身子,换一换衣服。
  他朝水箱外面看看,只见火车仍然行驶在郊区,道路两旁闪过的是工厂、仓房以及一排又一排又小又脏的房子。他得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本来计划在格拉斯哥下车,从那儿转车去敦提,再由东海岸到阿伯丁。现在在格拉斯哥下车仍然可以,当然下车的地方不能在车站,而要在站前或站后跳下车。但是那种方式有冒险性。火车在利物浦和格拉斯哥之间的一些小站肯定会停,如果在那些车站下车可能会被发现。不行,他得尽快下车,改用别的交通工具。
  下车比较安全的地方是在城市或村庄外比较偏僻的地方。首先是要偏僻——他从煤水车那儿跳车一定不能被人发现,但是离住户人家不能太远,以便他偷到衣服和汽车。还有,跳车需要在上坡的路段,因为那儿火车速度较慢,利于跳车。
  此刻火车时速大约为40英里。费伯躺在煤堆上,等待时机。对火车经过的乡间,他不能始终观察下去,因为他担心被人看见。因此,他打算在火车慢行时朝外观察,其余时间里就那么静静地躺着。
  几分钟以后,他发现自己在打瞌睡,尽管身子躺的地方并不舒服。他动了动身子,用胳膊肘撑在下面。这样一旦真的睡着了,身子便会倒下,他也就会被撞醒过来。
  火车的速度加快了。在伦敦和利物浦一线,似乎停车的时间比开车的时间还要多,而此刻火车在原野上正加速奔驰。本来他待的地方就不舒服,倒霉的是天又开始下雨,绵绵不断的冷雨浸透了他的衣服,皮肤上像是结了一层冰。这也是促使他下车的又一个原因。否则,人还没到格拉斯哥就会断气的。
  火车高速行驶半小时以后,他就在思考着要把机车组干掉,亲自把火车停下来。如果不是信号所出现了信号,那两个人将会丧生。火车突然刹了车,车速也突然在减慢。费伯以为是铁道上有限速行驶的路标。他对外张望,只见火车又行驶在原野上。此刻他明白了火车为什么要减速——前面就是交叉道,那儿亮起了停车信号灯。
  火车停下来,费伯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煤水车里。五分钟以后,火车又启动了。他爬到水箱的一侧,在边缘上站了片刻以后就跳下了车。
  他双脚落在路堤上,躺倒在茂密的草丛中,脸朝下。等到火车的响声消失以后他才站起身子。附近惟一可见的文明迹象便是信号所。那是一幢两层的木房子,楼上的控制室里有几扇很大的窗子,楼梯造在外面,底层有一道门。房子另一边有一条煤渣小道,伸向远方。
  费伯绕了个大圈,绕到房子的背面,那一面没有窗户。他走进底层的一道门,竟然发现了他一直盼望的东西:一个卫生间,一个洗澡盆,而且衣帽钩上还挂有一件外衣,简直像是对他的赏赐。
  他把浸湿了的衣服脱下,洗了手和脸,就用一条脏毛巾把全身用劲擦了一遍。装着底片的胶卷筒仍然紧贴在胸前,安然无恙。接着他穿上衣服,不过不再是浸湿了的夹克,而是信号员的外衣。
  现在他万事俱备,只欠交通工具了。信号员来来往往总会有什么交通工具的。费伯到外面去找,发现小房子的另一边有一辆自行车,锁在栏杆上。他用匕首把锁撬开。他推着车,径直往前走,越过信号所那堵光秃秃的后墙,一直走到从房子那儿看不见他的地方,这才转过去,上了煤渣小道。上了道,他就蹬着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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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11 08:56 |只看该作者


第十六章



  珀西瓦尔·戈德利曼已经把家里一张小折叠床搬到了办公室里。此刻,他穿着裤子和衬衫躺在床上,想睡而又睡不着。自从大学的毕业考试以后,将近40年来,他从没有患过失眠症。他宁可过着往日有点提心吊胆的生活,也不想在眼下这种充满忧虑的日子里苦度时光,因为忧虑弄得他不能入眠。
  他知道,昨日之他并非今日之他。那时候,他不仅年轻,而且根本不像现在这样……时常出神遐想。那时候,他性格开朗、积极进取、怀有抱负;他曾想到过从政。那时,他并不怎么刻苦——对考试提心吊胆也就不无道理了。
  当时他对两方面有热情,一是辩论,二是跳舞,不过这两种热情并不相称。他在牛津大学学生俱乐部的讲演出类拔萃;《闲谈者》①上刊登过他与初入社交界的姑娘跳华尔兹舞的照片。他绝不是寻花问柳之徒,他只想钟情于自己所爱的女人,这倒并不是因为他相信什么崇高的道德准则,而是因为他认为应该那样做人。

  ①《闲谈者》(The Tatler):伦敦的一种期刊,每周出三期,目的是向社会报道上层社会人物的风流潇洒之举、义侠行为、欢快的娱乐活动;后来开始探讨社会风尚,提出了理想的社会准则和关于完美无缺的绅士、淑女的概念及高尚趣味的标准。该刊还登载大量有道德教训的轶闻故事。该刊由随笔作家R·斯梯尔爵士于1709年至1711年在伦敦主持。

