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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苏绣旗袍 (连载,胆小勿入)
楼主: 王三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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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绣旗袍 (连载,胆小勿入) [复制链接]

61
发表于 2012-12-28 14:14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王三麻子 于 2013-1-2 20:00 编辑

 韩振东拨通了孙媛媛的手机,“我回来了,把钱给你送过去吧,到什么地方?”

  对方迟疑着,“盐水人家。”

  孙媛媛不急不慢地走出群艺宫,打了辆出租。也许是地处纬度的缘由,古城的四季不甚分明,总是懒洋洋温柔柔的,傍晚的天空空旷而绮丽,上下班的车流涌动,而游人总是在这段曼妙的时光里,成双结队地洒满古城的大街小巷。

  盐水人家几乎处于古城的边缘,她顺着楼梯轻巧地走上二层坐下,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要了杯茶水,漫不经心地抿着。

  韩振东到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把一个文件袋递过去,“点点数吧,谢谢。”

  孙媛媛接过来,放进背包,“回去再数。请我吃点啥?”

  韩振东耸耸肩,“别跟我客气,随便点。”两人笑了起来。

  他们乱七八糟尴尬地聊着,生硬地找着话题,随时准备找借口落荒而逃。他们的眼光不时掠过窗外,透过这面透明的落地墙,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的酒楼,古朴典雅,尽显着低调的奢华,据传经营的菜肴最具古城特色,前来就餐的大都是本地名流,或者那些了解盐水古城历史的游客。令她惊讶地是,一直以为生意清淡寂静的酒楼,生意竟然是如此地火爆。

  当胡兆和和徐乃娟出现在视野里时,酸甜苦辣,诸多滋味涌上孙媛媛心头,这段时间,除了电视新闻,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面。虽然远了点,但胡兆和还是老样子,儒雅笃定,而徐乃娟依然沉静优雅,他们风度翩翩,相伴左右。岁月犹如一个技艺超群的酿酒师,了无痕迹地发酵着、打磨着他们的青涩和棱角,成全着他们的蜕变和默契,是的,他们夫妻的身份是如此地贴合这个酒楼的品味。

  身边随行的是一对二十四、五岁的小夫妻,不是本城的,应该是外地人,她和很多人一样,无法准确描述盐水古城的土著居民,却能一眼看出本地的外地人,也许是来旅游的亲戚吧?这只是一次普通的亲友聚餐而已。

  孙媛媛收回自己的目光,却看到韩振东紧绷着的脸,顺着他的视线,韩振东竟然也在追逐着那四个人,毫无疑问,他沮丧而苦恼地盯着那对年轻人。

  像是恶作剧,孙媛媛摸出手机,拨下了那个熟悉的号码。滴滴等待声过后,响起了忙音,就象预料中的一样,她眼睁睁地看着胡兆和打开手机然后扣了电话,凑近徐乃娟身边,大概是在解释着什么可以说出口的理由。她笑起来,眼泪却莫名其妙地流出来,怎么擦也干不了。

  韩振东像是洞悉了一切,怜惜地看着她,看她打着响指,招来一篮啤酒,陪着她把啤酒一瓶一瓶地灌下去,两人的话就多了起来,谁也不知道谁在说什么,谁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开始狂拨电话,第一个拨的还是胡兆和,只不过最多只发出了一声“嘀——”她便扣下了电话,习惯竟然成了自然。

  她说,“你看我,一直不敢打,今天我就要打。”

  韩振东打着酒嗝,“算了,估计不会接。”

  孙媛媛打开回放键,又一次按了下去,电话“嘀嘀”响了两声,对方扣下了。

  韩振东挥着手笑起来,“算了吧,有意思吗?!”

  孙媛媛继续回放,放到耳边,停顿下来,舌头硬了,“关机了。”

  他大笑,毫无顾忌地大笑,摇摇晃晃地掏出电话,打给罗朗,打给吴璇,然后他胡乱找了个号码拨过去,大着舌头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

  这是一处通宵营业的酒吧,两个人跟异乡人挤在一起,哭哭笑笑,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喝酒唱歌,放浪形骸,抛弃苦恼,不想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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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发表于 2012-12-28 14:14 |只看该作者
  醒来的时候,他头痛欲裂,发现自己躺在翠微客栈,昨晚恍惚如梦,一切和昨天一样,画架还支在那里,画夹随意地放在上面,屋角,是那个画箱,他蹲下身体,轻抚着那几个下陷的LsL字母,没有一丝尘土,站起身来,习惯性地拍拍手。他趴到镜子面前,吹拭着镜面和镂空镜架里的浮土,看着里面胡里拉碴的倦容,摆了个酷酷的造型,不自觉地咧嘴笑了。

  拉开柜门,换洗的衣物散放其间,他捡出几件贴身换洗的衣物,贴近鼻端闻了闻,一种旧家具浓浓的破败味,总之是洗干净的,他宽慰着自己,这次一定要好好地清洗一下,好长时间都没有奢侈地泡个澡了。

  韩振东衣衫清爽地走下楼,补足了房租,跟老板娘商讨续租的事儿,要是能再便宜一些,他还要租用一段时间,老板娘用不可思议地神情反问,还租?而后很痛快地给了一个令人瞠目几乎是白给的价格,他笑了,大踏步地走出客栈。

  在大门口,他撞到了几个手握红红绿绿广告单的学生,连忙避让。大街逐渐热闹起来,出门左拐,他远远地站在街边,两旁的民居大都雕梁画柱,披红挂绿,他觉得胃酸,晒笑着,这个世界真是雷同,不同的民俗,相同的红灯笼。只是胡家大院至今还没有大红灯笼高高挂,这里的修缮工作依然是进展最慢的,虽然有所动作,但是离竣工恐怕还要一些工作日。韩振东给一个施工的工人递过去一根烟,顺着对方伸过去的手臂张望着,不时地点着头道谢,摆了摆手,向古城人力市场方向走过去。

  孙媛媛被闹铃惊醒过来是第二天的下午,窗户的玻璃窗上映照着她的模糊身影,僵硬而无助,桌面上有窗棱的影子,阴晴不定,就象她的脸庞,走出屋门,身后的影子短促而亲密,午后的阳光经久不息地照在她的脸上。

  她跟三三两两的人打着招呼,在排练厅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这里视线很集中,只要抬头,便会看到徐乃娟的后侧面,还有她的一举一动,当然前提是徐乃娟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其实即便是徐乃娟满场乱跑也没关系,依然逃不脱她的目光范围。

  也许因为这段非常时期的非常排练,徐乃娟的生活规律被打乱了,她呈现出疲惫和亢奋的矛盾混合状态。孙媛媛很细心看着那张优雅的有了皱纹的脸上,羡慕地望着那个年龄少见的桃红色,骨子里带出的优越感压迫着她,她想,自己也许是因为少了经历,所以少了气质?

  像是挑衅,趁着两个节目之间轮场的间隙,她绕过后台,向舞监席走过去。徐乃娟端着茶杯,坐在椅子上喝水,看见她停了一下,低下眼帘, “有事?”

  孙媛媛像是挑衅,“徐老师,小吴师傅想约你,还是上次旗袍的事儿。”

  徐乃娟眼皮耷拉下去,“我今天有事,再说吧?”

  就算是徐乃娟垂下的盘发上,也能感受到逼迫过来的厌恶,孙媛媛反刍着语句中的不友好,调整了语速,“好的,改天见。”扭身走开。

  徐乃娟眼神复杂地望着她窈窕的背影,掩饰地咽下了一大口茶水,而后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她是从胡兆和慌乱的动作上发现问题的,她接过手机,看着那个没完没了响起的似乎眼熟的号码,她似乎听得见“啪嗒”一声,似乎什么东西断裂了。她的眼皮红红的,象是被腐蚀过一样,已经快要过去一天了,她依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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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发表于 2012-12-28 14:15 |只看该作者
  在微妙的氛围中,两人若即若离,寻找着最合适的状态,孙媛媛趴在排练场的椅背迷糊着的时候,铃声又一次响起,是吴璇的电话。

  “吴璇,还是那件旗袍的事吧?”看着走过来的徐乃娟,她故意大声地问,眼神闪过一丝幸灾乐祸,徐乃娟的脸色有刹那间的愣眐,停下脚步转头盯着她,想探个究竟。

  “哦,徐老师就在这里,你直接跟她说吧。”说完把手机递给了徐乃娟。

  听到徐乃娟柔美得一如小姑娘的声音,吴璇猛然间有种不真实感,她迟疑着,“您是徐老师?”听到肯定的回答,她顺了顺语句,“我能看看您的那件旗袍吗?”

  徐乃娟犹豫了一下,“你是?”听了对方的自我介绍,有些失望,但是想到也许可能得到的某些线索,又使她跃跃欲试,“好的。”

  孙媛媛听到她们之间的最后约定,“晚上八点,苏绣坊,媛媛也过来吧,都带着旗袍。”

  徐乃娟和孙媛媛一前一后走进“苏绣坊”的时候,绣坊内仍是一片忙乱,绣娘们正在收拾手里忙着的活儿,吴璇气喘吁吁地赶过来,“不好意思,有点事儿耽误了。”

  等纷乱过后,绣坊里只余下悬挂的绣品和静止的模特架,还有三个不甚相熟的女人了,空气说不出的尴尬。吴璇倒了两杯水,直接切入主题,“我就是想看看旗袍,”她笑了笑,“徐老师,你的旗袍是在哪里做的?”

  徐乃娟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杯子,“朋友送的。”

  吴璇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送的?是谁?能说吗。”见徐乃娟不吱声, “在哪里做的知道吗?”

  徐乃娟目光落在一个很远的角落,声音有些疲惫,“不知道,是他妈妈留下来的。”

  吴璇连忙转移话题,“我能看看你的旗袍吗?”

  徐乃娟缓缓地递过手中的衣袋,吴璇急切地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打开,摊在柜台上,一股浓郁的樟脑味儿扑过来,她的眼神逐渐温柔起来,一点点抚平旗袍,多么美啊,银灰色的底料上开放着粉红色的花儿,她轻轻地把手放在花瓣上,象是怕碰坏哪个叶片,也不怪前些日子那个老绣娘的不屑一顾,这件苏绣旗袍的绣工真是罕见的精致。

  她打开孙媛媛的衣袋,把两件旗袍并排放在一起,用专业的眼光仔细辨别,材料微有差别、式样微有差别,绣工微有差别,就是这微微的差别,使得两件苏绣旗袍的品质有了高下这分,徐乃娟的古朴优雅,华贵之中有种掩饰不住的醇厚,而孙媛媛的靓丽璀璨,轻巧之中带着贴近流行的时尚。后者若是精品,前者便是极品了。也许在这个浮躁的年代,每样东西都烙上了时代的快餐标签,任你怎么改变都是无法洗去的。

  她打开画夹,拿出自己临摹的旗袍图,贴近徐乃娟的旗袍,仔细地对比着,连针线的走向都几乎毫无二致,如果不是特例,徐乃娟手里的这件旗袍应该就是画上的旗袍。她悄悄端详着这位中年妇人,依然端庄的容颜,优雅地脖颈,还有自眼角扫向孙媛媛的轻漠,是啊,也许只有这样的女人,才会让他痴迷,才会让他颓废一生。

  “你怎么会有这份图画?”徐乃娟脸色微氲,虽然语气依然平和,却难掩其中的激动。
  吴璇避开对方的目光,选择着措辞,“我是从一个朋友那里临摹的。”

  “朋友?什么样的朋友?多大年纪?”徐乃娟呼吸急促。

  自从进屋以后,孙媛媛没有说过一句话,她不停地走动,把目光投向四周,好分散一下注意力,她知道,在这个场合里,她的存在多少有些滑稽,还是少说为妙。徐乃娟对待自己的态度已经彻底变了,一种赤裸裸地敌视,她了解对方的感受,已经达到愤怒的颠峰了,现在根本不想也不愿意继续伪装下去了。

  只不过让孙媛媛苦恼的是,她越是装作若无其事,便越容易听到双方的谈话内容,而且也越关心结果和真相。她几乎可以肯定,送给徐乃娟旗袍的人一定是个男人,这个男人跟她的关系非同寻常,说不定就是她某段时期的亲密男友。想到这里,她微微一动,这件事胡兆和清楚吗?想到胡兆和可能遭遇的尴尬局面,她有些幸灾乐祸。

  更让她奇怪的是吴璇,那种欲言又止却假装镇定,那种一脸单纯却捉摸不透的表情,真让人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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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发表于 2012-12-28 14:15 |只看该作者
溪水兰,女人总会纠结与细节,
其实不是好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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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发表于 2012-12-28 18:35 |只看该作者
打个记号。等待中。{:soso_e163:}{:soso_e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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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发表于 2012-12-30 09:56 |只看该作者
在天涯论坛蓬蓬鬼话里读过一部分,再赏仍觉得意犹未尽{:soso_e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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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发表于 2012-12-31 15:59 |只看该作者
  空气又一次沉闷起来,孙媛媛走上前,瞧着柜台上的两件旗袍,把眼睛体停在徐乃娟的那件上,坦白地承认,她看不出工艺水平的高低,不过很显然式样有些过时,她不喜欢这种老气横秋的盘扣,款式也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若是要她选择,她还是会选择自己那件。事实上,往舞台上一站,灯光七昏八素的,谁会仔细研究针法,大差不差就行了,她要的是演出服,不是艺术品。

  她目测着徐乃娟的身材,严格意义上来讲,徐乃娟的身材变化不大,跟同龄人相比,肌肉还算紧凑,只是腰部稍有中年人的赘肉,算得上是相当不错了。曾经鲜嫩的身躯,包裹在这样一件旗袍里,会有怎么样诱惑呀?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态,非常想穿在身上试试,却只有压抑着内心地冲动,装作若无其事地来回扫视着吴璇和徐乃娟的脸色。

  吴璇笑了起来,“徐老师,你年轻时穿上这件旗袍一定很漂亮。”

  徐乃娟笑而未答,注视着那件旗袍,若有所思。是啊,她记起穿上旗袍初次登台的那天晚上,在大学礼堂的舞台上,简陋的舞台灯光中,观众席上席卷过来的热浪,还有台侧幕布后面的心上人,起劲地拍着巴掌,为她鼓掌为她喝彩。

  徐乃娟是文革后第一批恢复高考的艺术院校大学生。那时候,校园里到处都是年龄参差不齐的学生,有的在考入大学前已工作了一段时间,也有的是应届毕业生,年龄悬殊。徐乃娟所在的声乐系招收的大部分都是年龄相差不大的学生娃,而附近的美术系里的学生就可笑得多,大的比小的年龄能大上一轮。

  20年前的徐乃娟即使站在一大群风华正茂的学姐学妹中,依然属于一下就能被认出来的那一类。即使在那个没有个性的的年代,她一样穿着白衬衣黑裤子,也仍然不会被淹没。美丽的人很多,她的五官和声音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可就是很特别,很抢眼。

  一年总是有无数个节日组成的,那虽然是个贫乏的时期,但人们已经开始尝试摆脱封闭了,精力过剩的大学生们会轻巧地抓住每个日子,而艺术院校的学生却总是喜欢把每个节日舞台化,新年、五一、国庆,一台接着一台的演出,让他们站在简陋的舞台中央,释放自己的热情、绽放自己的魅力。

  对大学生来说,“五四”青年节是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而今年的“五四”更加隆重,学院将通过演出选拔参加西南地区文艺汇演的节目。作为一个平凡家庭走出的美丽女孩子,她虽然无数次畅想站在舞台中央,迎接聚光灯的追捧和观众席上的掌声的时刻,但她最致命的缺陷便是,她没有很强的表现欲望,她不认为自己是那种为舞台而生的人。

  虽然身边不少同学起哄,但她还是决定不参加选拔赛,就算她不差,但是她上面一届的学姐和学兄更强,有几个在电视台录过节目,有几个还得过省市大奖呢。在大家忙忙碌碌找教授选节目的时候,她很悠闲地在校园里闲逛,或是在琴房弹奏一些没什么思想性或艺术水准的歌曲,独自哼唱。

  同室女生报名参加了此次选拔赛,拖她到学校大礼堂,说是这次演出学校团委和学生会下了大力气,准备把舞台重新布置一下,请了美术系的教授做舞美指导呢。整个大礼堂空空荡荡,舞台上积满灰尘,只有台侧的灯光亮着,两个人从一旁的台阶走过去,绕过大幕,看到灯光正是从通向舞台的的道具室里发出的。

  两人好奇地向里面望去,看见一个人穿着工作服正在锯一块三合板,一旁扔着几大块泡沫板和包装盒,地上衣服上粘着些锯末,两人好奇地打量着那些形态抽象的木块,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极具新意也就是现在所说的极有创意的舞台设计的一部分?说实在的,看惯了空荡荡的大幕背景,还有舞台上摆放的灯笼和花盆,徐乃娟承认眼前的这些东西令她摸不找头绪,很有些不以为然的神情。

  同室女生不肯放过这个获得第一手材料的绝好机会,“师父,你是请来帮忙的吧?你知道舞台咋布置的?”

