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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情感休闲 倾杯小镇 又发一本书
楼主: 炉渣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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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发表于 2025-7-11 16:19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炉渣渣 发表于 2025-7-11 15:27
大意了就丢了命

记得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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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发表于 2025-7-11 16:21 |只看该作者
炉渣渣 发表于 2025-7-11 10:23
最后就是刀刀见血了,当作家第一条不能心软

哈哈,最怕狠心作家弄个悲剧结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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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发表于 2025-7-11 17:24 |只看该作者



一高兴起来把啥都忘了,人之常情

男主这样坏的人毕竟不多见,万里挑一,给她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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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发表于 2025-7-11 17:26 |只看该作者
茶香墨闲 发表于 2025-7-11 16:21
哈哈,最怕狠心作家弄个悲剧结尾了



有悲有喜,虽然代价巨大,最后也报了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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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发表于 2025-7-11 19:18 |只看该作者
炉渣渣 发表于 2025-7-11 17:26
有悲有喜,虽然代价巨大,最后也报了仇

一直觉得诺曼底登陆就像一场梦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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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发表于 2025-7-11 19:27 |只看该作者
茶香墨闲 发表于 2025-7-11 19:18
一直觉得诺曼底登陆就像一场梦幻一样



是一场巨大的梦幻,为了骗过德国,制作了成百上千的美工背景和道具(假飞机和假坦克)

所有这一切都是史无前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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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发表于 2025-7-11 20:40 |只看该作者
炉渣渣 发表于 2025-7-11 17:24
一高兴起来把啥都忘了,人之常情

男主这样坏的人毕竟不多见,万里挑一,给她碰上了

那是作家给安排的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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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发表于 2025-7-11 20:41 |只看该作者
炉渣渣 发表于 2025-7-11 19:27
是一场巨大的梦幻,为了骗过德国,制作了成百上千的美工背景和道具(假飞机和假坦克)

所有这一切 ...


所以,,,一切都是如此梦幻又真实,无法复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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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发表于 2025-7-11 21:10 |只看该作者
白荟怡QN 发表于 2025-7-11 20:40
那是作家给安排的剧情。



世界大舞台,舞台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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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发表于 2025-7-11 21:12 |只看该作者
白荟怡QN 发表于 2025-7-11 20:41
所以,,,一切都是如此梦幻又真实,无法复制。



如梦如幻,佛经上就是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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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发表于 2025-7-11 22:43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打卡,占个座,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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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发表于 2025-7-12 07:01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炉渣渣 发表于 2025-7-11 21:12
如梦如幻,佛经上就是这样说

如梦如幻,如雾如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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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发表于 2025-7-12 07:02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知音 发表于 2025-7-11 22:43
打卡,占个座,慢慢看

哈哈,知音也串门,遥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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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发表于 2025-7-12 07:04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炉渣渣 发表于 2025-7-11 21:10
世界大舞台,舞台小世界~~~

渣兄是个非常好的聊天搭子,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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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发表于 2025-7-12 08:43 |只看该作者
炉渣渣 发表于 2025-7-11 19:27
是一场巨大的梦幻,为了骗过德国,制作了成百上千的美工背景和道具(假飞机和假坦克)

所有这一切 ...

奇特的是,这么一场骗局,还就真的成功了,哈哈,太不可思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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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发表于 2025-7-12 09:26 |只看该作者
知音 发表于 2025-7-11 22:43
打卡,占个座,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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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发表于 2025-7-12 09:28 |只看该作者
雁字回时月满楼 发表于 2025-7-12 07:01
如梦如幻,如雾如电,,,



译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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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发表于 2025-7-12 09:29 |只看该作者
雁字回时月满楼 发表于 2025-7-12 07:04
渣兄是个非常好的聊天搭子,哈哈哈



你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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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发表于 2025-7-12 09:32 |只看该作者
茶香墨闲 发表于 2025-7-12 08:43
奇特的是,这么一场骗局,还就真的成功了,哈哈,太不可思议了



独菜政腐不可避免的,不允许不同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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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发表于 2025-7-12 11:57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炉渣渣 发表于 2025-7-12 09:29
你也挺好~~~

我心安慰,笑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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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发表于 2025-7-12 11:57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炉渣渣 发表于 2025-7-12 09:32
独菜政腐不可避免的,不允许不同意见

白色恐怖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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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发表于 2025-7-12 12:37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求发张小娴的小说《荷包里的单人床》,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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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发表于 2025-7-12 13:03 |只看该作者
孤独的野鬼 发表于 2025-7-12 12:37
求发张小娴的小说《荷包里的单人床》,可否?



只能在移动硬盘里看有木有

如果有就直接发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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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发表于 2025-7-12 13:07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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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发表于 2025-7-12 13:08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一章