  在与埃莉诺相识之前,他从没和其他女人发生过关系。埃莉诺并不属于那些初入社交界的姑娘,而是天资聪慧的数学系学生,举止文雅,对人热情。她父亲是个在矿上干了近40年的老矿工,后来死于肺病。他带她见了父母。他父亲是郡里的长官,在埃莉诺看来,他家的房子似乎是一座宫邸。她身在其中,举止自然,令人愉快,丝毫没有畏怯。有一度珀西的母亲以一种恩赐的姿态来对待她,她毫不留情地做出了机智的反应,珀西因而更加爱她了。
  他获得了硕士学位。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他任教于一所公立学校,并三次参加了下议员的特别选举。当夫妻俩发现他们不能生育时,双方都很沮丧,但他们仍然相敬如宾,生活很幸福。她的死,是他人生的最大悲剧,从此他对现实生活失去了兴趣,隐退到对中世纪历史的研究之中。
  他和布洛格斯走到了一起,也因为双方都有丧亲的遭遇。战争使他回到了现实世界;本来那种敢作敢为的大无畏性格,出类拔萃的演讲才能,教书的热情以及对自由党的希望,都因战争而获得了新生。布洛格斯因生活中的悲伤不能自拔,戈德利曼热切希望布洛格斯生活能有转机,使他从痛苦自省的困境中解脱出来。
  就在戈德利曼默想着布洛格斯时,布洛格斯从利物浦打来了电话,说“针”已是漏网之鱼,帕金遭到杀害。
  戈德利曼坐在床沿,闭上了眼睛,对着话机道:“到火车上搜查要是派你就好了……”
  “谢谢!”布洛格斯应道。
  “就因为他不认得你。”
  “我以为,他可能认识。”布洛格斯说,“我怀疑他已经识破了我们的计划。他下火车以后,能认出的面孔只有我的。”
  “可是,他在哪儿见过你呢?啊,在莱斯特广场。”
  “我不大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不过那时……我们似乎小看了他。”
  戈德利曼心里很急,赶忙问道:“渡口一带你们已经控制了没有?”
  “控制了。”
  “他不会从那儿走,这很自然,因为目标太明显。他很有可能去偷船。也可能仍然去英弗内斯。”
  “我已通知那边的警察,要他们戒备。”
  “那好。不过要注意,对于他的去向,我们还不能做出任何肯定,要多方着想。”
  “说得对。”
  戈德利曼站起身,拿着话机在毯子上来回踱步。“另外,不要断定从火车背面下车的就是他。要考虑到:他可能在利物浦站前、站中和站后下车。”戈德利曼又专心思考问题了。他对各种变化和可能性条分缕析。“我要和警长谈谈。”
  “他就在这儿。”
  稍停片刻,又一个声音响起来:“我是安东尼警长。”
  戈德利曼说:“我们要抓的人是在你那一区内下了车,你同意我这个看法吗?”
  “看来有这个可能。”
  “既是这样,那他此刻最需要的是交通工具——我要你把未来24小时以内在利物浦周围100英里内发生的每一辆汽车和自行车、每一条船或者每头毛驴失窃的详细情况搞清楚,随时向我报告。也要向布洛格斯报告情况,和他密切配合,跟踪线索。”
  “是,长官。”
  “还要注意凶手可能干的其他犯罪活动——比如偷窃食品或衣服,原因不明的袭击活动,持有非法的身份证等等。”
  “明白了。”
  “安东尼先生,这个凶手不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物,你现在能意识到这一点吗?”
  “我想到了,长官。你亲自过问,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不过,详情我并不知道。”
  “这涉及到国家的安全。连首相都要每个小时和我这个办公室联系,可见事关重大。”
  “是……啊,长官,布洛格斯先生还有话要说。”
  布洛格斯又拿起话筒,接着说:“你有没有回忆起来,你怎么认识他的?你曾说过,你觉得见过——”
  “啊,是这样——我曾说过这并没有什么价值。在坎特伯雷大教堂里偶然见到了他,还谈过话,关于建筑方面。所有情况都表明:这个人很聪明——我还记得,他在建筑方面还说了些很有见地的看法。”
  “我们也知道,他很聪明。”
  “我说过了,这对我们没有什么用处。”
  安东尼警长来自中产阶级家庭,是个意志坚强的人,说话带有利物浦口音,很轻,很柔和。可是此刻对于MI5这么对他下命令,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感到恼怒还是为在自己管辖的区域里有机会为拯救英国出力而感到兴奋。
  布洛格斯意识到他思想上的矛盾——往日和地方警察共事时他就遇到过这种情况,他知道如何让事情朝着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就说道:“警长,对于你的帮助,我非常感谢。而且你知道,像这样的事白厅方面不会不注意……”
  “也仅仅是尽我们的责任……”安东尼拿不定主意,是否要称布洛格斯为“长官”。
  “不过,自愿帮忙和勉强帮忙区别是很大的。”
  “是这样。看来再想找到那人的线索还得要几个小时。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好的,”布洛格斯不无感激地说,“如果有把椅子,就在拐角那儿……”
  “就待在这儿好了。”安东尼指了指自己的办公室说,“我到楼下,待在指挥室里。一旦获知什么情况,立刻就叫醒你。好好休息一会吧。”
  安东尼出去以后,布洛格斯往安乐椅那儿走,坐上去仰面躺下。他一闭上眼睛,戈德利曼的面孔就闪现出来,仿佛电影一样投射在他的眼前。“独居也该有个了结的时候。希望你别犯和我同样的错误……”布洛格斯突然意识到他希望战争不停地打下去,因为战争一旦结束,他就无法回避像戈德利曼提出的那一类问题。战争使人们的生活单纯起来——他很清楚:他为什么恨敌人,也清楚自己该怎么做。往后的事……但是若要想别的女人似乎是不忠诚的。
  他打着呵欠,身子在椅子上越陷越深。由于睡意渐浓,他所思考的东西也渐渐模糊了。如果克里斯廷死于战前,那么他对再婚的看法会完全两样。他往日一向喜欢她,当然也敬重她。但是,自从她从事救护工作以后,他对她的敬重变成了近于肃然起敬的赞美,对她的喜欢进而变成了热爱。那时候,他们之间的感情与众不同,他们俩都知道,那是一种别的夫妻所不能享受的感情。她已死了一年多时间,布洛格斯不难找到一个他敬重而又喜欢的女人,但是他知道:仅有敬重和喜欢对他远远不够。一个平常的婚姻和一个平常的女人将永远会使他想起:像他这样一个很平常的男人曾经有过最不平常的女人……
  他动了一下身子,想摆脱这些思念,好睡一会儿觉。戈德利曼说过,英格兰遍地是英雄。可是,“针”如果溜掉……
  先要想想当务之急……
  有人推一推他的身子。他睡意犹沉,正在做梦:他和“针”同在一个房间里,但是他就是抓不到“针”,因为“针”已经用匕首捅瞎了他的眼睛。等到醒来时,他仍然以为眼睛瞎了,因为他看不清是谁在推他,到后来才知道自己的眼睛还没有睁开呢。他睁眼一看,只见身材高大、身穿制服的安东尼警长正立在他的面前。
  布洛格斯身子稍稍坐直起来,揉揉眼睛,问道:“发现什么情况了吗?”
  “情况很多,”安东尼说,“问题是不知哪一种情况有用。这是你的早餐。”他把一杯茶和一块甜饼放在桌上,就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
  布洛格斯离开了安乐椅,端一张硬椅子放在桌子旁边坐下来。他呷了一口茶,茶味很淡,很甜。他说:“我们分析一下情况吧。”
  安东尼递给他一叠纸,有五六页。
  布洛格斯说:“别和我只谈你这个区里的犯罪案件——”
  “哪儿会呢,”安东尼说,“酗酒、家庭纠纷、违反灯火管制和交通规则,或者是已经逮捕的作案者,这些并不是我们感兴趣的话题。”
  “抱歉。”布洛格斯说,“我还似醒非醒的呢,让我先看看这些材料吧。”
  闯入住宅的盗窃案有三起。其中有两起是盗窃贵重物品——一处是一箱子珠宝,另一处是皮货。布洛格斯说:“他偷窃贵重物品,可能是企图转移我们的视线。请把这情况标在地图上,好吗?也许有助于了解他整个作案的方式。”他把那两份材料交还给了安东尼。第三起盗窃案报告刚刚递交上来,详细情况不明。安东尼把作案的位置标在地图上。
  曼彻斯特一家食品分配办公室里有几百本配给簿被盗。布洛格斯说:“他要配给簿没有用——他要的是食品。”他把这份材料放在一边。普雷斯顿那里一辆自行车被盗;伯克里德那里发生了一起强奸案。布洛格斯对安东尼说:“我看,他不会干强奸的事。但不管是不是还是把它标出来。”
  盗窃自行车一案和第三起入室盗窃案的地点距离很近。布洛格斯问道:“自行车被盗的地点是信号所——该所是不是在铁路线上?”
  “是的,我想是。”安东尼答道。
  “假如费伯就隐藏在那辆火车上,而我们又没能抓到他。那么,火车离开利物浦以后,第一站停靠的地方是不是就是信号所?”
  “可能是。”
  布洛格斯看着那份报告。“一件外衣被盗,留在那儿的是一件湿的夹克。”
  安东尼耸耸肩,说道:“可能能说明一些情况。”
  “有没有汽车被盗?”
  “连小船和毛驴也没有失窃的情况。”安东尼回答,“眼下这时候,偷车的事不多见。要弄到汽车倒并不怎么难——人们要偷的是汽油。”
  “我感觉到,他一定在利物浦偷了汽车。”布洛格斯一边说,一边敲打着膝盖,有点茫然。“说实在的,他偷一辆自行车,这并没有多大用处。”
  “无论如何,我看应该顺藤摸瓜,”安东尼口气坚决,“这是最有价值的线索。”
  “那好吧。不过,对盗窃案还要再认真仔细地调查,看看有没有衣服或食品被盗——受害者一开始可能不会注意到这些情况。还要让遭到强奸的妇女看看费伯的照片,继续检查所有的罪犯。我要到普雷斯顿去,你能不能解决交通工具?”
  “可以给你一辆车。”安东尼说。
  “第三起盗窃案,什么时候能得到详情?”
  “他们可能正在调查。”安东尼说,“等你到了信号所,我就了解详细情况了。”
  “叫他们动作利索些。”布洛格斯边说边拿外衣,“我到了那边就立刻和你联系。”
  “是安东尼吗?我是布洛格斯。我已经到了信号所。”
  “不要待在那里耽误时间了。第三起盗窃案的作案者就是你们要抓的人。”
  “能肯定?”
  “除非有两个手持匕首、到处威胁人命的歹徒。”
  “谁的人命?”
  “两个老妇人,单独住在一幢房子里。”
  “哎呀,天啦。死了吗?”
  “除非她们兴奋而死。”
  “什么意思?”
  “去看看吧,去了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我马上就去。”
  两个老妇人单独住的房子其格局往往千篇一律:房子方方正正,又旧又小。门口周围是一片野玫瑰丛,滋润它们的是长年积累下来的成千上万杯泡过的茶叶。前庭的小花园里,一排排蔬菜长得茂盛又整齐,四周有修剪过的篱笆。前面的窗户中悬挂着红白相间的窗帘。园门咿呀的响声不断。大门的刷漆是业余油漆工干的活,漆得很辛苦,门上挂着马蹄铁做的门环。
  布洛格斯敲门以后,回答他的是一位八九十岁的老太太,她手里还拿着滑膛枪。
  他说:“早上好。我是警察局的。”
  “不对,你不是,”她说,“他们已经来过了。你快给我走,否则我就打掉你的脑袋。”
  布洛格斯对她打量了一番:她身高还不到5英尺;满头浓厚的白发梳得像个面包;脸色苍白,布满了皱纹;她的手瘦得像火柴杆,但是枪还抓得很紧;围裙的口袋里装的全是些碎布头。布洛格斯又打量她的脚,只见她穿的是男式长统靴。他说:“早上来的是地方警察,我来自伦敦警察厅。”
  “我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她问。
  布洛格斯回头叫开车的警察,后者便下了车,往大门口这儿走。布洛格斯对老太太说:“他身上穿的一身制服,总该让你相信了吧?”
  “好吧。”她说着就站到一边,让他进屋。
  他走进的那间房子天花板很低,地面上铺着瓷砖。房间的家具古老而又笨重,每件家具上都陈设有瓷器和玻璃制品。壁炉里微微地燃着煤火。房间里弥漫着熏衣草的气味,还有猫身上发出的气味。
  第二位老太太离开椅子站起身来。她和第一位老太太长得很像,但是有她两倍那么宽。她一站起身,膝下就溜出来两只猫。她说:“你好。我是埃玛·帕顿,我妹妹叫杰西。她拿的枪,你可别介意——感谢上帝,那里面没有子弹。杰西是个戏剧爱好者。你请坐吧。你这么年轻,看上去不像个警察。我们这儿出了件小偷小摸的事,伦敦警察厅竟然也感兴趣,真是想不到啊。你是今天早上从伦敦来的吗?杰西,给这位年轻人彻杯茶。”
  布洛格斯坐了下来。他说:“对这个盗贼,如果我们没弄错他的身份,他就是在逃的凶手。”
  “哎呀呀!”杰西一声感叹。“我们差一点就——惨遭他的毒手啊!”
  “别说傻话了!”埃玛说着就对布洛格斯说,“那可是个讨人喜欢的人。”
  “请说一说发生了什么事。”布洛格斯说。
  “啊,当时我出了门,到房子后面,”埃玛开始说明情况,“我是去了鸡笼,希望拾些鸡蛋。杰西在厨房——”
  “他吓了我一跳,”杰西打断了她的话,“当时我想拿枪,可时间来不及。”
  “你看牛仔电影看得太多了。”埃玛指责她。
  “那也比你看的电影好——你看的都是爱情片子,全是淌眼泪、接吻——”
  布洛格斯从皮夹子里取出了费伯的照片,问道:“是不是这个人?”
  杰西认真看看,答道:“正是他。”
  “你多么机灵!”埃玛惊叹着。
  “我们如果真的机灵,现在已经抓到他了。”布洛格斯说。“他干了些什么?”
  杰西回答:“他用刀子抵着我的喉头,说:‘不许乱动,否则我就把你的肚子捅开。’我相信他说到做到。”
  “啊,杰西,你对我讲过,他是这样说的:‘你照我说的去做,我不会伤害你。’”
  “效果都是一样的,埃玛!”
  布洛格斯问:“他想要什么?”
  “要吃的,要洗澡,要干衣服,还要小汽车。我们当然把鸡蛋给了他,还把杰西已过世的丈夫的衣服找了一些,给了他,诺曼的衣服——”
  “是什么样的衣服,说说好吗?”
  “好的。一件蓝色的风雨衣,一条蓝色工装裤,一件格子衬衫。可怜的诺曼那辆车子,他也要走了。没有车,我们怎么去看电影啊。你知道,我们惟一的不良习气——就是看电影。”
  “是什么车?”
  “莫利斯牌汽车,诺曼在1924年买的。这辆小汽车对我们可有用呢。”
  杰西说:“但是,热水澡可没有让他洗成!”
  “是这样的,”埃玛说,“我不得不向他解释,两个独身女人的家里,不大好让一个男人在厨房里洗澡……”
  杰西打断了她的话:“你宁可让别人割断咽喉,也不肯看穿连裤内衣的男人,不是吗?傻瓜蛋。”
  布洛格斯问:“你们不让他洗,他怎么说?”
  “他哈哈大笑,”埃玛回答说,“不过我以为,他对我们的处境也是理解的。”
  布洛格斯不由得笑了起来。“我看你们很有胆量。”
  “我可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因此,那人乘着1924年的那辆莫利斯,穿着风雨衣、蓝色工装裤走了。什么时候离开的?”
  “9点30分左右。”
  布洛格斯心不在焉地抚摸着一只红斑猫,那猫高兴得又是眨眼睛又是呼噜呼噜地叫。“车子里的油多不多?”
  “有大约两加仑——可是他拿走了我们的购油证。”
  “汽油是定量供给的,你们两位女士怎么能领到?”
  “农业生产需要。”埃玛在为自己辩护。她脸红了。
  杰西哼了哼。“我们很孤单,又是长老。我们分配到汽油也是当然的。”
  “我们去看电影时,总要到食品店,”埃玛补充说,“我们可不浪费汽油。”
  布洛格斯笑了笑,摆摆手。“好了,不用担心——分配的事与我的部门无关。那小车车速是多少?”
  埃玛说:“我们从来没有超过时速30英里。”
  布洛格斯看看手表,说道:“就是那样的速度,他现在已行驶75英里远了。”他站起身来。“我要向利物浦那边报告详情。你们没有电话吗?”
  “没有。”
  “是什么样的莫利斯车子?”
  “一部考利。诺曼喜欢叫它‘牛鼻子’。”
  “什么颜色?”
  “灰色。”
  “注册号?”
  “MLN29。”
  布洛格斯一一记了下来。
  埃玛问道:“你看,车还能找回来吗?”
  “我看能——不过车子可能不怎么完好了。一个人偷了汽车,开起来就不会怎么爱惜。”他往门口走去。
  “希望你把他抓到。”埃玛大声说。
  杰西送他出了门,手里仍然握着那支枪。走到门口那儿,她一下抓住布洛格斯的衣服袖子,像在戏台上演戏一样小声说:“你说说——他是什么人?逃犯?凶手?强奸犯?”
  布洛格斯对她看看,只见她那碧色的小眼睛炯炯有神,显得很激动。他低下头来,对她耳语道:“你可别同任何人说啊,他是个德国间谍。”
  她咯咯笑起来,一副高兴的样子,心里在估量着:他显然与她看情趣相同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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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11 08:57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七章



  费伯经过萨克大桥进入苏格兰,已是刚过中午。他经过了萨克大桥收费所——那是一幢矮小的房子,上面挂着牌子,声称它是进入苏格兰的第一幢房子。门上悬挂着一块木板,上面书写的是什么结婚的美丽传说,费伯看不懂。等他再向前走过四分之一英里到了格雷特纳村庄①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这儿曾是私奔的情人成婚的地方。

  ① 格雷特纳村庄(Gretna):苏格兰一个村庄,距英格兰边界12公里。苏格兰法律规定:男女双方只要在证人前宣布其结婚意愿便可成婚,因而该村曾为英格兰情侣寻求便捷婚姻的处所。1940年,此种婚姻被禁止。