  男人头也没抬,“我不是师父,是美术系的。”

  徐乃娟大吃一惊,“教授?”说完后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人虽然看上去比他大上几岁,但无论如何应该算是个青年人,学院里的教授大都上了些岁数,绝对没有这么年轻的,那个时代教授的荣誉称号得来相对艰难得多,根本不像今天这样泛滥成灾。

  男人依然埋头苦干,“不是,教授最近很忙,没有时间,我是美术系的学生,大四。”接着又开始专心致志地对付那块三合板。在这个学兄拿起锯断的板块用眼睛左瞄右瞧时,徐乃娟才算看到他的脸庞,面孔微方,眼睛不大,下巴上有个微微的凹印,有点像谁,好像是个影星吧,应该属于那种大大方方的长相,她好奇地指着那一堆泡沫包装盒,“这些东西是干什么?”

  学兄瞄了一眼,“装饰,做立体效果,废物利用不要钱。”

  徐乃娟热心肠地说,“你这够用吗?我在商店里见过,回头帮你弄点。”

  学兄总算认认真真地看了她一眼,“当然要,差好多呢,厚一点的,越多越好。”

  徐乃娟内心有些小小的不适,习惯于异性毫不掩饰的追逐目光,这男同学的平静令她沮丧,她点点头不再言语了。

  她自己也没有想到找这些废弃的包装盒竟然要花费如此多的时间,那是一个物质贫乏的时代,只有以红灯牌收音机为代表的家用电器,电视、洗衣机都属于奢侈品,凭票供应。知道一个本市同学家里添置了洗衣机,反复做了思想工作才算把泡沫盒拿到手,还记得那个阿姨也就是同学妈妈依依不舍很心疼的神情,其实也怪不得别人,那个时候,在很多家庭,这些废物也都是可以再利用的。

  几天后,徐乃娟终于拖着收集的废弃的泡沫来到那间屋子,她的返回很显然出于学兄的意料之外,对方愣了好一会儿才把东西接过去,一连串地表示着谢意,客气地让着座,忽然间扭捏起来,连声道着歉,屋子里唯一一把木椅子被当作工具台踩在脚下,几乎没有立足的地方。

  徐乃娟说没事没事,顺便搜寻着最近几天的劳动成果。三合板的后面已经上了框,大概是为了防止变形,看起来精致结实了很多。有一块泡沫被刀片削成了球形,她很好奇地拿过来,“这些都是做装饰的?”

  学长点点头,“是的,还要涂上彩色,一部分要贴上闪亮纸,灯光下会有立体感。”

  徐乃娟拿起扔在椅子上的刀片,拿着泡沫比划着,“挺好削的,哈,我帮你吧?”

  对方笑了起来,“好啊,来帮忙吧。”

  门口传来一名男生的声音,“罗朗,罗朗,给你的饭。”

  罗朗向同学道了谢,有些忸怩地面向徐乃娟,“你吃饭了吗?”

  徐乃娟摇摇头笑起来,“你叫罗朗?!”

  罗朗点点头扭过身去,随便坐在一块板子上,狼吞虎咽地往嘴里扒拉着米饭,看来是饿了好一会儿了。徐乃娟挑了一块画好线条的泡沫块,拿着刀片削割起来。看起来简单的活儿,真操作起来也不太容易,工具不趁手,刀片时常夹进去,不想破坏泡沫表面,费好大劲儿才能取出来。

  罗朗放下碗筷后,不时过来指点一二,徐乃娟想着也许艺术都是相通的,她对这种看起来枯燥麻烦的手工操作充满了兴趣,总有一种想要看到结果的迫切。时间不知不觉间过得飞快,想起来看表的时候,已经快到熄灯的时间了,两个人匆匆忙忙撂下手里的活计,扑打着身上的白色泡沫。徐乃娟把身上的简单清理过后,发现头发上也落了不少,自己拍打了几下却无法预知效果,只好请罗朗帮忙。

  开始的时候一切很自然,罗朗轻轻摘除着残余的几点碎屑,后来,徐乃娟自己的心脏开始咚咚地跳动起来,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她从来没有遭遇过,也许黑漆的夜晚或者这个热情的季节,根本不适合青年人独处,她匆匆忙忙逃了似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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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发表于 2012-12-31 15:59 |只看该作者
  这以后一切便成了习惯,每天课后,徐乃娟都会急急忙忙赶到那间小屋子,在单调的吱吱啦啦声中度过每天的课余时间,到开饭的时间,她会拿上罗朗的碗勺,打上两份饭菜,一荤一素,合起来一块吃。头几天她以对舞美制作的兴趣来为自己开脱,后来发觉有些自欺欺人,她甚至不愿意和同室的女生一块来,她不是没有想过这种举动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却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开始的时候,两个人很少说话,后来渐渐熟悉放松了,徐乃娟有时会很自然地哼唱起一些民歌,罗朗微笑地听着,很陶醉的样子。

  有一天打饭回来,徐乃娟听到了低沉的歌声,从小屋里传出,顺着走廊,回响在舞台的某个角落。很动听地旋律,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和忧伤,她轻轻走过去,罗朗正专心地往三合板上刷着颜色,轻轻哼唱着那首歌。

  “什么歌呀?好听啊!”她很专注地问。

  罗朗脸色煞白,不知所措地放下手里的刷子,“胡乱唱的,瞎编的。”

  徐乃娟有些恼火,这是明白无误的谎言,要是这么会瞎编,就没作曲家什么事了。她闷声不吭地往嘴里扒饭,一句话没说,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变了味道。一晚上谁也没有说话,晚上锁门的时候,罗朗低声说,“这是一首台湾歌曲《橄榄树》。”

  虽然文革已经过去,但是带有台湾标签的东西还是很让人警惕的,徐乃娟心里“扑通”吓了一跳,台湾是可耻和堕落的象征,大家谈论起来就像搞地下活动,于是一下子便理解和原谅了罗朗,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为自己的小性子惭愧。

  “小声唱一遍行吗?”徐乃娟请求着。

  罗朗推辞不掉,脸色烧的象火烫,幸亏是晚上,在这个小他好几岁的小姑娘面前,每个人都会自卑。他轻轻地哼唱起来,“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

  徐乃娟用心地聆听着,躺在床上,还在翻来覆去地记谱子,第二天来到琴房,一点点用钢琴校正着,认认真真抄写到白纸上,如果罗朗的音准没有问题,这首歌就算大功告成了。她兴奋地唱了一天,身边不时有同学打趣,“参赛曲目?挺好听呀。”弄的她心里一动,是啊,若真是用这首曲目参赛,不知道会是什么效果?只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你想想《望乡》这部日本电影放映后,电视台还做了一次观后感座谈呢,台湾是个敏感地带,恐怕更不好办呢。

  见到罗朗,徐乃娟较正式地演唱了一遍《橄榄树》,见到对方瞠目结舌,她得意地笑了,“你说用这首曲子参加演出行吗?”

  罗朗头摇得象拨浪鼓,“恐怕不行,这是靡靡之音。”

  凌乱的背景板块颜色已经基本完成,徐乃娟担忧地问,“是不是太简单了?台子上能行吗?”

  罗朗笑了笑,“应该不错的,灯光稍微有一些,看起来就不一样了,舞美要综合看起来才有效果。”

  回寝室楼的路上,罗朗欲言又止,走到女生楼前,终于开了口,“我今天早上听新闻,说北京一些地方开始流行一些台湾歌曲了,好像叫做校园歌曲。”

  “真的吗?”徐乃娟吃惊地问,“国家不管了吗?”

  罗朗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既然收音机里提这个事儿,就说明国家这方面放开了。”

  “那……”徐乃娟觉得内心蠢蠢欲动。

  “我那儿有个录音机,你可以听听《橄榄树》,真是好听。”罗朗由衷地赞叹。

  徐乃娟一晚上翻来覆去,她只在音乐欣赏课上,见过教授小心翼翼地使用过盒式录音机。很显然,罗朗绝对没有自己想象的简单,她想,他也许是这所大学里唯一拥有录音机的学生。

  第二天下课,徐乃娟急急忙忙地赶到小屋里,罗朗神秘地把门关上,拿出娇滴滴地存放在提包里的录音机,两个人基本上用手势,而放弃了使用嘴巴的打算,小心谨慎地放进一盘磁带,声音调得低低地,静静地等候。那略带沙哑高亢的声音响起时,徐乃娟不由得鼻子一酸,她一下子便理解了不曾经历的沧桑和悲凉,这么陌生又这么熟悉。这应该是一个用灵魂唱歌的歌手,她记住了她的名字——齐豫,还有这首《橄榄树》。

  她带走了录音机和磁带,偷偷摸摸地放在床头听,她得承认,罗朗还是有一点点音乐细胞的,最起码大致的音准和节奏没有错。她已经能够很娴熟地演唱这首歌曲,有时在琴房里自弹自唱,自己都会感动得眼泪婆娑,她甚至觉得自己不适合唱民歌,也许更喜欢这种演唱方式。她的同室女生在严格控制的情况下学会了这首歌,然后是她的其它同学,然后是许多同学,最后便是学校保卫科过来调查,徐乃娟心慌意乱,供出了罗朗,内疚不已。

  最后令她百般不解的是保卫科并没有去找罗朗谈话,一切竟然不了了之了。似乎电台在“五四”前夕已陆陆续续播放一些台湾校园歌曲了,更令她吃惊的是学院为了配合目前的大气候,要求这次演出应该适当增添台湾校园歌曲的内容,她的导师认为很荒唐,徐乃娟心里一动,提起了《橄榄树》。导师对这类东西有些本能的排斥,但是当《橄榄树》的歌声响起时,也不住地点头认可。

  一曲终了,导师点点头,“乃娟,你就唱这首歌吧,凑个数吧。”

  于是没有经过预选,徐乃娟便直接进入了最后的演出,一切都象是梦,直到把这个消息告诉罗朗,她还晕晕乎乎,而罗朗的表情模棱两可,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悦。她有些失望,却止不住遐想,曲目是有了,她穿什么演出服装比较好呢?事实上在那个时代的大学校园里,演出和活动虽然很频繁,但是一切配套设施都非常简陋,演员的服装也都是胡乱拼凑的,根本没有相对专业的设计和包装,徐乃娟演唱民歌时大都穿着一身喜儿过年的衣服,毫无特色可言。而这次穿上恐怕不怎么合适,她想实在不行就穿上喇叭裤和蝙蝠衫,想象中跟台湾的东西还稍微吻合一些。

  罗朗的舞美设计即将进入完工阶段,他所追求的某些效果由于手里的条件限制,几乎没办法达到,只好遗憾地放弃了,装台那一天,好些同学过来帮忙,徐乃娟站在观众席上远远地望去,几乎不敢相信,原本简陋粗糙的材料在几盏落魄灯光的映照下,华丽而精美,效果出奇地异样,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类型的舞台,在十年后,徐乃娟参加了无数次演出后才明白,大学时代的那个“五四”青年节的舞美设计理念,至少比整个时代提前了十年。

  看着这舞台,她无法原谅自己服装上的凑合心态,她穿什么演出服装比较好呢?也许可以请罗朗帮忙?罗朗沉默了很久,似乎在犹豫着什么,走回寝室的路上,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帮你想想办法吧。”

  第二天,罗朗一见面,便递过来一个提袋,徐乃娟接过来,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注视着手里的服装,天哪,竟然是旗袍,罗朗低沉地说着,“和我想象中歌曲的意境有一定的距离,应该更……,不过,这件旗袍总是更适合舞台,你穿着试试吧?”

  光滑的银灰缎子面料,粉红色的花儿,真是漂亮。她飞也似地跑回寝室,小心翼翼地套在身上,那份窈窕、那份婉约,几乎是一种诱惑,一种美到骨子里的媚态,她自己都看呆了。只不过她另有一种担忧,前几天才听到一段新鲜事儿,社会越来越开放了,上海芭蕾舞团演出的时候,男主角竟然传着白色的紧身衣,在观众看来,这简直跟裸体相似,实在是有伤风化。她不知道学校的舞台是不是能接受这样一件凸显曲线的旗袍?只不过她实在是喜欢,而时间也绝对不允许她有别的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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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发表于 2012-12-31 16:00 |只看该作者
  五月的阳光,温柔而犀利,渐渐地穿透着人们的心脏,徐乃娟穿上旗袍面对面地站在罗朗面前是演出的那一天。舞台上的灯光粗糙而凌乱地照在那些舞台背景上,照在徐乃娟身上,教师、学生和一些记者远远地望着她,倾听着某种呐喊和苍凉,其实用震惊来形容这种状态最恰当不过了,特别的舞美、特别的音乐、特别的旗袍,特别的感受。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

  徐乃娟眼泪潮湿,她退下舞台,走进化妆室,站在那面大镜子前发愣,她忽然感觉眉眼之间的模糊,一个陌生的声音,“愣……吹……住……”瞠愣之间,敲门声惊醒了她,有几个学生过来换服装了,围着她的旗袍赞叹,她微微笑了笑,换下旗袍,小心翼翼地放进袋子,简单地卸去脸上的彩妆,急急忙忙奔了出去。

  果然,在礼堂的侧门,罗朗站在阴影里,见她过来微微笑了笑,并排走在清凉的月光下。两个人一时无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春天的风吹到人的皮肤上,麻苏苏,捎带着某种欲望,罗朗觉得嗓子发紧,“乃娟,唱得很好。”

  徐乃娟“嗯”了一声,“舞台很漂亮,旗袍也好看……”忽然间“哧”地笑了起来,“别互相拍了。”

  两个人都笑起来,空气一下子放松了,徐乃娟好奇地追问,“你借的旗袍?”

  罗朗沉默了很久,似乎在选择字眼,“不是的,是我妈妈的。”妈妈这个词他费了很大劲儿才说出来。

  徐乃娟愣了一下,从这件旗袍来看,罗朗的妈妈很讲究,家境过去应该不错,文革期间的日子也许不好过?“你妈妈一定很漂亮。”

  罗朗摇摇头,“我没见过她,她……去世了。”

  徐乃娟心头一阵怜悯,“对不起……你跟爸爸一起生活?”

  罗朗低下头,“八岁以前,后来,我爸爸出去了,再后来,我爸爸……”出去是个敏感词汇,在当时特指国外。

  徐乃娟轻轻拉住对方的手,忽然有一种母性的冲动,这个比她大了好多的粗糙男人,似乎是个不谙世事的小男孩,她想把他搂进怀里,亲吻他的额头,给他关怀,给他支持。罗朗用虚弱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抽出自己的手掌,低下头快步地离去了。徐乃娟一阵失落,轻声地向着离去的背影道歉,“对不起。”

  星期天的校园,呈现出某种懒散,徐乃娟早早来到他们相遇的屋子,换上了那件旗袍,屋子里的杂物早已被收拾过了,还被精心地擦拭过一遍,她内心有一种偷偷摸摸的羞涩和恐惧,她从来没有做绘画模特的经历,而且,还穿着这样一件倍受争议的旗袍,坐在一个青年男子面前。

  罗朗坐在画架后面,用一种画画的习惯姿势和眼睛捉摸着面前的女孩,美丽、年轻,还带有某种他无法形容的韵味,这件旗袍穿在她身上是如此地合体,就算是最好的裁缝,也只能做出这样的效果了吧?妈妈,妈妈,妈妈穿上也一定很美。他忽然间泪眼婆娑,于是伸出手臂,掩盖地测量了一下三停五眼,便低下头匆匆描绘着。

  外表越是平静,内心越是冲动,看着面前的画稿,他失望而绝望,这几乎不是他的水平,他很清楚地看出这副画的毛病,却无论如何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图修改,只要一动笔,就不可思议地陷入一种乱糟糟的境地,这在他的学画生涯中几乎是绝无仅有的。他几乎没有能力仔细察看面前的模特,眼睛毛茸茸地注视着他,面色绯红,嘴巴微微欲动,他手心沁出汗滴,从未有过的慌乱,过后他独自思考的时候,明白了当时的感受,那是一种欲望,某种说不清道不明,却从来不曾有过的欲望。

  他咽了一口唾液,声音沙哑、干涩,“乃娟……”

  徐乃娟和他一起经历着某种来自心灵的共振,有一刻的眩晕,她已经无法控制地陷入了某种惶恐之中,她越来越多想要逃避,可是也越来越多地被吸引,她傻了似地回应,“嗯,罗朗……”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闭上眼睛,用嘴唇相互寻找着对方,既然无法躲避爱情之手的操纵,那就顺从吧。

  于是,大部分的时候,两个人傻傻地坐在一起,说不上三两句话,就会你看看我,然后拥抱接吻,罗朗报有很大期望的那副肖像画,时常成为恋爱的道具,处于点缀状态,他时常把时间浪费在旗袍的花纹和叶瓣上,一笔笔心不在焉地涂抹着,这幅画的进展很慢,他们约定,要是一个月画不完,就画两个月,两个月画不完,就画一辈子。

  五月中旬,罗朗终于恋恋不舍地去一所中专实习了,而他的同学已经过去一周了。徐乃娟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琴房弹琴练声,不时有女同学过来看看那件旗袍,啧啧赞叹着,于是徐乃娟就一遍一遍跑回寝室试穿那件旗袍,开心地笑着。

  有一回导师叫住了她,“乃娟,《青年报》刚才打电话,说要采访你。”

  徐乃娟脸“腾”的一下子红了,“啊?什么?”

  导师笑起来,“应该是好事,好像是地区文艺汇演的事儿,想让你这个节目上,先在报纸上造造声势。”

  “我这个节目选上了?”徐乃娟高兴地跳了起来。

  导师点点头,“你这个节目算是赶上形势了,谁知道这么巧,”忍不住摇着头笑了,“去准备准备吧,记者等一会儿就过来了。”

  徐乃娟这是生平第一次见记者,急急忙忙回到寝室洗了把脸,换上最喜欢的那件小碎花连衣裙,淡淡地涂上一点口红,站在学校的那棵浓密的树荫下等待。

  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绝对不属于学生的青涩,沉稳而有风度,走过来便伸出右手,“你好,徐乃娟同学,我是胡兆和。”

  徐乃娟羞怯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伸出手,“你认识我?”

