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亲爱的姐姐: 初中最后一年了,再不收获点爱情,可真就要结束了。正是青春年少,大脑高度跳跃,就是没有个目标。老师们常说学有榜样,追有目标。我的目标何时出现? 步锋老师在济南期间,班里工作在二飞的主持下井然有序,从不落于人后。全班都猜测着新班主任什么样子?刘老师常带毕业班,这批刚升入毕业班的学生多数不认识他,归苏、魏桥转学来的更加不知道。我对同桌谷建亭说,我认识——一大胖子。谷建宁投来佩服的眼光,临座的魏桥转学生郭光也把脑袋探过来偷听,我说,这有什么?我不但认识他,他结婚的时候我还去看过闹新娘呢!那天太阳很好,积雪消融,道路泥泞难行,原计划九点过门,十点半了还不见迎亲的车队归来。 初四这一年,爹是发了恨了,非把我培养成中游不可,只有那样才能考入魏桥高中。从去年的名额分配来看,只要保住前一百名就有希望,爹相信我能行,就像初一第一次其中考试那样,我的名字还会出现在光荣榜。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让我能安心学习,爹允许我去他在农技站的单人宿舍住,那里冬有暖气,夏有风扇,条件好,绝非学校宿舍大通铺能比的。当时电视上常广告步步高复读机。为了帮助我学外语,爹毫不犹豫就给我买了台,附加有全部英语磁带,回到家就命令我听英语。 魏桥转学来的郭光也是码头南乡人士,就在离唐刘西南不远的小郭家村,聊起小清河我俩格外投机。巧的是前年南坡飘过气球他也知晓,也参加了追逐队伍。这么说咱俩早就见过了?郭光笑道:那天看气球是有几个唐刘村的,我只认得其中一个唐延超,是魏桥初中有名的大晕子。哈!越说越近了,我说延超在四班,我们是打小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 谷建宁来自延安初中,他的家在码头最西北的谷家村。北临黄河,与章丘黄河乡打界。北乡我去过,聊起大梨树谷建宁手舞足蹈,兴致勃勃。他讲了件怪事。村子里随处可见百年以上的树,有几户人家嫌梨树遮阳,且根深饿庄稼,都砍伐了。有一日来了几个城里人说不让砍,一棵五千远高价买下来。也不知城里人买这个干啥,城里人用挖掘机连根刨出来拉走。有进城的村发见过,那梨树被移到了县城公交站,混身缠满了绷带,还输着水呢?你说怪不怪,听过人生病输水,难道这树也生病了? 我与谷、郭二人形影不离,无话不谈,谈来谈去就到了男人们最普遍的话题——女人。身体发育已经健壮如牛的我们用血气方刚形容一点不为过。课间,身后排座的我们就像毛主席检阅红卫兵,指点着班里的江山人物。黄飞身为老班长,威望极高,体育委员张向飞个不高,倍精神,是学校有名的运动健将,从初一到初三,每年乡运动会都参赛,得的塑料皮笔记本桌斗里都塞不开;学习委员孙丽娜成绩优异,具说和六班的刘爱民关系暧昧,课间十分钟常有鸿雁传书之举,负责送信的正是她的同桌成翠;朱舒敏瘦小枯干,腮上不笑就有个酒窝,后来才知道这并非天然酒窝,乃是小时跳绳摔到石头尖上落下的疤,朱舒敏一下课就吱吱呀呀,像屋檐底下的家臣子;音乐委员张倩,人白得吓人,一幅体弱多病的模样,可心眼特好,乐于助人;李园园是李坡面粉厂李叔叔的女儿,也是世交,我们的父辈是同学,李园园也转学自魏桥,学习成绩突出,只是每次看到张向飞眼里就放光;牛淑彩,外号豆芽菜,和郭光一道是魏桥转学生,此女品行端正,尤擅音乐,就是嘴里话碎一点,走到哪里都嘟囔,不知所云。 就在我们苦苦找寻目标的时候,有一天晚自习,一个伟岸的汉子推开门,踱步迈进教室。众学生举目相望。 我对谷建宇、郭光说,新班主任来了。 失散多年的弟弟:狗蛋 四十二 亲爱的姐姐: 用了两封信用铺垫,还是抓紧叫那个女人出场吧!省得姐姐心急。她就是为刘爱民与孙丽娜充当信使的归苏转学生成翠——一个开启了我感情之门的女生,一个让我几度伤心欲绝,及至自残手腕的女人。这个女人好在哪里?