  费伯睡醒过来,天已差不多黑了。透过卧室的窗户,他看到最后一层暮雹正被渐渐加深的夜色吞噬。风暴没有停,雨像鼓点似的敲打着屋顶,阴沟的水也溢了出来,狂风不知疲倦地怒吼着。
  他把床旁的一盏小灯拧亮。稍稍一动就感到很困乏,他又沉重地倒在枕头上。他身子这么虚弱,心里非常惊怕。相信力量就是胜利的人必须始终保持有力量。费伯对干自己道德标准的内涵完全清楚。在他的情绪中,表面上总是有一种担心,也许正因此他才长期幸存下来。很长时间以来,他不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一个人处在那种茫然的境界里,他有时也能看清自己最本质的东西。费伯懂得:他的不安全感是他选择间谍作为自己的职业的原因。只有当间谍才能立刻干掉对自己哪怕是稍微有点威胁的人。现在身体虚弱就感到惊怕,这是一种综合症的表现,其他症状还有鬼使神差般的自行其事、不安定感以及蔑视上级军官的倾向。
  在粉红色墙壁环绕的卧室中,他躺在孩子的床上,仔细地把自己全身查看了一番。身上似乎到处是擦伤的地方,但很明显并没有哪儿骨折。他不发烧。船上那一夜尽管艰难,但他的体质还是抵挡住了支气管炎。现在他不过是虚弱而已。可是他怀疑自己不仅仅是筋疲力尽。他想起来当他到达斜坡顶那会儿是以为自己会死的;在他向山顶做最后的拼命冲击时,不知道是否在身上留下了永久性的创伤。
  他又检点随身带的东西:照片的底片仍然紧贴在胸前;匕首系在左臂上;证件和钱都在借来的睡衣口袋里。
  他掀开毯子,脚触地面,采取坐立的姿势。头晕了一会又好了。他站起身子。重要的是在心理上不能把自己看成病人。他把晨衣穿起来,往浴室走去。
  出了浴室以后,他发现自己的衣服已放在床头,衣服很干净,而且熨得很平整。是他的内衣、工装裤和衬衫。他突然想到:早上什么时候他曾起来过,看到洗澡间里一个裸体的女人;当时的情景有点奇怪,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回想起来:她很美,这是确定无疑的。
  他慢慢地穿好衣服,还想修一下面。不过,他想征得主人的同意后再用放在洗澡间架子上的刀片。有的男人占有刀片的心理犹如占有妻子一样。但是,他还是冒昧地动用了孩子的胶木梳子——那是他在衣柜顶端那个抽屉里找到的。
  他对着镜子看看自己,没有得意的感觉。他不自负。他知道,有的女人以为他很有吸引力,有的则不这么看。他认为,大多数男人的情况都像他一样。当然,他曾占有过很多女人,而大多数男人却做不到。但是他认为这是因为他有那种欲望,而不是外貌的功劳。镜中的形象告诉他:他很中看,这正是他需要知道的东西。
  他走出卧室,缓慢地下楼。他又感到虚弱,想再次战胜虚弱。他紧紧扶着栏杆,谨慎地一步挨着一步,终于凭着毅力坚持走到楼下。
  到了起居室门口,他停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便往厨房那儿走。他敲了门以后走进去,就见到年轻夫妇正坐在桌旁吃晚饭,快结束了。
  女人见他进来,赶忙站起身,说道:“你起来了,有必要这么做吗?”
  她挽着他来到椅子旁,他顺从她的安排,说道:“谢谢。你真不该鼓励我没病装病啊。”
  “我看啦,你是不知道你那一段经历多么危险。”她说。“要不要吃点什么?”
  “真麻烦你——”
  “没什么,别傻了。给你留了点热汤。”
  费伯说:“你们真是热心肠的人。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呢。”
  “戴维和露西·罗斯。”她把汤舀在碗里,放在他桌前。“戴维,切点面包好吗?”
  “我叫亨利·贝克。”费伯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报这样的姓名,他并没有那个名字的证件。警方正在搜捕的是亨利·费伯,他的证件上用的是詹姆斯·贝克,照理应该报那样的名和姓。可是不知怎的,他却希望这个女人叫他亨利——这个名字用英语说出来和他的真实名字海因里奇读音最接近。
  他呷了一口汤以后,顿时感到饿极了。他一下子把汤喝完,接着就吃面包。见他吃光喝光以后,露西哈哈笑了起来。她笑的样子很迷人,嘴大大地张开,露出的牙齿又白又整齐,眉梢眼角还泛起了欢乐的波纹。
  “还吃吗?”她主动问。
  “太感谢了。”
  “看得出来,吃点喝点对你有好处。你的脸色也渐渐好起来了。”
  费伯也感到自己的体力有所恢复。出于礼貌,他吃第二份的时候竭力吃得慢一些。但是他仍然感到又香又甜。
  戴维说:“这么大的风暴,你怎么还出海呢?”戴维还是第一次开口说话。
  “戴维,你就别打扰他了……”
  “没什么,”费伯立即搭了腔,“说起来只怪我傻。自从战争以来,我这是第一次捞到了捕鱼的假期,实在不想因为恶劣天气让假期泡了汤。你打鱼吗?”
  戴维摇着头。“牧羊主。”
  “雇的人多吗?”
  “就一个,上了年纪的汤姆。”
  “岛上还有别的牧羊场吧?”
  “没有。我们住这边,汤姆住在那一边。两边之间只有羊,别的什么也没有。”
  费伯点点头。好啊——真是太妙了。一个女人,一个残疾人,一个孩子和一个老头……想着想着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又强壮了许多。
  “怎么同大陆上联系呢?”费伯在问。
  “有小船来往,两周一次。星期一船该来了,可是这风暴不停怕是来不了了。汤姆的屋里有台发报机,不过,不到紧急情况我们并不用。比如,假使我认为现在有人可能要寻找你,或者是你需要紧急治疗,那我就得用发报机了。不过,从目前的情况看,没这个必要。也没有什么作用,这风暴不停,不会有人能到岛上来接你走的。风暴一停,小船总要过来的。”
  “说得很对。”费伯不动声色地说,掩饰着心中的喜悦。其实,他脑中在思考着如何与德国潜艇取得联系。他先前已经看到,罗斯家的起居室里有一台普通的收音机,必要时,他能临时改装成发报机。现在,汤姆那里有合适的发报机,事情就简单得多了……“汤姆要发报机有什么用呢?”
  “他现在还是皇家观察部队的成员。阿伯丁那儿在1940年7月遭到了轰炸,当时因为没有空袭警报,有50人伤亡。从那时起,他们就吸收了汤姆。好在他的听力比视力强。”
  “我以为,轰炸机是从挪威起飞的。”
  “我也这样看。”
  露西站了起来。“到另外的房间去吧。”
  两个男人跟着她一起走。费伯既不感到虚弱,也不感到头晕。他拉住起居室的门,好让戴维摇着车进去。戴维把轮椅摇到了炉子旁边。露西让费伯喝白兰地,他谢绝了。她给丈夫斟了一杯,自己也斟了一杯。
  费伯靠在椅子上,认真打量着他们。露西的确引人注目:蛋形脸,机灵的琥珀色大眼睛非同寻常,头发深红色,很浓密;上身穿男式的渔民毛衣,下身穿宽身裤,体态丰满,绰约多姿。如果穿上丝绸长袜,加上女礼服,她可能极其妩媚动人。戴维同样很英俊——只是下巴上留下了很深的胡须青印,否则几乎是很漂亮的。他的头发近似黑色,皮肤看上去像是生活在地中海沿岸一带的人。如果他的腿和臂膀相称,那他一定身材高大。费伯觉得,他那双臂膀一定很有力量,因为多年来摇着轮椅肌肉受到了锻炼。
  一对漂亮的夫妻——可是他们之间一定出了什么严重的差错。费伯对于婚姻不能说是专家,但是他在审讯技巧方面受过训练,懂得肢体表达的那种无声的语言——他能从细小的动作上了解一个人是担惊受怕还是充满信心,是躲躲闪闪还是有意作假。露西和戴维很少看对方,谁也不碰谁。他们俩和他谈得多,而彼此之间谈得少。他们互相兜着圈子,就像火鸡一样,总要设法使自己的前面有几平方英尺的空地。他们关系紧张,而且情况严重。就像丘吉尔和斯大林,不得不暂时并肩作战,而把很深的敌意压抑在心里。费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创伤使得他们之间有了距离。这小房间虽然很舒适,铺着地毯,粉刷得很亮堂,有饰着花卉图案的扶手椅,有明亮的炉火,镜框里是水彩画,可是它肯定像个压力锅,里面储存的是感情的压力。他们的生活很孤单,做伴的只是一位老人,一个孩子,两个人之间又是这样……他不禁想起在伦敦时看过的一场戏,作者是美国人,是个叫田纳西什么的——