  “当然,我听过你的《橄榄树》,唱得真好。”胡兆和眼睛闪闪发亮,很陶醉的样子,“那件旗袍很配你。”

  徐乃娟的脸一下子红了,她知道自己的美丽,但是迄今为止从没有一个男青年当面夸奖过自己的容貌,而且,这个记者也还是个很说的过去的人,心里有些沾沾自喜。她只说是无意中听到《橄榄树》,非常喜欢,于是就演唱了,他明白罗朗不喜欢出头露面,不喜欢卷在某种漩涡的中心,更喜欢静静地欣赏自己的歌,喜欢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不喜欢被人关注。

  其实这个叫胡兆和的记者询问有关歌曲的东西并不多,大多数都是在围绕着她的生活和学习绕弯子,问她的家庭问她小时候和现在的生活,她时不时得提醒他步入正轨,主动谈一些对歌曲的理解和感受,以及自己的处理技巧,对方饶有兴趣地听着,兴致勃勃地打岔,徐乃娟于是很担心,报纸上有关自己的部分会不会很单薄?可是却无法左右谈话的内容。

  胡兆和看了看天色,招呼她站到声乐大楼前,指了指手中的相机,“来,拍组照片。”
  徐乃娟看着几个注意力集中过来的几个学生,不好意思地摆了几个造型,做出一些神采飞扬或者甜美靓丽的微笑,身躯有些僵硬,但那种青春和张扬却是无法掩饰的。

  自此以后,胡兆和开始时不时光顾学校,或者拍几张照片,或者采访学校领导,那段时间他们学校频频上报,校长们高兴地合不拢嘴。他一见到徐乃娟总是大大方方打着招呼,一来二去,两个人熟悉了,大家也知道他们是朋友。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男人,短短的接触中,从来没有过一次冷场,两个人总是笑眯眯地告别,一想到罗朗,她心里会隐隐觉得不妥,但总有种种借口为自己开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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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31 16:01 |只看该作者
  罗朗熬过半个多月的实习期后,缠缠绵绵赶了回来,开始整理实习资料,生平第一次有了自己忙碌中的甜蜜和充实,他时常为时间的紧簇叹息。徐乃娟被抽走开始参加排练,他无奈之中只有静下心来进行毕业设计,他一直希望乃娟的肖像画能成为自己毕业设计作品,但是每次只要细细画上几笔,便停下来了,只要面对那副底稿,他便画不下去,开始浮想联翩,人人都说恋爱中的艺术家最有激情,而他想他是例外,他开始恋爱便感到灼热和燃烧,他根本无法平静。

  徐乃娟的生活充满新奇和快乐,大家在她的演出服装上产生很大争执,这是整个西南地区的文艺汇演,徐乃娟代表大学生的精神风貌,穿着旗袍很不严肃,而且也与歌曲内容有一定的距离。

  大概有一个月的等待,胡兆和第一次来到排练场,递给她那张报纸,她的脸一下子红了,报纸上登着她的几张黑白照片,一张是穿着旗袍的演出剧照,还有几张是胡兆和过来拍的那组,在声乐教室里弹琴唱歌的、在音乐大楼前微笑的,喜悦中隐藏着小小的得意,整整半个版面,全是介绍她的文字。等回到寝室,她自己阅读了一遍,文章如行云流水,有一些是根据采访记录整理的,还有一部分他们之间的交流并没有涉及,叙述出来的也非常符合她的经历和感受,不禁暗暗佩服,这个胡兆和真是个很了不起的记者。

  罗朗的毕业设计虽然不如意,但他并不很在意,自己是老师最得意的学生,这次没有发挥好,但是跟其它同学比起来,仍然遥遥领先,论文什么的已经全部完成,只等毕业分配了。同学们大都已经离校,他孤身一人,到哪里都是一样,于是留在学校等候徐乃娟,徐乃娟排练的时候,他就在她的画像上涂抹几笔,然后早早地跑到市艺术宫门口等着徐乃娟解散,两个人聊上一路,这是罗朗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

  文艺会演如期而至,台上的徐乃娟站在舞台中央,青丝云鬓,内敛含蓄,步履摇曳间蕴有风情万种,在音乐中,孤独倔强的女子,似嗔似怨的婉转,令人震撼却又无力自拔。直到会场里响起热烈的掌声,罗朗才算从沉醉中清醒过来,他起劲地拍着巴掌,镁光灯闪烁,舞台的前面站了一群手拿照相机的记者,等到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他悄悄地起身,来到后台演职员休息室的门口。

  他听到了徐乃娟的声音,她正在和一个男人说话,看着男人肩上的提包和手里的相机,他知道这一定是一个记者,于是微笑着等候。他发现两个人很熟悉,男人说着刚才的演出,也开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徐乃娟娇羞地反驳着,心里没来由地不舒服,他深呼吸稳定着情绪,说服自己一定要有风度。

  徐乃娟扭头发现了他,神态扭捏起来,忽然拉着他的胳膊,走到男子跟前,“胡记者,这是罗朗。”

  胡兆和一下子愣住了,似乎有些不相信,“你同学?”

  但是很快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徐乃娟脸上厚厚的粉底下也泛起了一片潮红,忽然间像是一脚踏空,内心无所附依,他知道自己的面部一定很僵硬,匆匆地道别,逃了出去。

  罗朗心中的疑虑一扫而光,徐乃娟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他温柔地站在外边的走廊里,跟身边上下场的演员点头,等徐乃娟换好服装出来的时候,两个人默默地走出来,站在皎洁的月光下,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似乎看也看不够。

  她把旗袍递过去,罗朗没有接,“送给你了。”

  徐乃娟羞涩却不好意思地推托,“那怎么行,你妈妈留给你的。”

  “你拿着和我拿着有什么区别呢?”罗朗故作大度,两人深情相拥。

  学校放暑假了,学生们正在陆陆续续离校。接到妈妈催促的口信,徐乃娟想不起来继续留下来的理由,跟其它情侣一样,罗朗把她送到火车上,依依惜别。两人谁也没有想到,那次平凡甚至平庸的送别,竟然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相见,从那以后,除了几封信函外,他们从彼此的视线中完全消失了。

  最早,维系他们情感纽带的是彼此间往来的信函。从七月底开始,徐乃娟就再也接不到罗朗的只言片语,徐乃娟尝试着使用那个时代的所有通讯工具,拍电报、写信、到邮局打电话,辗转反复联系到学校所在城市的同学,才得知,罗朗已经离校,大概是到分配的工作单位报到去了。她稍有放心,却仍然难以释怀,罗朗完全可以来信说明,他的地址也许变了,而她的地址始终没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开学前夕,她急急忙忙赶到学校,传达室里放满了她给罗朗的信件和电报,她抱在怀里发愣,眼泪直想落下来。她找到罗朗的导师,那个绘画界很有名的教授,教授叹了口气,罗朗的毕业分配很不理想,是一个非常偏远的地区文化馆,他们本来确定的单位是本市一所大专,还为这事跟学校管分配的领导红了脸,但是学校领导的决心已定,他想不出来会是什么道理。

  徐乃娟愣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回事?他们甚至已经暗暗规划好了未来,他们毕业后都留在这个城市,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可是现在……,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将来也到那个偏远的地区?或者……?但是一抚摸着那件旗袍,她柔软的内心忽然坚定了,于是开始在地图上查找那个从未听说过的小城,到邮局查找区号,花费很大功夫找到了那个文化馆,但是接到的电话去令她惶恐,那个文化馆的确是听说要分来一个大学生,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报到。

  几天过后,徐乃娟无奈地返回学校后,心情越来越不安,她一边盼望着小城的音信,一边迅速地在焦虑之间消瘦。

  几近深秋,徐乃娟内心一片荒芜,很多时候会觉得梦境模糊,只是在手握旗袍的柔滑时,才会在寒冷的气流中不自觉地颤抖。她用目光追逐着一片树叶,远远近近地看着它飞舞降落,混入一地落叶中。

  一双脚停留在她的面前,她和他,静静地看着对方,她开始哽咽, “他走了,”压抑了几个月的眼泪没完没了地流淌下来,“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胡兆和张开双臂,把她拖入怀中,摩娑她清冷的发丝,“哭吧,哭吧……”于是徐乃娟终于放声大哭,象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在罗朗的销声匿迹中,徐乃娟终于熬到了毕业,她分配到本市一所大学担任声乐教师,日子在忙碌和平淡中一天天度过,只有胡兆和过来的时候,她才会象样地煮上一顿饭,烧上两个小菜,犒劳一下自己。胡兆和有时会带来一瓶红酒,两个人分别斟上两杯助助兴。

  那年春节前夕,胡兆和摇摇晃晃地提着一瓶酒过来,徐乃娟连忙招呼他坐下,倒上一杯茶水,他推开她,把茶水倒掉,倒上满满一杯酒,一仰脖,咕咚咕咚象水一样喝下去,她大吃一惊,上去抢茶杯,但是被他一下甩到了地上,于是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又喝下去一杯。

  一瓶红酒灌下肚,胡兆和歪歪扭扭靠在她的床上睡去了,徐乃娟茫然无措,只好帮他脱掉鞋子,盖上被子,自己靠在屋角的简易沙发上合衣睡去。酒在肚里的滋味一定不好受,胡兆和整晚都在焦躁中翻身,呓语连篇,“乃娟、乃娟……”

  徐乃娟被惊醒,探过身去,帮他掖好被子,却被胡兆和迷迷糊糊中抓住胳膊,“乃娟,乃娟……”含混不清中有种灼人的痛楚和悲伤。

  她悚然而惊,面色苍白,她忽然意识到一个男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也忽然明白了这一年多来的如影随形,事实上她并非麻木不仁,只是当等待成为习惯时,便是刻意地制造着某种距离,望着自己醉酒中微微变形了的那张脸,谁能告诉她,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第二天早上是个难得一见的晴天,天色虽然有些清丽,却仍然饱满而温和,胡兆和终于醒过来了,很茫然地想起了自己昨晚的失态,于是道歉,徐乃娟摇摇头,“兆和,你陪我去一趟小城吧?!”

  胡兆和似乎从徐乃娟的沉静中感受到了什么,这似乎预示着他进入了下一个境地,于是点点头。一个人最痛苦的阶段莫过于模棱两可的时候,而徐乃娟拿到火车票的时候,报定了孤注一掷的决心,于是和胡兆和一起很平静地踏上那座小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罗朗仍然没有报到,他们两个人失望中有着某种轻松,似乎同时呼出长长一口气,压抑了一年多的情绪忽然间有了活泼泼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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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31 16:03 |只看该作者
锦瑟,谢谢,,厚厚。
淡淡紫丁香,谢谢老盆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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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 13:53 |只看该作者
故事的构思扣人心弦
一口气看完了
没忍住,结局也看了
罗朗的命运看得我心酸
文中有一两处,故事中的人物名字打错了,给麻子提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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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 20:33 |只看该作者
  徐乃娟在那年的“十一”嫁给了胡兆和,在那之前,她第一次去胡家吃饭,才明白她将要嫁进一个多么显赫的人家。

  她见到了胡兆和的父亲胡安麟,很显然他们父子之间的年龄相差很大,胡安麟已呈现出某种老态龙钟,她边猜测边打量,觉得有些眼熟,模模糊糊中觉得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直到外面进来几个毕恭毕敬的人,听到他们隐隐约约的称谓,才猛然想起来,胡安麟应该是这个城市的什么头头,几大班子里的人,她应该在学校休息室的电视里见过这张面孔,这个发现令她大吃一惊,她很费劲地思考着,越陷越深,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是的,胡安麟是这个城市的政协主席。嫁到胡家后,徐乃娟渐渐了解了这个家族更为久远的历史,也明白了这个家族曾经的尊贵和显赫。胡家在清代,便开始经营商业和水上运输,在全国多个省份都有生意买卖,购地置产,成为当时首屈一指的大财主。民国时期,家族生意逐渐衰退,势力不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依然富甲一方。解放初期,胡安麟响应号召,第一个无偿献出了自己的所有工厂和全部资产,他的举动带动了一大批观望的民族资本家和生意人,于是成为这个省份中最先完成新中国社会主义改造的城市,而胡安麟也成为第一批政协委员,文革中虽然遭到冲击,但是因为受到特殊保护,总算平安度过,直至成为政协主席。

  换季的时候,徐乃娟在院子里晾晒箱底的衣服,大都是结婚时添置的毛衫和大衣,当然还有那件银灰色的旗袍。下班准备往回收的时候,她看到胡安麟站在旗袍前发呆,尴尬地打了招呼,胡安麟转过脸,“这就是那件旗袍?你演出穿过的那件?”

  徐乃娟脸一下子红了,她点点头,匆匆地取了下来,“是的。”

  胡安麟声音有些嘶哑,“这旗袍是你的?”

  徐乃娟惊慌失措,她点着头,又摇摇头,“不是,是我同学借给我的。”

  胡安麟继续追问,“是个男同学?姓罗?”

  徐乃娟的脸热的发烫,“嗯”了一声,逃也似地跑到楼上新房里,自己的公公怎么会知道罗朗?难道?一定是胡兆和说的,她有些恼怒。晚上见到对方回来,便带搭不理的,躺在床上,终于憋不住了,“兆和,你怎么对你爸爸说起旗袍,还有,”她有些吞吞吐吐,“还有罗朗?”

  胡兆和一脸委屈,“怎么会?大概是看报纸吧?我从没说过旗袍,”他举手发誓,“也从来没提过罗朗。”

  徐乃娟转过身子不言语,一定是胡兆和说过,否则胡安麟又怎么可能知道罗朗呢?甚至还提到了旗袍?她偷偷生着闷气,却不想继续追究这件毫无疑义的事情了。

  也许是徐乃娟自己的心理作用,她总觉得胡安麟经常用怪怪的眼神从背后偷偷打量自己,那件旗袍从此她没有拿到院子里,而只是在卧室的小阳台上晾晒。

  胡安麟退休的时候,这个城市每个位置都挤得满满的,根本无处下手,好在官场几十年,远远近近跑过不少地方,他没有花费多少力气,便推荐自己的儿子去了盐水古城那个相对偏远却熟悉的地方,那里的机会相对应该要多一些。胡兆和也没有让他失望,从干部科科长到宣传部长再到副市长,一步步走向了权力的巅峰。

  徐乃娟比一般人的生活要惬意的多,但是丈夫这种按部就班,几乎没有悬念的升迁令她无所适从,于是很多时候,她几乎是麻木地享受着某种荣耀,说不上痛苦、说不上喜乐,就是一种惯性,一种令人难以忍耐的枯燥。在很深的夜里,她会独自打开箱子,用手触摸那件旗袍,让内心的呼唤,蔓延到四肢,好感知自己的存在。罗朗,你在哪里?

  吴璇和孙媛媛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眼神迷离的女人,体会着经过滚滚红尘的洗礼,修炼出的那种淡定从容,过了好久,徐乃娟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她淡然一笑,“不好意思”,眼睛没有离开那件旗袍,“小吴师傅,你怎么会有这件旗袍的底样呢?”

  吴璇的脸一下子红了,“是一个朋友拿来的样稿。”

  徐乃娟呼吸急促,“四五十岁的男人,姓罗?”

  吴璇困惑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是的,不过,他叫李林。”

  徐乃娟眯起眼睛,“李林?”想起LL的缩写,“不,他叫罗朗。”脸上泛起潮红,“他在哪里?”把脸转向吴璇,“告诉我。”

  吴璇犹豫着,“他早就走了,”韩振东也提到过这个名字,也许,他真正的名字确实叫罗朗?她垂下眼帘,“你……认识他?”

  徐乃娟刹那间,便在失望中沉静下来“是的,我们算是大学校友吧。”

  吴璇避开这个话题,小心翼翼地拿过摊在柜台上的旗袍,仔细观察着针法,她很好奇地把目光停留在那片针法奇异的粉红色花瓣上,心里咚咚地跳着,期待能看到期待已久的秘密。她也许能看到最早出现的双面绣甚至是双面三异绣吗?等一粒粒解开盘扣,露出旗袍的里面,也就是苏绣的背面,她忽然间很是失落,背面的刺绣竟然使用了不可思议的比面料稍重一些的银灰丝线,而且针法应该算是相对粗糙的直绣。

  这是怎么回事?从最初的郁闷中清醒过来,她忽然觉出一种怪异,从绣品的正面看,若不是双面绣,针法的走向不会这么古怪,若是双面绣,在那个年代应该绝对算是一种创新,只不过背面的针法笨拙粗糙,和正面完全不配,这又有什么意思呢?她蹙着眉头,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不知不觉十点钟了,却还是不死心,“徐老师,我能借一下你的旗袍吗?我两天后还给你。”

  徐乃娟犹豫着点了点头,“好的。”她没有理睬孙媛媛,孤身一人离去。

  看着尴尬的孙媛媛,吴璇轻松了很多,“媛媛,我也用一下你的旗袍。”

  望着一前一后两个身影融入暗夜,吴璇叹了口气,锁上店铺的大门。刚拐进小巷,面前闪出一条人影,她惊呼一声,手里的两个衣袋掉落地上。

  仔细一看,忍不住气急败坏,“韩振东,你怎么在这里?吓死我了。”

  韩振东把地上的衣袋捡起,嬉皮笑脸地递过去,“我送你回去。”

  吴璇恼火地推开他,急匆匆地离去。

  韩振东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他又不是色狼,除了辫子古怪一点,和怀有美好念想的适龄青年有什么区别。他两三步跨到街道中央,两个女人也早已走远,斑驳的地面隐隐地闪着月光,零星夹杂着几点灯笼的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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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 20:34 |只看该作者
  孙媛媛的银行账户上多了十万块钱,是从一个不知名的私人账户转过来了,随后她接到了胡兆和的电话,“钱收到了吗?”她知道,她和胡兆和之间完了。

  扣上电话的时候,孙媛媛觉得心里堵得慌,这算怎么回事,两个人之间的事,说完就完,自己没有权利决定开始,也没有权利决定结束,她从来不具备掌控两人感情发展的能力,胡兆和把自己当什么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想象中的痛苦,这两年天天忐忑,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她反到无所畏惧了,因为她从一开始似乎就是为了等待这最后的结局。

  只是觉得有些压抑,竟然发现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是的,伤疤只能自己舔舐,秘密只能藏在心里,根本没法展露和诉说。这么几年的青春年华,就这样交代了,她不甘心,只是,就算不甘心又能怎样?去闹?去哭?就算暂时和好了,又能怎么样呢?