到底什么地方吸引了我,至今没有结论,反正我的初恋就从她这里开始了,洪水猛兽一般,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在追女孩子上,郭光是老手,魏桥初中时人家就有了对象,转学后藕断丝连,每回周六就老向魏桥窜。他桌斗里有本小影集,里面全是那女生的艺术照,把我和谷建宁给眼热得不轻。郭光教导我,有了目标就勇敢地表白,行就行, 不行就拉倒。郭光说的倒轻巧,我哪有勇气,在闭塞的西伯利亚,男生女生说个话都跟犯罪似的,更何况家教森严的我,且我父亲在学校里耳目众多,一旦有风声传入,还不活扒我一层皮。越是如此越发的喜欢成翠,课间十分钟,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竟是那么迷人。老谋深算的郭光见我前怕狼后怕虎难成大器的模样,一计不成又生二计,你写封信塞到她课本里。 好主意。趁着英语课,我埋头为成翠写了封“情书”,写完藏进衣兜,只待时机成熟便塞进她的课本。教室里人多,苦无机会下手,好不容易上午放学,我假装收拾书包,等同学们陆续离开,教室里只剩下我自己,环顾左右,窗外无人窥视,才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到成翠的课桌边,拿起语文课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封饱含仰慕之情追求之意的情书塞了进去。将语文书放回原处,跑出教室,站定了才感觉心跳得厉害。管他呢,反正表白了,行就行,不行就拉倒。 下午没有语文课,料她不会看到。次日,语文课一经结束,抵制不住的激动,课间我故意找茬和成翠搭话,她若无其事,与平时无异。这倒让我紧张的心稍作平静,难到我写的不够直接?还是她根本没看到?一系列问号在我脑中敲打。等到放学,我又走到最后,拿起成翠的语文课本,信果然纹丝未动。我收了信,藏进衣兜跑出教室,虽未表白成功,也避免了被人拒绝的尴尬。管她呢,以后有机会再表白吧!可她为什么没看到呢?回到属于我的单身宿舍,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分明是上过语文课的。呀,终于叫我想通了,我塞到课本中间了,现在新学期才开始,老师刚讲到第一单元,哪里掀得到中间,薄薄的一页纸,谁会在意。 有了这次失败的表白,我多少有些沉得住气了,直到某一课间,我发现成翠和班里另一男生说话了。呀!危机感涌上心头,得赶紧表白了,否则有被人捷足先登的危险。再次写好一封信,我想好了,这回直接夹到语文课本第九课上,因为上节课讲完了第八课。轻车熟路,投信成功。只等次日语文课一完,就万事大吉了。诚如郭光所说,她不会拒绝的,论人品论长相,你都不是下游,家庭条件在班里更是少有,有个吃公家饭握公章的爹,多么风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上课铃声响过,教学的马老师走进教室,同学们,刘老师今天去了济南,本节课由我来上,打开几何课本,本节讲圆周率。又一次表白失败,我没有失望,反倒有种释放的快感,或许是信的某些措字还不够深刻露骨?或是怕她看了拒绝?放学的时候我又走到最后,走取了那信,撕得细碎,抛进厕所。 在一次次表白未果的情况下,我奇迹般的不想家了。不再厌恶这所学校,每天第一个来到教室,最后一个离开,学习也有了动力,有了兴趣。 一九九九年,码头初中提高素质教育水平,全面培养学生的创造性。美术课上我画了幅石膏素描,独具慧眼的刘玉河老师一眼相中,把我抢到美术班特长生队伍里,并语重心长地说,你文化课不占优势,只有借助特长,跟着我好好干,我包你升入高中。感动的我是一塌糊涂,就像千里马遇见了伯乐,姜子牙钓上了周文王,眼前金光大道,光明无限。 微机课上我更是出尽风头。那时节,学校刚设了微机室,农村孩子哪里见过这个,好奇新鲜。头一节课上,不等老师开讲我便熟练开了机,点开了课本上讲的页面。早在学期开始,有老师告诉过爹,这批毕业生要考微机实践。爹不顾娘的反对,花四千多元买了台电脑。用他的话说,21世纪是电脑的时代,不会电脑,一事无成,咱花一次钱,三个孩子都能学,算起来还省了呢?