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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9年农历二月初二那天傍晚,唐家岩生产队发生一件大事:周利波、张光斗、史无畏、周雅茹、彭小染等5名重庆知青来了,三男两女,全都十八九岁,说是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改造”。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城里人,刚刚收工回来的社员们很稀奇,都跑来看热闹,把旧仓库改造的知青点围得水泄不通,弄得几个来自城市的年轻人非常窘迫,像是被人当众扒光衣服一样别扭。
围观的人群中,没有李良开、徐小芳夫妇的身影。这一天,他们不满周岁的三儿子李流高烧不退,夫妇俩被迫向队长请了假,轮流背着孩子往月溪场的医院跑。到了医院,医生又是扎破耳尖放血,又是往身上涂抹酒精,还接连打了几针,总算把孩子的体温给降了下来。等到夫妻俩轮流背着三儿子疲惫不堪地回到家里,已是晚上八点多钟了。
听说生产队来了5名知青,李良开并往心里去。辛苦的劳作,生活的压力,让李良开这个唐家岩唯一的初中毕业生变得和父辈们一样沉默寡言,除了每天跟随大伙一儿出工干活和回家照看三个儿子,他不觉得其它任何事情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这一年,李良开25岁。7年前,18岁的他和16岁的远房表妹徐小芳结婚并与父母分开单过,19岁那年有了大儿子李渊,21岁有了二儿子李远,24岁有了三儿子李流。随着家里人口的增加,李良开的压力越来越大,他甚至和徐小芳开玩笑,叫她赶紧刹车,不要再生了。徐小芳哭笑不得,狠狠地给了丈夫一拳头:“这事儿怨我?谁叫你一睡觉就毛手毛脚?自己不老实,还说我?”李良开哈哈大笑,回头继续毛手毛脚,压根儿没有老实下来的意思。
李良开也有老实的时候。只要手头有一本没看完的书,或有一张报纸,他会很快进入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境界。
是的,李良开喜欢看书,什么书都看,对一切有文字的东西都感兴趣。生产大队发的“红宝书”,别人当摆设,人云亦云地跟着喊跟着念,李良开却一段一段地背,一句一句地琢磨,一有空就和妻子交流自己的学习心得。徐小芳笑丈夫不务正业,说这玩意儿又不能变成工分和粮食,叫他别那么用功,李良开也不听,仍然乐此不疲。
听说知情们带来了不少好书,李良开眼馋,想借来看看。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周利波等人,干活的时候尽量跟在身后,时不时地指点指点,能帮就帮一把,还见缝插针地和人家探讨毛主席语录。一来二去,几个知青都知道唐家岩生产队原来还有一个读书人,对李良开的态度也变得热络和亲切起来。
过了一段时间,李良开成为知青点的熟客,还经常从家里拿来一些腊肉、青菜之类的食物交给负责轮流做饭的周雅茹和彭小染,用以改善知青们的伙食。
等混熟了,李良开提出借书,知青们二话不说,有求必应。尤其是周利波,还把自己从城里偷偷带来的禁书借给李良开,并叮嘱他一定要保密,不要借给其他任何人,也不要在别人面前提起,在老婆面前也不行。
于是,李良开不仅读到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平原枪声》、《林海雪原》等革命题材小说,还读到了《一只绣花鞋》、《梅花党》、《第二次握手》、《塔里的女人》等禁书。那些日子,李良开简直成了书虫,白天一有空闲就捧着书猛读,夜里还点着煤油灯聚精会神地看,完全沉浸在另一个神秘的世界里。
书读多了,李良开的眼界开阔了许多,再和知青们闲聊,偶尔也能谈一谈对书中人物命运的看法。这让张光斗、史无畏等人倍感意外,愈加坚定了他们对李良开的判断:这不是一个普通的贫下中农,将来一定会有一番作为。
5个知青当中,李良开和周利波走得最近。李良开佩服周利波年纪轻轻却见多识广,还乐于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不像别的知青那样看不起农村人;周利波则被年长自己6岁的李良开的朴实和真诚所打动,加上两人都喜欢读书,经常在一起探讨由读书引发的思考,便有了惺惺相惜、彼此敬重的特殊情谊。
两人最终结拜为把兄弟,源于后来几年相继发生的两件事关两人前途命运的事情:一件是周利波引导李良开实现了当大队干部的梦想;另一件是李良开帮助周利波扫清了返城的情感障碍。
严格讲,李良开不是一个有野心的男人。在认识周利波之前,他只想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好社员,一心想着多出工、多挣工分、多分口粮、多分红,努力让妻儿平时吃饱饭,过年有新衣服穿,仅此而已。
周利波却不这么想,认为好男儿志在四方,不能过得太平庸,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来。与李良开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之后,周利波一再强调自己的观点,鼓励李良开利用自己初中毕业的文凭优势,争取在生产大队某个一官半职,既光宗耀宗,也给孩子们树立一个榜样。
李良开有些心动,但一点信心也没有,不知道从何做起。周利波给他出主意:学毛主席语录时表现得再积极一些,不但自己要背下来,还经常背给其他社员听,最好把《毛泽东选集》都读一遍,让大队和公社都知道唐家岩生产队有一个学毛选积极分子。这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想办法入党,入了党,才有机会成为生产大队干部。
周利波甚至给李良开设计出了路线图,上半年做什么,下半年做什么,步步为营,环环相扣,把李良开听得目瞪口呆:“你娃儿怎么像个军师?不会是诸葛亮再世吧?”
“还诸葛亮,狗头军师差不多。”周利波自嘲道,“我爸在市政府上班,当过处长,大小也是个领导。怎么着我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虽然没从政,但也听说了一些道道儿。你按我说的去试试,说不准儿真能成。就算不成,你也不损失什么。”
“那就试试?”李良开打定主意,“不过你可要随时帮我啊。”
周利波头一扬:“咱俩谁跟谁?亲哥们!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接下来的两年时间,按照周利波的策划和提醒,李良开先是成了梓第大队的学毛选积极分子,还到古月公社作报告,受到公社书记的点名表扬。
1971年7月,李良开顺利入党。三年后,他成为大队团支书。1976年初,李良开成为大队民兵连长,还被公社党委确定为大队后备干部。
眼看计划一步步实现,李良开对周利波充满感激,总想找机会帮这个兄弟一把。因此,当周利波与唐家岩的女孩贺春桃的恋情受到阻挠时,李良开站了出来,毫不保留地给予大力支持。
周利波与贺春桃的爱情,源于川渝地区至今还在流行的扑克牌游戏——斗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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