  由于早先下了雨,道路还有点潮湿。但是阳光下水分蒸发得很快。这里的路标、地名牌又重新竖了起来,因为敌人入侵的紧张气氛已经有所缓和。费伯急速行驶,越过了英格兰低地的一系列村庄:柯克帕特里克、柯特莱布里奇、埃克尔费坎。田野开阔,令人舒坦;绿油油的沼泽地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光。
  途中他曾在卡莱尔那里停车加油。加油站的工作人员是个中年女人,身上的围裙也是油腻腻的。她并没有问些使他感到棘手的问题。他把油箱及右侧踏板下的副油箱全都灌满了油。
  这辆双座的小汽车他很喜欢。车子虽然很旧,但每小时仍然能行驶50英里。在苏格兰山地上上下下,那台4缸、1548cc的侧阀式发动机工作起来平稳又不知疲倦。坐在皮面座位上驾车也很舒服。这时他按了喇叭,想赶走前面一只离群的羊。
  他穿过了小集镇洛克比,越过了阿南河上景色秀丽的约翰斯通大桥,开始登比托克山峰。他发现自己使用三挡车速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从爱丁堡沿海岸公路可以直接到达阿伯丁,但是费伯决定不走那条线路,因为苏格兰的东海岸大部分地区以及福思湾两侧都是禁区。沿岸10英里宽的狭长地区不允许人入内。当然,地带那么长,警方不可能全都派上警察防卫。不过,费伯说什么也愿意从警戒线外面行驶,以免受到检查和盘问。
  说到底,他终究还要进入禁区——不要进得过早,宁可晚些时候进云,他转而思索着:如果他受到盘问,该怎么混过去。近两年来,由于石油的定量配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严,个人驾车游玩已被完全杜绝;有的人确因行路必要而拥有汽车,若因私事偏离规定的线路,即使只偏离了几码远都有可能遭到起诉。费伯曾经看过一则消息:某个著名的乐队指挥坐了牢,就因为挪用农业用的汽油,把几个演员从剧院送到了萨沃伊饭店。一架兰开斯特轰炸机要耗油2000加仑才能飞到德国的鲁尔区,这样的事在报纸上被无穷无尽地大肆渲染。费伯感到最愉快的莫过于浪费汽油——否则那些汽油有可能在正常情况下被用于轰炸他祖国的飞机。可是他现在怀揣重要情报,若因为违反汽油配给规章受到阻拦和逮捕,这简直是难以容忍的讽刺。
  困难的确存在。路上来来往往的大多是军车,他又没有军方通行证;要说他在运输生活必需品也不可能,因为他车上什么东西也没有。他眉头紧锁,思考着:这年头谁能旅行呢?休假的海员、官员。少得可怜的度假者、有技术专长的人……对呀,他就是个工程师,是某个高深领域里的专家,比如在齿轮箱用的高温油方面,他就是专家,要开车去解决英弗内斯一家工厂的生产问题。如果有人盘问是哪一家工厂,他就以保密来搪塞(编造的地点要远离他真正要去的地方,这样就免得了解内情的人知道并没有那样的工厂,从而盘问他)。他身上穿的是从两个老太太那里偷来的工装,他怀疑身为顾问工程师穿这种衣服不是很恰当——但是在战争期间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
  费伯想出了这套办法以后,觉得有理由放下心来,就是偶尔碰到什么人检查也不用担心。要是碰到专门追捕在逃间谍亨利·费伯的人,那种危险又当别论。他们有那幅照片——
  他们熟悉他的面孔,他的面孔啊!
  ——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他驾驶的是什么样的汽车。他以为,他们不会设置路卡,因为他们无法知道他要到什么地方去;但是他相信:每一个警察都在查找一辆灰色的莫利斯·考利“公牛鼻子”汽车,其注册号为MLN29。
  在广阔的原野上,他就是被发现了也不会很快就被抓到,因为乡下警察只骑自行车,而不是汽车。不过警察会向警察局报告,他们很快就能出动许多汽车来追他。他做出决定:如果碰到警察,他就把汽车扔到沟里,再偷一辆,改变原先计划的路线。但是,在苏格兰低地一带,人口稀少,一直开车驾驶到阿伯丁,碰不到乡村警察,是完全有可能的。城镇的情况就不同了。在城镇里有很大可能遭到警车追捕,几乎很难逃脱。他这部车又很旧,速度也比较慢,而警察驾车通常都是好手。出现那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车丢掉,混杂到人群之中,要么去偏僻的小街道。凡不得不经过稍大一点的城镇,他都有弃车和重新偷车的念头。问题是那么干将留下很明显的踪迹,MI5就会跟踪。要么最好采取两全其美的办法:到大城镇照样驾车,只是尽量走偏僻小街。他看看表,大概黄昏时分会到达格拉斯哥。天一黑,他就方便行事了。
  不管怎么说,这也并不是十分令人满意的办法。可是要想绝对安全只有不当间谍。
  汽车开到了1000英尺高的比托克山顶,天开始下雨了。费伯停车以后,就下车把帆布车篷撑起来。空气又闷又热。他仰头看看天空,只见乌云聚集,眼看着就要雷电交加。
  他继续驾车行驶,发现这辆小汽车上有些毛病。帆布篷顶有几处划破了,不仅刮进风来,还渗透进了雨;小小的刮水器只能清理挡风玻璃的上半部,把挡风玻璃分成了两个平面,前方的道路看起来就像一条隧道一样;高地一带坡道越来越多,发动机的声音也有点刺耳。这并不使人感到意外,小车已用了20年,各方面的性能已渐渐老化。
  先前像是要下一场暴风雨,但并没有下,只下了一场阵雨,现在雨也停了。但天空仍然阴暗。还会有恶劣的天气。
  费伯经过了克劳福特,那一带有青山相绕;经过了阿平顿,那儿的克莱德河西岸有一座教堂和一所邮局;还经过了莱斯玛哈哥,它位于一片欧石南沼泽地的边缘地带。
  汽车行驶了半个小时以后,他到了格拉斯哥的郊外。一进入高楼林立的地带,他就避开大道,转向北方行驶,想绕过城市。他行驶在一条接一条的小道上,越过干线转向城市的东郊,一直行到坎伯诺尔德公路。然后,他又向东行驶,迅速离开了城市。
  速度比他想像的还要快。依然是吉星高照。
  此刻,汽车行驶在A80公路上,经过了一家家工厂、一座座矿区、一个个农场。从他眼前闪过的是一个又一个的苏格兰地名:米勒斯顿、斯特普斯、缪尔黑德、莫林伯恩、康多拉特。
  他的好运终于到了尽头,那是汽车行驶在坎伯诺尔德与斯特林两条道路之间的时候。
  公路的一段十分笔直,坡度微微向下,两边是广阔的田畴,在这期间他加快了速度。当计速器的指针指到45时,引擎那儿突然发出一阵巨响,声音特别刺耳,就像大链条拉在齿轮上发出的噪声。他减慢了速度,将其降为30,但是噪音并未因此而有所缓和。很明显,一定是某个重要的大零件失灵了。他认真听了听响声。要么是变速器的滚珠轴承断裂,要么是后面环绕曲轴的连杆顶端被打通。这种故障肯定不像汽化器阻塞或火花塞弄脏那么简单。排除这样的故障非得找修车厂不可。
  他把车停在一旁,打开发动机罩仔细查看。发动机周围满是油,别的毛病倒查不出来。他又继续开车。车的力量明显在下降,但好歹还能行驶。
  汽车又行驶了3英里,这时水汽从散热器里喷溢出来。费伯意识到:车子很快就要报废了。他要找个能抛下车子的地方。他发现公路的岔道上有一条泥泞小道,可能通向某个农场。小道在岔开公路100码的一片黑刺萄丛后拐了弯。费伯在丛林旁边停了车,关掉发动机。冒出的水蒸气的嘶嘶响声渐渐停下来。他下了车,锁好车门。这时他感到有些内疚,觉得对不起埃玛和杰西,因为不到战争结束,她们很难把这辆车修好。
  他走到公路上,在那儿已经看不见汽车了。车子被遗弃在那里,可能过一两天就会引起怀疑。不过费伯心想:到了那个时候,我可能已是身在柏林了。
  他继续往前走。他迟早会到达某个城镇,再偷一辆车。他一直干得很漂亮;离开伦敦还不到24个小时,德国潜艇到达接头地点的时间是明天下午6点,他还有整整一天的时间。
  太阳早已下山,夜幕突然降临。费伯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好在大路中间有一道白色的标线——在灯火管制下这种创新的安全措施很有必要,他正好可以顺着白线向前走。由于夜晚的宁静,如有车辆行驶他老远就能听到。
  其实,从他身边驶过的仅仅有一辆车。相距很远的时候,他就听到汽车那低沉的轰隆声。他离开大道几码远,躲避了一会,等车子开过去。费伯估计,那是大型车辆,可能是沃克斯霍尔10型,它正高速前进。等车开过以后,他才上了路继续步行。20分钟以后,他又看到了那辆车停在路旁。如果他及时看见车子,他就会从田野绕道避开的。不过,车灯已灭,发动机也停了下来。他在黑暗中差点撞在汽车上。
  他还没有来得及考虑该怎么应付,就见引擎盖下有一道电筒的光亮向他照射过来,接着听到叫声:“喂,那边有人吗?”
  费伯迎着灯光,问道:“出故障了吗?”
  “是啊。”
  灯光朝下照射着,费伯向前靠近一些。凭借反光,他看到一个中年人的面孔,上面留着小胡子。那人穿的是双排扣外衣。他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很大的扳手,一副举棋不定的样子,好像不知怎么办才好。
  费伯看了看发动机。“哪儿出了毛病?”
  “动力不足。”他把“不足”说成了“不住”,“一会儿像陀螺那样稳稳当当,一会儿又东摇西晃。我恐怕没有能耐把它修好。”他把电筒又照在费伯身上,满怀期望地问道:“你能帮忙修好吗?”
  “没把握。”费伯说,“不过,电路上的毛病我还懂得一点。”他接过那人的手电筒,爬到发动机那儿,把脱落的导线插回汽缸盖。“开着试试吧。”
  那人上了车,发动了引擎。“太妙了!”他的叫声压倒了发动机的响声。“你真了不起!上车吧。”
  费伯突然一个闪念:说不定这是MI5精心设计的一个陷阱。但是,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们不大可能知道他的去向,要不何必这样小心试探呢?他们很容易派出20名警察,出动几辆装甲车,直接抓他就行了。
  他上了车。
  司机启动了引擎,迅速调速,车子便快速行驶起来。费伯想让自己舒服舒服。司机说:“顺便向你介绍一下,我叫理查德·波特。”
  费伯立刻想到皮夹子里的身份证。“我叫詹姆斯·贝克。”
  “你好。我把车子倒回到那儿时一定从你身旁经过——可是我并没有看到你。”
  费伯明白他的意思:那是在为自己没有让他搭车而表示歉意——由于汽油短缺,司机都免费带客。费伯说:“没什么,我可能那时离开了大路,到树林后面方便去了。汽车的响声我倒的确听见的。”
  “你远道来的吗?”波特递了一支雪茄。
  “谢谢,我不抽烟。”费伯回答说,“是啊,从伦敦来。”
  “沿途都搭便车?”
  “不是。我的车开到爱丁堡时坏了,需要换个配件,可是我没有,只好送到修理厂去了。”
  “真倒霉。我呢,要到阿伯丁去。沿途你在任何地方下车都可以。”
  这真是好运气。费伯闭着眼睛,想了想苏格兰的地图。他说:“真是好极了。我要去班夫,能在阿伯丁下车算是你帮我很大的忙了。只是我想走公路……身边又没带通行证。阿伯了那儿是不是禁区?”
  “只有港口那里是。”波特说,“不管怎么说,你坐我的车,用不着为那种事操心——我是治安官,还是市镇委员会的委员。怎么样,放心吧?”
  费伯在暗中笑了笑。“谢谢。这是个脱产的差事吗?我是说地方官是不是全日制的工作?”
  波特用火柴点了雪茄,喷出了烟。“不完全是。你知道,我是个半退休的人。以往是个律师,后来查出了心脏有毛病,律师也就不当了。”
  “啊。”费伯的声调尽量带有些同情。
  “我抽烟你不介意吧?”波特晃了晃那支粗雪茄。
  “没关系。”
  “到班夫去有什么事吗?”
  “我是个工程师,一家工厂里出了点问题……说实在的,这种工作还是保密的。”
  波特把手一举,说:“只字别提了,我理解。”
  接着出现了一阵沉默。汽车风驰电掣一般,经过了好几个城镇。波特在灯火管制下还能高速开车,表明他对道路非常熟悉。大卡车一英里又一英里地疾驶。坐在车上很平稳,使人昏昏欲睡。费伯强忍住没有打呵欠。
  “我真该死,你一定很困了。”波特说,“我这个人真笨。睡一会儿吧,不用太客气了。”
  “谢谢,我就休息一会。”他说着就闭了眼睛。
  卡车行驶的颠簸犹如火车的摇晃。费伯又做起了噩梦,也梦见他初到伦敦的情景,只是与上一次的梦稍有区别。这一次,他没有在火车上吃饭,也没有与同车的乘客谈论政治,而是莫名其妙地置身在煤水车里,在他的手提箱式发报机上坐了下来,背靠硬邦邦的铁皮车厢壁。火车在滑铁卢站停下来,包括正下车的乘客在内的所有人都拿着复制的小照片——照片上就是赛跑队中的费伯。大伙儿互相打量,把自己看到的面孔与照片进行对照。到了检票口那儿,检票员一把逮住他的胳膊,说:“照片上的人就是你,对不对?”费伯一时间无言以对,只是对着照片端详,想起他曾参加过赛跑队,还获得了奖杯。天啦,他跑的速度真快啊!不一会儿就把其他人抛在后面。最后冲刺提前了四分之一英里,完全出乎意料。到了最后500米时,他简直想拼死算了……也许此刻他就会死,因为他的照片掌握在检票员手里……只听检票员在叫:“快醒醒吧!醒醒吧!”费伯突然又回到了理查德·波特那辆沃克斯霍尔10型的卡车上,正是波特在叫他醒一醒。
  他伸出右手要去掏左袖中的匕首,但转瞬间又缩回手。他想到在波特的眼里,詹姆斯·贝克还是个纯洁无辜的搭便车的普通人。他放开了手,心清也平和下来。
  “你睡醒时,那样子就像个士兵。”彼特说起话来挺风趣。“阿伯丁已经到了。”
  费伯注意到了,他把“士兵”说成了“死兵”。他想到波特是个地方官,又是警方成员。在晨光微熹中,他对波特打量打量,只见他一副红红的脸膛,长着青白色的小胡子,浅黄褐色的大衣似乎很贵重。他是这个城市里有钱有势的人物。如果此人失踪,立刻就会被人发觉。费伯决定不要他的命。
  费伯招呼说:“早上好。”
  他两眼对着窗外,看着这座花岗石城①。此刻卡车行在主干道上,道路两旁商店林立。他还看到一些早起的工人,他们都明确地往同一个方向走——费伯以为,他们都是渔民。这地方似乎寒冷而又多风。

