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名叫母亲的河
(二百零五)
我也不知道,我与大姐之间的矛盾,究竟是从何而起的,大姐为什么总是看我不爽呢?有什么话,大姐真的不妨对我直接说的,为什么偏要憋在心里呢,这样不仅伤害了母亲,伤害了我,也伤害了大姐自己!到了这样的时候,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那个时候,母亲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了,母亲虚弱都下不了床,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我又何必与大姐争论呢?想到这里,我的泪水,又情不自禁地泛了出来!
母亲在临去世的前几天洗了一个澡,这也是母亲自己洗的,那天是七月八日,连续下了两天的雨,到了下午,天气难得放晴,大姐也正好在母亲身边,母亲说自己的身上难受得厉害,便吩咐我去给她烧点热火洗个澡,好让自己清爽一下,我坐在锅底下一边烧开水,一边默默地流泪,等我将锅里的水烧热,装进了澡盆里,母亲却坚持着自己洗澡,母亲也不让大姐去碰她,母亲也是一边微弱地洗澡,一边失声地痛哭起来,母亲在给自己洗澡的时候,头脑尚且还比较清醒,母亲换好干净的衣服,又慢慢地爬到了凉床上面,我走进房间,大姐正在就着澡盆里的水搓洗着母亲换下来的脏衣服!
不知道怎么了,母亲和大姐聊了一会儿,大姐好像不太高兴,脸色也变得十分难堪,而母亲再一次地试图劝说大姐留下来,在我家楼上歇息,大姐却掉头就走了出去,母亲也是心碎了,大姐走后,母亲只是目光定定地望着房间里粉刷雪白的水泥墙壁,独自地叹息良久,母亲可能也是失望了吧,谁又能理解母亲的心寒!
也就是从七月八日那天晚上开始,母亲开始吃不下任何的东西了,母亲甚至连开水都喝不下去了,母亲只是一个劲地光顾着呕吐,先是如同往常那样的一大摊泛着乳白色的粘痰,随后便又是带着恶臭般腥味的黄胆汁,母亲连续地吐了整整一夜,到了最后,母亲可能也是把胃里面的东西全部都给吐空了吧,母亲真的什么也吐不出来了,母亲再也没有能够吃下什么,哪怕只是一丁点的白开水,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母亲去世的那一天,唉,正如母亲在她还有一些清醒的时候,对我狠狠地说道:儿啊,妈妈一生之中,有好多的冤屈啊,我就是死了,我的眼睛也合不上啊!
七月九日,天气依旧晴朗,这一天,母亲已经不能够吃下一丁点的东西了,母亲也不再说话了,只是一个人躺在床头,默默地流着泪,母亲的目光,也总是定格在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身上,我看到有一只苍蝇,总是围绕在母亲的身边嗡嗡地扇动着翅膀,我怕那只苍蝇惊扰到母亲,便不时地坐在母亲的凉床前挥手驱赶着!
我轻轻地问母亲是不是要吃一些东西,母亲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正常进食了,我看到母亲憔悴如斯的模样,心里很是难受,母亲微微地摇了摇头,表示不要,我只好倒了一碗开水,用调羹喂给母亲喝,母亲将嘴张开,两勺开水下去,母亲又向我摆手,表示已经够了,要能再喝了,而过不了一会儿,母亲又总会唔唔地朝我叫唤着,然后用手指了指凉床下面的脸盆,我知道,母亲又要呕吐了!
我是一个不相信这世间真的有灵魂存在的人,南北朝时期著名的唯物主义思想家、杰出的无神论者范缜在他的作品《神灭论》中,也坚持了物质第一性的原则,系统地阐述了无神论的思想,指出人的精神和形体是互相结合的统一体:“神即形也,形即神也,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 范缜把人的形体与精神的关系,用刀口同锋利的关系作了极为形象的比喻:“形者神之质,神者形之用”,“神之于质,犹利之于刃,形之于用,犹刃之于利”,“未闻刃没而利存,岂容形亡而神在”,当时,范缜的《神灭论》一经发表,整个朝野都为之哗然、震惊。
范缜说得没错,形谢及神灭,他以刀刃与刀子本身的辩证关系来做例子,刀子腐烂了,刀刃也会随之失去光泽,如同人的灵魂,伴随着人的形体而俱来,但是我也知道,这个世间上其实也会有很多的事情,是根本就无法按照常规的思想来进行解释说明的,或许世界上真的会有所谓的灵魂不灭吧,不然我为何总会生出这样的一丝臆念呢,我总能够真切地感受到我的母亲并没有走远,母亲一直都在我的不远处对着我欣慰地微笑着呢!
