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过年
临近春节的农村弥漫着一股子浓浓的喜气,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吃的,一年的辛苦劳作省吃俭用,只在这几天能敞开肚皮吃得满嘴流油,就是最穷的人家也要杀猪宰鸡好好的过个年的,人们就像一只为主人鞍前马后狺狺奔波的猎狗,捕获大的猎物后,总能得到主人一两根骨头的恩赐的。
给妈妈写了一封信,信还是原来的家庭地址,我想无论妈妈搬去哪里,这封信应该会转到她手里。
我坦率地写了自己的感受,信的内容是这样的:很多的事我还不能明白,尽管我在努力地做,但最后能不能让您满意我自己也不知道。今年过后我能怎样,现在的我完全心中无数。所以,我无法向你做出任何承诺,也不可能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会考上理想的高中,但是,我会在剩下的时间里竭尽全力,也许能离您的希望近一点,再近一点。
爸爸去世后,我失去了可以倚赖的对象,想来您也是如此。我想,也许我们相互倚赖的心情已经超过了一般的母子,也正因为如此,才对彼此有着过高的期望,我幻想着从您身上再得到父亲的安慰,你期待我是他的化身,在某种意义上说我们都误入岐途了,没人能替代他。我也想过,当时我不该那样做,可是不那样做就无法排遣那种失落,那种再也找不回来的凋零感。那时候没有办法接受现实,现在还是那样,只不过我慢慢学会了淡漠,排遣,换一种浸入……
我在这里感觉到一种平静而温馨的心情,是一种我从未曾感受过的生活,希望您能快乐起来,无论做什么,我都会理解的。
……
我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似乎什么都说了,又似乎什么都没说,没有资格安慰她,能给她带来哪怕一丝的快乐也好,可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灌满了风的袋子,鼓囊囊的满腹心事,却空荡荡的一无所有。
除了看书和做题,我把时间都耗在帮表婶干活上了,因为看起来她的肚子比先前又大两圈了。表叔不在家的时候我就去挑水,前面一户人家的院子里有井,那种液压式的,摇动铁把一下下把水从井里压出来,顺着铁槽上来再沿着水管流到桶里。扁担把肩膀磨得很疼,火辣辣的,实在受不了了,就用手提着两桶水走回来,挑满一缸要三担水,基本上能把我累趴下了。表婶把猪食淘好,我学着样把桶拎到猪圈,“罗罗”的喂。一个个大晴天,我烧了两大锅热水,把所有的被子都拆了,泡在脚盆里,使劲地搓,搓不动就用脚踩,随后和樱子端着大盆小盆到塘边漂,我站在岸边延伸到水里的如同搓板似的一块青石板上,像撒网一样把偌大的被单撒到水面上,上下左右抖动,如此三番,然后和樱子一人拧一头,把床单里面的水绞净,搞定。塘边有几个正在洗菜洗衣的女人都望着我笑,说这个男伢子强。
夜晚,就着一盏60W的灯泡,我和樱子在灯下看书写字,桌底下有一盆炭火散发着暗红的光芒,暖意从膝盖处上升到全身,表婶在旁边纳着鞋底,纳几行,就把针在头发上擦一下,表叔坐在凳子上抽着烟,隔一会儿走过来添点炭。
堂屋里有只没进窝的鸡昂着头走来走去,灶台上暖锅里的水还冒着缕楼热汽。屋外面的积雪东一堆西一堆地化得不成形了,白天阳光照射的地方,到了夜晚融的雪水都凝固成了冰块,在清冷的月色下面反射出道道寒光,有夜行人路过时,踩碎了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就像一只被遗弃在外面的猫咪,在天寒地冻的夜晚发出绝望的呻吟声。
27日是个阴天,天空低低的压下来,就像一床好久没洗的被褥,乌乌的潮潮的,大概又要下雪了吧。我给表嫂说了声去同学家,樱子正在梳小辫,听到我的声音,披着一边散发就从屋里冲出来了。
“哥,早点回来。”
我笑笑说:“知道。”走出屋外十几米,回过头还看到樱子一只脚踩在门槛上,一脚在屋内,一只手捏着梳子,一手扶着门,两只黑眼珠一眨也不眨的望着我。
走了十几分钟就踏上了一条又陡又窄的坡路,路的两旁都是大大小小的枞树,一蓬一蓬乱乱的草稞子漫延开来,有的竟伸到路中间来了。上次下的雪基本上化光了,只在背阴的地方偶尔还残留着一小堆,四周静悄悄的,只听到我的脚步声,还有轻轻的喘气声。偶尔对面过来一位村民,扛着装得鼓鼓囊囊的袋子,错身时盯着我的脸望一眼,又踢踢踏踏地走过去。
下坡路便徐缓了,两侧的草丛也不再那么浓密,隔着几米才有一棵椿树,稀稀拉拉的。大约走了半个小时,路过一处村庄,沿途高高低低的屋舍,显出贫富的差别来。看到生人走近,不时地有狗发出汪汪的叫声。经过一户低矮的土坯房,门里坐着一位穿着斜大襟褂的老妪,看上去很老了,手上挂着一只装有栗炭的小烘炉,满脸的皱纹,看不见嘴唇,只剩一条缝儿,嘴巴全瘪进去了,两只眼睛混浊而无神,只在我从她面前走过时,眼珠略微的转了一下,显得还是个活物,几根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颤巍巍地飘动,就像一棵快要朽倒了的枯木,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风烛残年”这个词就这样生动地闯入我的脑海,深刻而具体。
又走了很长一段崎岖不平的山路,面前终于开阔起来,一个大村落在眼前出现,有男男女女在路上来来去去,楼房也多了起来,这个村落显得比老河湾富庶而人烟稠密。我问到张铁匠也就是张小勇家时,看看天色估摸着已经十点多了。那是一幢连二的二层砖混结构的楼房,外面贴着乳白色的墙砖。门口聚集着一堆人,隔老远能听到笑声一阵阵的,我看见张小勇站在中间眉飞色舞的,还没等我走到跟前,就有人眼尖看到了,“张杰,张杰”地喊起来,张小勇跑了几步迎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
“哥们,就等你了,还以为你找不着路了呢。”
“废话,一个大活人能找不着北?”我呵呵地笑着,和班里的几位同学耿峰、乔亚洲、刘向东一一击掌,寒喧。
张小勇把我们拉进屋里,堂屋里中央摆着一张紫红硕大的八仙桌,桌上摆着些花生瓜子之类的吃食,桌后有一张同色的长茶台倚墙而立,上面搁着几瓶“白云边”酒,旁边还有四五个开水瓶,另一侧整整齐齐地倒扣着七八个茶杯。正面墙壁上挂着一幅拄着拐棍的寿星老头的的中堂画,左右各有一联:劳动致富人添喜春风早临英雄第;勤俭持家春色增喜报频传光荣家,横批:瑞气盈门。感到这对联和中堂有点不伦不类。
正四处打量着,忽然听到里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清脆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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