  躺在沙发上,盯着电视屏幕,家里的光线昏暗下来,她条件反射地翻动着手机,看到韩振东的名字,不由自主地按键,无人接听,她不死心,重新拨下,就这么反反复复拨打了五六次,正准备收工的时候,手机竟然接通了,接着里面传出了低沉的声音,孙媛媛马上配合着降低声音,“忙呢?”

  “是的,有事吗?”韩振东的声音刻意压低着,怕惊醒谁似的。

  “……”有什么事呢?孙媛媛困惑地想着,应该是有事的,“想起来了……”她的声音干巴巴的,“我跟那谁完了。”

  手机里悄无声息,过了很久,才传来韩振东含混的声音,“完了就完了吧,完了好。”

  “那怎么行?我不好过他也别想好过,”孙媛媛恼火地说,“我就一个老百姓,看谁怕谁?”

  韩振东半天没动静,“你有意思吗?闹起来又能咋样?”

  “那他说合就合?说散就散?白白浪费老娘几年青春。”孙媛媛恨恨地说。

  “好好的明媒正娶的原配你不当,偏要当小三。”韩振东低沉地却是刻薄地声音从话筒里传过来,“你们这号女人,仗着自己年轻漂亮,抢人家的老公,有意思吗?”

  孙媛媛气得直哆嗦,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韩振东扣上电话,似乎意犹未尽,他看不懂这个孙媛媛,心地也不错,却怎么如此糊涂,两人之间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哪有挽回的余地了,胡兆和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被动地听她摆布?希望这一通狠话能把她骂醒。跟一个相爱的人一起成熟、一起奋斗不好吗?譬如他这样的屌丝,他嘿嘿地笑了,天下掉馅饼的事儿可遇不可求?你收获多少你就要付出多少,这是老天的安排。现在的妹子都怎么了?

  孙媛媛的电话又响了,“那跟你们男人一起吃苦,年老色衰后被抛弃了又怎么说?”
  他无言以对,这些绝非个案,他很难说服别人,甚至说服不了自己,这个社会真的太疯狂,光怪陆离,三观俱毁,不择手段的占了上风,忠贞老实的倒像是沙和尚一样,成了全社会嘲弄的对象。大家更加物质和急功近利,只看结果,而没有耐心去等待过程。

  韩振东忙碌了一整天仍然没有收获,像他这样的艺术青年,给世界带来了美好,做的都是锦上添花的事儿,而他的现实生活困顿不堪,急需雪中送炭,这段时间,挣得没有花的多,前几天撞坏的那个单反,已经出动了他的压力底线,他回老家取的钱,都不忍心看老娘受惊的脸。“唉……”他长叹了一口气。

  翠微客栈的灯又灭了一盏,似乎更暗了,老板娘手握着花花绿绿的商品广告单,百无聊赖地看着,忽然把广告递给身边的老板,两口子傻了眼似地看看广告,又看着对方,而后转眼看见懒散地踏上楼梯的韩振东。

  老板招招手,“小韩小韩,” 扬扬手里的广告传单,“来一下。”

  韩振东迟疑着下来,“怎么了?大哥。”

  “我们上次说的那个女人,”老板娘直点广告单。

  韩振东几乎是扑过来,一把抓过了广告单。

  这是一张促销传单,标着原价和促销价,有一些高档的价格不菲的艺术品,也有一些抱枕、窗帘等日常用品,图片上还有几名美女的工作图片,没错,这是苏绣坊的广告单,而老板夫妇手指的图片正是吴璇。

  老板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便看到韩振东冲出客栈,一转眼的功夫,再也寻不见他的踪迹了

  韩振东蹲下来点了支烟,望着对面的苏绣坊,里面人影绰绰,仍有不少人在来回走动,他有点不耐烦,按灭了烟头,走了进去。在进门的展示厅里,他佯装游客观看着几样绣品。老实说,即使他对苏绣不大感兴趣,也得承认有几幅秀品确实不错,那一大幅牡丹图浓淡相宜,糅合了国画和西画的技法;那个静物远远看,就是幅油画,他几乎觉得眼花,走上前去细看,的确是绣品,关键是看不到那种匠气,真是难得啊。

  有时候想想,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存在的大多数,你可能做好一件事,你不可能做好所有的事,成功的往往不是学的最快的那个人,而是坚持的最久的那个人。人生苦短,你不要贪心,无论做哪一行,只要做得够用心、够持久,你就有机会成为那个行当的王者。

  投入的人是美丽的。他几乎是羡慕地看着吴璇,纤弱的身躯似乎贮存着巨大的能量,她不知疲倦,招待着没完没了的游客,偶尔冲他一乐,他不自觉地微笑了。而后心里没着没落,他目前最缺的是一个人生目标,要说到目的,他也许希望能用自己的爱好赚到足够多的钱,但是目标是什么?他暂时还无法总结,也许他的生活过于随意、过于盲目。

  一个小伙子跟吴璇比划着,想定制一幅摆件,女友的生日,不想要传统的图案,希望新颖时尚一些。吴璇拿了好几本样稿,小伙子低着头翻了好久,都说不大满意,希望更时尚一些,吴璇正忙着招呼别的客人,韩振东看她实在忙不过来,就坐在小伙子身边,听对方的想法和要求,然后他拿起笔,勾勒了几笔,小伙子点点头,面露喜色,一边跟他聊天,另一边手里忙碌着,大概十来分钟后,小伙子看着手里的样稿,满意地笑了。

  吴璇接过来,填写了定制单,收取了定金,打发小伙子走后,转头递给他一杯水,“谢谢了。”

  韩振东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小意思。”

  陆陆续续地,游客逐渐少了,等最后一个离开,吴璇看了下手表,“到点了,收工。”

  而后看了看他,“头发剪了,挺精神的,就是胡子……”忍不住咧嘴。

  韩振东笑了,“帅吧?!”

  走了没几步,就到吴璇租住的那条小巷了,韩振东正想问那个憋了好久的问题,吴璇停住了,“不早了,你回去吧?”

  他有点尴尬,“想问你件事儿啊?”他看着对方,“你去过翠微?”

  吴璇愣住了,“没……”但是前面被黑暗吞噬的短短小巷,忽然变得漫长而遥远,她一脸恐惧地望过来,韩振东没有言语,只是慢慢地陪着她走完,然后停下来,目送她急匆匆跑进有灯光的楼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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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 20:37 |只看该作者
  这天的人力市场依然没有收获,天色暗了的时候,他有些灰心丧气,快到翠微了,又一次来到了胡家大院的门口,他停了片刻,左右看了看,趴到了大门上,透过门缝,里面三三两两的工人,看起来依然在做基础工序,并没有完全铺开,做最后部分的处理,心里才算暗暗松了口气。

  接连几个晚上,他都是在苏绣坊度过的。吴璇一直忙着接待,对他带搭不理。不理就不理吧,人少的时候,他就望着她来来回回似乎忙碌的身影,只是在有个性需求的游客过来,吴璇脸色为难的时候,他才会凑过去,帮对方选择或设计一些图案,谈谈艺术或者品味之类玄而又玄的东西,趁游客晕晕乎乎之时把订单拿下。有时候他会去后面的操作间看看,跟埋头工作的绣娘逗逗闷子,这些女孩也都很喜欢跟他贫嘴,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国家的法定时间是每天八个小时,但这些真正为生活所迫的人们,每天工作的时间都在十个小时以上,你有什么办法呢?物价上涨得这么厉害,能找到工作还给点补贴,就算是相当不错了。女孩们整日伏案,日子枯燥而乏味,有的年纪轻轻便患了严重的颈椎病,她们低头绣一段时间,便会扭扭脖子动动腰,发发牢骚。除非真心热爱,很多年轻的绣娘其实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辞职。

  这两天坊里似乎接到了一批大活儿,整套的家居用品以及摆件,工艺要求也比较高,他发现就算临时增加了一个绣娘,加班的时间仍然更长了,那个十八九岁的绣娘嘟着嘴,“累死了,干完这批活儿回家。”其他的女孩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现在每个人都在嚷嚷不好找工作,但是工厂和企业又很难招到合适的工人,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出现了错位,要是工人真走了可怎么办?他杞人忧天,竟然开始替苏绣坊发愁了,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他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吴璇,她正低头看着这批活儿的一些图样照片,偶尔做些记录,她的头发有些凌乱,似乎有些疲惫不支了。

  深夜回去的路上,“钱难挣,屎难吃,”韩振东停下来,“吴璇,不行就别硬撑了,你们老板呢?看你累的。”

  “老板在外地,去照顾别的生意了。” 吴璇沉默了一会儿,“前几天打电话,说没法来回跑,想跟我合伙干这个。”

  “不合伙怕你耍心眼吧,”韩振东笑了,“这倒是一个好办法。”

  吴璇有点犹豫,“我在这边招呼,也算双赢吧。”

  “那你是老板了呀,回头我给你打工。”韩振东开玩笑。

  “我还没想好,再说吧,”吴璇低头看着别处,“你也别总过来了。”

  韩振东大大咧咧,“别不理我呀,你吧,一不说话,我心里就特别不踏实。”

  吴璇莞尔一笑,随即脸色一正,“我没开玩笑,你以后别来了。”

  韩振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站在阴影里点上一支烟,迟疑了片刻,他踩灭烟头,走近了小巷深处那幢破旧的楼房。

  傍晚,人力市场揽工的人三五一群,韩振东蹲在那里,面前没有摆放瓦刀、管钳之类的工具,脚边放了一块很精致的招牌,四周画着那种古典的窗棂纹饰,中间写着几个艺术字,“古建筑绘画师”,这几天不时有手艺人好奇地望着他,他解释着,听着比较高雅,其实就是古建筑修缮时最后一道工序时的漆工,他从小喜欢画画,在不少老房子里干过,是个老手。

  跟其它急着找活儿干的人不同,有主家来的时候,他不急着围过去,只是远远地观望着,闲散地走来走去。只是眉头却是越蹙越高,几乎陷于某种焦躁之中。天快黑的时候,他几乎感觉又要重复前几天那种周而复始的沮丧时,他看见了那个工头,精神一振,拨开周围的几个手艺人,挤了过去。

  他举起手里的小招牌,急切地喊着,“要不要漆工?专门画梁柱的,我是熟练工,画过好几年了。”

  那个工头把脸转过来,先瞟了瞟他清秀硬朗的脸,而后扫了一眼他手里的小招牌,“自己画的?活儿快不快?”

  韩振东一脸自信,“不但快,还好呢,哪儿的活儿?”

  工头把周围的人轰开,掏出口袋里的烟,正在摸火机的时候,韩振东替他点上了火儿,他的脸渐渐舒展,“伙计,你手头咋样啊,我这活儿要求高,胡楼,胡家大院,胡副市长的老宅。”

  韩振东在黑暗中笑了起来,“一百个放心吧,我画了十几年,这种活儿也干过好几单了。”

  “好,过去试试吧,要是不行还得走人,”工头把头一摆,“走吧。”

  韩振东跟在工头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望着越来越熟悉的地段,他把头埋得低低多在阴影里,尽力避开灯光,顺着院墙悄悄地站在了胡家大院门口。瞟了一眼翠微客栈,自己居住的那间房子黑洞洞的,他习惯性地抚了一下头发,猛然一愣,却不禁笑了起来,看来再过一段才能适应自己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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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发表于 2013-1-1 20:38 |只看该作者
  这是他第一次站在胡家大院,那种亲切与熟悉却无法言表,彼时的记忆就像是老照片,和眼前的廊柱、角落重合,幼时胡楼到处都是曾经颓败的围墙,几根小草从砖缝或者屋顶上的瓦缝里钻出来,他爬到摇摇欲坠的墙上一根一根拔下来,而屋顶上的小草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时光会见证着一茬茬无法避免的枯荣。他长呼了一口气,老家的胡楼游览区是多次修缮过的,核心游览部分跟眼前的胡家大院非常接近。

  简单地熟悉过工作环境,他被工头领到了城外边缘地带的一座废弃仓库,里面住着几十个跟他身份差不多的揽工者。韩振东无心多看,他一骨碌躺在那里,忽然坐了起来,他忆起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大院里的临时灯高高地扯在翠微客栈自己租住的那间房子附近,胡家大院的二楼走廊几乎贴近了客栈的墙壁,中间似乎只有半米左右的距离,而自己房间相接的那个部位,砖墙的颜色似乎比别处稍浅,很规则的一个一米多左右的长方形,应该比翠微客栈整个墙体的年代近一些,翠微客栈似乎曾经修补过。

  第二天,站在胡家大院里,他不住地观望翠微的外墙,的确,砖缝不对,色度不同,根据位置和翠微客栈其它房间对比,那个长方形所在的位置跟其他房间的窗户相近,是的,原来那里应该是一个窗户。他借着倒垃圾绕到两座房子相距的夹缝里,忽然发现,其实接壤胡家二楼的那部分墙面与胡楼别的部位也不相同,应该也是后期封上的,最初的时候,走廊跟西面对称的一样,是通透的,这样就和他的家乡,那座胡楼的风格基本一致了。

  整个院落的门柱和扶栏已经打磨过一遍,他们正在为所有的木梁罩上一层赭石红的底漆,整个大院飘出一股浓浓的油漆味。家具很小心地堆放在一楼中间的屋子里,他挤过去,拉开上面覆盖的一些纸壳或者破旧的床单,抬头目测了一下横梁和花隔木墙,噔噔噔地跑到外面,找到工头,家具最好还是暂时放在屋外,等滴落的油漆或者别的东西把家具弄坏,就不划算了,工头电话请示后,招呼大家小心翼翼地把旧家具抬到院子里。

  这些家具大多没有修复的痕迹,有的看起来很陈旧,甚至残缺,应该都是“没动过手”的好东西,韩振东虽然不是行家,但是多年的艺术生涯倒也给了他某种暗示,想来不至于看走眼。几个工友抬出了一张很有年头的架子床,就木材来说,他不能确定是不是传说中的某种名称古怪的什么木,但这些家具的手工很说得过去,更难得的是躲过文革的打砸,看来,胡副市长家族早先的富有和运气都是名不虚传的。

  屋里最后余下一件家具,他看来看去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椭圆的镂空,中间是比四开纸稍大的空白方框,象是曾经放置过什么东西,而后被取走似的,周边被几根木条分隔为对称的大小不等的方格,后面有一个小方形的木框,由木轴连接着,下半部可以转动,他皱起了眉头,周围的一干人也面面相觑,胡乱摇头。

  他站在梯子上,漫不经心地用刷子涂抹着横梁上的赭石红,不住地思量着那个木架,那是什么玩意?摆件?屏风?灯壁?那块长方形的空不断敲击着他的大脑,那种陌生的熟悉,忽然间他的脑子一热,嘀里铛啦从梯子上摔下来,他坐在地板上,活动着脚脖,微微有些酸痛,没什么大碍,他想起了翠微客栈的那面镜子。

  走到那堆家具前,拿出那个奇怪的木架子。果然不出所料,下半部的木框顺轴后折,然后拉下木轴连接的小木框支撑住,造型类似如今市场上那种夹照片的镜框,是的,这是一个镜架,完整地说,是翠微客栈里那面镜子的镜架,他能看出两样东西的雕工和木质是一模一样的。这个镜架中的空白被翠微客栈的镜子填补了,而他思考中的某处空白也由于这个镜架被填满了。

  翠微客栈根本没有资格拥有那么一面镜子,只有一个理由,镜子是从家大院这个镜架上取下来带过去的,镜子的主人一般是女人,那么胡家的女人一定与翠微客栈的罗舜良有着某种渊源。

  他提着油漆桶,来到东面一楼侧部的廊檐上,把梯子架好,眯着眼睛凝视着翠微客栈那扇被砌住的窗户,而后又抬头仰望二楼顺着扶手补砌的砖墙,他的眼睛没有长鸡眼,这两部分的修补采用的是同一种砖块,也就是说,这两块补丁又可能是同一时期完成的。如果没有这有着后补的两块墙壁,翠微客栈和胡家大院的楼距大概只有半米,几乎是相通的,他想他已经知晓了部分答案,表面看起来多么离奇的事件,结局却总是简单得令人乏味,冥冥中也许有很多东西都是上天注定的,他叹了口气。

  艺术家一向特立独行的,罗舜良踏入盐水古城除了苏绣坊老同学的邀请,自然有相当一部分是为了忠于自己的理想,丰富自己的画技,他选择了翠微客栈,既便于联系老同学,又便于独自行走。

  于是在某个鬼使神差的时段,他或许从客栈的窗户里望见了那个孤独的女人史家宝。在这个偏僻而民情浓郁的古城,他们是那么地不群,就算是他们想不瞧上对方都很难。
  两栋楼房之间狭小的距离和通透的设计,成全了他们,使他们的来往如鱼得水。几乎可以想象,夜幕降临的晚上,男人或女人每一次约会的便捷和刺激。有时候,男人跨越过来,女人伸出双手迎接,或者,女人扭捏地踏过窗沿,男人一脸甜蜜地拥抱,然后是亲吻爱抚,在他们看来永远新鲜的花样,应该是几千年来爱情史上最刻板的重复。

  提着油漆桶,顺着回廊,绕过几个工友,韩振东来到二楼西面最南边的那间屋门外,跟其它地方比起来,这间紧锁的屋子愈发破落衰败,灰蒙蒙的,虽然简单清理过,但边框处依然存有少量灰尘。他手里的油漆刷还没来得及伸出,便被工友们制止,告诉他这间屋子留待最后整理。韩振东争辩着,回头再配的颜色肯定有差别,见大家不置可否,只好用心去对付那些边边角角,但质疑的目光却一遍遍地向那间屋子扫视。

  胡家大院除了宅子本身,老家具本身也具有一定的收藏价值,只是被相对小心地堆放在屋子里,并不避讳他们这些施工人员,那间锁着的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值得这么小心翼翼呢?