  ①花岗石城(Granite Gity):阿伯丁市的别称,因该港市房屋多以花岗石建成而得名。

  波特说:“是不是先要修修面、吃点早餐,然后再赶路?欢迎你到我家去。”
  “你太客气了——”
  “哪里。如果不是你帮忙,我现在还停在斯特林的A80公路上等修车铺开门修车呢。”
  “——不过,不麻烦了,谢谢。我还想赶路。”
  波特就不坚持了。费伯以为,不接受他的邀请,说不定他会感到轻松的。波特说:“既然这样,我把你送到乔治大街——那儿是A96公路的起点,一直通到班夫。”
  不一会儿,车子就停了下来。“到了。”
  费伯开了车门。“感谢你,搭了你的车。”
  “别客气。”波特和他握了手。“一路顺风!”
  费伯下了车,随手把车门关好。车子开走了。他思忖着:波特这样的人没什么可担心的。这种人回到家里,整天都会睡觉。等他发现是给一个在逃的人帮了忙,早就为时已晚,束手无策了。
  等到沃克斯霍尔车子从视线中消失以后,他才穿过大路,来到可能叫“集市大街”的地方。过了一会儿,他不知不觉到了码头。一直往前走,就到了渔市。集市上人声嘈杂,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味,人人都像他一样穿的是工装。待在这样的地方,他感到很安全,看到的是水淋淋的鱼,听到的是粗俗不堪的欢乐的语言。这里的人说话速度快,带有喉音,费伯很难听懂。他在一家摊子上买了一杯又热又浓的茶,盛茶水的是个能装个品脱的大杯子,有点破损。他还买了一大块面包卷,上面涂有厚厚的一层白奶酪。
  他坐在一只桶上,一边吃,一边在盘算:要想偷船就要在今晚动手。可是麻烦的是,还得等一整个白天。在这12个小时里,他得面临一个隐蔽自己的问题。现在,他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不能冒险在大白天去偷船,还是要等到黄昏以后动手,那时危险要小得多。
  他吃完早饭就站起了身。大概还要等两个小时,城市的正常生活才开始。他可以用这段时间找个安全的藏身之处。
  他绕着码头和这个受潮汐影响的港口兜了一圈。这儿的安全措施很草率,有几处检查站,他一下子就混过去了。他择路而行,来到了海滩,在有两英里长的空地上走着。空地远远的另一头,有几艘游船停靠在顿河河口。能偷到这样的船倒挺合适,只是船上不会有燃料。
  太阳刚刚升起就被一层浓云吞没了。空气闷热,又像是要打雷的样子。海滨旅馆里出来了几个度假的游客,他们满怀信心地坐到海滩上,像是非等到阳光不可的架势。费伯想他们今天不能如愿以偿了。
  若要隐蔽,海滩可能是最理想的地方。警方要检查的是火车站、汽车站,不大可能对城市来一次全面搜查。他们也会检查几家旅馆,几家饭店,而不可能对海滩上的人一一加以盘问。他决定,这一整个白天就在海滩的椅子上度过。
  他从小摊上买了一份报纸,租了一把椅子。接着,他把原来塞在工装裤里的衬衫脱下来,又套在工装裤外面。夹克也脱了下来。
  如果有警察过来,他老远就能看到。时间也很从容,足以使他离开海滩,消失在大街上的人群中。
  他开始看报纸。盟军向意大利发动了新攻势,这个消息用报纸大字标题登出来了。费伯将信将疑:安齐奥①一度是大屠杀场所。报纸印刷质量很差,消息报道也没有配照片。上面还刊登了一则消息:警方正在搜查一个叫亨利·费伯的人,此人在伦敦用匕首谋杀了两个人……

  ①安齐奥(Anzio):意大利拉齐奥区城镇。1944年1月28日盟军在此登陆。

  一个穿游泳衣的女人走了过来,紧紧盯住了费伯,他的心猛地悬了起来,但很快就意识到她是在向他调情。一时间他很想和她搭话,他已经很长……他理智地控制了自己。耐心加忍耐吧。明天就到家了。
  那条渔船很小,船长不过五六十英尺,船身比较宽,发动机在船舱里面。船上的天线表明,船里有一台功率很大的无线电台。船下面的小货舱的舱盖占满了大部分甲板。机舱位于船尾,里面可以站两个人,舱里还有仪表盘和控制器。瓦叠式的外壳,重新捻的缝,看样子像是新漆了一遍。
  港口的另外两条船可能也挺好。不过费伯站在码头上,目光集中在这一条船上,看到船上的工作人员把船停好,重新加了燃料,然后才回家。
  他稍停了一会,等船上那些人走远以后,他从港口边缘绕道走,然后跳上了船。船名是“玛丽二号”。
  他发现舵轮由铁链锁住了。他坐在小船舱的地板上,待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花了大约10分钟撬锁。天空中仍然浓云密布,天黑得很早。
  锁撬开以后,他提起了小铁锚,又跳回到码头上,解开船缆。然后他回到舱里,给柴油发动机加油。他拉了启动器,发动机嗡嗡响后就停了。他又试着启动,这次发动机运转正常了。他驾着小船,离开了停泊区。
  小船远离了码头区的其余船只,找到了带有浮标的主航道,从那儿出海。他猜想,只有吃水很深的大船才需在主航道航行。但是他明白,尽量小心一点有益无害。
  一出港口,他就感到海面上风很大,但愿这可别是恶劣天气的预兆。海上波涛滚滚,惊心动魄,连结实的小船也被抛到了风口浪尖上。费伯将风门开大,查看仪表盘上的指南针,定好航向。他在舵轮下的小贮藏室里找到几份航海图。这些图很陈旧,很少被使用。不用说,船主对本地的水道心中有数,无需借助于航海图。那天晚上在斯托克韦尔,他记下了图标参数,此刻他做了校正,把航线定得更加准确。另外,他固定了舵轮固定夹。
  机舱的窗玻璃沾上了水,弄得看外面时很模糊。费伯不清楚那上面溅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海水。此刻风急浪高,他把头伸出舱门才一会儿,就溅了一脸的水。
  他把发报机打开,先听到嗡嗡的响声,接着就听到了爆裂声。他拨动频道,寻找电波,收到了一些断断续续的信号。发报机工作完全正常。他调到了德国潜艇上的频道,然后把发报机关掉——现在联系为时尚早。
  小船渐渐向深海驶去,风浪也越来越大。此刻小船颠簸在浪涛之中。每当浪头袭来,小船就像惊起的烈马,船身纵得很高。它在浪头上稍稍停留,又陷落在另一个浪谷,上下的震动令人作呕。费伯茫然地朝窗外看看,夜幕已经降临,外面什么也看不清。他有点晕船了。
  他一次一次地以为浪不可能再大了,可是浪头却一次比一次凶猛,仿佛把小船推到了天空。而且海浪对小船冲击得更加频繁,使得船尾一会儿直冲天空,一会儿沉入海底。有一次小船陷入特别深的浪谷之中,忽见一道闪光把它照得透亮,好像白昼突然降临了。费伯看到一座暗绿色浪峰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向船头袭来,冲击着甲板,还冲击他所在的机舱。接着就听到一声可怕的巨响,他弄不清是雷鸣还是船骨的断裂。他像疯了一样,火急火燎地在船上找救生衣,可是找不到。
  电光闪闪,连绵不断。费伯抓住上了固定夹的舵轮,背紧紧靠着机舱的铁壁,以稳住自己。他已经无法控制住船,此刻的小船将完全听从海浪的摆布。
  他反复告诉自己:当初制造这艘小船时,一定会考虑到它须能经受住夏天突发的风暴。可是他心里很不踏实。有经验的渔民可能预测到会有恶劣的天气,知道小船经不住这种浪潮的袭击,因而不会出海。
  他不知道此刻他身处何地。也许他回到了阿伯丁,也可能到了联络地点。他坐到机舱的地板上,打开了无线电发报机。可是小船剧烈的震动和浪头的碰撞使他很难操作。机器预热后,他试着调节却听不到声音,即使调到最大音量也不行。
  固定在舱顶上的天线一定是折断了。
  他调到播出频道,发出简单的信号“请回话”,反复播出几次才调到接收频道,但是一点接通的指望也没有。
  他关掉了发动机,以节约燃料。他不得不脱离这风暴区——如果行得通,然后要想办法把天线修一修,要么换新的。可能还需要燃料。
  又一个巨浪袭来,船身被冲得倾斜了,情况非常危急。为了确保小船能迎击风浪,他意识到还要依靠发动机的动力。他拉了启动器,不见动静;又连续拉了几次,仍无动静,只好作罢。他抱怨自己先前关掉了发动机。
  小船向一侧剧烈地倾斜,费伯跌倒了,一头撞上舵轮,倒在地板上。他头昏眼花,就那么躺着,听凭小船随时为海水吞没。海浪又猛袭过来,冲击机舱,窗玻璃哗啦啦地撞得粉碎。刹那间,费伯被海水淹没了。小船一定是在渐渐下沉,他拼命挣扎着站起身子,钻出了水面。窗子已全被撞开,但小船仍然在水面上漂流。他把舱门踢开,海水一涌而出。他死死抓住舵轮,以免被冲进海底。
  不可思议的是,暴风雨越来越大。费伯那连贯的思考中还有最后一个念头:这么大的风浪也许100年才碰上一次。这么一想,他就集中全部精力和意志紧紧抓住舵轮。他应该把自己固定在舵轮上,但现在他不敢松开手去抓一根船缆来拴住自己。海浪如悬崖峭壁,小船在浪中上下颠簸,他已经感觉不到了。剧烈的风暴和巨大的海浪都想把他席卷而去。地板上、墙壁上都是水淋淋的,他的脚在上面滑来滑去,臂膀上火烧火燎地疼痛。头露出水面时,他就一个劲地呼吸;头被水淹没时,他就屏住气。他好几次几乎失去了知觉,只是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机舱顶已经被淹没了。
  每当电光一闪,他的眼前就闪现出凶神恶煞般的大海;每当看到上下左右,甚至视线以外的地方那些海浪,他总是感到惊骇。尤其使他惊恐的是,他发现自己的手已失去了知觉,朝下一看,只见它们仍然死死地抓住了舵轮,犹如僵尸一般死硬。耳朵里像是有万门大炮在不断地轰鸣,风吼、海啸和雷鸣混在一起,无法分辨。
  渐渐地,他失去了理智的思维。在幻觉——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空想中,他看到了先前在海滩上向他调情的女郎。她还是穿着游泳衣,在渔船那震颤着的甲板上往他这儿走,眼看着越走越近,可是始终到不了他的跟前。他知道,只要她到了他伸手可以拉到的地方,他那僵尸般的手就会离开舵轮,向她伸去。因此,在她面带微笑、扭着屁股走来时,他连连叫喊:“够不到,够不到。”他很想松开舵轮,让自己和她靠近,可是大脑深处有什么在告诫他:他只要动一动,就永远不会到她面前。他只好边等边看,不时地以微笑向她回报,甚至闭上眼睛还能看到她。
  此刻他的知觉时有时无,思维也渐渐飘逝。开始时不见了大海和小船;接着那位女郎逐渐隐退;后来他猛然惊醒,发现自己仍然站在那儿,双手仍然抓住舵轮,他仍然活着——这一切都令他难以置信。这一小会儿,他竭力想保持清醒的意识,可是终究抵挡不住心力交瘁。
  他处在最后的清醒时刻,有一次他看到波涛夹着小船朝着一个方向滚动。又是一阵闪电,就见到小船的一侧耸立着一片巨大的黑团块,那是高到不可思议的巨浪——不对,那不是巨浪,是一堵悬崖……他立刻意识到陆地就在附近,但接着便滋生了畏惧的心理,担心小船会被峭壁撞得粉身碎骨。他一时糊涂,竟拉了启动器,然后又慌忙去抓舵轮,可已经抓不到了。
  又一个浪头袭来,先把小船掀起,然后又像抛不要的玩具一样将它抛下。船在空中往下落,费伯的一只手仍然抓着舵轮,他看到浪谷下的礁石伸了出来,形状就像匕首,小船准会被刺穿……但是,船身恰好从礁石边擦去,荡开了。
  这时海浪有所减小,但接下来的浪涛对小船的龙骨仍然是一种威胁。小船猛地沉下浪谷时,费伯听到龙骨断裂的响声犹如爆炸一样。他知道小船到了末日……
  等到海水退落时,费伯才明白过来:龙骨的断裂是因为小船撞到了……陆地。又一道电光闪亮了,费怕惊得目瞪口呆,万万没有想到,电光中露出了一片海滩。海水冲击着甲板,这只损坏了的小船被浪涛举起,巨浪把费伯击倒在地板上。但在这闪电照耀、亮如白昼的一瞬间,费伯看清了周围的一切。这片海滩很窄,海浪径直碰撞在悬崖上。靠他的右面有一个码头,在码头与悬崖顶端之间有个像桥一样的东西相通。他知道,他如果弃船往海滩上跑,那么下一个巨浪将以成吨成吨的海水把他砸死,或者让他的脑袋像鸡蛋一样在悬崖上砸开花。但是,他若乘两个浪头之间的空隙到达码头,还或许可以沿着桥爬一截路,这样海浪就袭击不到他。
  接下来,海浪撕裂了小船的甲板,仿佛造船的材料不是坚实的木板而是香蕉皮。小船在费伯的脚下完全散了。他发现,撞在悬崖的海浪回退时把他也往后拉。他拼命站直身子,可是两条腿就像被果冻粘住了,毫无力气。他突然拔腿往码头跑,浅海滩那儿还溅起了水花。虽然只跑了几码远,却是他平生最吃力的一次体力消耗。他恨不得瘫倒,在水中休息而死去,但是他还是把身子挺直,犹如当初赢得5000米赛跑一样,一鼓作气冲到码头上的一根柱子那儿。他往上爬,双手紧紧抓住木板,指望休息片刻能恢复力量。他身子慢慢向上引,下巴渐渐接近木板的边缘,接着,双腿猛地向上一跨,翻了个身,终于滚到了码头上。
  他直起身子,这时海浪又袭来。他向前猛扑,海浪还把他往前推了几码,推得他撞到了木板上。他的嘴里灌了海水,眼冒金花。等背上的海水退去以后,他想振作精神继续前移,可是却鼓不起劲来。他感到身子像是被什么无情的东西往后拖着,狂风又突然向他袭击过来。他决不能……妈的,现在决不能。他声嘶力竭地大骂风暴和大海,大骂英国和用西瓦尔·戈德利曼。他忽地站起身来,拼命跑啊,跑啊,离开大海往那个斜坡上跑。他闭上眼睛,张着嘴,像个疯子。他就是炸了肺、断了骨头也要跑。他没有明确目标地往前跑,只知道脚不能停,一直跑到失去知觉就拉倒。
  坡道很长,又很陡。一个身强力壮的人,如果一直在训练并且休息了以后,也许能一直跑到顶;一个奥林匹克运动员,如果很累,或许只能跑到半途;一个普通的40岁的人,也许只能跑一两码。
  费伯跑到了坡顶。
  离坡顶还剩下最后1码时,他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像是轻微的心脏病发作。他失去了知觉。但是他还支持着咚咚跑了两步,终于在潮湿的草坡上摔倒。
  他根本不知道在那儿躺了多久。他睁开眼,狂风仍然在咆哮,但天已破晓,只见离他几码远的地方有幢小房子,里面像是有人居住。
  他用双膝开始往小屋大门那儿爬行,那是长路漫漫、没完没了的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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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11 08:59 |只看该作者