  戴维突然咕咚一口喝完了白兰地,说道:“我得睡觉了,背有点疼。”
  费伯站起来,说:“抱歉,让你们老陪着我。”
  戴维摆摆手,要他坐下。“没什么。你今天睡了一整天——不一定马上又要回去睡觉。另外,我相信露西也想聊一聊。就是我这背,真是有点儿亏待了它——你知道,人的背就是用来分担腿的担子的啊。”
  露西说:“今晚你最好服两片药。”她从书架顶上拿了药瓶,抖出两片药递给了丈夫。
  他不用喝水,把药片吞了下去。“我走了,晚安。”他摇着轮椅出了门。
  “晚安,戴维。”
  “晚安,罗斯先生。”
  稍停了片刻,费伯就听到戴维拖拖拉拉上楼的响声,他很奇怪,不知戴维怎么上的楼。
  露西说话了,好像为了掩盖戴维上楼的响声。“贝克先生,你住在哪儿?”
  “请叫我亨利吧。我住在伦敦。”
  “我多年没去伦敦,大概被炸得所剩无几了吧。”
  “变化是有的,不过也不像你想像的那么糟。你上次离开伦敦是在什么时候?”
  “是在1940年。”她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到了这个岛上以后,只离开过一次,那是因为要生孩子。这年头出门走动不容易,是吧?”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呢?”
  “噢——”她坐下来,呷了一口酒,眼睛盯着炉火。
  “也许我不该——”
  “没关系。我们结婚的那天,出了车祸。戴维因此而丧失了两条腿。他一直在参加训练,要当一名战斗机驾驶员……我想,我们俩当时都想远走。这可能是个错误的选择。不过,人们都说,那时这似乎是好主意。”
  “一个健康的人也正因此而产生了怨恨。”
  她迅速瞪了他一眼。“你这个人看问题多尖锐。”
  “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他的口气很平静,“你也正因此而感到不幸福。”
  她眨了眨眼睛,很不自然。“你了解得太多了。”
  “这不是难事。既然这儿不好,为什么还继续呢?”
  “不知该怎么同你说才好。”——要么是她自己有难处,因为她对他谈话已经太坦率了。“陈词滥调你想听吗?他以往的样子……结婚发誓……孩子……战争……不知有没有别的方法回答你,我实在找不到恰当的字眼。”
  “或许用内疚来表达很恰当。”费伯说,“而你还在想着和他分离,对不对?”
  她对着他发愣,慢慢地摇了摇头,问他:“你看问题怎么这样深刻?”
  “你在这个岛上生活了四年,已经丧失了掩饰自己的那一套本领。再说,从表面现象也很容易看出来。”
  “你结婚了吗?”
  “没有,这是实话。”
  “为什么不?我认为你该结过婚了。”
  现在是费伯回避问题了,他两眼盯着炉火。问得有道理,为什么不结婚呢?他对自己一向的回答是因为职业的原因。这种话当然不能作为对她的回答。而且不管怎么说,他也答得太随便了:“要说爱一个人爱到那种程度,我自己都不相信。”他意识到自己一点也没有考虑,话就脱口而出,心里很是吃惊,他也怀疑这话是不是真实。稍停了片刻,他又感到很费解:他以为他在麻痹她的时候,她怎么会让他失去了警惕。
  双方都沉默了一会。炉火渐渐熄灭了。三三两两的雨滴沿着烟囱落在快要熄火的煤块上,溅出了咝咝的响声。看样子,风暴还不会停下来。费伯不知不觉地回想到他最后一次接触的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宇?叫格特鲁德。那虽是七年前的往事,但此刻在若明若暗的炉火前,他还记忆犹新:圆圆的德国人面孔、金发碧眼、诱人的胸脯、臀部过于宽大、胖胖的腿、难看的脚;说起话来就像特快的火车;情欲似火……她对他很推崇,夸他头脑灵(她说的),对他的身子顶礼膜拜(这话她没有必要说)。她曾为流行歌曲填词,还念给他听,那是在柏林一个很不像样的地下室里。那种职业无利可图。现在,他回忆起来一切还栩栩如生:在那污秽的房间里,她裸着身子躺在那儿,怂恿他,要他放肆……他轻轻摇了摇头,抖掉那已逝的往事。自从发誓不结婚以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往事。往事如烟,令他烦恼。他看看露西。
  “你陷入了沉思。”她笑了笑说。
  “过去的事。”他说,“这种有关爱情的谈论……”
  “我不该让你感到有负担。”
  “没有。”
  “幸福的往事吗?”
  “的确是。你呢?刚才你也在沉思。”
  她又笑着说:“我在思考未来,不是往事。”
  “未来怎么样呢?”
  她似乎正要开口作答,但接着又改变了主意。这种情况出现过两次。她那眼神中闪现出一种紧张情绪。
  “我知道,你发现了另外一个男人。”费伯话一出口就想到:我说这样的话干什么?“他意志不像戴维那么坚强,也不像戴维那么英俊。你之所以爱他,其中至少有部分原因是他意志薄弱。他人很聪明,但不富有;他有热情,但不伤感;他温存、可爱——”
  她死死捏着白兰地酒杯,终因压力过猛,杯子碎了。碎片落在她的膝上,又落到地毯上,她也不管。费伯赶忙来到她的椅子旁,在她面前跪了下来,见她的拇指在流血,就握住了她的手。
  “你伤害了自己。”
  她对他看看。她在哭。
  “对不起。”他说。
  表皮受了伤。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绢,塞住了流血的地方。费伯松开她的手,去抬那些碎玻璃片。眼下正是机会,他很想吻她。他把碎片放在壁炉上。
  “真没想到让你这么伤心。”他说。(他没有想到?)
  她拿开手绢,看到拇指还在流血。(不,你想到了。而且,上帝知道,你是有意的。)
  “用绷带。”他提了建议。
  “厨房那儿有。”
  他找到了一卷绷带,一把剪刀,还有一颗别针。他倒了一小碗热水,又回到起居室。
  在他到厨房去的时候,她不知怎的,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她浑身无力,很顺从地坐在那儿,而他在一旁用热水给她洗拇指,又擦干,将一小条绷带包扎在伤口上。她两眼始终看着他的脸,不看他的手,但那表情令人难以琢磨。
  他包好了伤口,突然往后一步站了起来。他真傻,竟然做到了这种地步。该到脱身的时候了。他说:“我想,我最好睡觉去。”
  她点着头。
  “很抱歉——”
  “不用道歉了,”她说,“这种事不好让你做。”
  她的话说得很冷峻。他估计:她也同样感觉到这一切已经失了分寸。
  “你还待在这儿吗?”他问。
  她摇着头。
  “那么……”他跟着她,穿过门厅上楼。他注意看她上楼梯的姿势,那臀部的扭动非常优美。
  到了楼梯顶的小平台上,她回过身,对他轻轻说:“晚安。”
  “晚安,露西。”
  她看看他,过了一会,他伸出手要握她的手,但是她立即转过身,连头也不回就径直走进了卧室,随手关了门。他站在那儿,很不理解:她究竟在想些什么——说得更直截了当一点,他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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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发表于 2025-7-12 13:09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二章