  第三天一大早,韩振东拿着装饰效果样图,拿出铅笔一点点开始起稿。他是正规科班出身的美院生,与那些半路出家的匠人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出手准确清晰,勾勒出来的线条生动明了,这些工友大都是整个工程队里的佼佼者,但是见了他的手笔也禁不住啧啧称叹,韩振东这就算是闯下名号了,大家开始客客气气地跟他说话,连工头也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半是得意半是沮丧地笑着,拥有一定质量的技艺,依靠天赋或是努力就差不多了,但是想拥有一定质量的生活,就说不清靠什么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只可意会,无法言传。

  天色渐渐擦黑,光线越来越暗,画出的线条已经前后不搭了,他盼着收工,长期以来的懒懒散散造就了他的孱弱,连着几天的强体力劳动,弄得胳膊腿都不大听使唤了,好在底稿起得快,彩绘的速度要慢得多,便放慢节奏,趁没人注意的时候,他端了杯水,来到了院子里,其它屋子的灯都亮了起来,只有那间屋子一片黑暗,屋门紧闭。他左顾右看,工友们都在忙手里的活儿,他真想过去趴在窗户上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工头走过来招呼,“怎么了,小兄弟,挺不住了?”语气虽然有些不客气,但很显然已经给了他面子,“快点吧,这三两天就得完活,赶在典礼前。”

  韩振东尴尬地抓起铅笔,“没事,这就好……”尔后又放下,他用抹布胡乱在手指上抹了几下,狼狈地走进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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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发表于 2013-1-1 20:39 |只看该作者
  出来的时候,他惊愕地发现院子里涌进一群人,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他下意识地转过身体,把后背露出来,躲开灯光,选择了一个昏暗僻静的旮旯蹲下去勾画,耳朵却警惕地捕捉着不远处的杂音,他觉得自己像只狗。

  透过那间酒吧的玻璃窗外,望见古城的那个高档酒楼以后,他终于又一次在古城见到了小雨,小雨度过了婴儿肥的水肿阶段,比原来清丽了许多,面部少些急躁冲动,变得从容恬静了。只是刘宁真他妈的别扭,就是一暴发户,越来越胖、越来越挫了,衣服穿得乱七八糟,真以为名牌堆砌着就算是品味?

  毫无疑问,盐水古城的二期修复工程,有一部分包给了刘宁,胡家大院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从经验来说,刘宁曾修缮过家乡的胡楼旅游区,从血缘上来说,刘宁是胡兆和远房的亲戚,这份家谱是他这段时间家乡、古城往返的成果之一。很多时候,富贵是可以继承的,而贫穷也是可以世袭的。

  灰暗中小雨一直看着刘宁,娇嫩得象一朵花,嗯,一朵粉红色的花。她一定是专程从老家赶过来,观看庆典活动的。他的掩饰很显然是多余的,小雨根本没有功夫去观看刘宁以外的什么人,这多少让人沮丧,理想化的东西在很多时候只是一场梦而已,他得承认,小雨的决策是正确的,也许女性的直觉更能抓住事物的本质。

  几个人窃窃私语一阵,工头开始扯开嗓子吆喝,“收工了,收工了。”

  韩振东把头垂得更低,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东西,胡市长登上了二楼,他确定他的脚步停留在最南面紧闭的屋门口,悉嗦了片刻,他听到沉闷的吱纽声,房间的灯亮了,市长的身影消失了,院子里干活的人陆陆续续离去,他不敢停留,随着大家走出去。

  大概过去了二十分钟,一群人终于走出院子,因为胡副市长的心不在焉,一行人有些沉默。刘宁紧挨着胡副市长,小雨亦步亦趋跟着刘宁,韩振东在角落中酸溜溜的,他妈的,姻缘天注定,谁的福谁享,谁的罪谁受吧,爱谁谁吧。

  第二天一大早,韩振东早饭后第一个赶到胡家大院,令他吃惊的是,胡家大院大门竟然没有落锁,有些警惕地推开院门,院子里静悄悄地,似乎有了某种预感,他抬起头向二楼最南面的屋子望去,果然,大门虚掩着,如果没有猜错,里面一定有人。

  他正在思考进退时,屋门开了,刘宁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个人朝了个结结实实的面。作为情敌,两个人从未正面交锋,彼此之间甚至没有正儿八经朝过一次脸,事实上,他们之间除了对姓名的敏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熟悉,但是他还是吃了一惊,不自觉地谨慎起来,他用手擦了一下鼻子。上唇的胡子不很浓密,黑黝黝地地显出些沧桑,头发剪成短短的寸头,有些凌乱,佩着身上斑斑点点的工作服,几乎是脱胎换骨的变化,有时候自己照镜子也觉得很陌生。

  他讨好地笑了笑,好在几个工友吃完早饭一起挤进来,打破了他的尴尬。事实上刘宁并没有在意他的存在,只是对他那丛黑黝黝的胡子引起常规性关注,好在只是瞬间的下意识,韩振东出了一身汗,他把这种反常的表现归结为天气的炎热,是的,温度已经逐渐升了上来,轻微的运动都会弄出一身汗,盐水古城的九月街过不了几天就要开幕了,热浪、热情压得人已经喘不上气了。

  刘宁一大早过来干什么呢?也去了那间屋子?韩振东用心地和其它屋子对比着,二楼,从楼梯部分上去,数过去第二间,外表看来,并没有特殊的地方,他们为什么迟迟不收拾那间屋子呢?他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里面有什么秘密呢?

  他刚把精力集中在手中的铅笔上,便听到工头的招呼,“小孙,过来一下。”他楞了一下,停下了手里的铅笔,磨磨蹭蹭地挨了过去,在这里,他叫小孙,孙志强。

  他落在最后面,跟着工头慢慢腾腾走上二楼,刘宁亲自打开门,眼光上上下下从房梁、屋顶的木板,甚至木花墙上皴巡着,很显然还是不死心,象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瞟了一眼那间屋子,韩振东大吃一惊,屋子挺大,木壁棱柱分割成内外两室,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东西都没有,青砖铺地,地面上凌乱的脚印,木制的横梁,根根木板搭制的斜顶,斜面上间距不远的有几根圆木加固。有两个窗户朝向院外,一个朝向院内,向院外望去,院子的后面是一幢破旧的楼房,跟古城其它没有整修的老房子差不多,他很疑惑地瞧着,脑子里一阵迷茫。

  他皱起眉头,这院子里的家具价格不菲,却只是被随意地堆在一间屋子里,甚至根据自己的建议,在院子里面搬了几个来回,而这间空屋子竟然被小心地锁到现在,除了胡副市长和刘宁之外,似乎干活的没人进来过,这么娇滴滴地拼命掩饰的,竟然只是一间空屋子?怎么回事?

  “小孙,起的稿儿够他们画一阵子了,你今天把这间屋子收拾一下,”工头看了一眼目光四处查看的刘宁,“有问题一定及时跟我说。”

  韩振东心领神会,两个人是在监督和互相监督,他做出讨好的神情,“好,我收拾房梁,你忙下面的花墙和门窗吧。”工头满意地点点头。

  地面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走动的时候,可以看到光线里面飞扬的浮尘。家具是这次修缮搬来搬去的,工人们没有进来过,也就是说,在更早的时间,这间屋子就被搬空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为什么搬空这间屋子?

  在家乡的胡楼旅游说明里,这间屋子应该是一间主妇卧室,他还记得里面模拟布置的场景,一张雕刻的架子床,镜子、梳妆台、梳妆凳之类的摆设,还有两个直挺挺的蜡像,他想起了那个美丽的女人家宝,这是她的卧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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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发表于 2013-1-1 20:41 |只看该作者
风来疏竹,这篇拖得时间太久了,
好些内容我自己都快忘了。。
能告诉我哪个名字错了吗?
我得尽快改改,否则又要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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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发表于 2013-1-2 03:14 |只看该作者
我找找哈,61楼第九段,两次把徐乃娟打成了罗乃娟。
后面,快到结尾处,交待往事时把胡安麟,打成胡兆和,等你贴出来后,我再来找具体在哪里。{:soso_e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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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发表于 2013-1-2 19:52 |只看该作者
  吴璇打开手机,放在耳边,“徐老师,您能过来一下吗?我有一个问题要请教您。”

  徐乃娟的声音微微有些迟疑后,爽快地答应了,“好的,还去苏绣坊吗?”

  吴璇合上电话,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再一次打开旗袍,反反复复地察看着,她把视线停在旗袍的内里,那丛粉色花儿的背面,拿出一枚绣花针,轻轻地拨挑着,她想她确实发现了什么。

  徐乃娟有些气喘吁吁,解释着,“很忙,后天就要彩排了,稍微耽误了会儿。”

  吴璇理解地附和着,她没有停留,把徐乃娟的苏绣旗袍举过去,“我觉得这旗袍的针法很象双面绣,您看,这针法……”

  徐乃娟困惑地看着对方,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吴璇脸色泛红,“你再看看背面的灰色绣线,”她用绣花针拨动着,“都是浮动的长针,似乎是随意绣上去的,不太讲究。”
  徐乃娟还是一脸迷茫,“什么意思?我不懂。”

  吴璇的声音很平静,“徐老师,我想看看里面绣的是什么?”

  “怎么看?”徐乃娟觉得自己有些晕眩的症状,她想她确实老了,她的思维跟不上眼前的形势。

  “把浮在上面的灰色丝线拆下来,我想看看里面的针法。”吴璇小心翼翼地说,“我已经仔细看过了,这是双面绣,背面绣的还有东西,这些灰线只是浮在上面,掩盖下面的针法,拆掉绝对不会损坏绣面的,看过后,我会及时恢复原状的,你放心,不会对旗袍有丝毫损害的。”

  徐乃娟不知所措,一口回绝了对方的要求,她不明白这些举动会有什么意义,潜意识里,这件苏绣旗袍是一个象征,象征她的初恋和爱情,她希望保持原状,就象罗朗亲手递到她手里时的模样,这件旗袍里带有记忆中的某种气息,某种致命的情愫,令她沉迷,令她回味。

  吴璇早已预料到这种结果,“是这样的,我想这里面也许隐藏着某种……秘密?”她斟酌着语句,“说不定……说不定会有关于罗朗的一些东西。”

  这句话命中了徐乃娟的命门,她的身躯不可抑制地哆嗦了一下,吃惊地看着她的眼睛,然后低下头沉思了片刻,“你有把握吗?”

  吴璇摇摇头犹犹豫豫,“我不知道,只是猜测,不过……”

  徐乃娟依依不舍的看了看旗袍,终于下定决心,“拆吧。”

  吴璇看了看她,拿出剪刀和绣花针,把灵秀的侧面留给徐乃娟,两个人不再说话了,一个人专注地挑剪着,一个人默默地注视着。屋外的月光肆无忌惮地洒在苏绣坊前的大街上,游人已经渐渐散去,街上逐渐安静下来。

  排练场上,孙媛媛接过徐乃娟递过来的旗袍,道了谢,她转身走开,不理会对方欲言又止的暧昧态度。下午就要彩排了,她得赶紧找化妆师设计一下妆容和发型,领导的动员大会仍然充满了威胁的意味,就算练得再好,若是今天市委主要领导过来观看的时候效果不行,节目还是有可能在最后关头被枪毙的,到那会儿,谁说情都晚了。想到她现在已经没什么人好仰仗的了,周身一阵无力。

  这几乎是重大演出的固定套路,观看彩排的人数虽然不会很多,但几乎算是所有场次中最重要的一场,要是比赛,评委依据彩排的效果基本上已经给出了名次,而在一些演出中,看过彩排的领导几乎就不再观看正式演出了。当然本次彩排主要是领导想看看具体效果,做到心里有底,编导和总监忙得不亦乐乎,最紧张的应该是他们了,于是不停地督促、不停地搞一些空穴来风,制造紧张情绪,好最大限度地引起演员的重视。

  于是排练场人来人往像赶庙会,群众演员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相互对化,化妆室太小,化妆师给主要演员化妆已经不亦乐乎了,于是孙媛媛只好耐着性子等候。像流水作业场,几队演员,站在不同的队伍里,一个是盘头的、一个是打粉底的、一个是腮红的,最技巧的应该是画眼睛和眉毛,所以这一队的速度最慢。吃完午饭的时候,其它的队伍基本上空了,而孙媛媛面前仍然还有三个人,时间看起来有些紧张,她想了想,还是先换服装吧,走进一边的临时更衣室,里面三三两两懒懒散散坐着几个演员,大部分已经换好服装,对着穿衣镜或者小镜子补妆,按一般的规律来说,只要不走上舞台,这种状态就会没完没了地持续下去,她深谙其道。

  她解开盘扣,小心地避开盘好的头发,把身体塞进旗袍,然后一粒粒地扣上,很明显地觉出胸脯的高耸腰肢的的柔软,就像是一把雕刻刀,转瞬之间切去了多余的赘肉,立刻精神了很多。几个小演员围过来,啧啧赞叹,她心不在焉只是随口应付着,踢踢踏踏走向化妆间,很好,冷清了很多,前面只剩下一个人了,再坚持片刻就差不多了。

  她对着镜子整理旗袍的领子和衣襟,盘发估计是因为穿脱衣服的原因稍微有些凌乱,她找到一瓶定型摩丝,把头发夸张得溜光水滑,自顾自地欣赏着,午后的时段是最慵懒的,镜子里的陌生和异样,一刹那间有某种似曾相识的熟悉,镜子里的似乎不是她而是一个陌生女人,她听到她低沉地发出几个含混不清的语句,“愣……吹……住……”低沉得近似中音,渐渐地,她觉出些疲倦,视线有些模糊,昏昏欲睡,她听到化妆师的招呼,“媛媛、媛媛……”


  她被惊醒了,除了化妆师,还有徐乃娟错谔地站在那里,似乎受了某种惊吓,用一种恐惧的眼神望着她,掩饰地问道,“化完妆了吧?抓紧时间。”

  化妆师恭敬地回答,“是的,最后一个。”

  只剩下她自己了。她有些疲惫地走到椅子前坐下,化妆师拿出棉签挑了些眼影在她的眼皮上涂抹着,忽然“扑哧”地笑了起来,“你刚才在练台词?声音好特别。”

  孙媛媛眼皮一顿,奇怪地睁开眼睛, “你说什么?没有啊,我还是独唱。”

  化妆师愣了一下,“那你干什么呢?声音都有点哑,叫你了好几声都没理我们,还以为你入戏了呢。”。

  孙媛媛的身躯有些发硬,好一会儿才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我说什么了?”

  化妆师皱着眉头,困惑地想了想,“还真想不起来,反正听着不成句子。”

  孙媛媛闭着眼睛,配合着对方给自己粘贴假睫毛,“是不是‘愣吹住……’什么的?”

  化妆师忙接过话头,“好像就是,差不多,小李还顺着说,‘冷风吹住就好了。’”

  孙媛媛瞧了瞧身上的旗袍,周身笼罩一层寒意,这种奇怪的感觉她应该遇到几次了,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似乎每穿一次这件苏绣旗袍,便会有这种离奇的经历。

  她看了一下屋里的挂钟,时间还来得及,还有将近四五十分钟才集合,好不容易放松的神情在跨出化妆室的片刻间重新收紧。徐乃娟站在走廊的阴影里看着她,“媛媛,你过来一下。”

  两人默无声息地走到一块僻静之处,面对面站好,也许该来的总要来的,她将一切抛到脑后了,只是懒散地笑着,“说吧,徐老师,这里没人。”

  徐乃娟也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她,似乎想探究什么,很谨慎地选择着措辞,“你穿上这件旗袍是不是感觉很奇怪?”