第十八章



  德国505号潜艇兜了个无味的圈子。强大的柴油发动机慢条斯理地嚓嘎嚓嘎响着,潜艇就像只没有牙齿的灰色大鲨鱼在深海里前进。艇长沃纳·希尔海军少校正在喝代用咖啡,尽量减少抽烟的次数。潜艇出航已经度过了一个漫长的白天和一个漫长的夜晚。接受这一次的任务,他很不乐意。他是个作战人员,而待在这样的海底里无仗可打。对于那位沉默寡言的反间谍机关的官员,他十分反感。那人生得一双狡诈的蓝眼睛,就像小说书描写的那种样子。他是潜艇上一位不受欢迎的客人。
  谍报人员沃尔少校此时坐在艇长的对面。那副神情就好像永远不知疲倦,真讨厌。那双蓝眼睛滴溜溜地转,把什么都看在眼里,却始终不动声色。在海底下生活很艰苦,可是他的军服从不打皱。他很准时地每隔20分钟抽一支烟,抽得剩下四分之一英寸长的烟头时就扔掉。希尔真想把烟戒掉,那样既可以执行规定,也可以不让沃尔抽烟。可是他自己就烟瘾很大。
  希尔对谍报人员一向很反感,总觉得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收集他的情报。他也不喜欢与反间谍机关的人共事。他的潜艇是用于打仗的,而不是在英国海岸区鬼鬼祟祟地兜圈子,等着接秘密间谍的。在他看来,动用这样一艘造价昂贵的潜艇——且不说艇上的精干人员——去等待一位可能不会露面的间谍,这显然是疯狂的冒险之举。
  他喝完了咖啡,一脸怪相地发牢骚:“这种咖啡真该死,喝了叫人恶心。”
  沃尔毫无表情地对他看了一会儿,一声不响。
  总是那么阴阳怪气,让他妈的见鬼去吧。希尔在座位上动了动身子,显得很不耐烦。要是在轮船的驾驶室里,他一定要来回踱步。可是,待在潜艇上的工作人员懂得:要避免不必要的移动。到后来他开了口:“你知道,天气这么恶劣,你的人不会来的。”
  沃尔看看手表,不慌不忙地应道:“要等到早晨6点。”
  这话并不是命令——沃尔不能向希尔下达命令;但是那种直截了当的陈辞对一个高级军官来说仍然是一种蔑视。希尔把自己这种看法告诉了沃尔。
  沃尔说:“我们俩都要执行命令。你知道,这是来自很高的权力机关的命令。”
  希尔控制住一肚子的火气。年轻人所说的显然很在理。希尔会服从他的命令,但是回到港口他要报告:沃尔不服从指挥。其实那么做并没有什么用。15年的海军生涯使希尔懂得:司令部那些人本身就是法令……“好吧,即使你的人很傻,今天晚上能冒险出海,但是凭他的海上经验显然难以在这种恶劣天气下幸存。”
  沃尔还是以毫无表情的目光盯着他,以此作为回答。
  希尔对无线电发报员叫着:“维斯曼!”
  “长官,什么信号也没有。”
  沃尔说:“我有一种感觉,几个小时以前,我们听到一阵嗡嗡声,那是他发的信号。”
  “长官,如果是他的信号,那他离联络地点还很遥远。”发报员说,“我以为那似乎更像是闪电。”
  希尔还补充说:“如果不是他,那就不是了;如果是他,那他现在已经淹死了。”
  “这个人你不了解。”沃尔说了一声。这一次,他的语气里竟然有了激动的情绪。
  希尔没有回答。发动机的声音稍稍变了样。他觉得他能辨别出有一种轻微的摩擦声。返航途中,这种响声要是继续增大,那他到了港口就要对船做一番检查。无论如何,他还是检查一下为好,免得下次航行又同死不吭声的沃尔少校在一起。
  一名海员探头问道:“长官,要不要咖啡?”
  希尔摇着头。“再喝就要尿咖啡了。”
  沃尔说:“我要。”说着他就掏出了一支烟。
  希尔见他掏烟就看了看表,已是6点10分。沃尔少校真够精明,本来在6点就该点燃那支烟,为了使潜艇多等片刻,他竟推迟了抽烟的时间。
  希尔下令:“返航。”
  “等一等。”沃尔说。“我认为,应该先在水面上观察一下,然后才离开。”
  “别犯傻了。”希尔说。他知道他此刻已理直气壮。“海面上风暴咆哮到什么程度,你以为你清楚吗?舱盖根本不能打开,用潜望镜只能看到几码远的地方,其余的什么也观察不到。”
  “待在这样的深海里,你怎么知道海面上的风暴会到什么程度?”
  “凭航海经验。”
  “那起码也要向基地发个信号,告诉他们:我们等待的人没有和我们联系。也许他们会命令我们继续等待。”
  希尔叹了口气,怒气冲冲地说:“在这样的深海里,无线电联络根本不可能,更不用说与基地联系了。”
  沃尔终于失去了沉着。“我坚决要求:先浮出水面,用无线电和国内联系,然后再离开。我们要等待的这个人带有决策性的情报。元首正等待着他的报告。”
  希尔对他看看。“少校,你能表示你的意见,我很感谢。”他说着就转过身,下了命令,“双机同开,全速前进。”
  两台柴油发动机同时吼叫起来,德国潜艇加速返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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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11 09:00 |只看该作者


