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我们在奔跑1
小妖是唱歌的。这一个结论是我下的,非常准确,却一想就觉得别扭。我白忙活了一天,拖着灌了砂的两条腿,踏着夕阳回到破楼的时候。她正好准备出去,她也有一只吉它,和卧夫的相比,仿佛进口货和义乌的地摊货,天壤之别。
小妖见我回来,用罐头瓶子给我倒了杯开水,在我的脸上“嘬”了一口,然后提着吉它,出门了。夕阳里,小妖的影子被拉得修长,吉它如一支长枪,拖曳着前行。我忽然想起那天和遥想、王啸几个混混喝酒的时候,怎么就把小妖带回了家。我们正在喝酒,小妖正在隔壁的桌子边唱歌,隔壁那两个家伙估计喝多了酒,在桌子上拍了一百块钱,藐着小妖说:唱,唱完20首情歌,这钞票就归你了。小妖唱了八九首的时候,隔壁桌那个矮矬子就开始不老实,手伸向小妖坚实的屁股,弄的小妖跳来跳去地避让,像只猴子,却又舍不得树上挂着的鲜红饱满的桃子。瘦高个子,一边喝酒,一边狂笑。
王啸不能喝酒,刚刚二两,脸红的关公一样,连那个青皮桃子般的光头也红得发亮。他看看我和遥想,通红的眼睛向旁边瞟一下,然后闷头喝酒。遥想早坐不住了,被我在桌子底下按住了腿。当那个矮矬子把爪子伸向小妖的脸蛋,我也发火了,轻拍一下桌子,王啸和遥想就意会了,他们还没有站起身来,我已经站到了矮矬子面前,并端起他的酒杯,把酒缓慢地倒在他的头上:兄弟,敬你一杯。矮矬子一下呆在那里,瘦高个站起来的时候,王啸和遥想一左一右地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一场战斗也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矮矬子头上滴着血,所以他是抱着头跑出去的。瘦子被王啸扳倒在地矮矬子灰溜溜地跑到马路对面离我们几丈远的地方,停下来:你们几个小子小心了,老子搞死你们。我们听了“哈哈”地狂笑,王啸把那张红彤彤的“毛主席”递到小妖手里,对着马路喊:来呀,反正老子“三进宫”了。我们继续喝酒,小妖却在我的身边坐下了,我喝了一口酒,斜着眼睛盯她:干啥,还不走?想报答咱?我们几个笑起来,遥想连声说:你莫搞她噻,要笑死我呀。小妖脸红红的,也不说话,放下吉它,伸了手帮我们倒酒。我们喝的很快,有了女人在身边,更加显得豪放,最后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反正,我醉了,醉得小妖怎么上了我的床,都不知道了。
卧夫上楼,脚步轻得像猫一样,他忽然出现在面前,我被吓了一跳,放下撂在门框上的腿,把他让进房里。他忽然问我:小妖是你女朋友?我奇怪地看着他,俩人住了半个月,居然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我淡淡地:算是吧。他笑笑,从黑包里摸出几罐啤酒:喝酒去。
楼顶原来是开阔的,一眼望不到城市的尽头,我们,正在喝酒,风从脚下呼啸而过。
六、我们在楼顶1
卧夫忽然开口跟我说话是一件很值得怀疑的事情,但是,我们都是穷光蛋,就没什么可以怀疑了。于是,我拼命地喝着他从黑包里变出来的酒,并没有想过会还给他或者回请。
他的黑包因为黑,就显得刺眼,配上他的表情,更加显得阴森,但是酒却源源不断地从里面出来,一瓶、两瓶、四瓶、五瓶……。没有菜,也没有语言佐酒,我们就喝的很快,酒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滑入直挺挺的食道,直达弯弯曲曲的肠子,并开始燃烧。
我们没有醉,于是能站在近百米高的楼顶上,俯视这个城市。我觉得它就像一条狼,伏在我的脚下,却对我张开血淋淋的大嘴,显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我冷笑一声:你是吃不掉我的。我感觉心底升腾起一股躁热,便脱下衣服,抓住一只衣袖,让它在风中翻滚,像一片闪动的枪影,对抗着风或者别的什么。背后那一道血枷,必然的突显。我想它在空中,应该像条细线,栓着我尚未消失的灵魂。