  “什么?”孙媛媛不解地望着对方,神情中的敌意没有减少,“我不明白。”

  “我是说,你穿上这件旗袍会不会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徐乃娟艰难挑选斟酌着词汇。

  孙媛媛严重的冰冷渐渐有些融化,却增加了更深一层的恐惧,她点点头,“是的,好像变了一个人。”她明白无论多么难以理解的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也许世界真的不象看起来这么简单。

  象是找到了某种默契,两个人渐渐合拍,徐乃娟更是找到了某种认同,她拉住孙媛媛的手,“我也一样,从我第一次穿上那件苏绣旗袍……”

  她眼里的恐惧渐盛,“兆和出差的夜里,我总喜欢穿上这件旗袍,”声音微微抖动起来,“每次都有这种奇怪的现象,好像……”说到这里,两个人的手一下子抓在一起,似乎彼此成了对方的一根稻草.

  “我的那件旗袍……”徐乃娟眯着眼睛,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看来没有那么简单。她们不再吱声,只是静静地站着,一起聆听来自对方灵魂深处的恐惧,固若金汤的敌视似乎正被慢慢摧毁,而某种亲切的因素竟然悄悄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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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发表于 2013-1-2 19:53 |只看该作者
  韩振东几乎是不知疲倦地打磨那间屋子的横梁和木椽,站在高高的木架上,他用砂纸细心地摩擦着,眼珠却不安分地四处搜寻,这座建筑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依然老当益壮,需要修补的也只是个别部分,大部分的横梁和椽木都完好无缺,这也许跟胡家建宅之初选择的优质材料有关,也许跟盐水古城不燥不潮的温和气候有关。

  韩振东暗自规划着,为避免窝工,今天晚上必须刮满头遍腻子。他放下手中的砂纸,开始上腻子,他就这么一点点刮下去,天色渐渐黑透了,到了饭点,院子里的工人陆陆续续出去,工头面前的两个后窗也已经结束,余下不多的窗框了。
  工头嘀咕着,“这两个窗户好像不大一样大。”

  韩振东远远看了一眼,“差不多,图案都一样,这个多个边框。”

  正打算端详一下,工头开始催促着,“管他呢,快点吧,就剩咱俩了。”

  韩振东手上加快速度,“好,马上完活。”

  工头终于不耐烦了,“我先下去收拾东西啊。”踢踏踢踏下楼去了。

  韩振东腾出一只手背擦了擦额头,直起腰,踮起脚尖,从梯架子上细致地观察着眼前的几根椽木,整理过的那些没有什么问题,剩下的这些呢?他用手敲击着,把耳朵贴上去,一切正常,没有特殊的地方。

  面前余下的椽木还有几根,他跳下来,向前边挪动着梯架,透过后窗向院外扫了一眼,天已经黑了,对面的房子里亮起了灯,跟这间屋子正对着的窗户里也亮起了灯,里面的女人推开了一扇窗户,他急忙侧身隐藏起来,镇定片刻悄悄望去,窗帘已经拉上,女人消失不见了,他若有所思,她住在的那幢楼,竟然正对着胡家大院的后墙?

  他用心地刮批着面前的那根椽木,坑坑洼洼的其实不多,他觉得有些恍惚,心头涌起些异样,这只椽木似乎比别的冰凉,在潮热的气候里,心里猛地激灵着,摸上去极为不舒适,他的脑袋也有些晕晕乎乎,空洞而茫然。

  楼下有人喊,“完了么?要不先回去吃饭吧?”

  韩振东应和着,“好了好了。”

  一回头,他看到刘宁不知什么时候静悄悄地站在屋里,眼睛没有看他,只是盯着屋顶和地面反复地查看,他心里一慌,匆匆地用灰刀批了几下,马马虎虎把余下的活儿干完,直到离开胡家大院,他的心依然“嗵嗵嗵”慌乱地跳动着,妈的,有什么古怪?

  他没有立即回到吃饭的地方,而是随意地向另一条岔道拐去,找到一个小店,买了一份古城地图。他急忙翻开,像是为了验证着他的判断,两条街道,虽然是放射状分布,但的确相邻着,而两幢房子也的确是紧挨着,他眯着眼睛,点上了一支烟。。

  据古城原住民传言,胡家大院本来是规划在盐水古城一期范围内的,却因为胡兆和的坚持而放弃,当时正赶上修缮资金的不足,因此倍受上级政府的称赞。其实晚改造了这么两三年,没有修缮的居民,收入上已经落后了好大一截,这条街上新与旧的比较,突兀而直接,因此胡兆和一直饱受未开发这部分居民的非议。传说是胡家大院里隐藏着什么秘密,胡兆和一直没有找到才暂缓开发的。

  罗朗放弃了艺术,半生的日子都在漂泊,而他每一次停下来的地方,必定会有一座叫做胡楼或者类似胡楼的建筑,一个人穷尽半生的精力在寻找,他在寻找什么?

  一直没有找到自己信任的建筑队,这也许才是胡家大院推迟修缮的真实原因。经验告诉我们,很多高调的东西揭穿了一文不值,甚至龌龊不堪。胡兆和在寻找什么?

  他们在寻找什么?

  翻来覆去一夜,韩振东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却依然毫无头绪。

  第二天一大早,等刘宁亲自打开那间屋门走后,他才走进去,墙壁敲敲没什么,而地板,他用脚一块块踏了个遍,没有空洞的感觉,这间屋子里大部分都是赭石红,只有一小块彩图,他拿出铅笔简单地勾勒着,爬上梯架,远远地望过去,好半天才看出昨晚那根椽木上的某片区域,似乎没有批到,他把梯架推过去,重新忙乎了一遍,应该是严丝合缝了,但是等到下来,站在别的角度看过去,仍有很明显的痕迹,内心不禁忐忑。

  时间不多了,只有几天了,为了赶工期,中午和晚上的饭菜都是送过来的。韩振东有意把白天的活儿安排在别的房间,忙忙碌碌一整天,晚饭后,天黑了,他又一次走进了那间屋子。

  进屋一看,才发觉家具虽然已经堆进去了,但是摆放位置却乱七八糟。卧室里虽属私密空间,家具、陈设比较随意,但也是有大概的规矩的,一眼望去,顶子床差不多到位,他招呼院子里搬家具的工友把翘头案和半月桌摆在进门正对的地方,箱子和衣架摆在床边,靠着窗户陈设着梳妆桌,工友们嘟嘟囔囔,这间屋子跟别的屋子不同,没有家具陈设图,他们只好凭感觉胡乱摆放。他把镜架摆上去,又到楼下找到一个老式停止走动的钟和一个有点残缺的花瓶,也一并摆过来,过去的有钱人,很讲究寓意,这些东西凑在一起,也就是讨个吉利,钟、瓶子和镜子寓意“终生平静” ,现在,就差那面镜子了。

  他心里说不出的焦躁,这时候的光线很难分辨色彩的细微差异,画出来的东西根本很难跟白天保持一致,好在这座仿造的民居已经简洁了很多,他手拿工具,消极地涂抹着后窗的窗框,目光却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对面的窗户终于亮了,他不自觉地躲避起来,矮身退到架子床上,其实他根本不用掩饰,他没有开灯,对面窗户里的人根本看不见他。

  他仰视着床顶,模糊一片,双手触摸床上的架子,圆润又繁华,无论什么时代,富贵人家的生活都很讲究,就算是再简单的镂空雕刻,手工也要花上不少时间吧。这座应该就是史家宝的睡床了,表面上看来,跟老旧的架子床差不多,床腿比较低,他拿起火机往里面看,床板也跟现在的不同,表面要光滑的多,看来先人们耍奸打滑的本事还有待提升。也许由于年代的问题,靠近后栏五十多公分的床板中间,有条比较宽的缝隙。

  然后他觉得有些不妥,跟一般的木料变形不同,缝隙之间似乎有磨损的痕迹,也就是说,似乎里面的板子好像移动过,他举起火机仔细观察,用手扳了扳,那一大块床板的两边没有固定,竟然能够移动,他一使劲,虽然很沉,仍然提了起来。他把搬起的床板斜靠在后栏上,一通到底露出的是地面上的青石砖,他单手扶着那块立起的床板,失望地蹲在那里。

  火机发出微弱的光,“嘭”地爆了一小朵火花,吓了他一跳,正准备恢复原状的时候,他发现立起的床板冲着他的那一面,有一个四十多公分的不甚清晰的方形印痕,木板似乎曾经压过一个方形的物体上。过去的老东西都喜欢用硬木,床板应该是相对差一些的木材,材质会稍微赖一些。韩振东把床板摆好,东西难道是在床底下藏过?大概比床板到地面的高度高一些,否则不会留下这些凹印,这会不会就是大家要找的东西呢?

  韩振东摩挲着床边的帐幔,愣愣地坐在那里思考着,想象着女人独自守候的那些夜晚,宽大的床,想必是把被褥堆放在床里面,掩盖着床底下的东西?想着那种蚀骨的无奈和恐惧,忽然一身冷汗,不相信似地回头,虽然屋子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是床上的确铺着锦被,他很清晰地记得,这本是一张孤零零的床架和床板,他刚刚还踩着蹲在上面,哪里会有被褥之类的东西,屋子里涌起一股寒气,逐渐变的青黑,怎么回事?

  瞠目中,韩振东惊讶地看着史家宝愣愣地走进来,麻木地看看四周,慢慢地站到凳子上,韩振东出了一身冷汗,僵硬着,身体像胶着在床板上,一动也动不了,等到长布挂到梁上,把脖子挂上去踢翻墩子时,他挣脱了某种束缚,冲着过去大喊,“不要这样。”冲上去托起女人的身体,却怎么也抱不住,就像是抱着一团气体。

  史家宝是自杀的。

  韩振东愣怔过来的时候,浑身哆嗦着,屋里还是老样子,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他打开灯,抬头望去,椽木上修理不匀的位置,正是史家宝长布悬梁自尽的地方。史家宝是自杀的!她为什么自杀?为什么迟迟不肯离开这里呢?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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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 19:54 |只看该作者
  凝视后窗对面的窗户,灯光早已经熄灭了。而院子里翠微客栈的灯光浑浑噩噩,跟这里的灯光纠缠着。工友们都走得差不多了,临时支起的简陋的电线和灯,在院子里忽闪着,围着亮光翩然而舞的是蛾子,还有那些不知名的秋虫在鸣叫着,似乎一切都是做梦,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工期快要结束了,属于他的时间真的是不多了,他无法找到像样的借口继续留下来,这里到底有什么说法?

  打开灯,梳妆桌前没有摆放凳子,他下意识地走到外面,找了个圆墩,放在那里,不由自主地坐下,望着面前镜架留下的空白发呆,史家宝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置身于史家宝的空间,似乎周身开始弥漫着女性的味道,那种不舒适的感觉又欺身上来,他越发焦虑。忽然头顶的灯泡跳闪了几下,眼前一阵黑暗,他站起来冲向走廊,街上一阵异样的喧哗后,静寂了。

  回望屋内,视线竟然逐渐清晰,那个叫史家宝的女人背对着他坐着梳妆桌前,有条不紊地涂抹着口红,整理着发簪,随后把镜子从架子上取下来,反复地抚摸着,从后墙窗户隐去。

  他下意识地跟过去,趴在窗户上向院后望去,眨眼的功夫一个鬼影也没有了。他冲到前院,院落里静悄悄地,外面的街道和翠微客栈弱弱地,整个世界跌入一片不同寻常的惨白中,清亮亮的阴沉,整个胡家大院象做旧了的那种老照片,有些失真地泛出些破落。就像心理感应,他抬头向翠微客栈的那个房间望去,史家宝就像纱幔一般,轻飘飘地若隐若现。

  难道是方向出了问题,症结不在这里?史家宝想告诉他什么?

  他从黑暗的屋子走出去,迎面碰到了刘宁怀疑和不解的目光,他冷不丁脑袋一热,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好在两人错身而过,没有过多的交流。

  回去的路上,他慢腾腾地走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几乎是连跑带颠地,折身回来,从胡家大院的门缝里,他看到那间屋子亮着,想必是刘宁还在忙碌吧。

  他返回翠微客栈,飞奔过大堂,轻车熟路地取下钥匙,全然不顾老板娘吃惊的目光。打开自己的房门,一切还是老样子,他的眼光落到了镜子上,心里一动。走过去,手有点哆嗦,这面镜子似乎沉重了很多,一点一点把灰尘擦掉,镂空的木框压着镜面,自己焦虑的面孔映了出来,不禁咧嘴笑了。他把镜子转到背面,朴实的薄木板后衬,拨开木楔子,小心地把衬板掀开,然后他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

  里面是一张薄薄的纸,似乎是宣纸还是什么说不上名称的纸,他的手渗出了汗,在衣服上擦了擦,小心地伸过去,却无法控制地发出些悉悉簌簌的声音。

  上面是一首繁体字写就的小诗,良寶/冷翠珠簾無人卷/獨臥微慵眉妝懶/閑風過廊不堪聽/惟隱纏綿下街遠。

  作为一个艺术青年,他的文学功底可谓一穷二白,既不善于咬文嚼字,也不大理解无病呻吟者,上学时,他能看懂鲁迅写的是啥,却看不出鲁迅心里想说的是啥?看着手里还算顺眼的毛笔字,他一头雾水,花了好大心思才翻译成简体。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题目嵌着两人的名字,绝对是鸳鸯蝴蝶派的,这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幽怨女人的内心独白,就为表达你侬我侬的调调,费这么大劲儿,用这样一种刻意的方式隐藏,感觉就象用大炮打一只蚊子,过去的人你说活得多累呀。他脑子比较乱,得捋捋思路。

  吴璇忙忙碌碌涮洗完毕,已经快半夜了,她得赶快抓紧时间休息。从前的日子是那么闲适,而现在的她……开心又低落,也许她在致力于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她不知道还还要等待多长的时间,可她没打算停下来,她在疲倦中感受着充实和快乐。

  也许适得其反,人越累反倒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着明天的活儿,想着旗袍内里绣的那几个字,到底是“良宝……下”呢?那个模模糊糊的字到底是什么,她拉开床头的灯,拿着拍摄的那张照片左思右想。打开面对的那扇窗户,胡家大院在黑夜里淡淡地伫立着,不疾不徐地焦灼着她的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工友们被陆陆续续被遣散,胡家大院只余下边边角角的修补了,时机错过了,也许就永远不会回来了,韩振东很后悔自己的愚钝。“罗朗……”想起罗朗,一种沉重,他需要那个谜底。他想他应该找个借口留下来,不过找个什么样的借口呢?

  有人喊他,回头一看,是工头。“你留下来把院子清理一下,把边角补一补,”顿了顿,“一会儿胡市长要过来。”韩振东喜忧参半,他被莫名其妙地留下来了,但是这种巧合令他疑窦丛生。

  宽大的院落里只余下他一个人。他心神不定地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这是一个陷阱吗?只是到了这会儿,就算是个圈套,他也打算跳下去。

  他站起身,楼上楼下,二楼那间屋子的门竟然开着,他顾不上想太多,也懒得伪装些什么,又一次站到了那间屋子里,环顾四周,又爬到床上看了看,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呢?
  “这屋子的家具是你摆的?”不知何时,耳边响起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他慢腾腾地下床,沉默片刻,转过身点了点头,“是的,胡市长。”

  胡兆和斜斜地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光看着他,脸上布满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你把别屋的家具也重新摆摆,”他顿了顿,“今天要完工,能弄好吗?”

