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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谢晓燕自杀
刚播下的秋庄稼才露出个芽芽,分不清啥苗苗。丹江的夜风吹来,夹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这些习惯的味道此刻加重了晓燕的悲痛,她凄凉的哭声合着丹江的碧波一浪涌过一浪,一潮一潮高过一潮。她哭天、哭地、哭奶奶、哭自己。没有人能知道此刻她心里的痛苦。当了十几年憨子的女子,遭骂、遭嘲笑、遭捉弄无数,却在奶奶临终的时刻,连个憨子的女子都当不成了,爹是谁……她竟然是个野种,野种……
谢晓燕哭啊哭,该跪的时候她跪,该站的时候她站,像木偶一般被两个女人搀着,她的嗓子哑了,她的膝盖破了,她的胳膊没有知觉了,她觉得自己也和奶奶一样死了。
跟着瞅热闹的眼皮子薄的女人,听着谢晓燕撕心裂肺的哭喊,也悄悄的摸眼泪。经过两个小时的艰难跋涉,报庙终于结束。回到屋里的时候,村支书思贤说:“谢婶一生可怜,没有享过一天福,在村里是个好人,没有和别人有啥过节,不偷不摸,勤勤恳恳,严严谨谨做人,大家有心的话,来屋里哭两声,给老人告个别。”
经村思贤这么一说,大家陷入了回忆当中,想想真是哩,自打谢老半路太嫁到郑家庄,掂着小脚伺候公婆,伺候大男人。公婆死后,男人因不堪憨子儿,羞于见人上吊了。
老太太一人拉扯憨子,后来加上傻子媳妇。再后来,伺候一个小孙女,如此的掐掐算算,她嫁进郑家庄,就没有一天是为自己活的。没过过一天好光景,善良的女人们,忽然就禁不住自己的思绪和感情。谢嫂子、谢婶子、谢奶奶,一个一个摸着枋子哭天抹泪嚎地,哭得没有泪水的时候,再嚼嚼老人的一生,或者想想自己当前的啥难事儿,于是,又一阵嚎啕大哭。最不济的女人干嚎两声,沾点唾沫在眼角抹抹。报庙的最后一个仪式,摸着枋子哭,在众人的推波中达到了高潮,淹没了晓燕一个人嘶哑的哭喊。
第三天早上,按照风水先生看的时间准时出棺,晓燕给奶奶洗了脸,把一个火纸剪成的铜钱形状从谢老太嘴里取出来。几个年轻力壮的青年把枋子盖盖上,用几个指把粗的抓钉把枋子盖钉上。随着中勤的一声高喊:“出棺。”谢晓燕抱起枋子前边的瓦罐,狠狠地摔在地上,哐当一声,瓦罐碎了。
谢老太死后落了一场雨,细雨霏霏,大家都说,这是鬼不走干路,谢老太真的走了。
人们议论谢老太的时候,也感慨这场雨落得及时,秋苗苗一天一个样,苞谷勇猛地窜,芝麻油冷愣楞地长,辣椒苗、红薯秧、烟叶、黄豆、绿豆所有的农作物无一例外的飙长,丹江岸边一片绿色,到处生机勃勃一排盎然。
谢老太过了头七,晓燕托思旺叔把她家的牛卖了。思旺问她为啥要卖牛呢?她低着头说要牛没有啥用了,我一个女子家,牲口不好伺候。
思旺叔想想有道理,说:“晓燕,你跟叔一起去,卖了钱直接给你。”
晓燕扬起头说:“思旺叔,您老就做主吧,我也不懂,天热就不去了,叔啊,辛苦您了。”
瞅着晓燕低着头离开。思旺叔心里一阵难受,揪了揪头发,发出一声叹息:“人哩命天注定,这个女子真可怜。憨子爹傻子妈前年死了。唯一的奶奶如今也死了,留下孤苦伶仃的女子,以后的日子咋过嘛。”他又想起了儿子中华,这小子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以前看见这个女子恶心得要命,可自前年暑假起,和这个女子的关系好哩要命。以后也不知道会咋样,天哪,千万别和这女子好了,真要那样,可咋办哩,思旺叔一阵烦乱。
谢老太过了五七,放牛场上多了放暑假的娃娃们。河坡上到处是哞哞哞的牛叫声。河坡上青草如毡,河里的水草也绿油油的茂盛着。河岸上庄稼绿得像抹了油似的。天瓦蓝瓦蓝,洁净得一尘不染。岸边放牛的孩子们比赛扯扎鞭,哨子般的清脆响声在河边接连起伏。
谢晓燕顺着村前南河的河坡草丛慢慢地走着,她看一眼远处的寨坡,近处的小河,身边的孩子们。笑了笑,笑过之后,泪水一滴一滴的落下来,落在草丛中,瞬间没有了踪影。晓燕低下头看看身上干净的粉红色的确良短袖,黑色的小腿裤以及脚上白色的凉鞋。这身衣服她平里往常舍不得穿,上街赶集才上身的衣服。今天穿上了,是因为她想了很久的一件事,决定做了,不然她越来越累,越来越感到恶心自己了。