七月十日的那天晚上,不知道为怎么了,母亲又一次开始很严重地大口吐着恶臭的黄胆汁了,那种弥漫出来的气味也确实让人作呕,母亲在每一次呕吐过之后,都总是会很细致地用卫生纸将脸盆铺满,母亲干净了一生,也不愿意在她自己临死的时候,给我们留下肮脏的话柄,母亲呕吐过之后,我想把脸盆立刻就端出去倒掉,却被母亲摆手阻止了,母亲说我还是一个孩子,碰不得污秽的脏东西,所以,母亲也总是要求父亲帮着她去处理那些呕吐的污物,可是父亲也很不容易呀,家里的事情不知道让父亲操碎了多少心,而七月份的时候,田地里的活又是连绵不断的,父亲也总是屋里屋外地忙活着,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地待在家里啊,所以照顾好母亲的任务,便自然地落到了我的身上。
父亲每天从早到晚地不停劳累,也确实是非常辛苦,况且前一段时间我家里又刚刚插了一季中性稻的秧苗,地里的棉花也正值长势旺盛的时机,然而棉花田里却又长满了许多的杂草,父亲还没有来得及去棉花地里喷洒除草剂,父亲真的是心急如焚,而母亲的病情极其地不稳定,这又处处地让父亲担忧,家里的事情,我能够帮得上忙的,自然也就是义不容辞地主动分担了,母亲的呕吐物,我当然也要帮着倒掉了。
母亲含辛茹苦地把我拉扯到这么大,我也二十岁出头了,这么一点小事,我这个做儿子的,难道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做吗?母亲总是让我把那一盆的污秽物尽量地倒得远远的,千万不要让家里的鸡给啄食到了,我于是也照着母亲的意思,总是端着盆子,倒去离我家很远的地方,虽然我每一次端起盆子的时候,我也会忍不住一个劲地恶心翻胃,食欲全无,但是为了我的母亲,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呢?
每天夜里,我都是和父亲两个人轮流睡觉的,在母亲去世的前两天夜里,我和父亲几乎都是一整夜都不曾合眼,母亲可能是确实是因为太难受了,一会儿要我倒开水给她喝,一会儿又要呕吐不止,一会儿又躺在凉床上痛苦地叫嚷不休,母亲又嫌睡在凉床上扛着骨头,很不舒服,又反复地让我把她抱到沙发上小睡一会儿,我也总是为母亲而感到担惊受怕的,如何能够坦然入眠?父亲白天里辛勤劳顿,傍晚回来和我一起吃晚饭的时候,都常常会瞌睡地很,然而,一到晚上躺到床上的时候,却又是毫无睡意!
唉,我真的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才能是会终结,我真的不忍心再看到遭受如此惨痛的折磨与非人的境遇了!这样生不如死的生活,让我虚弱到早已无力的母亲,如何能够承受?可是,我又怎么可能接受母亲的最终离开呢?唉,我真的想不通,母亲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或者是作了什么样的孽,竟然会受到如此沉重的病痛煎熬?我每每看到母亲满脸通红地俯着虚弱而单薄的身子,面对着脸盆呕吐的样子,我真的心都碎了!
自从2004年9月28日,母亲在无为县人民医院里,被确切地诊断出得了胃底贲门癌,而且已经接近晚期的那一天起,我的整个家庭,都浓郁而厚重到怎么也化解不开的阴霾给全部笼罩了,我真的不知道,也永远都不敢想像,母亲到底要熬到什么时候,才会不再受此酷刑!唉,一切都是母亲的命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