  韩振东点点头,“放心吧,就算熬通宵,今天也要弄完。”

  大概有摆放图,大家具基本摆得差不多,主要是一些小家具和零碎的摆件,有部分需要修理的,只能等以后慢慢收拾了,他按照记忆里老家胡楼的陈设,把现有的一些物品逐渐归位。

  看起来差不多了,这些家具什么的毕竟是老东西,过去的人死心眼,实打实做的,货真价实,看起来很有质感。们老家那儿摆的都是仿制品,现代人滑头,东西看起来远不如这里顺眼。现在就是差一点帐幔、椅垫之类的软装饰了,摆上之后,应该就差不多了。
  不大会儿,响起了喊门声,他拉开大门,不禁愣住了。

  门外站着的是吴璇。

  很显然她也吃了一惊了,两个人一起开口,“你……”

  吴璇笑了笑,指了指身边的两个大包裹,“徐大姐订做的东西,刚赶完,我们给送过来。”

  拿到徐乃娟送过来的花样照片时,整个苏绣坊都很兴奋,副市长的老宅子,虽然这笔单子可能挣不了钱,但会产生不小的广告效应,苏绣坊的品牌,苏绣坊的地位,包括以后的生意,都应该会有好的影响。

  照片大该是几十年前拍的,胡家大院的早先内饰用了很多苏绣的元素,虽然是彩色的,但是纹样有些模糊,色彩也都发黄,毫无疑问,这些图案比较简单,基本上就是现在仍在使用的经典图案,什么松鹤延年、珠联璧合,金玉满堂之类的大路货,就像我们现在的缎子被面一样,几乎家家都有,而这些苏绣品,大概是大批量生产的,当时稍有家底儿的都在使用。

  只有几幅东西不错,特别是一幅岁寒三友的屏风,看起来非常精致,绣工也高出一大截,吴璇不敢掉以轻心,对照片进行了仔细地推敲,绣品的落款似乎谁的作品,吴璇取过放大镜仔细观看,情不自禁地喊出声来,“苏绣坊,天哪,这些东西原来都是咱们苏绣坊做的。”

  众姐妹围了过来,唧唧喳喳的,吴璇陷入了沉思,看来,苏绣坊和胡家大院的渊源还真是颇深呢。虽然现在的苏绣坊和早先的除了名字和地点,几乎没有点滴的相同之处,但归属感仍令人亲近和温暖。

  韩振东不言语,两个人开始慢慢安装,看到那些依稀模糊的式样,他明白了苏绣坊前几天的大活儿,就是胡家定制的。新做的绣品跟原来的东西还是有很大差异,工艺上更简洁明了,少了些韵味,却多了些时尚。

  低处的吴璇整理,高处的韩振东接手,或者站在凳子上,或者站在梯架上,而有的地方因为木楔脱落,韩振东就会重新打眼,钉上一颗金属钉子,有时候对老东西的破坏真是无可避免的,现代人根本没有耐心寻找或者复原过去的东西。看起来他一直专注于手里的活儿,其实心思却根本不在这里。

  吴璇是什么意思?她到底知道多少?他很恼火,面对孙媛媛这个公认的厉害人,他手到擒来,如鱼得水,想起来就暗暗得意;而遇到吴璇这款软绵绵的,他说不得、骂不得,黔驴技穷,一点办法也没有。

  两个人没有说话,只是默契地干着活儿,然后他们俩来到了二楼那间屋子,他们一起悬挂后窗的窗帘,透过后窗望见对面的那幢楼房,吴璇的脸色变了,她观察着韩振东,他停下来没有看她,只是把手里的窗帘重重地扔到一边的床上,“难道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吴璇扭身走到外面,有点慌乱地整理着着包裹里的一些小配件。

  韩振东手按着窗框生闷气,吴璇这种女人,外圆内方,表面上看起来柔软而圆润,等你真正走近,会发现冰凉而坚硬,根本无从下手。而书本上的攻略基本无用,看来先知的话是对的,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的成功是可以复制的。

  他发觉手按的窗户似乎动了一下,有点不相信似的趴过去,这个窗户看起来是死的,没法打开,仔细看看,有花纹的那部分,和带玻璃的那部分是分离的,边角露出一点破旧的布头,他拽了拽,拉出了更长的一截,又使劲拽了一下,窗户竟然被打开了一条缝。

  这个窗户是活动的,可以打开的。他打开窗户,后面破败的楼院尽入眼底,那个小小的窗户就那样清晰地呈现在眼前。过了最初的瞠愣后,他慢慢转过身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同样愣在那里的吴璇,跟他不同的是,后者眼里是那种了然的豁出去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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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 19:54 |只看该作者
  她走到后窗,触动着窗棂,这个窗户后面如果放张梯子下去,是条捷径。“我住在对面,”吴璇指了指后窗那幢破败的楼房,“二楼正对着那间屋子。”

  直到在美院民族民间工艺专业毕业,吴璇也没有真正热爱过这个行业,跟许多现代青年一样,她更关注时尚流行的元素,什么服装设计、数字艺术之类的东西更对她的胃口,这个专业令她厌倦。民族民间工艺专业的学生就业面特别窄,她去了不少公司应聘,长的干了半年,短的也就一两个月。这个行业更多地运用着传统工艺,很难大规模生产,从而限制了这个行业的整体利润,反过来从业者大都是手工业者,很难接受新鲜事物,加剧了整个行业的茫然,于是,总处于一种焦虑和无存在感的状态。她被整个行业的负面情绪裹挟着,根本不知道怎么融入现在或者未来的生活。

  她带上所有的钱,来到了盐水古城,看书、聊天,还有长时间的发呆,几乎是立刻,便被古城同化了,看河水的流动,品咖啡的温度,她喜欢这些随遇而安的人,喜欢这种缓慢节奏的生活。她几乎走遍了古城的每一个角落,看一看,走一走,跟摊贩聊一聊,打发着时间,按说她应该快乐,但是她还年轻,似乎还不该到享受如此慢生活的阶段,于是某个夜晚,难言的惆怅就会悄没生息地进入大脑,她很迷茫,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来到苏绣坊的时候,她是欣喜的,找到一个自己擅长的领域,好比日常见面的陌生人,忽然在另一个地方偶遇,令她心花怒放。她兴奋地走进去,跟老板打着招呼,跟绣娘聊着针法和工艺,竟然过了半晌。

  随后几天,她不自觉地就会走进苏绣坊,侃侃而谈,她会卖弄苏绣的历史,如今最有名的工艺大师,包括那些那些价值连城的苏绣珍品。她跟苏绣坊的老板和绣娘们成了好朋友。有时候老板进货或者外出办事,她会帮忙照看一下店面,获得一些报酬。事情的发展就是这样狗血,她逃避了那么久,竟然在盐水古城重操旧业,重要的是,她不觉得厌倦,反而很投入,有时候外界环境的暗示或者心态的变化,真是不可思议。

  李林拿着那幅旗袍图案过来的时候,吴璇已经成了苏绣坊的主管了。那种图案,清雅中带着绚烂,毫无疑问,设计者是高手,她喜欢有质量的作品,留下来临摹了一幅。当然,那也是个有意思的男人。艺术家似乎是独立于尘世之外的另一种人,他们只对作品本身着迷,而不通人情世故,这个男人沧桑落魄,却另有一种力量。

  这种匆匆一遇也许要不了多久就会淡忘,但是几天后,吴璇回到住处,竟然又一次看到了刘林。刘林想在这里租房子,被房东回绝。盐水古城门面的商铺,酒吧、客栈,非常贵,吴璇居住的是隐藏在两条发散型主干道最里面的长期出租屋,内外几乎没怎么装修,设施简陋,相对便宜得多,这里离苏绣坊很近,早已住满了人。

  刘林不肯离开,“合租也行。”

  老板不置可否,懒得搭理的样子。

  吴璇有些不忍,“我那间屋子白天倒是空着,晚上不行。”她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大多数人租房子只是为了晚上落脚。

  “你在哪一间?”李林竟然接了话。

  吴璇指了指自己的房间,准备离开。

  “我们先合租一个月吧,晚上我另有地方。”李林竟然答应了。

  吴璇有些莫名其妙,也有些后悔,孤男寡女住在一间屋子,实在是太不方便了,她有点讨厌自己的多嘴,却不知道怎么收场。

  李林走进吴璇的屋子,简单地扫了一眼房间的布局,便推开窗户,直直地盯着对面的那座陈旧气派的院落。

  “这间房子多少租金?我掏一半吧。”李林虽然跟她说着话,但眼睛依然看着对面的院落。

  “好,”吴璇很高兴,生活成本又降低了不少,“早八点到晚六点。”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数出房租递了过去。

  吴璇白天在家的时间很少,午餐和晚餐大都是和同事一起凑合的,早上七点多出门,晚上七点多到家,和刘林见面的时间不多,要不是屋子一角的收拾得整整齐齐的画具,她几乎都快忘了刘林的存在了。有一次中午回家拿东西,撞见了刘林,他坐在窗前,正啃着手里的饼子,画面上正是对面的胡家大院。

  “刘哥,你只吃饼子会行?我这有锅和电磁炉,你煮点粥吃。”吴璇指着门口的小桌子,上面密密麻麻堆着一些油盐酱醋。

  “好,好,谢谢。”李林回头表达着谢意。

  第二天中午,吴璇也弄不清自己怎么回事,竟然买了点菜回家了,看到李林依然啃着饼子,她举着手里的东西,“等一下,我煮点面。”

  两个人坐在桌边吃了一顿热乎乎的鸡蛋面条,这大概是刘林来到古城后,吃到的第一顿家常饭,两人吃掉了满满一锅。吴璇暗暗地笑了,她走到画架前,画纸上不再是面前能看到的,似乎是院内的某个角度,凭感觉依然是胡家大院,她好奇地看着刘林,“这是哪里?胡家大院?你进去过?”

  刘林挪开画框,“没有,胡乱画的。”

  这以后就成了习惯,吴璇每天都会回来煮饭,有时候米粥、有时候是菜汤,有时候来不及就下点方便面,打两个鸡蛋,放几根青菜,简简单单,但是有汤有水,很有点家的味道。但是她能感觉到刘林刻意保持的距离,譬如,他总是叫吴璇小吴,并且早早地交给吴璇足够的伙食费,还补上了一些伙食费水电费,吴璇有点不大高兴,不过随即便也坦然接受。

  刘林的画架上隔一两天换一幅画,角度不同,但是吴璇总觉得一种陌生的熟悉,她虽然没有进过那个院子,但她能感觉到某种风格的延续,她认为那还是胡家大院。

  半夜起床上厕所,她无意中拉开窗帘,向外望去,一个黑影面向胡家大院站着,她吓了一跳,赶紧掩上窗帘,随后觉得那人的背影非常熟悉,于是偷偷拉开窗帘一角,好一会儿那人转过身来,习惯性地向她站立的这个窗口望着,她吓了一跳,连忙缩了回来,几乎可以肯定,那是李林,只是这么晚了,他站在后院干什么?

  看来,李林绝不像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这个沉默的中年人看中这幢出租楼一定有更深的目的,应该是为了对面的胡家大院吧,奇怪的是她没有恐慌,这个男人是个艺术家,绝对是那种无公害生物,自身不具备攻击性。冥冥之中有很多解释不清的东西,她就是不怕这个男人。

  吴璇依然做饭、刷碗,收拾屋子,李林的画纸上依然变换着不同的场景,然后从有一天开始,画纸的左上角夹上了不同的照片,照片不大清晰,黑暗的背景,被闪光灯强迫地暴露着,甚至还有那种拍虚了的效果,这些照片是怎么拿到的?在古城,胡家势力强大,那间老院常年关着大门,很少有人进去过。吴璇好奇中夹杂着一丝不安,她觉得这么莫名其奥妙惹上胡家,一定会有麻烦。

  后来,李林开始翻看这摞画纸,似乎翻来覆去,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些事情。连着两天坐在窗户前发呆,脸色越来越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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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 19:56 |只看该作者
谢谢风来疏竹,我改徐乃娟先。
后来经常脑抽。。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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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 20:21 |只看该作者
{:soso_e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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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3 21:13 |只看该作者
  前段时间,徐乃娟来到苏绣坊,委托制作一批苏绣布艺装饰,那是她第一次走进胡家大院。这座院落除了年代陈旧,跟她居住的楼房根本没有可比性,胡家大院有些北方院落的风格,无论是门窗的雕刻还是廊柱的描绘,在民居中都算是精品了。走过一个一个的房间进行测量,她简单画了房屋的构造,标注了摆设的具体位置,同时记录了一些数据,希望这次的活儿不出纰漏。

  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回到家里,她翻了翻李林的画稿,果然,这些房间的的确确都在画纸上出现过。这个男人要么未卜先知,要么一定进过胡家大院。同时,她也很清楚地意识到,李林的画稿远比她看到的实地场景要丰富得多,这个男人对胡家大院的了解似乎比院子的主人都要多。

  韩振东了然于胸,那是自然,老家的那座胡楼,罗朗虽然没有韩振东那么熟悉,但毕竟也待了那么久的时间,还画了一部分,大致的印象总会有的。吴璇讲的消息很重要,只不过,现在他有更迫切的问题。

  “他在什么地方?”韩振东急切地问,吴璇犹豫着,条件反射似地整理着手里的帐幔。“罗朗在什么地方?“他不禁有些恼怒,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度。

  他走过去,把吴璇手里的东西一把夺过来,扔到地上,“罗朗是我哥们。”他的面部有些狰狞,自顾自地生着气,吴璇没搭理他,低垂着眉眼,似乎在斟酌着要不要开口,或者是怎么开口。

  正在这时,院门口响起了声音,韩振东移到走廊,看见刘宁带着两个人走进院子。“你们弄完了吗?”刘宁抬头看着他们,见他们摇头,皱着眉头,一脸的不耐烦。“怎么还没弄完?别耽误工夫。”

  两个人不作声,赶快缩回身低下头忙手里的活儿,吴璇翻了翻包裹,“床幔不知道是少做了一片还是没带齐,挂钩也不够了,我回去一趟。”转身离开了屋子。

  韩振东眼睁睁地看着吴璇走开,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引以为傲的善意被人猜度后,他恼羞成怒,外加对哥们的担忧,他简直气急败坏。

  刘宁弄过来这两人是干什么的?不大一会儿,院子里传来嘀里当啷地响声,来人是两个小工,过来拆除走廊和翠微客栈窗户上,封闭的那些砖头,刘宁也是见识过老房子的人,这些画蛇添足的东西,必须清除,这样距历史更接近些。

  看到他露头,刘宁喊了一嗓子,“手里还有活儿吗?过来帮帮忙。”

  韩振东低下头磨磨蹭蹭地走过来,把扔下来的青砖五六块码成一摞,摆在院子的一角。活儿不是太多,胡楼靠走廊的这边比较好拆,不大一会儿就弄得光溜溜的,翠微客栈的稍微麻烦点,不过应该都是临时加固的,活儿干的也粗糙,个把小时就弄完了,看起来清爽多了。

  韩振东坐在砖垛上,望了一眼斜对面的翠微客栈,然后心里一跳,脑子忽然间热了起来,他摸了摸口袋,没有笔也没有纸,只好在心里默念,却总被打断思路。

  刘宁把钱付了,打发走两个小工,回头瞥他一眼,“你那活儿还有多少?”

  韩振东低着头,没敢照脸,“马上就完,等苏绣坊的人,就差几样东西。”

  “那你去找会计结账吧,这里不用你了。”刘宁转过身准备锁大门。

  韩振东愣在那里,懦懦地,“还差一点。”

  刘宁不耐烦,“让苏绣坊的人过来装。”

  韩振东只好到楼上收拾工具,慢慢吞吞地走出了胡家大院。

  他没有去结账,也没有回翠微客栈,只是随着街上的游人走动,晕沉沉的,虽然知道今天离开胡家大院是必然的事,但仍然有些措手不及,事情一点进展都没有,他很懊悔,几乎从遗传基因和灵魂深处来反思自己失败的原因,他竟然白白地浪费了这段宝贵的时间和机会。

  空气中飘过来饭菜的味道,又到了晚饭时间,往常的这会儿,他总是饥肠辘辘,饿得前心贴后心,而此时他嗅出纷杂的气味中,竟然混和着浓重的柴油味和油脂的哈喇味,他觉得反胃。

  他无意识地走,不停地前行,似乎这样才能消除内心的茫然,直到灯光从不同的店铺射出来,眼前的景物越来越熟悉时,他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竟然踏上了绣品街,又一次来到了苏绣坊的门口。

  跟平时一样,吴璇正坐在柜台里记着什么,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儿,于是冲进了苏绣坊,他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笔,抓起一张废纸的背面,就着屋子里忽悠忽悠的灯光,站在柜台旁,又一次写下了那首诗,一共四行,每行七个字。

  冷翠珠帘无人卷/
  独卧微慵眉妆懒/
  闲风过廊不堪听/
  惟隐缠绵下街远。

  这首诗他已经读过无数遍,也写过无数遍,诗是那类小情调诗,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似乎并不陌生。

  “冷翠冷翠……”这句含有一个“翠”字,而“微慵微慵……”含有一个“微”字,他一阵心悸,这是一种喜悦的悸动,前两句里面含有“翠微”二字,后面的猜测分析便迅速而有目的了,第一句第二个字,第二句第三个字,第三句第四个字便是“廊”,而第四句的第五个字便是“下”。“翠微廊下”?“翠微廊下”?怪不得总觉得眼熟。他用笔在每个字的下面重重地划了一条横线,他想这次他真的发现了某样东西。

  他很兴奋,“吴璇,你看出来了么?”

  听他语无伦次地叙说,吴璇的眼睛亮了,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照片,“你看看这个,那件旗袍上的双面绣。”

  韩振东凑过去,歪歪斜斜的绣品图片,上面绣着的是,“良宝什么下?”他疑惑不解。
  吴璇仔细研究过这副绣品,背面的几个字,看起来似乎不是同一个绣娘的风格,“良宝”二字虽然不够完美,针法却仍然算的上精致纯熟,而后面的“什么下”却似乎是后期绣上的,针法要生硬得多,水平相对业余,仔细观察,就算上浮的丝线,仔细看去颜色也有细微的差别,绝对不是同一批线。

  “你过来看看,再看看你找到的那首诗。”吴璇把两样东西放到一起。

  韩振东凑过去,有点迷茫,前前后后看了几遍后恍然大悟,“这个字是‘廊’,翠微廊下的‘廊’。”

  吴璇兴奋地点点头,“旗袍上绣的是‘良宝廊下’。”

  两个人不再说话,默不作声地想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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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发表于 2013-1-3 21:14 |只看该作者
  韩振东看了看吴璇,欲言又止,独自走出,站在苏绣坊门口,远远眺望,四周的山峦雾蒙蒙的,古城的街道人流渐稀,冷不丁有几个老乡或者游人擦肩而过。那副烫金的牌匾像个老者,静静地注视着他在门口踱来踱去。吴璇打发人去胡家大院收尾,几个秀娘也唧唧喳喳地涌出,屋里终于安静下来。

  韩振东迎上去,“他现在怎么样了?”