  布洛格斯驾着一辆征用的森比姆·塔尔博特汽车,车子的引擎已加大了马力。他不顾危险,一整夜都在风驰电掣般快速前进。苏格兰高地的公路弯弯曲曲,很陡,由于下了雨,路又很滑。有些地方的洼地积水有两三英寸。挡风玻璃上雨水不停地流淌。有些地方的山顶比较开阔,那一阵一阵的狂风似乎要刮翻汽车,让它倒向路旁湿淋淋的草地。布洛格斯坐在车里,身子前倾,他瞪大了眼睛,紧盯着刮雨器扫清的那一小块玻璃的前方,借着与昏暗和大雨搏斗的前车灯光,把握方向,一英里又一英里地前进。车子刚行驶到爱丁堡北面,他就轧死了三只野兔。车轮碾过小动物的身子,那种颠簸使他感到一阵恶心。他仍然不减速,只是行驶了一会觉得有点费解:野兔通常在夜晚四处奔跑吗?
  紧张的驾驶使他感到头疼,坐立的姿势也引起了腰酸。他还感到饥饿。他把车窗打开,想用凉风来保持头脑清醒,可是雨水灌了进来,他只好立刻把窗户关上。他的心思转到了“针”,或者是费伯,或者是现在他使用的另外什么名字:一个微笑的青年人,身穿运动衣,手捧奖杯。的确,在这场长途赛跑中,费伯至今是个领先者。他领先了48个小时,他有有利条件:只有他知道自己要跑的路线。布洛格斯真想和他举行一场比赛,只是赌注不能这么大,大得这么惊人。
  他想,如果他真的和这个人面对面相逢,他该怎么办。那就先发制人,免得他先动手。可是费伯是个行家,对这种人你可马虎不得。搞间谍的人,大多数没有受过正规训练,他们是受挫的左派或右派革命分子,是那种想像中认为间谍工作光彩非凡的人,是贪婪的男人、有色情狂的女人或者敲诈勾当中的牺牲品。真正的职业间谍并不多,但的确有危害性,他们决不讲仁慈。
  车子到了阿伯丁时离天亮还有一两个小时。大街的灯光加了伪装,显得很暗,但是他从来没有像此刻那样对街灯充满了感激之情。他不知警察局在什么地方,街上也没有人给他指路。他只好开着车兜圈子,后来看到了熟悉的蓝灯(也很暗淡)。
  他停下车,冒雨跑进那幢房子,那里已有人在等他。戈德利曼已经电话通知了这边,他现在的确像个高级军官了。有人把布洛格斯带到了艾伦·金凯德的办公室。艾伦·金凯德是侦探警长,五十五六岁光景。办公室里另外还有三名警官。布洛格斯和他们一一握了手,很快就忘了他们的名字。
  金凯德说:“你从卡莱尔来,这么快就到了,神速啊。”
  “差点连命也搭掉了。”布洛格斯说着就坐了下来。“能不能弄点三明治……”
  “没问题。”金凯德把头探到门外说了些什么。他对布洛格斯说,“一会儿就到。”
  办公室四壁刷成灰白色,木板铺的地,家具简朴而实在:一张办公桌,几把椅子,一个档案柜。布置非常单调:没有画像,没有装饰品,没有任何的个人风格。地板上放着一托盘的杯子,用过还没有洗。室内烟味弥漫。这个办公室里好像有人整夜在工作。
  金凯德蓄着小胡子,头发稀疏灰白,戴着眼镜。他身材高大,看上去很能干,身穿衬衫,挂着背带。他说话是地方口音,正如布洛格斯一样,这是一种逐步晋升的标记——不过从年龄上看,他的晋升比布洛格斯要慢。
  布洛格斯问:“关于这桩案子,你们知道多少?”
  金凯德说:“不多。不过,你的上司戈德利曼的确说过:至少伦敦的凶杀案是这个人罪行的一部分。我们还知道你属于哪一个部门。因此对这个费伯,我们可以据理做出判断……”
  “目前你们已经做了哪些工作?”布洛格斯问。
  金凯德把脚跷到了办公桌上,说:“他两天前到了这儿,是吧?在那个时候我们就着手进行搜查。我们有他的照片——我以为,这一带的警察都有他的照片。”
  “是这样的。”
  “我们搜查了旅店、饭店、火车站和公共汽车站,我们并不知道他那时已经到了这儿,但我们的搜查工作还是很彻底。不用说,我们没有查到。当然,我们还要搜查。不过,据我的看法,他到了阿伯丁后很快就走了。”
  一位女警察送来一杯茶,一块奶酪很厚的三明治。布洛格斯向她道了谢,贪婪地吃起来。
  金凯德接着说:“今天早上,第一列火车还没有开,我们就派了个人到火车站,汽车站那里也派了人。因此,他要想离开这儿,除非是偷了车逃走,要么就是搭了车。而我们并没有接到有关盗车的报告,估计他是搭车——”
  “也可能出海逃走。”布洛格斯咬着全麦面包说。
  “那天离港的一些船只不大,不可能让他偷乘出海。从那以后,风暴降临,当然什么船也没有出海。”
  “有偷船的吗?”
  “没有任何报告。”
  布洛格斯耸耸肩,说道:“如果不能出海,船主就不会到码头那儿——在这种情况下,只有等风暴停息之后才能发现有没有船只失窃。”
  办公室里有一个警官说:“长官,这一点我们没想到。”
  “是没想到。”金凯德说。
  布洛格斯建议:“或许可以叫港务长查看一下,那些经常停泊的船只有没有失窃。”
  “同意你的意见。”金凯德说着就拨电话。过了一会,他在电话中说:“道格拉斯船长吗?我是金凯德。嗯,我知道,文明的人此刻都在睡觉。还有桩最糟糕的事呢——我想要你冒雨跑一趟。对,你明白我的意思……”金凯德用手捂住了话筒,“你可知道,人们是怎么议论海员的语言吗?一点不错。”他又对着电话说,“凡经常停泊船只的地方都要走一趟,发现船不在通常位置的就记下来。有的船是合法出海当然不府管了。把那些船主的姓名和地址告诉我——如果有他们的电话,也把号码告诉我。嗯,嗯,知道了……给你来两杯。好,给你一瓶。也祝你早安,老朋友。”他放下了电话。
  布洛格斯笑了笑,问:“他是不是难说话?”
  “要是什么都依他,我得用警棍,那么我这把交椅也坐不成了。”金凯德接着认真地说,“他要跑半个小时,然后我们要花几个小时查找各个地址。我虽然认为那人是搭车逃跑的,但现在这么做也值得。”
  “我也认为值得。”布洛格斯说。
  门开了,一个穿便服的中年人来到办公室。金凯德和他的警官都站了起来,布洛格斯也站了起来。
  金凯德做了介绍:“先生,早上好。这位是布洛格斯先生。布洛格斯先生,这是理查德·波特。”
  他们握了手。波特脸膛红润,蓄着精心修剪的胡须,身穿双排扣驼色外衣。“你好。我就是那个讨厌的家伙。你们要搜查的人,是我让他搭的车,到了阿伯丁。说出来实在难为情。”他说话不是当地口音。
  布洛格斯说:“你好。”初次见面,波特给人的印象似乎是个呆头呆脑的家伙,他会让一个间谍搭他的车走过半个英国。但是,布洛格斯以为:他表面上头脑简单,一副热心肠的样子,说不定也有机敏的思想。他竭力耐着性子——他自己在几个小时前也同样犯着令人难堪的错误呢。
  “我听说那辆莫利斯车被扔掉的事,也就是在那个地方让他搭的车。”
  “他的照片你见过吗?”
  “见过,当然见过。我没有仔细看清那家伙的面孔,因为途中大部分时间是在夜里。但是,当时在引擎盖下,打着电筒的时候,我的确把他看得很清楚;后来到了阿伯丁更清楚了,因为那时天已经亮了。如果我看到的只是照片,那我说那人可能是他;可是如果说起他搭车的地方——那个地方离找到莫利斯车的地点如此之近,我可以说那人就是他。”
  “我赞成你的说法。”布洛格斯说。他思考了一会,不知道这人还能提供什么有用的情况。他问道:“你对费伯这个人有什么印象吗?”
  波特脱口而出:“我觉得他非常疲倦,很紧张,但很坚定。在那种情况下,他是这样。还有,他不是苏格兰人。”
  “说一说他的口音好吗?”
  “没什么特征。口音——有点像是伦敦附近某个小公立学校的人的口音。与穿的衣服很不相称,明白我的意思吧。他穿的是工装。还有一件事,那是在同他谈话以后才注意到的。”
  金凯德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替他们上茶。他们都接了茶。警长往门口那儿走。
  “你们谈些什么?”
  “啊,谈得不多。”
  “可是,你们在一起待了好几个小时——”
  “他在车上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他把我的汽车修好了——不过是线路上出了问题,只是我怕我在机器方面无能为力,后来他对我说:他的车在爱丁堡那里坏了,他要到班夫去。还说,他并不想经过阿伯丁,因为他没有禁区通行证。我恐怕……我对他说过,叫他不用担心。还说过,真要是受到审查,我一定为他担保。你看,我真是糊涂到家了——只是因为我感到欠了他的情。你知道,我遇到了麻烦,他帮我解了难。”
  “先生,谁也没有责怪你。”金凯德说。
  布洛格斯却在责怪他,不过没有把话说出来。他反而这样说:“见过费伯的人当中,很少有能把他的外貌向我们说出来的。你能不能认真想一想,对我说一下他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醒过来时,样子像个军人。”波特说,“他很注意礼貌,样子很聪明,握手时很有力量。在握手时我注意到了。”
  “还有什么?”
  “还有一点,就是他醒来的时候……”波特满面通红,脸皱成一团,“他用右手摸着他的左臂,就这样摸的。”他边说边示范了动作。
  “这能说明一点问题,”布洛格斯说,“他的匕首就藏在那儿,是一把袖珍匕首。”
  “别的恐怕没什么了。”
  “他还说过,他要到班夫去。这说明他不会去那里。我可以肯定,是你先告诉他你要到什么地方去以后,他才说要到班夫去的。”
  “恐怕是。”波特说,“对,正是那样。”
  “他的目的地要么是阿伯丁,要么是往南边。他说过要到北边,可能并不会去。”
  “这么翻来覆去地估猜,解决不了问题。”金凯德说。
  “有时候也能有作用。”——金凯德肯定不是傻瓜——“你有没有对他说过,你还是个地方官?”
  “说过。”
  “就因为你说了,他才没有杀你。”
  “我的天啦!这为什么?”
  “他知道,杀了你,人们就知道你失踪了。”
  门又打开了,进来的人说:“你要的情况已经搞清楚了,希望这对你大有用处。”
  布洛格斯咧着嘴笑了。不用说,来人就是港务长——小个子,白头发剪得又短又整齐。他嘴上叼着个很大的烟斗,身穿颜色鲜艳的铜扣上装。
  金凯德说:“船长,请进。身上怎么弄得这么湿?下雨了就不该出门呀。”
  “去你的吧。”船长一句回嘴给房间带来了欢乐的气氛。
  波特招呼着:“早上好,船长。”
  “早上好,阁下。”
  金凯德问道:“有什么情况?”
  船长把帽子脱下,抖掉帽顶上的雨滴。他说:“‘玛丽二号’不见了。那天下午来了风暴,我亲眼看到它进了港。我没有看到它启航,而且我知道那天它不会再出海。看样子,它到底还是出了海。”
  “船主是谁?”
  “塔姆·哈夫彭尼。我打电话问了。那天他把船停泊以后就走了,从那以后就没有去那儿。”
  “是什么样的船?”布洛格斯问。
  “是条渔船,船不大,长度有60英尺,船舷较宽。是条结实的机动小船,内侧发动机。造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一带的渔民造船,并不照着图样。”
  “我想问个问题,”布洛格斯说,“在这样的风暴里,那条船能够经受得住吗?”
  船长稍停一下,在用火柴点烟斗,然后说:“如果掌舵的很老练——可能经受得住,也可能不行。”
  “他可能在海上航行多远就遇到了大风暴?”
  “不会很远的——不过几英里。‘玛丽二号’停泊在港口已是傍晚了。”
  布洛格斯站起身子,绕着椅子在走,然后又坐了下来。“那么船此刻在哪儿呢?”
  “沉在海底,这完全有可能,那家伙真是笨蛋。”船长说话不无风趣。
  说费伯已经死了,这个论断不能令布洛格斯满意。实在不能叫人信服。他浑身不自在,坐立不安,还有点困惑。他抓抓下巴——胡子该刮一刮了。他说:“说他死了,我只有亲眼看见才相信。”
  “你看不到的。”
  “这种推测就请免了吧,”布洛格斯说,“我们想要的是情报,不是悲观情绪。”办公室里其他的人突然领悟过来,他虽然年轻,可在这里他的官衔最高,只听他接着在说:
  “如果大家不介意,我们分析一下各种可能性:第一种情况是:他从陆地上离开了阿伯丁,‘玛丽二号’是别人偷的。如果是这样,那么他现在可能已经到了目的地。但是风暴这么大,他不会离开我国。其余的警方力量已被我们全部动员起来在搜查他。对于第一种情况,我们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第二种情况:他仍然停留在阿伯丁。对于这种可能性,我们同样已有所准备,目前仍在搜查。”