父亲这份望子成龙的迫切心情,没有因为我学习成绩的滑落而有丝毫的改变。 微机课上老师未讲我已先会,老师让自己操作,我已玩起“当空接龙”。旁边是脸上有个“假酒窝”的朱舒敏,我帮她调出游戏,我们两人都玩起了扑克。玩上了瘾,老师在台上看出不对劲,别人的屏都是白色,唯我俩是蓝色。我眼尖,发现老师走下台,及时关掉了游戏。可朱舒敏不会,不知道按右上角的小叉子,被老师逮了个正着。 微机老师没有批评朱舒敏,反倒对我产生了兴趣。你怎么弄出来又关掉的。我也不害怕,又如法操作一遍。谁知老师没有发火,反倒拍了我的肩膀说,好小子。 失散多年的弟弟:书耀 四十三 亲爱的姐姐: 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我们的家乡,码头镇的工业从无到有,逐渐繁荣起来。 张明张大吹总结出一条规律:开门头赚小钱,办企业赚大钱。这位改革开放的闯将,市场经济的弄潮儿,做出了一个大胆决策——办厂。 珠子干娘小富即安思想,安于现状,面对张大爷要倾其所有投入企业上,坚决反对。自知一人之力势单力薄,还联合家人一起抗议。可张大吹是那让媳妇管得住的人吗?要是珠子干娘能说的听他,他就不叫张大吹了。哭过闹过,张大爷发了话,爱跟我过就听我的,家里永远都得男人说了算,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若不同意,俩孩子留下下,滚回娘家去。干娘又跑到公公婆婆面前告状。张大爷早拿了存折,店里的房契地契,开上夏利车去县里办贷款去了。 张明大爷表面上大大咧咧,云山雾罩,其实内心精明的很,尤其在商场上,有异于常人的嗅觉。他更不是拿钱往水里砸的主,早看上了一条门路。镇里有一家机械厂,经营不善,市场又打不开,面临着改组。早在一个月前,镇长就给他透过风,只要能救活这家企业,镇上可给出优惠政策,重点扶持。张大爷下广东,跑东营,去东三省考察各大油田,与各大油田负责机械配件采购的业务员喝酒吹牛。吃喝吹侃,正是他的长项。与东营某油田的一叶姓经理相见恨晚,喝了斤半茅台酒,两个人抱头痛哭,稀里糊涂就在饭店里磕拜了把兄弟。 镇上那家企业张明更是蹲了三天时间仔仔细细地考察过的。设备是好设备,有几个码头街上挑头闹事的工人,其他的都很满意。那几个挑头的三天二头领人去镇上闹,也不怨人家闹,半年没发一分钱了。 风险是有的,机会不能错过,稍纵即逝。这就是张大吹。上推几十年,开商店时,也是他力排众议才干起来的。那时候改革开放才开始,张明家成分不好,他爷爷是归苏村数一数二的大地主,解放前他的爷爷有人见过,骑大马跨双枪。文革的时候父辈们挨了斗,成箱的银元被贫协主席收走,大冬天的被贫民兵弄起来扫大街。改革开放不讲成份了,思想活跃不安份的张明竟开起了归苏头一家超市,这不得不说是个传奇,这需要多大的胆识。 接手那家企业,需注入资金一百万。仅凭张明开商店、饭店的这点钱是远远不够。这就得贷款。请客、喝酒,好话说尽,酒场之上男儿本色,谈笑间贷款渐有眉目。 就这样归苏村的乡村名流张明,摇身一变成了乡镇企业家。白衬衣,红领带,梳上铮明的大背头,不说话人五人六,一张嘴又变成了张大吹。办企业头一年在咱家喝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把话题啦到他女儿婷子身上。壮壮没有完成他的心愿,空军落选,他又把心思花到婷子身上。费好大劲,终于把女儿送进了军校,这下张大吹可有得吹了。夹着大烟卷,满嘴跑酒气。婷子在军校学的还是空军,不开飞机了,开宇宙飞船,江主席说了,先叫杨利伟上去探探路,等婷子毕业了,再叫她上去和外星人谈判,帮助中国搞四化建设。刘汝林大爷当了半生副乡长,和农村人汉子打交道多了,难免沾染点乡野气息,在熟人面上更无修饰,吐出一口青烟破口大笑,笑毕言道:“江主席没让婷子带着爹上去转转,给外星人推销点石油化工机械吗?人家江主席日理万机,知道你是哪里球蛋上的毛”。 这么闹老哥几个也不带急眼的,反更加肆无忌惮的玩笑起来。酒足饭饱,欢笑的像孩童。关于张明办企业到底挣没挣钱,他的话自不可信,含水分太大。