第十九章



  露西一觉醒来,就听到闹了一夜的风暴仍然在怒吼。她靠在床沿,动作很轻,免得惊醒了戴维。她从地板上捡起手表,此时刚过6点。屋顶上狂风呼呼地吼着。戴维可能还要睡,今天怕是不能干什么活了。
  夜里风那么大,她不知房顶上的石板瓦是否给刮了下来。阁楼也需要检查一下。这些事要等戴维出门以后才可动手。否则,不叫他干他会生气的。
  她悄悄地下了床。天气很冷。前几天的热是假象,正是在孕育着这场大风暴。眼下就像11月一样寒冷。她把法兰绒睡衣从头顶上脱下来,穿上了内衣、内裤和毛衣。戴维身子动了一下。她对他看看,只见他又转过身,还没醒。
  她走过楼梯口的小平台,看看小乔睡的房问。这个三岁的孩子已经告别了小摇床,睡上大床了。睡到夜里,他常常摔下来,照样呼呼大睡。今天早上,他仰卧着躺在床上,小嘴巴张得很大。露西不由得笑了起来。这孩子睡觉的样子真是可爱。
  她动作很轻地下了楼,一时间觉得有点奇怪:她怎么这样早就醒了。可能是小乔发出了什么响声,要么是因为刮那么大的风暴。
  她在炉子前跪下来,捋起了袖子,开始生炉火。在清扫炉膛时,她用口哨吹起了一支歌曲,那是从收音机听到的:“你是我的孩子,是还是不是?”她把冷炉灰掏出来,今天她往炉底上垫的是大炭渣。她用干燥的蕨草引火,草上加柴,柴上再加煤。有时候只用柴火就够了,但是像今天这样的天气,用煤更暖和一些。她用一张报纸挡住炉口,好让烟囱向上吸烟。挡了一会,她就把报纸拿走,只见木柴已经着了火,煤也闪闪地发着红光。她折叠好报纸,放在煤桶里,明天再用。
  炉火很快会使小房间暖和起来,若再泡一杯热茶连身子也暖和了。她去了厨房,把水壶放在电炉上,把两只杯子放在托盘里,还把戴维的香烟和烟灰缸都准备好。沏好茶以后,她斟满两只杯子,端着盘子从客厅往楼梯那儿走。
  她一只脚刚刚踏上楼梯,忽然有敲门的响声传来。她止住脚步,皱着眉头,以为是风刮着什么东西弄得咯吱咯吱响。她再上一级楼梯,那声音又响了。好像有人在敲前面的大门。
  这倒真有点奇怪。怎么会有人敲大门——除非汤姆;而他一向从厨房门进来,从不敲门。
  又是敲门声。
  她下了楼梯,一只手端好茶盘,然后把门打开。
  她大吃一惊,茶盘落到地下,只见那个男人倒进客厅里,把她也撞倒了。露西失声尖叫。
  她只是一时受了惊吓。那个陌生人直挺挺地面朝下倒在客厅的地板上,就倒在她身旁。很明显,他不可能在袭击别人。他身上的衣服湿淋淋的,手和脸冻得惨白。
  露西站起了身。戴维臀部挨着楼梯滑下了楼。他问:“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
  “他。”露西手指着说。
  戴维到了楼梯脚下。他穿着睡衣,拖着自己爬上了轮椅。“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他一边说,一边摇着轮椅向前靠近,仔细看着躺在地板上的人。
  “对不起。刚才是他把我吓了一跳。”她弯下身来,拉起那人的上臂,把他往起居室那儿拖。戴维也跟在后面。露西把那人安放在火炉前面的地上。
  那人已经失去了知觉。戴维对他看看,问道:“究竟从哪儿来了这么个人?”
  “一定是轮船遇难……这么大风暴……”
  但是露西注意到:他穿的是一身工人装,并不是水手服。她仔细观察他:他身材高大,比炉前6英尺的地毯还长;臂膀厚实;面孔坚定,模样匀称;大庭饱满,长长的下巴。她觉得:如果不是一副惨白的样子,他可能生得很英俊。
  他动了动身子,睁开了眼睛。一开始他面带惊恐,好像一个孩子睡醒了以后发现待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但是不一会儿,他就表现得从容不迫,十分机警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他看看露西、戴维、窗户、门和壁炉——都是短暂的一瞥。
  露西说:“我们得把他的衣服脱下。戴维,快去把睡衣和长袍拿来。”
  戴维摇着轮椅出去了。露西在陌生人身旁跪下来,先把他的鞋袜脱下。他在注意地看她,那目光似乎带着喜悦。但是,当她要脱他的上衣时,他双手交叠在胸前,像是在保护自己。
  “穿这些湿衣服,你会死于肺炎啊。”她的口气非常亲切。“还是脱下吧。”
  那人说:“我想,我们之间还没有熟悉到——而且连彼此的姓名都不知道。”
  这是他初次开口说话。他的语气是那么自信,言辞是那么拘谨,而他的外表又是那么糟糕。露西把这些一比较,不禁哈哈大笑,说:“你是怕难为情?”
  “我只是感到,一个男人总该维护自己的神秘性。”他咧着嘴,笑得挺欢。但那笑容转瞬即逝,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戴维回来了,胳膊上搭着很干净的睡衣。他说:“你们俩似乎已相处得很融洽。”
  “你要帮他把衣服脱下来,”露西说,“他不肯让我脱。”
  戴维那神情令人难以理解。
  陌生人说:“谢谢。如果不是太无礼,我自己脱吧。”
  “自便吧。”戴维说着就把衣服扑通一声扔到了椅子上,然后摇着轮椅走了。
  “我再去彻点茶。”露西边说边跟着出去,随手把起居室的门关上。
  戴维已在厨房往壶里灌水,嘴上叼着一支点燃的香烟。露西迅速把客厅里破碎的瓷片收拾干净,接着就去了戴维那儿。
  “五分钟以前,我还不知道那家伙是死是活——现在他倒能自己换衣服了。”戴维说。
  露西忙着准备茶壶。“他可能怕难为情。”
  “他看到你要为他脱衣服,当然很快恢复元气了。”
  “哪有这样害羞的人,我不大相信。”
  “你自己就不懂得什么害羞,你哪儿知道羞耻感在别人身上会有多大的力量。”
  露西把杯子弄得咯嚓咯嚓响。“今天就别吵了好不好,戴维——今天要做的事还有点儿乐趣,改变一下气氛吧。”她端起茶盘,走进起居室。
  陌生人正在扣睡衣的纽扣。她走进来时,他就转过身。她把茶盘放下,斟了茶。她转身时,他已经在穿戴维的长袍了。
  “你真是热心的人。”他说,还直接盯着她。
  露西思忖着:他一点不像那种害羞的人。不过,他比她要大几岁——她估计,他在40岁左右。或许这可以解释为什么他并不害羞。越看他越不像坐轮船出了事的人。
  “往壁炉旁边坐坐吧。”她说着,递给他一杯茶。
  “能不能端得稳杯子我还没把握,”他说,“手指头不听使唤了。”他接过了杯子,用两只手捧着,小心谨慎地端到嘴边,动作很不灵活。
  戴维进来了,给他递去一根烟,他没有接受。
  喝完了茶,他便问:“我这是待在什么地方?”
  “这儿叫‘风暴岛’。”戴维对他说。
  那人稍稍表现出一种宽慰的样子。“我以为,大风把我刮回到大陆上了呢。”
  戴维提醒他将那双光着的脚往炉旁靠一靠,好暖和暖和。他说:“大风也可能把你刮到海湾,这是常有的事。海滩也就因此而形成。”
  小乔睡眼惺松地走了进来,还拖着一个像他一样大的独臂熊猫玩具。见到陌生人,他赶紧跑到露西身旁,藏起了脸。
  “把你们的小姑娘给吓坏了。”那人笑着说。
  “他是个男孩。他的头发是该剪短些了。”露西抱起小乔,放在膝上。
  “很抱歉。”陌生人说着又闭上了眼睛,坐在那儿的身子也歪倒在一边。
  露西站起来,把小乔撂在沙发上。“戴维,我们得把这可怜的人安排到床上休息。”
  “等一下,”戴维说着,摇动轮椅往那人靠近一些,问道,“会不会还有别的幸存者?”
  那人仰起了头,轻声答道:“船上就我一人。”他几乎疲乏到了极点。
  “戴维——”露西又要催他了。
  “还想问一下:你有没有把你的航行路线向海岸警卫队报告?”
  “报告不报告有什么关系?”露西说。
  “有关系。这是因为:如果他报告了,或许现在有许多人冒着生命危险在寻找他。我们就可以让他们知道,他现在已经平平安安了。”
  那人慢慢吞吞地说:“我……没有……”
  “别再说了。”露西对戴维说。她在那人身旁跪了下来,问道,“你能自个儿上楼吗?”
  他点了点头,缓慢地站起身。
  露西让他的手臂搭着自己的肩膀,帮他走出房间,还说:“让他睡到小乔床上去。”
  他们往楼道上走,一次上一个台阶,还要休息一下。走到楼梯口那儿,他先前在烤火时恢复的一点好气色又消失了。露西引着他进了小房间,他扑通一声就瘫倒在床。
  露西往他身上盖了毯子,盖得很严实,然后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门。
  一股轻松的感觉像浪潮一样流遍了费伯的全身。他在最后几分钟里表现出的自控能力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此刻他身子像瘫了一样,精疲力竭,仿佛是重病在身。
  大门开了以后,有那么一会儿他让自己瘫倒在地。就在那位漂亮的女人要解开他的衣服时,情况非常危急,因为他想到胶卷筒就附在胸口。为了应付危机,他一时间急中生智。他又担心他们可能要叫救护车,幸好没有提那回事。这可能是因为岛很小,没有医院。反正他不是在大陆上——在大陆上,如果别人要报告轮船遇难的消息,那是怎么也不能阻拦的。可是从女人的丈夫所问的几个问题来看:眼下他们不会把消息向上报告的。
  以后究竟会碰到什么问题,费伯已没有精力去思考。暂时他会平安无事,他也只能努力到这个程度。再说,他现在感到很温暖,恢复了元气。床铺也很舒服。
  他翻转一下身子,把房间细细打量了一番,将门、窗户、烟囱都一一过目。小心谨慎可以免掉许多不测,除非命中该死。墙壁漆成了粉红色,好像这对夫妇希望生个女孩。地板上有搭火车的积木,还有许多图画书。这是一个安全的地方,是一个家。他是羊群中的狼,是只瘸腿的狼。
  他闭上眼睛。尽管浑身无力,他还得迫使自己的肌肉一块一块地放松。脑子里渐渐地成了一片空白,他睡着了。
  露西尝尝麦片粥,又放了一撮盐。汤姆做的麦片粥他们早就爱吃了,是苏格兰人的吃法,不用糖。即使糖供应充足,不限量,她也决不会再做甜麦片粥了。人在迫不得已吃黑面包、人造黄油和咸麦片粥的时候,渐渐地也就吃惯了,想想倒觉得挺有意思的。
  她盛出了麦片粥,全家人坐在一起吃早饭。小乔把许多牛奶放进粥里,好把粥冲得凉一些。这些日子,戴维的食欲很好,但并没有发胖,这是因为他老在外面干活。她看看他放在餐桌上的那双手,它们不仅粗糙,而且是一成不变的褐色——是干体力活的手。她看到了陌生人那双手——十指长长的,带着血迹和伤痕的皮肤很白净。他不会习惯于干开船那样的粗活。
  “今天你不要干太多的活,”露西说,“这大风暴看样子不会停下来的。”
  “停不停都一样。不管什么天气总要照看羊。”
  “你要去哪儿?”
  “去汤姆那边,开吉普车去。”
  小乔问了一句:“我能不能去?”
  “今天不能去,”露西对他说,“天气又冷又湿。”
  “我可不喜欢那个人。”
  露西笑着说:“别傻了,他不会伤害我们的。他病得很厉害,几乎连行动都不方便。”
  “他是什么人?”
  “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的船出了事。我们应当照应他,等他身子好些回到大陆去。这人挺好的。”
  “是不是我叔叔?”
  “不过是个生人。小乔,快吃饭吧。”
  小乔那副样子很失望。他曾经见过一位叔叔。他以为像叔叔一类的人给他他喜欢吃的糖果,而不给他钱,因为他要钱没有用。
  戴维吃过早饭就穿上了雨衣。这种雨衣带有袖子,头顶部分开了一个孔,像帐篷一样套在身上,既可以为他挡雨,又能把轮椅的大部分都遮盖起来。他还戴了防水帽,帽带系在下巴上。他吻了小乔,和露西道了声再见。
  不一会儿,她就听到了吉普车的响声,便走到窗前,眼看着戴维冒雨把车开走了。道路泥泞,只见车子的后轮在打滑。他要当心才是啊。
  她转身看着小乔,见他用麦片粥和牛奶在台布上画画。他说:“这是一只狗。”
  露西打了他的手。“多邋遢!”孩子立刻表现出又生气又不服气的样子。露西心想,他多么像他的父亲:父子俩都是微黑的皮肤,头发也几乎都是黑的,而且在生气的时候连消气的方式也相同。不过,小乔经常开怀大笑——他也继承了露西家里的一些特点,真是谢天谢地。
  她在遐想中发愣,小乔却以为她在生气,赶忙说:“对不起。”
  她在厨房的洗涤槽那儿把小乔的手洗洗干净,然后收拾了餐桌,又想到楼上那位陌生人。现在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看样子他不会死。她便对他产生了许多疑问:他是什么人?从哪儿来?在大风暴中他干些什么?他有家小吗?他身穿工装,生的是职员的手,操的是伦敦附近的口音,这是怎么回事呢?这些倒挺有趣的。
  接着她又想到:假如她住在别的地方,对这样一个突然来的陌生人就不会这么随便地接收下来。她可能会想到:他是个逃兵,或者是罪犯,甚至有可能是逃跑的战俘。可是一个住在这样的岛上的人,不会想到别人可能带来威胁,只会想到对其友好。能看到一张新鲜的面孔多么令人愉快,心存怀疑似乎不知好歹。也许——有那么一种令人不愉快的念头——她比大多数人更愿意欢迎漂亮的男人……她从脑海里排除了这种念头。
  糊涂,糊涂!他身体那么疲倦,又在生病,不可能对别人有什么威胁。就是住在大陆上,对于一个浑身水淋淋、脏乎乎的人事不知的人,谁会把他拒之门外呢?等他恢复好身体以后,可以问问他的情况。如果到这儿来的经过他叙述得不合情理,他们可以在汤姆那儿发电报向大陆报告。
  她搞好了清洁工作以后,就轻轻地上了楼去看看他。他睡在那儿,脸对着门。她一进门,他忽然睁开了眼睛,一时间又露出担惊受怕的神情,如先前一样。
  “没什么,”露西小声说,“只是过来看看你是不是平安无事。”
  他一声不吭,闭上了眼睛。
  她又下了楼,给自己,也给小乔穿上了油布雨衣和胶皮长统靴,两人一起出了门。外面仍然大雨如注,狂风怒吼。她看了看屋顶,大风果然吹掉了一些石板瓦。她冒着巨风,往悬崖顶那儿走。
  她紧紧拉着小乔的手——大风很容易把他卷走。走了一会,她又很后悔,真不该出门。她的雨衣领口、长统靴口都灌进了雨水,小乔一定也遭了雨淋。既然已经淋湿了,就干脆再湿一会吧,她想去海滩。
  可是,走到斜坡顶那儿,她意识到下海滩是不可能的了。那条木头铺的道本来就很窄,大雨又使路变得很滑。这么大的风,走起路来很可能失去平衡而跌落在离高坡有60英尺的海滩上。她只好用眼睛看看来满足自己的愿望了。
  景色多么壮丽!
  像小屋一样大的巨浪一个接一个地奔腾,撞到海滩时,浪头更高,曲线形的浪峰看上去宛如一个问号。接着,巨浪愤怒地撞击着悬崖脚下,浪花飞腾,溅到了崖顶,露西慌得连连后退,而小乔却高兴得大喊大叫。狂风和巨浪几乎淹没了所有的声响,她什么也听不到,只能听到孩子的笑声,因为小乔早已爬到了她的怀里,而且嘴巴离她的耳朵很近。
  在悬崖绝壁边停留片刻,观看和倾听狂风巨浪在奔腾、在咆哮、在飞溅,心清是何等激昂。此时此刻她既感到险象丛生,又觉得安然无恙;既冷得哆嗦,又畏惧得冒汗。这感觉令人激动,而这种激动的感受在她的生活中已不可多得。
  由于担心小乔的健康,她准备往回走,这时忽然看到了那条小船。
  当然,那已经不再像一条船了,这也确实令人震惊。船所剩无几,只有甲板上大块大块的木板和船的龙骨。它们散落在岩石上,从悬崖顶向下看去,仿佛是从上面扔下的一根一根的火柴杆子,四处飘荡。露西意识到:那条船还很大,一个人固然也能驾驶,但很不容易。海浪把船损坏到那种程度,令人望而生畏,你很难找到连在一起的两块木板。
  那个陌生人怎么可能还活着逃离了船?
  想想海浪和礁石可能给人身造成的危害,她不寒而栗。她这种情绪的突变,小乔发觉了,就凑到她耳朵跟前,说道:“快回家吧。”她很快就离开了悬崖,沿着泥泞的道路,急急忙忙赶回自己的小屋。
  一进门,他们都把湿透了的雨衣、帽子和靴子统统脱下来,挂到厨房里烘。露西又上了楼,再次看看那位陌生人。这一回他没有睁开眼睛,似乎睡得很安宁。可是她有一种感觉:他先前并没有睡,是听到了她上楼的响声,在她开门之前才假装睡着的。
  她把浴盆里放了热水。她和孩子身上已经湿透了。她脱下小乔的衣服,把他放在浴盆里,然后在一时冲动之下,把自己的衣服也脱下,和孩子待在一起。热气腾腾的好舒服。她闭上眼睛,全身松弛。他们待在屋里,又温暖又自在,任凭风暴猛击那坚固的石墙,感觉多么美妙。
  在突然之间,生活变得有趣了。一夜间刮了一场风暴,轮船遇难,出现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这是在海岛上生活三年以来……她希望陌生人快点醒来,以便了解他的情况。
  这时已到做中饭的时候了。她还有些羊脯肉可以炖一炖。她出了浴室,用毛巾把身子轻轻擦了一遍。小乔在玩着洗澡玩具,那是一只橡皮猫,已给他咬得乱七八糟。露西在镜子里察看腹部因怀孕而留下的那些萎缩纹。这些纹路已渐渐淡化,但不可能完全消失。不过,全晒黑了也就消失了。她不禁笑了起来,真是妄想!再说,谁还对她的肚子那么感兴趣呢?只有她自己。
  小乔问:“我能不能多待一分钟?”他就喜欢说“多待一分钟”,可是,他的“一分钟”就意味着大半天。
  “等我把衣服穿起来。”她说着就把毛巾挂在杆子上,然后往门口走。
  那位陌生人就站在门口,看着她。
  他们面面相觑。说来很奇怪——露西后来回想着,当时她一点也不感到害怕。他看她时,那种表情里没有威胁,没有邪念,也没有嘲笑。他没有看她的腹部,甚至也不看她的乳房——只看她的面孔,看到她的眼睛深处去。她也看着他,多少有点震惊,但并不感到尴尬,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为什么没有惊叫,没有用双手捂着自己的面孔,也没有当他的面砰的一声关上门。
  他的目光里的确流露出一点什么——这或许是她在想当然,不过她看到那目光中有一种赞美之情,稍稍闪出一种可信赖的幽默,还有一点儿哀戚,然后那种僵局打破了:他转过身,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不一会儿,露西就听到他身子压在床上时弹簧发出的嘭嘭响声。她说不清为什么感到特别内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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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11 09:02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章