  “第三种情况:他从海上逃离阿伯丁。这一可能性最大,对这一点我们的看法是一致的。我们再详细分析一下:第一,他在某处找到个避风港,或者是小船给冲坏了,漂到大陆或是海岛上;第二,他死了。”他当然没有分析到“第三”,那就是在风暴前他可能到了另一条船上——或许就是德国潜艇……但时间上或许来不及,也可能来得及。如果他真的上了德国潜艇,那就无能为力了,倒是把它忘掉为好。”
  “如果他找到了避风港,”布洛格斯接着说,“或者是小船被毁坏,那我们迟早会找到实证。即找到‘玛丽二号’,或者是船的碎片。我们可以立即对海岸线进行查找,而且一旦天气放晴还可以用飞机侦察海面。即使他葬身海底,那漂浮在海上的渔船碎片仍然可以找到。”
  “因此,我们的行动要兵分三路:第一,已经在进行的搜查工作继续进行;第二,开辟新的搜查线路,即从阿伯丁开始,向南北两方的海岸线进行搜查;第三,做好准备工作,一旦天气好转就对海面进行空中侦察。”
  布洛格斯一边说,一边来回走动。说完以后,他停下来,向大家看看,问道:“你们意见如何?”
  夜已深,大家都很困,一个个快进入睡眠状态了。布洛格斯那么突然地提高嗓门使他们惊醒过来。有的欠着身子,搓搓手;有的把鞋带系紧;有的披上了外衣。大家都想投入到工作中去,没提任何意见,也不存在任何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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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费伯眼睛睁着。他在床上躺了一天,仍然觉得需要睡眠,可是思想还特别兴奋,反复思考着种种可能性,想像着各式各样的行动方案……他想女人,也想家。
  眼看着就要逃出境外,他对家乡的回忆使他感到又痛苦又甜蜜。他想到了许许多多:香肠那么肥厚,可以一片一片地吃;公路上靠右侧行驶的汽车;高大的树林,真正高大的树林;他尤其想到了自己的母语——词汇那么准确有力,辅音铿锵,元音纯正,动词置于句尾,应该是这样,既表明一句话的终结,又表达了全句的重点。
  回忆达到高潮时,他又想到了格特鲁德:她的脸在他的脸下,他吻去了那脸上的脂粉,她满足地紧紧闭上眼睛,又喜悦地睁开,凝视着他,多么狂热而持久……
  别傻了。他已经清心寡欲地生活了七年,而她却毫无理由也像他这样生活。费伯走了以后,她说不定有了十几个男人。也许她死了:被英国皇家空军炸死了;要么死于狂人之手,因为她的鼻子多长了半英寸;要么由于实行灯火管制,她因车祸身亡。无论怎么说,她很难还记得他,他可能再也不能与她相见了。但是,她是他重要的一个方面,代表着……他所要回忆的一个方面。
  在正常情况下,他不允许自己沉溺在感情中。任何时候,他都保持着冷酷的秉性,他不断地在这方面修炼。这是他的护身之道。不过眼下即将大功告成,他感到很惬意。这并不是说要放松警惕,而是头脑中至少可以有点幻想。
  只要风暴不停,他就有安全保障。到星期一那天,只要用汤姆的发报机与德国潜艇取得联系,艇长准会在天一放晴就派一只小舢板到海湾。假如风暴在星期一以前停下来,情况就有点复杂了;那条供给船会开过来,戴维和露西很自然地要他乘小船返回大陆。
  露西那么栩栩如生地进入了他的想像之中,他无法控制。他看到,当他为她包扎拇指的时候,她那水灵灵的眼睛滴溜溜地望着他;楼梯上,她走在他的前面,尽管穿的是并不合身的男人衣服,那身体轮廓依然优美;浴室里,她裸体站在那儿,胸脯是那么丰满。他渐渐地想入非非了:她欠下身子,越过绷带吻他的嘴;楼梯道上,她回转身挽着他的胳膊;从浴室出来,她把他的双手按在自己的胸前。
  他在小床上坐立不安,咒骂着这种想像,因为这使他如入梦境,而且让他受着自懂事以来不曾受过的煎熬。
  作为情人,他获得了成功。他回想着玩过的女人:安娜,葛雷琴,英格里德,那个美国姑娘,斯图加特那里的两个娼妓……究竟有多少他也记不清,但也不会超过20个吧。当然,他想到了格特鲁德。
  但是他以为:那些女人没有一个能和露西媲美。他不禁懊恼地叹着气。他曾让这个女人对他产生好感,这是因为他即将回国,而且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那么小心翼翼。他对自己仍然感到恼怒,因为这毕竟违反了行动准则。不到任务完成,他不该有懈怠情绪。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没有完全完成,还没有。
  现在他面临的问题是:如何避免乘那条供给船回到大陆去。对付的办法,他想到了好几种:最好的方案或许是亲自去接小船,编造些谎言打发走船夫,岛上那几个人对他也无可奈何。他可以谎称,他是乘另外一条船来拜访罗斯一家的;说他是他们的亲戚,或者说是观鸟的人……怎么说都无妨。此时犯不着花过多的精力去想这种琐事。等到后来,天气好转,他就会另选出路。
  说实在的,他也没有多大的难题了。这么一个孤岛,离大陆有好几英里,岛上只有四个人——藏身在这样的地方真是万无一失。现在,他要想离开英国,就像跨过小孩子的围栏一样轻而易举。回头想想自己的经历和杀死的那些人——五个地方军成员、火车上约克郡那小子,德国反间谍机关的情报员,他感到此刻的处境已稳如泰山了。
  一个老头子,一个残疾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娃娃……干掉他们简直是易如反掌。
  露西躺在床上,也同样醒着。她在听着动静,动静还真不少。天气本身就是一支管弦乐队:屋顶上雨点的鼓声,屋檐上大风劲吹的笛声,海滩上海浪搏击的轰咚的舞步声。连这幢老房子里各种接头的地方也因为与风暴搏斗而在嘎吱嘎吱地呻吟。房间里响声更多:戴维的呼吸声缓慢而有规律,当服下两倍剂量的安眠药时,他睡得很沉,呼吸声很响,但从来不发出鼾声。小乔挺舒服地睡在那边墙旁的折叠床上,他的呼吸声快而短。
  露西想:这些响声使我不能入眠;紧接着的念头是——我是在把谁当成傻瓜?她睡不着,原因在亨利:亨利看到过她裸体的身子;给她拇指上绷带时轻柔地摸过她的手;他现在躺在隔壁的房间里,或许睡得很沉吧。
  关于他自己的情况,他没有向她说什么,只知道他没有结婚。她不知道他出生在哪儿——听他的口音也很难得到什么线索。他甚至连以什么为生都没有提到,尽管她以为他一定是个什么专业人员,可能是牙科医生,或者是个军人。作为一个律师,他并不那么迟钝;作为一名记者,他又机警过分;医生对自己职业的保密从来不会超过五分钟;要说他是个出庭律师,他并不那么富有;要说他是个演员,他又显得拘谨有余。因此,她断定他是个军人。
  她不清楚:他一个人生活吗?要么与他母亲在一起?或是与一个女人生活?他不钓鱼时穿什么衣服呢?他有汽车吗?对,他会有的,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汽车。他开车也许开得很快。
  她的思绪又回到戴维那辆双座的车子上。她赶紧闭上眼睛,死死闭上,免得想到那可怕的噩梦。想想别的吧,真该想想别的东西。
  她又想到了亨利。她发现——并承认——这样的事实:她想与他做爱。
  那只是一种愿望,在她看来,这种愿望折磨男人而不是女人。一个女人碰到一个男人,可能很快会发现他很俊美,想更了解他,甚至可能与他相爱;但是她并没有立刻产生那种肉体的欲望,不会的,除非她……处于非正常状态。
  她心想,这有点儿可笑,她要与之做爱的是她的丈夫,而不是随便入门的第一个男人。她对自己说:她还不是那种人。
  但无论怎么样,随便想一想也很惬意。戴维和小乔都睡得正酣。她如果下了床,不会受到任何阻拦,越过楼梯平台,到他房间,上床待在他身边……
  阻挡她的行为的没有别的,只有品性。她受过良好的教育,生在体面的家庭。
  如果真的要发生那种事,她宁可选择像亨利那样的人。他一定很和善,很文雅,很会体贴人。他不会因为她像一个马路女郎那样主动而看不起她。
  她在床上翻转了身子,笑自己有点傻。他是不是看得起她,她怎么可能知道呢?她认识他仅仅才一天,而这一天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但是,让他再看一看自己也挺好。先前他对她说些赞美的话也挺有意思的。
  她动了一下腿,一股暖流传遍了她的全身,她叹了口气。这实在是毫无道理,该睡觉了。今天晚上不可能与亨利,也不可能同其他任何人做爱。
  然而,她带着那种想法下了床,往门口走去。
  费伯听到楼梯口的脚步声,本能地警觉起来。
  他立即驱走了盘踞在他脑中的那些无聊的杂念。他双脚轻轻落在地板上,从被子里溜出来,一声不响走到房间那一头,站在窗户边的阴暗角落里,右手握住匕首。
  开门的响声,人室者的脚步声,关门的声音,他全都听到了。这时候,他开始沉思,而不立即做出反应。来人如果要谋害他,那得让门开着,以便迅速逃跑。他有千百条理由相信:想谋杀他的人不可能在这儿找到他。
  他把这个想法抛在一边——他已经九死一生地活了下来。风声稍停了片刻,他听到轻微的呼吸声和气喘声,都来自他的床边。他已清楚地看到入室者的确切位置。他向前移动。
  他把她按在床上,脸朝下,匕首对着她的咽喉,这才发现入室者是个女人,一刹那间便认出来是她。他把她松开,伸手扭开床边小桌上的电灯。
  在微弱的灯光下,她的脸惨白。
  他藏起了匕首,免得让她看见。
  “对不起,我……我还以为是个夜盗呢。”费伯说。他知道说起来一定很可笑。
  “请问,夜盗会从哪儿来?”她的脸上恢复了红晕。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旧款法兰绒睡衣,眼睛大大地睁着。“你简直美极了。”费伯轻轻地说。她闭上了眼睛。
  他们疯狂地开始了做爱……
  露西没有一点罪恶感,仅仅是满足。她觉得自己一生都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暖。她还看见他身上有伤疤……
  天亮两个小时以后,她离开了他的身体。隔壁房间里传来了响声,她似乎突然想了起来:这房子里有她的丈夫,还有她的儿子。费伯本来想对她说,她丈夫知道了,或者有什么想法,他和她丝毫用不着担心;但是他并没有说出来,而让她走。她再次吻了他,吻得情意缠绵。然后她站起身,把身上的睡衣皱了的地方平整了一番,出了门。
  他一往深情地目送着她,心里思忖:她真不错。他仰卧在床,两眼盯着天花板。她很幼稚,很单纯,但不管怎么说,她很温存,很棒,说不定他会爱上她呢。
  他起了床,从床底下取出了胶卷和匕首。他不知是否还要把这些东西放在身上,因为白天说不定还会同她做爱……他决定把匕首佩在身上——不佩匕首就好像身上没有穿衣似的。把胶卷放到别的地方去吧。他把胶卷放在衣柜顶端的抽屉里,用证件和钱包掩盖在上面。他非常清楚,他已经违犯了原则。但是,他肯定这是他最后一次执行任务,自己有权利享受一下女人。再说,她或她丈夫不大可能看到照片,就算他们看到了也没什么关系,他们又能有什么作为?
  他躺倒了又爬起来。多年来的训练绝对不允许他冒这样的危险。他把胶卷和证件放到了上衣口袋里。现在他心情好了些,可以更放心地松弛一下了。
  他听到了孩子的吵闹声,露西下楼的脚步声和戴维轮椅的拖曳声。他该去和他们一家人一起吃早饭。这没什么。此刻,他怎么也不想睡觉了。
  他站在窗前,大雨如注,天气依然恶劣。后来他听到了浴室开门的响声。他戴上了浴帽,进了浴室修面。他使用了戴维的刀片,事先并没有征得主人的同意。
  现在这似乎已经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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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12 13:11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四章