晓燕离开人群,来到南河上游一个名叫“英子潭”的水潭边。河水深蓝深蓝的不见水底。她站在潭边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影子。晓燕呲牙咧嘴的笑笑,潭里的影子也笑笑,她无奈的摇摇头,潭里的影子也摇摇头,她伸伸脚,河里也露出一只脚动动。
晓燕坐在潭边的草坪上哭泣。直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眼睛哭得红肿,她想起了中华,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什么。自从奶奶死后,她一封信也没有给他写,她不想和中华联系了,她怎么能配得上他呢,以前还好说,大家都知道她是憨子的女子,她也接受这个现实。可如今,连憨子的女子都不是了,她连个憨子爹也没有了,竟然是个野种。野种咋能配得上优秀的中华,他一身戎装,那么英俊,那么帅气,那么高贵,那么的有气质。她这个野种……
晓燕看看眼前的英子潭,想起了奶奶给她讲的,也是村里家家户户给孩子讲的的,并训斥这个地方邪气重,禁止来玩的地方。
郑家庄村子前后的两条河,河边泉眼特别多。岸边,如果看到哪个地方湿润,用手扒几下,便有股殷殷泉水冒出来。如果口渴,不想喝河里的水,就这么挖几下,特别是夏天,泉眼里的水凉,喝一口,身心都凉丝丝的美。
这口潭原是村里人挖了随口喝水的,却不想泉眼水旺,一直咕嘟嘟往外冒水,村人用泥巴把泉眼围起来,慢慢地形成了一个大水潭。 落日西下的时候,村里的男人担着水桶来潭里挑水。绿盈盈的水冒着绿盈盈的笑。乡亲们把扁担从肩膀上拿下来,不用往地上搁。直接把扁担和水桶摔进潭里,晃几下,一只桶便满了,用力拉过来,然后提起来放在岸上。接着是下一只桶。河岸陡,只能容纳一个人。所以只能是这个人上岸了,那个人再下来如法炮制的打水。 这个泉眼年复一年的冒着水,即使大旱之年,村子前后的河水都旱干了,唯独这里依旧泉水涔涔,潭水深蓝。 可是,潭里却发生了一件事。那是后靠搬迁上来的第三年,那会儿谢晓燕还没有出生呢?刚过完大年,村子里喜庆的鞭炮还没落幕。村人却听到一声紧一声的喊叫,说村子东头的英子姑娘不见了,不同意她爹妈给找的婆家,和爹妈吵架了。人们拿着手电四下寻找,方圆几里都找遍了,也不见人影。后来有人说,英子肯定是和她私下相好私奔了。于是,英子爹妈便生气的说:“不找了,贱丫头,自当没生她。” 然而,第二天早上,第一个到泉眼挑水的人却看到英子姑娘漂在潭上。村人吓得扔下水桶一口气跑到村里。全村人都跟着跑到潭边上。英子爹妈抱着英子哭得死去活来,捶胸顿足。 乡亲们说:“昨晚咋就没想来谭边找找,兴许那会儿还有救。”可这已经无济于事了。老人们抹着眼泪说英子是个好姑娘,有啥事咋不好好说呢!咋就想不开,走了这条路呢! 以后,没有人去潭里挑水吃了。原本无名的潭,因为英子的自杀,而被人们换做“英子潭”了。大家虽然还在河里挑水吃,但都自然而然的避过“英子潭”,去其它的水潭里挑水吃了。直到九十年代初期,村子东头的郑中先在自己家门口打了一眼深井,垒了一座水塔,修了一个水池,每天傍晚和早上,水泵从井里把水抽上来,像水蛇翻滚,像白龙腾雾一样流到水池里。水池里下了一个水管,水管又分了许多个小水管,埋在地下,郑家庄的地下,阡陌纵横着弯弯曲曲的水管,通向每家的水缸,这就是郑家庄的自来水。 晓燕坐在英子潭边,看着夕阳西下,郑家庄几户打鱼的渔民已经划着小船朝丹江河深入。渔网像窗帘一样在人们的手中慢慢朝河里放。不时有声音传来。那是丹江打鱼人固有的号子,他们经常这样,一边撒网,一边嗨吆、嗨吆。谢晓燕此刻听到熟悉的号子,泪如泉涌,以后还能再继续听吗?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因为,她要死了,是的,她真的要死了……. 西边的太阳被剥去了周围的雾霭,像个大鹅蛋黄似的圆溜溜地挂在丹江的上空。丹江河里显出一种倒影的大鹅蛋黄,天地间两个大鹅蛋黄相接,合二为一的时候,水潭里冒出一股白色的水汽,合着丹江河里巨大的水汽,蔓延成雾霭,慢慢扩散。 晓燕瞅瞅消失的大鹅蛋黄,瞅瞅英子潭边的细细雾霭,苦笑下,啜泣着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草渣滓,朝英子潭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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