卧夫也脱了上衣,大口喝着酒。我忽然发现他的背后竟然纹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猛虎,那虎背上的纹路,赫然是一道道疤痕,触目惊心。我的眼睛被惊了一惊,转瞬即逝,仿佛一道闪电划过,一眨眼就遁过。那些重重疑云,被我强捺在了心底,雷声在胸腔里滚过,并炸开。我很镇定地伸手又取了一瓶啤酒,一抬手,“啪”地打开,一仰脖,沽了一大口。酒在我的喉咙里游动,而我的眼神早已在余光地指引下,伸入黑包微张的窄小缝隙里。那里,有一把刀。砍刀,刀背厚重,散出黑黝黝的蓝光,刀口半分,如一张洁白的纸条,泛出银亮的白光,胳膊粗的小树,一刀下去,肯定是平整、光滑的茬口。
身体不再那么燥热,风小下去,却像刀子一般割扯着我干瘪的胸脯,有些冷了。卧夫的姿势一直没变,依旧坐着,一言不发地喝酒。而我的嘴巴却一不小心,泄露出一句话:卧兄,你玩音乐的?卧夫抬眼看我一下,嘴角微笑一回,仍不答话。空气并不因为风的席卷而流动,相反,它开始凝滞,声音、景物、心跳、情绪仿佛都凝滞了,我仿佛一条鱼,躺在白瓷碗的鱼冻里,一动不动。我从半人高的女儿墙上跳下来,空气被划开一道口子,流动了一下。卧夫忽然开口:你想知道?卧夫的声音很小,仿佛一片羽毛,传到我耳中的时候,却入一支箭的啸鸣。
我也没有说话,双手扶着女儿墙,俯视城市间穿行的芸芸众生。
卧夫忽然就站在了我的身后:跟我走。
卧夫的声音并不优美,甚至有些喑哑,却有着一种魔力,我的心里还没有准备好,脚却已经被他的话牵着,跟在他的身后机械地移动,楼梯间发出空洞地声响,我忽然又有了降落地感觉。
七、我们在奔跑2
我跟在卧夫的后面,像个跟屁虫一般小心,行人却纷纷避让,因为我们通红的脸膛、赤裸的上身以及纹身、刀疤、结痂的血痕。我们旁若无人地走着,不吭一声,在城市里大大小小的通道里游动。几乎穿越了大半个城市,我感觉目的地就要临近,卧夫也加快了脚步,当我们飞身越过某个路口的人行道铁栅栏时,前面忽然骚动起来,五六个壮实的小伙子,一脸杀气地向我们的方向奔过来。
卧夫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低呼一声:跑。我们便飞奔,追踪的人开始喊叫:就是他。我在奔跑中从路边汽车的倒镜里看见了追逐者手中长长短短的家伙。人群仿佛预知即将发生一场血战,胖的瘦的美的丑的无一例外地向两边闪开。我们在炸了营的人群中飞奔,不时撞上来不及躲避的人,于是我们奔跑的速度究竟比追踪的要慢上一些。卧夫忽然放开我的手,并将手插进黑包里,拿出黑色的砍刀,对回头张望的我厉声喝道:你走。
我又开始飞奔,风声在耳边呼啸,刚刚点亮的路灯光影微茫。大约跑了五十米,我忽然停下来,卧夫的砍刀已经被挥舞成一团流动的黑影。我一咬牙,抄起路边的一根废弃的自行车架,忽然就冲了回去。集中精神对付卧夫的人,没有想到我竟然敢于回头,当离我最近的留着长头发的黄毛看见我的半秒中之后,血已经顺着他并不齐顺的头发向下滴,他蹲在地上痛苦万分。我手中的车架风车般舞过去,这班人显然认为遇上了两个疯子,开始往后退。
追了几步,我们停下来。一回头,看见那个被我打破了头的混混还蹲在地上呻吟,我飞起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他大叫一声,猛地向前扑去。我还想上去,用皮鞋踹他,卧夫阻止了我,拉了我的手一路小跑。
寻了个僻静的地方,我们停了下来。跑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当我们一静下来,忽然瘫软下来。靠在巷道的墙根下,我们大口地喘着气,肺仿佛都要喘出来。我发现自己的手腕微红,便侧过身奇怪地看着他瘦精精的身体:你力气蛮大。卧夫浅笑,开始穿自己的衬衣,他的前胸上多了几道血红的口子。我顺手一摸,那件黑衬衣早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了。我恨恨地骂出声来:妈的,我的雅戈尔呀。
卧夫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膀。我们一齐朝居住的烂尾楼走去,步履蹒跚。站在楼下的时候,我看见漫天的星光繁华,和我在家乡的屋后看见得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