  吴璇把有些杂乱的椅子摆放整齐,“走吧。”

  与默然行走的两人相对比的,是身后擦肩而过、兴高采烈的游人。与翠微客栈相比,依然是那种吱吱作响的木板房,只是这里更加陈旧、更加凌乱,更加破落,更加……多了些油烟味,侧身穿过走廊,他们来到了二楼中段吴璇房间的门口停下了。

  推开屋门,室内最显眼的就是那张床,床上躺着的是……罗朗,虽然做了最坏的打算,韩振东依然百感交集。他几乎是扑过去,不相信地看着,罗朗沉睡着,脸色灰黄,脸颊稍有下陷,看起来熟悉又陌生,难以言状的痛苦侵袭过来。

  朋友关系是很奇怪的组合,很多时候需要缘分,有时候一句话、一个眼神,也许就是一段好的友缘。而天天面对的两个大好人,可能成为同事,可能成为伙伴,却不一定能成为朋友。

  而韩振东和罗朗是朋友。

  韩振东默默地看着吴璇,罗朗属于重型颅脑损伤,虽然手术后暂无生命危险,但这几个月一直没有苏醒,他的疑问和忧虑象爬爬墙虎一样交错着。

  某个夜晚,似乎是某种预感,吴璇醒来的时候,听到对面墙下传来某种声响,她拉开窗帘的一边,胡家大院正对着的那个窗户下,有团黑影停在墙边。她飞奔下楼,冲了过去。

  果然,是李林,他斜躺在地上,头撞在一块石头上,身上压着一个梯子,已经昏迷过去。吴璇敲醒了几个邻居,把他送进了医院,然后,从那天开始,她从一个看客变成了当事人,她开始关注来自胡家大院的消息。

  那一天,似乎冥冥之中听到一个无声的召唤,于是在韩振东踏入古城的那天,她莫名其妙地结识了他,他住在紧邻胡家大院的翠微客栈,而那个跟苏绣坊历史相关的艺术家也住在翠微客栈,这绝非巧合,她的确走进过翠微客栈那间屋子,似乎走进了异度空间,她想她一定是出现了幻觉。

  吴璇握着罗朗的手,犹豫着,终于不大习惯地,“罗……罗朗,韩振东来看你了。”

  韩振东坐下来,“罗哥,罗哥……”

  吴璇端起泡好的大米、黑米和芝麻之类的一大堆混合的食材,倒进了豆浆机,通上电源,于是屋子里响起了嗡嗡地声音。她招呼韩振东搭把手,两个人轻轻地把平躺着的罗朗弄成侧身,吴璇轻轻地叩打着罗朗的背部和臀部,韩振东接过手,吴璇不放心地叮嘱,“慢点慢点,别弄伤皮肤。”

  转身去暖瓶里倒了些热水,又添些凉水,混合成温水,端了过来,用毛巾蘸上温水,轻轻地擦拭着。韩振东的眼睛望着罗朗,骄傲的罗朗拥有艺术家灵巧的手指和绝佳的审美观,而现在,罗朗只是无声无息地躺在一张床上。

  半个小时左右,豆浆机停了,晾了一会儿,吴璇用注射器装了三百毫升左右的米糊,从鼻饲管喂食,看着针管里的米糊一点点减少,韩振东的声音变得有些哑,“每天都这样?”

  吴璇点点头。他静静地望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痛苦和烦躁,而她小心地推着手里的注射器,似乎是顺其自然,理应如此的事儿,脸上甚至还隐隐有一丝喜悦,“感觉这段时间好一些呢。”

  米糊推完了,吴璇拔下注射器。

  “总觉得他的手硬了点,在好转吧,不信你握握?”说着把罗朗的手递给韩振东。

  韩振东捏了捏,似乎真是这样,“有希望吗?”他的心情忽然没有开始那么沉重了。

  “当然有,医生说他的症状很特别,希望很大。”吴璇满怀信心。

  像是被吴璇的热情所激励,韩振东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花,似乎沉睡中的罗朗眼睑微微颤动了一下。其实吴璇也有这种感觉,但是这几个月她已经产生过无数次错觉了,所以根本不敢相信。

  罗朗住进医院不久,吴璇的钱就花光了,等一些零星的捐款用完后,她只好把他接回家,他们原本素不相识,只要她愿意,她随时可以撇清,过原来的日子,只是……,等过一段再说吧。守候这段时间,吴璇一遍遍呼唤着刘林,听说过植物人复苏的故事,她应该用一些熟悉的故事、诗歌、歌曲什么的刺激病人,只是她根本不了解这个男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了解罗朗,多进行刺激,只要找对方法,一定会有效果。”吴璇满怀希望地看着韩振东。

  韩振东用手指抠着下巴上的青春痘,痒痒的有些疼,指甲缝里夹着一丝血痕,他想他知道,对罗朗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东西。

  虽然远处仍传来隐约的声音,零星的光线也不甘寂寞地划过,盐水古城还是在趋于平静。韩振东和吴璇躲在黑暗的屋子里,像老手一样贴着窗帘,向胡家大院二楼正对着那间屋子望去。

  灯亮了,只是窗帘拉着,看不清里面是谁,是刘宁还是胡兆和?大概是在查看房屋整修的最后效果,亦或是还在找某样东西?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有说话。

  过了半个小时也许更久,那盏灯终于灭了,韩振东舒了口气,回头问吴璇,“梯子准备好了吗?”

  吴璇点点头,“刚看过,在一楼拐角。”

  黑暗中,韩振东看不清吴璇的表情,他又一次检查手机,已经打到了震动,随手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弯下腰把两条鞋带解开,重新系上,用力地紧了紧。

  等他又一次向桌上的闹表望去时,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差不多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走了。”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隐在黑暗里的罗朗,推门出去了。

  两人顺着黑暗来到了那扇窗户下面,韩振东小心地把梯子架到墙上,吴璇望着他,“小心点,到时间不回来,我就过去。”

  韩振东点点头,他稳稳地爬了上去,窗边留着那根绳条,这是他下午离开前特意放好的,使劲地拽了一下,窗户“呀”地响了一声,夜晚的空气就像扩音器,传得很远,他吓了一跳。更加小心翼翼,一点一点使劲,于是窗扇渐渐地打开,终于拉了上去,年轻的优势一下子显示出来,他灵巧地翻进屋内,伸长胳膊接过铁锹,向吴璇挥挥手,掩上窗户。

  屋子里斜斜的光射入,他轻车熟路摸到了房门口,跟前几天一样,屋外的门闩搭着,轻轻地拨开,站在走廊里。

  院子里空无一人,温温吞吞地黑着,他顾不上细看,把面部和上身藏在阴影里,目光投向翠微客栈窗户和走廊之间的那个区域,冥冥中似乎有只手把他拖了过去。

  “翠微廊下”,翠微客栈和胡家大院走廊的下面,一定是这里!

  他望着翠微客栈的墙壁,摸了摸脸边的汗滴,终于蹲下来,这是一块不足一米宽的夹缝,介于两个房檐之间,有几根木棍很随意地倚在临街的墙角,地面上还有下午拆窗户时散落的砖屑,由于长期无人踩踏而形成的那层薄薄的青苔,已经被他们破坏得七零八落,这会儿被混沌的月光温柔地分成两部分,明暗相接,阴阳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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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发表于 2013-1-3 21:15 |只看该作者
  四周是如此地静寂,却又是如此喧哗,韩振东左右望望,院子里没人,这里真的只有他自己。想到刘宁或许别的什么人,有可能会在下一刻出现,兴奋与恐惧便奇异结合,弥漫在他的四肢,甚至分泌出一种软弱和乏力。

  夜色更深了,更暗了,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抄起铁锹,向地面挖去,虽然控制着力量,但是吭哧的声音仍然吓了他一跳,顿时有点惊惶失措。严格来说,守法公民大都有自虐的倾向,常常自己吓唬自己,他也不例外,他时刻感到自己的疯狂和危险,没完没了地向四周观望。

  大概是在两块地基之间,土质比较复杂,半个多小时过去了,身边一堆新翻出的相对湿润的泥土,仅仅是挖出距离地面大约只有十几公分左右的小坑。

  这个院子的修缮全部弄完了,马上就要迎接客人了,从此以后,这个院落也许就没有片刻的闲暇,而以后,还哪有什么以后了,他几乎不可能再有机会了。

  于是他开始急躁,决定孤注一掷,抛开了顾忌,加快了挖掘的速度,身边的散土越积越高,他的信心也越来越小,难道自己错了?正在他焦躁不安的边缘,“砢棱……”铁锹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似乎硌在了坚硬的物体上,他蹲下去,用手拨开坑里的土块,似乎是一块石板,他的心咚咚咚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挖掘着,埋着的东西露出来了,一个五十公分左右的石板,似乎卡在胡楼和翠微客栈地基的边缘。是常见的那种青石,连接处略为粗糙。他仔细地提了出来,没有想象中的沉重,小心翼翼地放到地面上,露出一个不大的窖坑。他不敢跳下去,搜寻着四周,他的眼睛停在院子边角的杂物堆上,挺长的几根木棍凌乱地堆在那里,正准备起身取过来,忽然间愣在那里,两条长长的影子逼过来,盛气凌人地,把他的脸庞和身躯笼罩在黑暗里。

  是胡副市长和刘宁。

  胡兆和看着露出来的地窖,又注视着他,“你是谁?”

  韩振东笑了,“罗朗的朋友。”

  胡兆和的脸色变了,“罗朗?什么罗朗,你到底是谁?”

  “他是韩振东。”一边的刘宁斜视着他。

  开始,刘宁的确没有认出韩振东。其实在这个财富为王的时代,韩振东这类的艺术家从来没有被放在他的竞争队列,他也没从没怀疑过小雨的忠诚,这个阶层几乎不可能成为他的对手。只是当韩振东过于频繁地驻留在那间屋子时,他才注意到他,而一旦留心,他很容易就确认是他,这几乎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

  而胡兆和相对迟疑,但是当他看到那个房间的摆设时,也不再怀疑,他不能确定他了解多少,但这个男人一定不是一个简单的工人,而是一个对胡家大院的底细有所知的人,那就给他机会吧。他让他出入胡家大院,给他时间给他机会,但始终没有结果。

  他没有耐心了,只能尝试着把他逼走,果然,现在,这个男人回来了。罗朗?难道罗朗也来到了古城?来到了这里?罗朗……罗朗,也许楼上屋里那些凌乱的脚印,并不仅仅是他的怀疑,而是真实的存在,他的胃部忽然痛得不可开交。

  刘宁胡乱抓住韩振东,把他从地上提起来,“你他妈累不累呀?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只一下就把他推搡到院子的中间。

  刘宁身材高大,气势凌人,韩振东张张嘴,一句话也接不上来,无论如何,夜半时分待在别人家的院子里,总是心虚。既然没啥说的,那就动手吧,他也去推搡刘宁。

  刘宁没防备,趔趄了几步,一下子恼了,追过去毫不客气地一拳拳挥下去,声音越来越高,“叫你偷……叫你偷……”

  打得过打,打不过也得打,韩振东边躲避,边挥舞拳头,一味地乱砸,有几下大概还真打到对方身上,“妈的,你还来劲了。”

  随手掂了一根木棍,怒气冲冲地逼过来。韩振东紧跑两步,到地窖一边的土堆上把铁锹抓在了手里。

  夜晚竟然黑得如此彻底,翠微客栈客房有两间屋子的灯亮了,几乎有些刺眼,几扇窗户也在悉索作响,有房客被惊醒了。

  胡兆和低声却是威严地呵斥着,“够了!”

  几个人静立着,等翠微客栈重新进入平静状态,胡兆和冲刘宁摆了下头。

  刘宁扔掉手中的棍子,示意韩振东来到地窖口,韩振东机械地抓紧了铁锹,他能怎么办呢,他明白自己凶多吉少,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有别的路可走。石板子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对秘密的探知超越了恐惧,不管结果了,这会儿他只想知道这下面埋的是什么东西,他豁出去了。

  胡兆和站在黑暗中,跟夜晚和铿铿地挖掘声融为一体,在很多人的眼中,他仅仅是一个标记,是一个成功的符号。

  胡兆和是个忧郁的人,他总是对到手的以及未来的生活缺乏自信。隐隐忆起,他活了大半辈子,似乎从未对一项事情做过真正的决定。他是个城市的副市长,他的上司是个铁腕,手下有大把的智囊团,一些决策他只要举手就好了;他的父亲是个强势的男人,安排了他的生活,安排了他的前途,甚至帮他解除了情敌的威胁;他的老婆是个……

  想起徐乃娟,他的心里更加柔软,她温和,只是她不够热情,不够投入,他不止一次见她凝视着柜子里的旗袍发呆,她难道还没有忘记几十年前的那个人?在他们的婚姻中,他总觉得自己被忽略,始终没有存在感;他很少与女人来往,孙媛媛是他主动结识的第一个,他成功地控制了她,他终于拥有了绝对的权威,然而沾沾自喜后是很深的沮丧,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走上领导岗位这么些年以来,身边车水马龙、推杯换盏后,是一种寂寞,也是一种习惯,只要你有官职,你就有朋友,当然有时候只是交易。他很少言语,基本不发表意见,事实上,有时候是他什么都没想,有时候是他什么也不想说。上级和身边的人都尊重他,因为他温和而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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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发表于 2013-1-3 21:16 |只看该作者
  至于这个院子里的东西,他并没有多少渴望,人一生中占有多少财富才算够?虽然有遗憾,但老天对他已经不错了,他不算贪心。上次城改父亲还健在,执意叫停老院的修缮,他挺无奈,好在资金不足给了他一个很好的借口,现在的寻找,也许只是对长久以来好奇心的一个交代吧。

  他凝视着那个翻动的铁锹,神情有些恍惚。有时候他很羡慕父亲,坎坷一世,依然充满活力。他的父亲很肯定地告诉他,必须从二楼的那间屋子着手,因为姓史的女人临死前没有出门,只在那里呆过,就算有什么讯息一定会留在那里。他的父亲几十年前找过,他这些年也不止几十次地找过,上上下下边边角角每一块砖都敲过、看过,仍然是毫无发现,韩振东是怎么得到线索的呢?竟然找到了这个地方?

  能让他父亲这样的人如此费尽心思?这里面到底埋藏着什么宝贝?

  他摸出电话又放下了,大门外响起了“咣当咣当”的敲门声,浓郁的酒气扑过来,院子里站着两个女人,不,三个女人。醉醺醺地是徐乃娟和……孙媛媛,两个女人相互搀扶东倒西歪地靠在一起。他的身体突然僵硬了,而后一阵慌乱,他不明白,徐乃娟怎么会和孙媛媛凑在一起,后面的女人是谁?他们怎么突然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但是既然过来了,一切隐瞒便失去了意义。整个院子黑暗得有些蹊跷,他试着像官场上一样慢慢调整自己,果然,面部渐渐如橡皮人一样不动声色。

  另一个女人自然是吴璇。‘

  等待的心情不必细说,而有危险的等待更让人沉不住气,快到凌晨一点了,韩振东还是没有动静。她爬上梯子进入胡家那间屋子,没花多大功夫便看到了黑暗里躲着的两个人,知道大事不妙,也许一切早就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她盘算了一圈,最后拨通了徐乃娟的电话。

  等徐乃娟意识到电话铃响时,模模糊糊发现了好几个未接电话,摇摇晃晃往外走时,她已有明显的醉态,孙媛媛不放心地扶住,她甩了两下没有甩脱,两人拉扯着朝前走。在胡家大院门口,他们和吴璇一起搀扶着走进院子。孙媛媛知道这就是那座有名的胡家大院,看到院子里的这群人,还有那堆新隆起的狼藉的土堆,她不明所以。

  用棍子试了试,韩振东绕过中间的东西小心地跳下去,一股陈旧和浓郁的霉味扑面而来,心脏不规律地跳动起来,地窖既不深也不大,跟小时候家里挖的养兔子窖差不多。一个四十公分见方的箱子,在离窖底十公分左右的地方架着,韩振东摸了摸,不知是什么材料制作的,凉凉的,像是金属制品。他一下子便想到了那张床板下面被压出的四方形凹印,和这个箱子的大小依稀仿佛,看来这个箱子的确在那间屋子放过。

  他双臂紧抱,小心地用力,慢慢地向上提,谁知箱子并不重,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探过身子,伸手接上来。除去箱子的自重,里面存放的东西,分量远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沉,似乎是白白使出了过大的劲儿,几个人相互看看,表情都有点讪讪。

  韩振东轻轻擦拭着取出来的箱子,眼睛四处搜寻,看到扔到一角的批灰刀,走过去拿了过来,正要对着缝隙清理。骤然间,远处街上的路灯突然熄灭了,夜空越来越暗,整个盐水古城的浸泡在一片模糊之中。某种异样带着一丝凉气,像病毒一样传染过来,韩振东攥住铁锹,回望了一眼胡兆和,对方的脸僵硬着,飘渺着,所有的人都面目不清,被浓白的气体包围着,慢慢地转过身体,朝着那个方向望去。

  一种不寻常的预感让他把视线跟过去,正是二楼的那间屋子。象是大幕开启,门“吱呀”着响了起来,而后敞开,他傻傻地看着一个女人轻飘飘地穿过二楼走廊,来到自己的头顶斜上方的走廊,还是那件苏绣旗袍,丰满的身体,是她,眉眼如白描画那般清晰、玲珑,她淡淡地打量着院子里的这群不速之客,看到他时,默契地笑了笑,渐渐消失在翠微客栈那面封闭的墙面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味道,他嗅了嗅,没有腐败和凄凉,只有温暖和馨香,一下子他想起来了,这是哺乳期女人身上特有的乳香味。盐水古城的二期修缮打乱了某种固定的节奏,而现在,喧嚣的胡家大院也许只有短暂的时刻才能实现这个愿望。而在更早的时候,也许每一个黑暗的夜晚,女人都会奔赴着一个几十年不曾改变的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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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发表于 2013-1-3 21:17 |只看该作者
谢谢离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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