  欧文·隆美尔早就知道:他和海因茨·古德里安①之间要发生争执是不可避免的。

  ①海因茨·古德里安(Guderian,Heinz,1888-1954):德国将军,坦克专家。1938年受命指挥德国机械化部队。1941年苏军反攻,他率军撤退,希特勒将他免职。1943年重任装甲军总监。1944年发生谋杀希特勒事件以后,他任代理参谋总长。

  隆美尔憎恨那些普鲁士贵族军官,古德里安正是那种军官的典型。他们相识已有一段时日,早先都指挥过哥斯拉尔猎鸥营,后来又相逢在波兰战役。隆美尔离开非洲时,知道战役已经失利,就推荐古德里安接替他的指挥。但是他的计划没有成功,推荐当即遭到了否决,因为那时的古德里安已失去了希特勒的欢心。
  隆美尔认为,这种将军坐在大酒吧里喝酒也会把丝绸手绢放在膝盖上,免得裤子的折缝受损。他能当上军官是因为他父亲当过军官,祖父是个富翁。隆美尔是中学教师的儿子,他只用了四年时间从中校晋升为陆军元帅。他不属于军事特权阶级,对军事特权阶级也不以为然。
  此刻他两眼正盯着坐在桌子对面的将军,只见他在呷着从法国罗思柴尔德家族掠夺来的白兰地。隆美尔的指挥部设在法国北部的拉罗什居易昂。古德里安和他的密友冯·格尔将军来这儿是要告诉他该如何部署他的部队。隆美尔对这一类造访的态度是从失去耐心一直发展到大发雷霆。在他看来,参谋总部来这儿应该提供可靠的情报,提供常规的军事补给。可是他从自己在非洲的作战经历来看,他们在这两方面都不够格。
  古德里安修着整齐的浅色小胡须,眼角眉梢间露出深深的皱纹,给人的感觉是好像始终挂着微笑。他身材高大,相貌英俊,这不能让身材矮小、样子难看而又秃顶的人感到亲切(隆美尔以为自己是那样的人)。他显得很轻松。战争到了这个阶段,凡感到轻松的德国将领都肯定是傻瓜。他们刚刚吃完了一顿无可挑剔的午餐,吃的是小牛肉,喝的是南方的酒。
  隆美尔看着窗外,只见雨水吧嗒吧嗒地从欧椴树上滴落在院子里。他在等待古德里安先说话。这位将军终于开了口,他显然一直在思考如何以最好的方式陈述自己的观点。他想好了,决定从侧面谈起。
  他说:“英国第九集团军、第十集团军正和土耳其部队在土耳其向希腊边境集结;在南斯拉夫,其游击部队也在集结;在阿尔及利亚的法国军队正准备入侵里维埃拉;俄国部队似乎要采取两栖作战,入侵瑞典;在意大利,盟军准备进军罗马。另外,还有一些小规模的动作——在克里特,一位将军遭到绑架;里昂那里一位情报官员被暗杀;在罗德斯,一座雷达站遭到袭击;雅典那里,一架飞机因油砂被蓄意磨损而坠毁;萨格瓦格那里遭到南非突击队的袭击;塞纳河布伦港一家氧气厂发生了爆炸;阿登那里出现了一列火车越轨事件;布森的一个油库失火……类似的情况还可以列举一些。形势很清楚,我们占领的地区,破坏和叛乱活动有增无减。我国边境一带,敌人入侵的准备工作比比皆是。谁都不会怀疑:今年夏天,盟军将会发动大规模的攻势。我们同样相信:过去的那些小规模的动作,其目的是混淆我们的视听,使我们摸不清发动进攻的地点究竟在哪里。”
  将军稍停片刻。这一番课堂式的说教,隆美尔听了非常恼火。他乘机插了话:“正因为是这样的局面,我们要有个参谋长,分析这些情况,对敌人的活动做出估价,然后订出未来的行动计划。”
  古德里安笑了笑,态度宽容地说:“我们还必须了解,这一类臆测有其局限性。我相信,敌人从什么地方发动攻势,你有自己的看法。各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在战略上,我们一定要把可能是错误的猜测也纳入统筹考虑之中。”
  隆美尔现在总算明白这位将军兜圈子说了半天究竟是什么目的。他想在对方做出结论之前大声表示自己不同的看法,但还是竭力控制住了。
  “你手下有四个装甲师,”古德里安接着说,“亚眠那里是2师,鲁昂那里有116师,康城有21师,党卫军2师在图卢兹。冯·格尔将军已经向你提出了建议:这些部队的集结地点应当远离海岸线,而且要集结在一起,以准备在任何地方进行快速反击。这的确是最高统帅部的一个战略原则。然而,你不仅否定了冯·格尔的建议,而且实际上也已经调动了21师,部署在大西洋海岸——”
  “不仅如此,另外三个师也要尽快部署到海岸线,”隆美尔大叫起来,“你们这些人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过来?‘盟军控制空中局势’,他们一旦入侵,再大规模地调动装甲部队谈何容易。所谓运动战也不可能。到时候盟军在海岸登陆,你那些宝贝装甲部队还在巴黎,那他们就永远待在巴黎好了——让皇家空军卡在那儿,一直等到盟军部队进军圣·米歇尔大街。我了解他们——他们就那样对付过我,而且对付了两次。”隆美尔喘了口气,接着说,“要装甲部队集结起来作为机动力量等于使他们陷入无用之地。他们无法反击。对敌人入侵的回击必须在海滩上进行,因为那正是敌人战斗力最弱的时候,也正是我们将其赶回大海的时候。”
  在谈到自己的战略防御时,隆美尔心平气和一些。他说:“我已经设计了水下障碍,加强了‘大西洋天然屏障’,部署了雷区,在后方防线上,凡有可能降落飞机的草坪上都打了桩。不在训练时,部队全部用来构筑防御工事。
  “我的装甲师一定要调到海岸线一带;最高统帅部的后备部队应该在法国重新部署;东线的党卫军第九师、第十师应该调回来。整个战略部署应该是:阻止盟军在海滩建立滩头堡,因为他们一旦有了那样的阵地,这次作战就失利了……也许,整个战争也就完了。”
  古德里安身子前倾,眯着眼睛,带着令人恼怒的笑意说:“照你的意思,从挪威的特罗姆瑟,到伊比利亚半岛,再到罗马,这整个欧洲海岸线都要部署部队进行防御,那么多部队从哪儿来?”
  “这样的问题早在1938年就该提出来才是。”隆美尔喃喃地说。
  隆美尔一向不问政治,人人皆知,他居然说出这种话来,大家都感到吃惊,一时间出现了难堪的寂静。
  冯·格尔打破了紧张气氛,“元帅,照你的看法,敌人会从什么地方发动攻势?”
  隆美尔一直在等待这样的问题摆到桌面上。他说:“直到前不久,我还相信这样的说法:即进攻地点是在加来海峡。但是,上次和元首在一起议论时,他认为是诺曼底。他的看法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他的直觉,对论证的精确分析,都使我难以忘怀。因此,我认为装甲部队应该部署在诺曼底海岸沿线,在索姆河口那里可能要安排一个师——而且要由其它部队负责对他们支援。”
  古德里安连连摇头,说:“不可,不可,万万不可,这样风险太大。”
  降美尔威胁着说:“这场争论我准备报告给希特勒。”
  “你也只好那么办了,”古德里安说,“因为我并不赞同你的计划,除非——”
  “什么?”隆美尔不胜惊讶,这位将军的立场可能很成问题。
  古德里安身子稍稍动了动,对于像隆美尔这样死硬派对手,他实在不肯做出让步。“你大概也知道:元首正期待一位卓有成效的特工从英国来的情报。”
  “记得,”隆美尔点点头,“是‘针’。”
  “对。已经向他布置了任务,要他了解巴顿指挥的美国第一集团军在英格兰东部的实力。如果他了解到——我肯定他会的——那支集团军阵容强大,战斗力很强,并且准备行动,那么,我将继续反对你的部署计划。不过,如果他发现美国第一集团军仅仅是个骗局,实际上是小部队佯装成入侵部队,那我就得承认,你的论点是正确的,你就部署你的装甲部队。我这是个折衷的意见,你是否同意?”
  隆美尔把大脑袋点了点,表示同意,还说:“那么谁是谁非就取决于‘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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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露西突然间感觉到,这幢小屋小得可怕。她此刻正忙着早上的家务事——给炉子生火、煮麦片粥、整理房间、替小乔穿衣,那四堵墙壁似乎在向她逼来。小屋毕竟只有四个房间,由一条小通道和一道楼梯相连。你一走动非碰到别人不可。如果你站在那儿不动,就能听到每个人的动静:亨利在往浴盆里放水,戴维在滑下楼梯,起居室的小乔在对着玩具熊训话。露西不想碰到任何人,只想先有一会儿时间独自呆着,好让昨天夜晚的事化成记忆,再从眼前消失。这样她就无需做作,就举止自然。
  她估计,自己作假是做得不自然的,因为这不符合她的秉性,她也没有作假的经验。她竭力回想往日有没有对自己很亲近的人作假的情景,可是回想不起来。这并不是说她有多么高尚的道德准则——撒谎的念头倒也并不怎么使她感到烦恼,主要是因为:她没有任何理由不诚实。
  戴维和小乔已经坐在餐桌旁吃早饭。戴维沉默不语;小乔嘴巴说个不停,他把说话完全当成了高兴的事;露西呢,什么东西也不想吃。
  “你不吃吗?”戴维随便问道。
  “我已经吃了一点。”看——她第一次撒了谎,而且这一句谎话倒并不生硬。
  大风暴使她那种幽闭恐怖症更加严重了。大雨滂沱,她透过厨房的窗户向外看,连车棚都很难看清。当连开门开窗都成了大事时,那种与世隔绝的感受是多么深刻。灰色的天幕低垂下来,迷雾阵阵,呈现的是永不消逝的黄昏。雨水在菜园的土豆拢之间淤积成了小河,草地也成了浅水池。房子外面的废屋檐下,雨水冲走了麻雀窝,鸟儿飞进飞出,一片惊慌。
  露西听到亨利下楼梯的脚步声,心情有所好转。她有理由相信,他一定很会骗人。
  “早上好!”费伯亲切地招呼着。戴维坐在桌旁的轮椅里,抬起头,挺高兴地点头作答。露西在炉台那里忙着。费伯注意到她面带内疚的神色,心里在犯着南咕。不过,戴维似乎没有注意到妻子的表情,费伯因此想到戴维可能感情很迟钝……至少对待妻子是那样……
  露西说:“坐下吧,吃点早饭。”
  “多谢了。”
  戴维说:“恐怕不能带你去教堂了,最多只能坐在家里听听收音机放的圣歌。”
  费伯这才想到,今天是礼拜天。“你们常去教堂?”
  “不是。”戴维回答。“你呢?”
  “也不。”
  “放牧的人,星期天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戴维说,“我想到岛那头去,看看我那位牧羊人。你的身体若能支撑得住,可以乘车和我一道去。”
  “我乐意去。”费伯答道。他正好借此机会去那儿侦察一番。他很想知道去那间有发报机的小屋该怎么走。“我来给你开车好不好?”
  戴维目光严厉地看着他。“我驾车驾得很好。”接着屋里出现了沉默的紧张气氛。过了一会,他说,“天气这么恶劣,认路只能凭记忆。我开车会更加安全。”
  “那当然。”费伯开始吃东西。
  “天气好不好对我都没什么两样,”戴维还在坚持,“我并不勉强你去,如果你觉得为难——”
  “不,我的确乐意去。”
  “睡眠还好吧?我没想到,昨晚你可能很疲倦,但愿露西没让你休息得太晚。”
  费伯控制着自己不看露西,不过从眼角里他看到露西脸色突变。“昨天一整天我都在睡觉。”他说话时尽量想把戴维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然而办不到。戴维注视着妻子。他心中有数了。她转过了身子。
  现在戴维可能有了敌意,而敌意或许会导致怀疑。不过,正如他先前断定的那样,这不至于引起多大的危险,可是说不定也会出现麻烦事儿。
  戴维似乎很快就显得若无其事了。他摇着轮椅,离开餐桌走向后门那儿。“我把吉普车开出车棚。”这句话好像是自言自语。他取下衣帽钩上的油布雨衣,披在头上,把门打开,摇着轮椅出了门。