  珀西瓦尔·戈德利曼现在到了竭尽全力的程度。
  联合王国的每一个警察都有一张费伯的照片,其中约有一半人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搜查工作中。在城市里,他们检查的地方有:饭店、旅馆、火车站、公共汽车的始发站和终点站、咖啡馆和商业中心,以及乞丐漂泊的地方——桥梁。拱道和遭到轰炸的地区;在乡村检查的地方有:仓库、地窖、空房子、坍塌的城堡、丛林、开阔地以及玉米地。他们向检查员、巡逻队员、摆渡员和征税人员一一显示了费伯的照片。搜查还在所有的港口和飞机场进行,连各个护照检查桌那儿,都在木板后面钉有费伯的照片。
  警察当然一直以为:他们是在搜捕一个证据确凿的凶手。街道值勤的警察只知道照片上的人在伦敦用匕首杀了两个人;高一级的警官略知一点内情:两起案子中有一起是性骚扰,另一起没有什么明显的动机,他们还了解其下属人员不知道的第三件案子:就是在尤斯顿到利物浦的火车上,一个士兵遭到血腥残害,凶手作案动机不明;只有警长和警察厅的少数官员知道:受害的士兵临时在MI5作,所有谋杀案件都涉及到国家的安全。
  报纸也认为这次搜查涉及的是一般性凶杀案件。戈德利曼发表详情公告以后,第二天大部分报纸都在较晚的版面上做了报道。苏格兰、北爱尔兰、北威尔士的报纸连第二天都没有来得及刊登,又推迟了一天,而且只刊登了个摘要。斯托克韦尔那位受害者被说成是一个工人,安上了个假名和模糊的伦敦背景。戈德利曼的新闻稿把这次凶杀与1940年尤纳·加登太太的死亡联系在一起,至于这两次谋杀是否有本质上的联系则说得含糊,只提到凶手使用的凶器都是匕首。
  利物浦的两家报纸很快获悉火车上的凶杀事件,他们不知道作案的是否就是在伦敦用匕首进行谋杀的凶手。两家报纸都询问了利物浦警察局,编辑们都接到了警长的电话说明。结果,两家报纸都没有发表这一消息。
  共有157人被怀疑是费伯而受到拘捕,这些人都身材高大,皮肤浅黑。只有29个人能够证明他们不可能犯杀人罪。MI5派出审讯官对这29个人做了审讯,其中27个人的父母、亲戚或邻居应召到场,他们证明:这些人出生在英国,从20年代起就一直在英国生活,而那时的费伯还在德国。
  另外两个被带到伦敦,由戈德利曼亲自再审。那两个人是单身汉,过着起居不定的独身生活,亲属中无一人健在。第一位受审的衣着很考究,是个很自信的人。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声称自己的生活方式就是周游全国,干的是体力活,做的是临时工。戈德利曼解释说——与警方不一样——在战争期间,他有权监禁任何人,无须审问。他还进一步表明,他对普通的小案子不感兴趣,作战部给他的任何情况说明都属于严格保密范围,不得有丝毫泄露。
  那人立即坦白交待:他是个诈骗者,过去三个星期时间内,他从19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手中骗取了极有价值的珠宝。他还交待了这19个女人的地址。戈德利曼把他交给了警方。
  他觉得:对于一个职业诈骗者,他没有必要说实话。
  在戈德利曼的对策下,最后一名嫌疑人也招了供。他的实际情况是:他根本不是单身汉,有时过单身生活,时间也不长。他本来在布赖顿有个妻子,后来在索利哈尔、伯明翰、科尔切斯特、纽伯里和埃克塞特这五个地方分别讨了老婆,并且都有结婚证书,这天晚些时候能交出这五份证件。他犯了重婚罪,被关押后听候审讯。
  戈德利曼在搜寻凶手的过程中就睡在他的办公室里。
  布里斯托尔港市,坦普尔米兹火车站:
  “小姐,早上好。请看看这张照片好吗?”
  “嘿,姑娘们——警察拍的快照,让我们看看呢?”
  “得了,别瞎弄。只是告诉我,这个人你见过没有。”
  “哦,长得多英俊!可惜我没有见到!”
  “你要是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你就不会那么说了。请大家都来看看好不好?”
  “根本没见过。”
  “我也没看见。”
  “我也是。”
  “要是抓到他,请问问他肯不肯和布里斯托尔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相识——”
  “你们这些姑娘——我真不理解……,就因为让你们穿上男人裤子、干男人的杂活,你们就以为自己也该像男人那样行事……”
  伍尔维奇渡口:
  “警察官,今天天气真差劲。”
  “早上好,上尉。要说差劲,我想海上的天气就更差劲了。”
  “你是找我有事还是只要过河?”
  “上尉,请你看看一幅照片。”
  “让我戴上眼镜吧。啊,不用担心。开起船来我能看得清,就是看近的东西要戴眼镜。我来看……”
  “有印象吗?”
  “抱歉,警察官,一无所知。”
  “那么,如果见到就告诉我。”
  “一定的。”
  “祝你顺风顺水。”
  “看样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伦敦东一区,利克大街35号:
  “赖利巡佐——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别耍嘴皮子了,梅布尔。你这儿住了些什么客人?”
  “都是有身份的,巡佐。你是了解我的。”
  “那倒是,就因为了解你,才到你这儿来。你这儿体面的客人当中,有没有谁整天忙忙碌碌?”
  “你打什么时候开始于征兵的差使了?”
  “不是,梅布尔。我是在找人。如果他在这儿,他可能同你说他整天很忙。”
  “瞧你,老兄——我如果告诉你这儿的人我没有一个不认识,你总该可以走开别再缠我了吧?”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就因为1936年我们就认识。”
  “梅布尔,那时候你可比现在神气。”
  “老兄,你也是如此。”
  “我说不过你……看一看这照片。这家伙要是到这儿来,给我报个信,好不好?”
  “一定。”
  “注意别耽误时间。”
  “照办!”
  “梅布尔……他杀了个和你岁数相当的女人。我是在为你办事呢。”
  巴格肖特附近的A30号公路,比尔咖啡馆:
  “比尔,请来杯茶,加两块糖。”
  “早上好,皮尔逊警官,今儿天气真糟。”
  “那只盘子里放着什么呢,比尔——是不是朴次茅斯的小卵石呀?”
  “黄油小面包,你是知道的嘛。”
  “啊!那我也来两个。谢谢……喂,找你们呢,小伙子们!不过,谁要想彻底检查自己的车子可以马上就走……这就更好了请大家看一看这张照片。”
  “警官,干嘛要抓他——是不是骑车不带灯?”
  “哈里,玩笑归玩笑——快传给大家看看。有谁让那家伙搭过车吗?”
  “我没有。”
  “没有。”
  “抱歉,警官。”
  “连影子也没见过。”
  “谢谢啦,小伙子们。你们要是见到他,马上要报告。回头见。”
  “警官!”
  “怎么啦,比尔?”
  “面包钱还没付呢。”
  卡莱尔,斯梅斯维克汽车修配厂:
  “太太,早上好。等你有空……”
  “长官,一会儿就来,先招呼一下这位先生……先生,总共12先令6便士。谢谢,再见……”
  “生意不错吧?”
  “一向都很清淡。有什么事吗?”
  “到办公室去一会儿好吗?”
  “好,走……这就去。”
  “先把这张照片看看,再对我说一下,你最近有没有给这个人加过汽油。”
  “哦,这倒不是难事。眼下过路的顾客也不是很多……啊啊!你看,我像是给他加过油!”
  “什么时候?”
  “是前天,在早上。”
  “你能肯定?”
  “噢……年岁比照片上要大些,但我可以肯定。”
  “他驾的什么车?”
  “是一辆灰色小车。我不大懂车的样式,其实这是我丈夫的业务,他现在在海军里服务。”
  “那么,小车像什么样子?”
  “是辆老式车,上面有帆布篷顶,可以撑起来。车上有两个座位,有点华而不实。有个副油箱,拴在踏板上。我也给副油箱加了油。”
  “他穿什么衣服,还记得吗?”
  “不大清楚……我想是工装吧。”
  “是个大个子吧?”
  “对,比你还高。”
  “你这儿有电话吗?”
  威廉·邓肯今年25岁,身高5英尺10英寸,体重不多不少,正好150磅,健康状况属于一流——这是因为他不抽烟,不饮酒,不喜欢夜生活,不放荡,他喜欢野外生活。他身体这么好,却不能在部队服役。
  他在童年时期,发育似乎很正常,只是智力稍有迟钝。到了八岁时,他的智力就不再发展了。这种智力的突然衰竭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因为他既没有受过人们熟悉的那种心理创伤,也没有受到生理的损伤。的确是过了几年以后,人们才注意到他有些地方不对劲。10岁时,他只是智力稍差;12岁时,智力还是有点迟钝;可是到了15岁时,他的脑袋瓜子显然过于简单了;到了18岁,他成了人人皆知的“傻威利”。
  他的父母都是基要派①默默无闻的成员。这个教派要求其成员不得与别的教派成员通婚(这可能与威利的迟钝有关,但也说不定)。父母当然为他祈祷,而且还带他向斯特林的一位专家求医。医生是一位长老,为他做几次检查以后,目光越过半平光的金边眼镜对他们说,孩子只有八年的智力寿命,不会再发展,而且永远不会发展。父母继续为孩子祈祷,而且怀疑这是上帝对他们的试探,指望有那么一天在天国里遇到威利时,他会痊愈的。与此同时,他需要有一份工作。

