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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族长把从道士那里“赎买”的桃木剑和收妖符交给我,又号召村人给我集资了半麻袋玉米窝窝作为盘缠,目光坚定的给我鼓气说:誓杀狐狸精,永垂不朽。
我去跟父母辞别,父亲把那半麻袋玉米窝窝倒出一半,安排母亲给嫂子送过去,又倒出一半的一半藏到米缸里,然后才还给我说:儿子,你去吧,节省着点吃,这些足够你撑到黑木峰了。
我转身要走,他又忽然递给我一把柴刀说:这个是你平时砍柴用的,到时候可能比桃木剑管用,毕竟你用顺手了。
我接过柴刀,父亲拍拍我的肩膀,把我送到门口,最后低声说:那个,到时候如果你真干不过那狐狸,就不要蛮干,其实,即使最后从了她,也挺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整天挨饿。
我走出村子,一直走了五里路,才摆脱了村民们殷切的注视。发现再没有被围观的可能后,便在一条小河边,就着河水,吃起了馒头。
我之所以要偷摸的去啃属于自己的馒头,是因为我知道,炫耀,会大大放大饥饿围观者的沮丧,极端情况下,还可能会带来痛恨引发的危险。我是个经验丰富的围观者,所以深谙此道。
初春的河水,冰凉彻口,陪着馒头下肚,却成了人间至味。我一口气就吃掉了麻袋里所有的馒头,感觉内力大增,信心百倍。现在觉得,不止狐妖,即使是虎妖、豹妖甚至是凤妖,我都能雄风万里,斗上百万个回合。
我挎着柴刀,扛着木剑,唱着乡歌,徒步赶路。
三十里确实不算长程,即使有高高低低的山路,我中午时出发,还是在傍晚,就到达了黑木峰的山脚下。
此刻,千山暮色,腹中馒头的药效已经消退,我被饥饿感又拉回现实。
夕阳倚着山坡,红彤彤,冷呵呵,我茫然四顾,品尝了一下野外的寒气,觉得露宿绝对是个要命的主意。于是定下心来,朝不远处的一个村庄走去,准备找人家借宿一晚。
村子不大,但这里的狗见到外人,还有力气叫,便可推断肯定比我们村富裕。
山里人说话直,从没有虚礼,我走到一家门前,对一个汉子说:那个,我今晚要睡这里。他打量我一眼,说:你不能!
我走到另一家,对门口的妇人说:那个,我今晚要睡你这里。她惊奇地看了我一分钟,又无奈的看了看屋里的男人,低下头说:你不能!
我问了十五家,家家异口同声:你不能!
但我是个不肯死心的人,因为这时候死心,晚上的寒冷肯定会让我死人。我把柴刀和木剑包进麻袋里,做成一个鼓囊囊的包袱,背着走到另一家——一个皮精猴滑的老头,正蹲在门口抽野烟。我说:今晚我要睡在这里。他抬起头,看看我的包袱,说:进来吧!
老头家只有他和老太婆两个人,老太婆长着一副愁苦的模样,但从偶尔嗔怒的眼神可以看出,她年轻时应该是个厉害角色。现在,她看到我,原本的愁苦竟然减轻了三分。
晚上他们用玉米掺高粱做面条招待我,这种香滑之物,掺上我的饥饿,顿然变得美味非常。
老太太问:厚生啊,你从哪里来,干什么去啊,今年多大了呀。我说了村子和年龄,但没有告诉她收妖这件事。老太太听罢,忽然嘴巴一瘪,抹着眼泪道:天啊,俺那个儿子,也就比你大三岁...打什么仗啊,去了五六年了也不回来…
老头看到,马上黑起脸骂她矫情,骂她老是不盼着儿子个好。老太太继续抹泪,对老头的愤骂,却很有顺从之态——或许,这些骂能减轻那些思念的痛苦吧。
吃完面条,老头凑过来笑嘻嘻地说:小伙子,你到底是干什么的,这包袱里是什么?
我看瞒他不过,只能打开麻袋让他看。他看后挺失望,幽幽地问:你是个卖柴火刀的?
我说:不是,我是卖命的。
老头吓了一跳。等我我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他才放下心来。
老太太在旁边不无悲戚的说:你这孩子命更苦哦,俺们大龙(她儿子)去跟人打仗剿匪,是很有活着回来的可能;你这去打那个狐妖,绝对是送死呀。
我吃了一惊,问道:这黑木峰上狐妖真的很厉害吗?
老头瞪大眼睛说:怎么?你不知道?唉,你当时不先看看货就出价,这不赔命才怪呢!
我忽然感觉脊梁上有寒气侵来。我原本以为,道士只是骗吃骗喝,糊弄和安慰一下村民而已,我配合表演,也是只为赚几顿饱饭。本打算在黑木峰上溜达一段时日,把地形风景和民情搞熟了,就回去圆谎。到那时,地里的野菜应该可以吃了,有志青年们也不那么饥饿,晚上也就不扮狐狸活动了,我便可以与人无害地说,我跟狐狸精大斗一个月,逼得她签下降书,永不侵扰我们村云云。族长最相信说书的这一套,到时候免不了又能给我一顿犒赏…
谁成想,人算不如瘦道士算,这里竟然真特么有狐狸精出没,我自以为得了便宜,却傻愣愣地上了个贼当!
我问老头:那狐妖如何个厉害法。
老头说:就是漂亮呗...
他斜着眼睛偷偷瞄了下老太太,就没有把漂亮往细里描述,却开始分析起道理来: 你想啊,天生那么好看,又有吃肉的心,又懂得法术,不弄几个男人尝尝,岂不是浪费了天赋?据说这男人对狐狸精就跟人对烟草一样,一吸就上瘾,慢慢就成了习惯...
我点点头,大觉有理,心里却感觉有毛要长出来了。
老太太终于忍不住,骂道:呸,还不是男人好色下流无耻,自己上套的,这么多年了,我就没听过那个狐妖害过女人,尽一色的好色臭男人。
老头没有听出话里的玄机,还在做着他的道理分析:之所以不害女人,我觉得应该是狐妖不爱吃酸,女人天生吃醋,弄坏了身体,所以味道不美了,男人虽然号称臭,但那是表面,用香皂咯吱咯吱洗一通,去了污垢,那是比白斩鸡还干净,内里还藏有有一些酒的醇香…
老太太眼里有了怒色:胡扯蛋!那狐狸精为什么不逮你,你每年都在黑木峰逛荡,你不是男人?你难道是女人?!
老头仍不识时务,孜孜不倦地追求着他的真理,答道:这应该是我结婚太久,身体被人浸了酸气,但像厚生这样的小青年就不一样了…
老太太一脚踹翻了老头的板凳,老头虽然似乎早有防备,但还是在板凳翻了之后,配合着一屁股蹲在地上,还哎吆了两声,老太太噗嗤笑出声来。然后是十五秒的沉默,昏黄的油灯下,他们在暗影里相视,隐约有泪花泛出星光。我想,他们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伤心或者开心,但已经忘却了很久的一些事…
之后,老太太接过话茬,开始给我讲起黑木峰上的狐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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