  在开门的那一会儿,小厨房里刮进了雨水,地下弄湿了。露西关上门,身子哆嗦着,用拖把擦干地砖上的水。
  费伯伸出了手,摸着她的胳膊。
  “别这样。”她朝小乔那儿示意着。
  “刚才那会儿你真犯傻。”费伯对她说。
  “我以为他知道了。”
  “不过,你稍微想一想,你并不真的在乎他是不是知道,对不对?”
  “我还是有点。”
  费伯耸了耸肩。外面,吉普车的喇叭响个不停,像是很不耐烦。露西替他拿来了油布雨衣和橡胶靴子。
  “别和他谈论我。”她说。
  费伯穿上雨衣,往大门那儿走。露西跟着他,还把厨房门关上,避开了小乔。
  费伯手扶门栓,回头吻她。她也由着自己猛地吻他,然后回转身进了厨房。
  费伯冒着雨,跨过泥糊糊的一片地,纵身上了吉普车,在戴维旁边坐下来。戴维立刻开了车。
  车的设计完全考虑到没有腿的人驾驶的方便。手控油门,排挡自动化,在方向盘边上安了一根把手,这样用一只手也可以操作。驾驶座后面有个特别的分隔区,那里放着折叠起来的轮椅。挡风玻璃的架子上有支滑膛枪。
  戴维开车驾轻就熟,完全清楚行车的道路。所谓道路就是一带欧石南丛生的荒野,只是已被车轮碾得光秃秃的,车辙很深,积满了雨水。车子在泥地上行驶,滑个不停,而戴维似乎开得很惬意。他叼着香烟,显得过分神气,不过那种表情有点不合适。费伯恩忖着:或许他把开汽车当成了开飞机。
  “不捕鱼的时候,你干什么工作?”他叼着烟问。
  “搞文职的。”费伯答道。
  “具体是什么事?”
  “财政。不过是这台机器的一个齿轮。”
  “财政?”
  “是我的主要工作。”
  “工作有趣吗?”他问个不停。
  “还好。”费伯一门心思在编造谎言,“对于某项工程该花多少钱,我略知一二,不过我的大部分时间是用来查清纳税人是不是负担过重。”
  “有没有什么具体的工程项目?”
  “从文件夹到飞机引擎,什么都有。”
  “啊,挺好的。我们人人都以自己的方式为战争出一份力。”
  这样的话显然含有讽刺意味,可是戴维不明白费伯为什么没有表示反感。
  “我岁数大了,打仗不行了。”费伯说得很和蔼。
  “一战你参加了吗?”
  “那时又太年轻了。”
  “你真有运气。”
  “这倒确实。”
  车子已快到悬崖旁边,而戴维的速度并没有减慢。费伯突然有这样一种想法:说不定他是想断送两个人的性命。他赶忙把扶手抓住。
  “速度是不是快了点?”戴维问。
  “道路你似乎很熟悉。”
  “你有点担惊受怕的样子。”
  费伯对这话置之不理,戴维稍稍减慢了速度,好像达到了某种目的,他显然很高兴。
  费伯看到,这个小岛比较平坦,一片光秃秃的景象。地面稍有起伏,但见不到山丘。岛上的植物多为野草,以及一些蕨属植物和灌木丛,但几乎没有树木,很难抵挡住恶劣天气的袭击。费伯恩忖着:戴维·罗斯的羊群一定很强壮。
  “你结婚了吗?”戴维问得很突然。
  “没有。”
  “英明。”
  “啊,我可不知道。”
  “可以肯定,你在伦敦工作一定很出色,更不用说——”
  费伯对有些男人以吞吞吐吐的蔑视态度来谈论女人一向很反感。他断然插话说:“我以为,你的确生在福中,你有这样一位妻子——”
  “是吗?”
  “正是。”
  “一点也不丰富多彩,是吗?”
  “一夫一妻制有什么好处,我还没有机会去推敲。”费伯决定不再多说了,现在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事情明摆着,戴维已经越来越恼火了。
  “应该说,你至少在表面上不像政府机关的财务人员,你没有裹着的雨伞,也没有常礼帽,对不对?”
  费伯勉强挂着一丝笑容。
  “你非常适合干笔头工作。”
  “我是骑自行车的,普通人。”
  “轮船遭难,你能死里逃生,你一定很坚强。”
  “谢谢。”
  “说你岁数大不能打仗,这似乎也不像。”
  费伯转过脸,盯着戴维。“你是什么意思?”他问了一声,口气很冷静。
  “前面就到了。”戴维说。
  费伯透过挡风玻璃向前方看去,只见那儿有一幢小屋,与露西住的小屋很相似。石头砌的墙,房顶用的是石板瓦,窗户很小。房子坐落在小山顶上,这是费伯在岛上见到的惟一一座小山,而且严格说来它还不大像小山。一眼看去,房子很坚实,很舒服。车子往顶上开去,绕过一小片冷杉和松树林。费伯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当初为什么不把房子建造在绿树丛中呢?
  房子旁边有一棵山楂,风吹雨打,山楂花被污泥弄得斑斑点点。戴维停住车,费伯见他把轮椅打开,身体从驾驶位置移到轮椅上。如果有人要主动帮他的忙,他会反感的。
  房子的门是一块厚木板,上面没有锁。他们进了门,迎接他们的是一条黑白相间的牧羊狗。那条大脑袋的狗摇动着尾巴,但并没有叫。室内的陈设与露西那儿相同,不过气氛不一样,这里色彩单调,气氛冷清,也不大整洁。
  戴维领路往厨房那儿走,就见到羊倌老汤姆坐在旧式的烧柴炉子旁边暖手。他站起身来。
  “这是汤姆·麦卡维蒂。”戴维做了介绍。
  “见到你很高兴。”汤姆彬彬有礼。
  费伯和他握了手。汤姆个子不高,膀阔腰圆,那副面孔就像棕褐色的古老的手提箱。他头戴布帽,叼着带盖的欧石南烟斗,烟斗特别大。他握手很有力量,手上的皮肤粗糙得像砂纸。他生着大鼻子。汤姆说话时苏格兰口音很重,费伯听起来非常吃力。
  “希望不要给你们添麻烦,”费伯说,“我到这儿来不过是随便转转。”
  戴维摇着轮椅到了桌边。“今天上午我看是干不了什么事了。汤姆——随便看一看就可以了。”
  “好的,先喝点茶再出门。”
  汤姆倒了三杯浓茶,每只杯子里还加了点威士忌。三个人坐在那儿,静静地呷着茶。戴维在抽香烟,汤姆悠悠地吸着大烟斗。费伯认为,他们俩肯定是这样度过了大部分时间:一边抽烟,一边暖手,寡言少语。
  喝过茶以后,汤姆把杯子放在洗涤槽里。那是石砌的槽子,很浅。接着他们就出门上了吉普车。费伯在后排坐下来。这一次戴维开车开得很慢,那条名叫鲍勃的牧羊狗跟着车子跑并不费多大力气。这一带的地形戴维非常熟悉。他满有信心地把握住方向盘,在开阔的草地上行驶,一次都没有陷进沼泽地。那些羊看上去很凄惨,身上的毛淋得透湿,有的挤在凹陷处,有的紧挨在荆棘丛边,有的躲在避风坡那儿,都显得没精打采,连草也不肯吃。甚至那些小羊羔也都偎依在母羊的肚子下,一动也不动。
  费伯在注视那条狗,只见它站在那儿听着什么动静。过了一会,它就径直往前跑。
  汤姆也一直在注意地看着狗,他说:“鲍勃发现了什么情况了。”
  吉普车跟在狗的后面,行驶了四分之一英里便停下来。费伯听到了大海的波涛声。此时他们已快到小岛北端。鲍勃站在溪谷边,他们下了车,听到了牧羊狗所听到的动静,那是一只羊在痛苦地哀鸣。他们走到溪谷边缘,向下面查看。
  在他们下面20英尺左右的地方,那只羊侧身躺在陡坡上,摇摇欲坠,一只前腿蹩得很厉害。汤姆谨慎地往下走,认真查看了那只前腿。
  “今晚有羊肉吃了。”他大声叫着。
  戴维取出车上的滑膛枪,把枪沿着坡滑下去。汤姆接着枪,把羊打死了。
  “要不要用绳子把它吊上来?”戴维问。
  “好哇——不过,我们的客人如果肯下来帮个忙,就不用绳子了。”
  “一定的。”费伯应答道。他小心地下坡,到了汤姆站的地方。他们俩一人拖一条腿,把羊拖到了坡地上。途中,费伯的雨衣给灌木丛刺绊住了,他差点摔倒。他用劲拽着雨衣,只听一声很响的撕破声,雨衣从刺上被拉了下来。
  他们把羊扔上了车,车子又继续行驶。费伯感到肩膀上湿漉漉的,这才意识到雨衣的背面大部分可能被撕扯掉了。他说:“这件雨衣怕是给毁了。”
  “也是为了干正正当当的活嘛。”汤姆替他解围。
  他们很快就回到汤姆的小屋。费伯把雨衣脱下来,那件湿透了的外衣也脱了下来。汤姆把外衣放在火炉上,让它烘干。费伯也坐在炉子旁。
  汤姆把水壶放在炉火上,就上了楼去取威士忌。费伯和戴维都在暖着湿手。
  一声枪响,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费伯跑到客厅,又跑上楼。戴维跟在后面,把轮椅停在楼梯口那儿。
  费伯发现,汤姆待在一间空荡荡的小屋里,身子斜靠着窗子,拳头对着天空挥舞。
  “没打中。”汤姆说。
  “什么没打中?”
  “老鹰。”
  待在楼下的戴维哈哈大笑。
  汤姆把滑膛枪放在一只薄纸板柜旁边,又从柜子里取出一瓶威士忌,走在前面下了楼。
  戴维已经回到厨房,待在炉子旁。他的思路又转到了羊身上。他说:“这是我们今年失去的第一只羊。”
  “是啊。”汤姆应道。
  “今年夏天,溪谷那一带要围上篱笆。”
  “好的。”
  费伯感到,气氛有些变化:眼下的气氛与先前有所不同。他们虽然照样坐在那儿喝酒抽烟,可是戴维像是心神不定的样子。费伯发现他有两次在盯着自己。
  后来,戴维终于开了口。他说:“汤姆,这宰羊的活儿就交给你了。”
  “好的。”
  戴维和费伯走了,汤姆并没有起身送行,倒是那条牧羊狗送他们到了门口。
  戴维从挡风玻璃架上取下滑膛枪,重新装进子弹后,把枪放回原处,这才开着吉普车走了。返回的途中,他的情绪又有了波动,说来很奇怪,他变得爱闲聊了。“我驾驶过喷火式战斗机,真是可爱的‘风筝’。每个机翼上配置了4门机枪——美国布朗宁机枪,一分钟能发射1260发子弹。德国飞机却宁可装加农炮,当然——他们的‘米109’型飞机只装两挺机枪。加农炮的摧毁力量更大些,但是我们的布朗宁速度更快,命中率更高。”
  “是吗?”费伯说得挺客气。
  “他们后来在‘旋风式’上配置了加农炮。不过,正是‘喷火式’为英国打了胜仗。”
  听了这番吹牛,费伯不由得恼怒了。他问道:“你击落了多少架敌机?”
  “我在训练时失去了双腿。”
  费伯扫了一眼他的面孔,那张脸毫无表情,似乎拉得很长,皮肤绷得像是要裂了一样。
  “我到现在连一个德国人也没打死过。”戴维说。
  费伯已经高度警惕了。戴维是不是看出了什么迹象或者有些什么推测,费伯对此一无所知。眼下,他毫无疑问是发现了什么不正常的东西,不仅仅是头天晚上他妻子的所作所为。费伯稍稍侧着身子,面对戴维,用脚踩着离合器稳住自己,右手轻轻搭在左前臂上,等待时机。
  “你对飞机是否感兴趣?”戴维问。
  “没兴趣。”
  “这已是全国范围内的业余消遣,我是说——观察飞机,如同观察鸟一样。人们还买这方面的书,上面说明了如何识别飞机。整个下午他们就躺在那儿,用望远镜观察天空。我以为,在这方面你可能是个爱好者。”
  “为什么?”
  “你说什么?”
  “你怎么会认为我可能是个爱好者?”
  “哦,我也说不清。”戴维停下了吉普车,点了一支烟。此刻他们位于小岛的中间地带,离汤姆那儿和露西那儿都有5英里。戴维把火柴往地下一扔,说道:“或许凭的是我发现了那些胶卷,就在你的上衣口袋里——”
  他说着就把燃着的香烟对着费伯的脸上扔,同时伸手去取挡风玻璃上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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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发表于 2025-7-12 13:15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六章