  ①基要派(Fundamentalist Religious Group):指基督教内部在神学上持保守态度的会派。20世纪20年代英国一些新教教派中发生分歧,一部分人终于分裂出去,自称基要派,宣称保卫正统准则,反对所谓自由派或现代派。二次大战以后,基要派改称福音派。他们虽不强调禁欲,却有一些禁忌。他们大多禁绝烟酒,不跳舞,不看电影和戏剧。

  八岁的孩子就能放牛,无论怎么说,放牛也是一份工作。因此,这个傻威利就当了个牛娃。正是在放牛的时候,他第一个见到了小汽车。
  他以为车子里有情人。
  威利知道情人是怎么一回事。换句话说,他知道世界上存在着情人,他们待在暗处,像灌木丛、电影院和小汽车里,干一些说不出口的事,别人也不提。因此,他把牛匆忙赶过那片灌木丛,就在丛林旁边停着一辆1924年造的莫利斯·考利小汽车——就是“公牛鼻子”,两个座位(正如任何八岁的孩子一样,他也能识别汽车)。他尽量回避,不往车里面张望,因为那样是有罪的。
  他把一小群牛赶进了牛棚挤奶,自己绕着道回了家。吃过晚饭以后,他为父亲读了《圣经·利未记》中的一章——声音很大,也很吃力,然后就上床,做着情人的梦了。
  第二天傍晚时分,小汽车仍然停在那儿。
  威利虽然天真无邪,但是也知道:情人干那种事,怎么说也不大可能连续干24个小时。这一次他便径直往小车那边走,朝里面看看,原来车子里没有人。靠发动机那儿,下面黏糊糊地积了一层黑油。威利有了新解释:车子坏了,开车的把它扔了。至于车子为什么半藏半露在灌木丛里,他可没有想到。
  回到牛棚时,他把看到的情况报告给牧场主:“有一辆破车扔在公路旁边的小道上。”
  牧场主身材高大,两道浓眉黄中泛红,考虑问题时眉头紧锁。“周围可有人?”
  “没有——车子昨天就在那儿。”
  “昨天怎么不告诉我呢?”
  威利挺难为情的。“我以为,可能是……你知道……里面有情人。”
  牧场主这才明白:威利并不是不告诉他,确实是因为羞于启齿。他在孩子的肩膀上拍拍,对他说:“行了,你回家吧,就让我来处理吧。”
  牧场主挤过牛奶,亲自跑过去看看。他倒的确产生了怀疑;小车为什么半隐半露?伦敦的那个持匕首杀人的凶手,他已经听说过,但是他还不能做出结论:弃车的就是那个杀人凶手。不过他还是想到,小车可能与某种犯罪活动有牵连。因此,他吃过晚饭以后,就叫大儿子骑马到村子里,打电话向斯特林警方报告。
  儿子打电话还没有回来,警察已经到了,来了至少有十几位,个个接连不断地喝茶,显然都有饮茶癖。牧场主和妻子在照应他们,一直忙到半夜。
  他们把傻威利叫来,要他把经过再说一遍。他把前天晚上看到汽车的情况又说了一遍。在提到他以为车子里有情人时,他又感到很难为情。
  不过怎么说,在战争期间,他们度过了一个最激动人心的夜晚。
  那天是珀西瓦尔·戈德利曼连续住在办公室里的第四个夜晚。他想回家去洗个澡,换换衣服,还要装捡一只手提箱。
  在切尔西那里,他有一套公寓房问。面积不大,但一个人住绰绰有余。公寓里干净整洁,只是书房例外——他不允许清洁女工进去,结果里面书籍和文件弄得满地都是。家具当然都是战前用的,但经过了精心挑选。房间有一种令人舒畅的气氛。起居室里有低背皮安乐椅,一架留声机,厨房里摆的满是节省人力的用具,但几乎没怎么用过。
  他一面往浴盆放水,一边抽香烟——他近来已开始抽香烟,抽烟斗太烦。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件最值钱的财产上:一幅很古怪的中世纪荒诞画,可能是希尔奥尼莫斯·博斯①的作品。这是一件传家宝,戈德利曼即使在最需要钱的时候也没有出售它。

  ①希尔奥尼莫斯·博斯(Bosch,Hieronymous,约1450-1561):荷兰画家,在当时的文献中,被公认为“独特的画家”,其作品主要为复杂而独具风格的圣像画。

  在浴盆里,他想着巴巴拉·狄肯斯和她的儿子彼得。关于她的情况,他没有同任何人谈过,连对布洛格斯也没有说过。虽然有一次他俩在谈到再婚问题时他准备谈起,可是因特里上校而打断了。她现在寡居着,丈夫在战争开始时就牺牲了。戈德利曼不知道她的年龄,看上去她有40岁左右。作为一个22岁男孩的母亲,她还很年轻。她在搞破译敌人密码的工作,人很聪明,也很风趣,相貌很美。她还很富有。戈德利曼曾带她吃过三次饭,后来发生了目前的这一紧急情况。他认为:她是爱他的。
  她曾为戈德利曼和她那当了上尉的儿子安排了一次会面。他喜欢那孩子,可是他知道的事连巴巴拉和她儿子都不知道:彼得要参加D日盟军在法国的登陆进攻。
  德国人会不会在那儿等待他,就取决于他们能不能把“针”抓住。
  他洗过澡开始修面,刮得很仔细,时间也很长,他还在问自己:我是不是爱上了她?他不清楚人到中年对爱情该是什么样的感受。但可以肯定,不会是年轻人那火一般的热情。是不是爱慕、钦佩、脉脉温情以及不太明显的一缕情欲?如果这些可以解释为爱情,那么他也就爱上了她。
  现在,他的生活需要有人做伴。多少年来,他一直过着隐居的生活,从事研究。目前,军事情报部门同志之间的情谊吸引了他:各种会议、有重大任务时夜以继日的工作、对业余工作的献身精神,以及那些离死神很近而又根本不知死神何时降临的人,仍然对生活有着狂热的追求——这一切已经深深影响了他。他知道,战争结束以后,这一切将不复存在,但是有的东西将不会消失:当你高兴或失望的时候,你需要有个人聊聊;夜晚,你需要有人可以亲近;你还需要同人说:“哟!快看!多漂亮啊!”
  战争令人紧张,令人烦闷,令人困惑,也令人不快;但是人们在其中得到了朋友。战争以后的和平带来的如果是孤单,戈德利曼认为他不能再忍受下去。
  此刻,他穿着干净的内衣,衬衫熨得挺而舒适,这是一种超级的享受。他把别的一些干净衣服放进手提箱,然后准备坐下来喝杯威士忌再回办公室去。军队司机在征用的戴姆勒汽车里,可以在外面多待一会儿等他。
  他在往烟斗里装烟丝,就听到电话铃响。他放下烟斗,点燃了一支烟。
  他的电话直通作战部总机。电话员对他说,达尔基斯警长从斯特林打电话找他。
  他等着听到接通电话的咔哒声。接通后他就答话:“我是戈德利曼。”
  “你要的那辆莫利斯·考利汽车,我们已经找到了。”达尔基斯开门见山地说。
  “在哪儿?”
  “就在斯特林南面A80号公路上。”
  “空车吗?”
  “是空的,已坏了。车子弃在那儿至少有24个小时,扔在离公路儿码远的地方,隐藏在丛林里。一个智力迟钝的牧场小伙子发现的。”
  “现场附近,在步行的范围内,有没有可到达的汽车站或是火车站?”
  “没有。”
  “我们搜查的这个人弃车以后,很可能要步行,或者是搭便车。”
  “说得对。”
  “情况如果是这样,请你在周围查问——”
  “我们正在尽力查问,有没有当地人看见过他,或者让他搭了车。”
  “很好。一旦有情况就告诉我……与此同时,我要把这个情况报告给警察厅。谢谢你,达尔基斯。”
  “我们保持联系。阁下,再见。”
  戈德利曼把电话挂回钩子上,进了书房。他坐在那儿,打开地图,看看英国北部的公路交通情况。伦敦、利物浦、卡莱尔、斯特林……费伯正往苏格兰东北方向去。
  戈德利曼本来推测,费伯想要逃出境外。对于这种推测他不知道是否要重新考虑。出境的最好途径是走西线经过中立国爱尔兰。而苏格兰东海岸一带军事活动十分频繁,费伯明明知道MI5在追查他,他有那个胆量继续搞间谍活动吗?戈德利曼认为,费伯有勇气铤而走险——但总有点不大可能,因为在苏格兰那里获得的任何情报都不可能比他已经掌握的情报更重要。
  那么假设费伯通过东海岸出逃,戈德利曼很快就想到这个间谍出逃的种种路线:用一架轻型飞机降落在荒凉的沼泽地带;偷一艘船单枪匹马渡过北海;如同布洛格斯曾经推测过的,与德国潜艇在海岸联络;乘商船经过某个中立国到波罗的海,在瑞典下船,越过边界到达被占领的挪威……途径很多。
  无论是哪种可能,警察厅那边一定要了解这一最新动态。他们会动用苏格兰的所有警方力量,尽快查出有没有人在斯特林郊外让一位乘客搭过车。戈德利曼回到起居室去打电话,没想到这时电话铃响了。他拿起了话筒。
  “我是戈德利曼。”
  “有个叫理查德·波特的先生,从阿伯丁那儿打电话来找你。”
  “啊!”戈德利曼一直在等待布洛格斯从卡莱尔那里向他报告情况。“请接过来。喂,我是戈德利曼。”
  “哎,我是理查德·波特。我现在在当地市镇委员会给你打电话。”
  “啊,有什么事?”
  “唉,老伙计,说出来真是太难为情了。”
  戈德利曼竭力控制住自己的烦躁情绪。“请说吧。”
  “你们眼下搜查的那家伙——用匕首杀人什么的。我可以肯定,那混账是我让他搭了车。”
  戈德利曼把话筒抓得更紧了。“什么时间?”
  “前天晚上。就在斯特林郊外的A80号公路上,我的车子出了故障。半夜三更的,那家伙走过来,他是步行的。帮我修好了车。我当然——”
  “在什么地方下的车?”
  “就在阿伯丁这儿。他说要去班夫。可是我昨天大部分时间在睡觉,一直到今天下午才——”
  “波特先生,你不要责怪自己。谢谢你打的电话。”
  “好吧,再见。”
  戈德利曼轻轻摇了摇话筒,又传来作战部话务员的声音。
  戈德利曼说:“请接布洛格斯先生好吗?他在卡莱尔。”
  “长官,他正在等着和你说话呢。”
  “很好!”
  “喂,珀西,有什么消息?”
  “弗雷德,我们又有他的线索了。在卡莱尔的一家汽车修配厂,有人认出了他。他乘的那辆莫利斯,被扔到了斯特林郊外,然后他搭便车到了阿伯丁。”
  “到阿伯丁!”
  “他想出境,一定要经过东大门。”
  “他什么时间到了阿伯丁?”
  “大概是昨天清晨。”
  “如果是这样,除非他是神速,否则他还没来得及逃走。这里遇到了一场几十年不见的大风暴。风暴从昨天晚上开始,现在还没有停。任何船都没有出海,也不可能有飞机降落。”
  “那好,尽快赶到那儿。同时,我要叫当地警察采取行动。到了阿伯丁就给我打电话。”
  “我马上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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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发表于 2025-7-11 09:36 |只看该作者

能够欺瞒过严谨的德国佬,真的要看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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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发表于 2025-7-11 10:23 |只看该作者
茶香墨闲 发表于 2025-7-11 09:36
能够欺瞒过严谨的德国佬,真的要看天意



最后就是刀刀见血了,当作家第一条不能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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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发表于 2025-7-11 11:08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今天看了开头,可怜的房东太太。下次记得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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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发表于 2025-7-11 11:46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可见诱惑男人,也要讲武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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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发表于 2025-7-11 15:25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炉渣渣 于 2025-7-11 15:49 编辑
雁字回时月满楼 发表于 2025-7-11 11:08
今天看了开头,可怜的房东太太。下次记得敲门。



作为一个开头还是不错,什么都交代了,还留下悬念,也留下一个未成功的暧昧,还会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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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发表于 2025-7-11 15:27 |只看该作者
雁字回时月满楼 发表于 2025-7-11 11:46
可见诱惑男人,也要讲武德。



大意了就丢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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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发表于 2025-7-11 16:19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炉渣渣 发表于 2025-7-11 15:25
作为一个开头还是不错,什么都交代了,还留下悬念,也留下一个未成功的暧昧,还会重现~~~

这个作家写的小说,还是很有代入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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