  锡德·克里普斯凝神望着窗外,小声地咒骂着。那片草地上到处都是美国坦克——至少有80辆。他意识到眼下正是战争时期,也清楚那些坦克的意义。可是,他们要是事先向他提出要求,他会向他们奉献另外一片牧场,那儿可不像这里长着那么茂盛的草。但是现在来不及了,他这片最好的牧场怕是叫坦克履带糟蹋得不像样子了。
  他穿上靴子,出了门,只见草地上有几个美国兵。他不清楚这些士兵是否注意到了那头公牛。他走到篱笆门那儿就犯傻了,直播着脑袋。这儿的事还真有点意思。
  牧场的草完好无损,并没有遭到坦克的破坏;草地上没有坦克的辙痕;而那些美国士兵正在用像耙子一样的东西装扮成坦克的履带。
  锡德正在苦思冥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那头牛注意到了坦克。它对着它们愣了好一会,然后用蹄子直蹬着地面,虎头虎脑地往前冲,要与坦克撕斗。
  “真是个大笨蛋,那么蛮干,你的脑袋就要搬家。”锡德在小声嘀咕。
  美国士兵也注视着公牛,他们好像在看热闹。
  公牛对着坦克猛撞,那两只角居然把坦克的铁甲给刺穿了。锡德希望英国的坦克要比美国的坚实一点。
  公牛把角从铁甲板里拔出来,这时响起了一阵阵哧哧的噪声。接着,那辆坦克就像跑了气的气球一样塌了下来。那几个美国兵一个个前俯后仰,哈哈大笑。
  这真是莫名其妙的事。
  琅西瓦尔·戈德利曼夹着雨伞,大步流星地穿过议会广场。他穿着雨衣,里面是一套深色条纹礼服,脚上那双黑皮鞋擦得锃亮——至少在这雨天出门前是那样的。受到丘吉尔先生私下召见,可不是能天天发生的事,甚至也不会年年有这样的机会。
  一个职业军人,带着不好的消息去见国家武装部队最高统帅,一定会感到紧张。但是,戈德利曼并不紧张。他觉得一个杰出的历史学家对任何军人和政治家都决不会心存畏惧,除非他们对历史问题有比他更深刻的见解。此时,他没有畏惧心理,而是感到焦虑,明显的焦虑。
  他在想着在东英吉利亚那里为了制造驻扎美国第一集团军的假象而花费的心血,事先的考虑,所有的担忧和耗用的人力财力。其中包括:停泊在港口与河湾的登陆艇400艘,都是由帆布和支架撑在漂浮的油桶上;精心建造、可以充气的坦克、大炮、卡车、半履带式卡车以及军火库;当地报纸开辟了专栏,编造和杜撰文章,抱怨几千名美国兵到达该地区后道德的败坏;多弗那里的假供油码头,那是由英国最著名的建筑师设计,由从电影制片厂借调的工匠用硬纸板和下水道管子拼凑而成的;对于德国的间谍,由“××委员会”把他们“转变”过来,要他们向汉堡播送精心编造的假情报;无线电台连续广播由专业作家撰写的消息,例如“第五分之一女皇皇家团报道,辎重列车上运载着许多女公民,被认为是非法的行为。对这些人怎么处理——带她们到加来去?”——这些消息为的是让德国监听。
  所有的努力不用说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效。许多迹象表明:德国人信以为真。而现在整个精心制作的欺骗工程却处在危险的境地,就因为一个恶狠狠的间谍——一个戈德利曼还没逮到的间谍。统帅今天召见他自然也与此有关。
  他来到威斯敏斯特的人行道上,迈着碎步,走到大乔治大街2号的门口。站在沙袋墙边值勤的武装警卫检查了他的证件,然后挥手让他进去。他穿过大厅,下了楼梯,往丘吉尔的地下指挥部那儿走。
  仿佛是在一艘战舰上,从甲板往舱下走。为了抵御轰炸,指挥部屋顶上加了4英尺厚的混凝土,还有引人注目的钢板门,屋顶以古老的木料支撑。戈德利曼走进地图室,就看到一群表情严肃的年轻人从那边会议室出来。过了片刻,一位助手也跟着走出来,他看到了戈德利曼。
  “阁下,你来得非常准时,”那位助手招呼着,“他正等着你呢。”
  戈德利曼跨进小而舒适的会议室。室内铺着地毯,墙上挂着一幅国王像。电风扇在转动,驱散着室内的烟雾。丘吉尔坐在一张古老的桌子顶端,桌子明亮如镜。桌子的正中有一尊农牧神雕像——那是丘吉尔自己的一揽子骗术的象征:伦敦指挥部。
  戈德利曼决定不敬礼。
  丘吉尔说:“教授,请坐。”
  戈德利曼突然感到,丘吉尔并不是一个高大的人,可是他坐在那儿却完全是大人物的形象:双肩高耸,双肘撑着椅子的扶手,下巴低垂,双腿分开。他穿的是法官的黑色条纹服装——上身是黑色短夹克,下面是灰色条纹裤。夹克里面是闪闪发光的白衬衫,带蓝点的领带打着蝴蝶结。他身材结实,个子不高,大腹便便,但是握自来水笔的手指却很细长,透着文雅。他的皮肤白里泛红。另一只手的指间夹着雪茄。桌子上放着许多文件,文件旁有一只杯子,里边盛的像是威士忌。
  他在一份打印报告上的空白处做批示,一边写写划划,一边还偶尔喃喃有声。对这位大人物,戈德利曼其实并不感到畏惧。在他看来,在和平时期,丘吉尔作为政治家可能是一个灾难。但是,他有着军队指挥官的素质,戈德利曼对此十分敬佩。(有人说丘吉尔是英国的雄狮,他谦虚地加以否认,说自己不过是有权吼叫而已。戈德利曼认为这一评价比较正确。)
  此刻他猛然抬起头。“这该死的间谍毫无疑问已经发现了我们的意图,是不是这样?”
  “阁下,这千真万确。”
  “你以为他跑掉了吗?”
  “我们跟踪到了阿伯丁。几乎可以肯定,他在前两天晚上偷船逃离了那里——可能逃往北海的一个接头地点。但是,他不可能离港多远,因为那里刮起了大风暴,也不大可能在风暴前就与德国潜艇相会。很有可能他溺水而死。我很抱歉,这方面还不能提供确切消息——”
  “我也感到遗憾。”丘吉尔说着似乎突然很生气,尽管不是在生戈德利曼的气。他离开了椅子,走到墙上挂钟那边,凝视着,好像对上面镌刻的字入了迷:维多利亚女王和女皇,劳工部,1889。接着,他开始在桌子旁边来回踱步,一边还自言自语,好像忘了戈德利曼就在一旁。戈德利曼听到了这位大人物的嘀咕,使他感到很吃惊,“这个矮胖子,背有点驼,来回踱步,什么也不管,只顾自己在想着……”丘吉尔仿佛置身在好莱坞电影中,演着自己编的戏。
  正如来得突然一样,他的举动也突然中止了。要说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古怪,却又看不到这种迹象。他坐下来,递给戈德利曼一份材料,说道:“德国在上周下达了这样的作战部署。”
  戈德利曼看着:
  俄国战线:步兵师:122个
  装甲师:25个
  混合师:17个
  意大利和 步兵师:37个
  巴尔干战线:装甲师:9个
  混合师:4个
  西线: 步兵师:64个
  装甲师:12个
  混合师:12个
  德国: 步兵师:3个
  装甲师:1个
  混合师:4个
  丘吉尔说:“西线的12个装甲师,部署在诺曼底海岸线的实际上只有一个师。党卫军的两个加强师,‘帝国’和‘阿道夫·希特勒’,分别部署在图卢兹和布鲁塞尔,目前看不出调防的迹象。教授,这一切说明了什么?”
  “我们的蒙蔽和伪装计划看来已经取得了成功。”戈德利曼回答,同时意识到丘吉尔对他的信任。他虽然在制造进攻加来的假象时有所推测,但是诺曼底这个地点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向他提过,就连他的舅舅特里上校也没有提过。当然,他还不知道进攻的日期——即盟军登陆的日期,但是他仍然感到心满意足。
  “绝对成功。”丘吉尔说,“他们感到扑朔迷离,捉摸不定。他们对我们的意图的最权威的猜测完全是错误的。可是……”——他停顿片刻,以示下面的话的分量——“可是,尽管有了这一切……”他拾起桌上的另一份材料,大声读着,“我们登陆能不能站得住脚,尤其是德军集结力量以后,仍然是成功和失败各占一半。”
  他把雪茄放下,语气特别柔和地说:“在整个英语世界,也就是自罗马帝国以来最文明的世界,我们已经调动了全部的军事力量和工业力量,花了四年的时间,结果只获得了一半成功。这个间谍要是逃走了,我们连这一半的成功也会丧失。这就是说,我们的一切都完了。”
  他凝视着戈德利曼,过了一会那文弱的手又拿起了笔。他说:“教授,不要把可能性带给我,我要你带给我的是‘针’。”
  说完他就伏案书写起来。戈德利曼稍停片刻,起了身,悄然离开了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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