不容质疑的一点是,年底下,寒冬腊月里,他的夏利轿车光荣退役,取而代之是圆鼓鼓滑溜溜既大气又漂亮的四个圈。 开上了奥迪,身份等时拔高一大截。原先不起眼小厂转年准备开工扩建,首先要修一座雄伟气派的门楼。据说张大爷接管第一天,就全部发放了拖欠的工人工资。接着撵跑了原来的车间干部,出人意料的是,他把码头街上挑头闹事的几个家伙提拔了,把几个感动的,就差磕头跪拜了,一口一个张厂长叫,发誓今后好好干,再也不闹事了。张明夹着大烟卷道:有什么意见直接跟我提,我坐在这里当厂长还不是指望着弟兄们卖力吗? 张明,天生的生意人,商海怪杰。 失散多年的弟弟:狗蛋 四十四 亲爱的姐姐: 初四时,码头初中食堂的饭票更新换代。粮本取代了原来一张张的饭票。所谓的粮本,就是一张张切好的打印纸,钉书钉钉起来,首页上有食堂承包人的印章,内页方框,每个方框代表一个饭票,可抵馒头一个,每三个小框代表一斤,每本是十斤。打饭时,发饭者根据学生购买食物的价值,用圆珠笔画掉相应的小方框。 学校食堂这一招果然高明。如此一来外面那以票代钱的小饭店无计可施了,学生们只能载麦子来学校消费。 物极必反,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人民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粮本固然起到画地为牢的作用,学生们乖乖地吃了食堂难以下咽的汤菜。可任何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学校食堂企图一劳永逸,治住学生,这也不符合唯物主义辩论法呀!就拿这粮本本来说吧!它致命的缺点就是容易造假。 事情的源头还得从魏桥转学生说起。当一个叫任梦伸的学生拿到食堂粮本之时,脑海里想到了复印机。经济落后技术闭塞的码头镇,孩子们根本不知道复印机是个啥玩意。一个偶然促成了一个必然。任梦伸恰巧转学过来,恰巧见到了食堂的粮票本,恰巧想到了复印机,恰巧有一个同桌叫刘爱民,恰巧刘爱民有个好朋友曹光娃是美术生,会刻章。 一个星期六的早期,同学们都回自己家中享受的愉快假期,刘爱民、任梦伸骑着自行车在甜水村集合完毕,在任梦伸的带领下向着繁华都市魏桥镇踏上了寻宝之旅。任梦伸轻松地找到那家打字复印社。社交能力极强的刘爱民略施小计说服了老板,或许是人家老板根本就不管这一套,只要给钱,就给印。粮本从中缝拆开钉书钉,一页页排到复印机玻璃板上。 印多少? 多少钱一张? 五毛。 印五十份吧。 老板把切割好的粮本摞起来,钉书钉钉好,交到刘爱民手中。刘爱民就像托着数不尽的馒头、包子、火腿肠、茶鸡蛋、方便面…… 有了粮本,只欠食堂承包者的人名章。周一来到学校,曹光娃拿出橡皮刻好的印章,将这五十个克隆粮本一一按章。画龙点睛,神来之韵,不加印章刘爱民有所担忧,这朱红大印一按,之前的担忧烟消云散。甩手给了曹光娃一个的粮本作为报答。 刘爱民、任梦伸,享受着免费的午餐,每餐都吃三个鸡蛋、六根火腿肠。见这么大手的顾客,食堂老板娘也喜欢。每当饭时煮好茶叶蛋恭候。一次晚饭,刘爱民甩出粮本一气买了二十个鸡蛋,老板娘目瞪口呆。刘爱民机灵善变,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说,我是体育生,打篮球累,这是我们五个人凑起来的,轮流买鸡蛋吃。老板娘见财神爷降临哪里还多想,笑盈盈的帮刘爱民拾鸡蛋,边拾还边说呢,对,体育生得补充营养,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鸡蛋。刘爱民毫不吝啬,二十个鸡蛋拿到宿舍,和好朋友们分了。 成熟稳健的刘爱民自守口如瓶;曹光娃是跑校生不住宿舍,食堂吃的更少,也不会乱说;任梦伸这小子有了钱就烧包起来,不知咋花。 任梦伸打了整整一箱方便面和一箱火腿肠,放到班里闲置的课桌上,只要是六班的谁吃谁拿。起先同学们不好意思,慢慢就大起胆来,这东西一斤饭票才换一只,平时谁舍得吃。任梦伸义气之名在班里乃至全校流传。不但如此,任梦伸还乐善好施,有同学向他借粮本用,他甩手就一本新的,还不让人家还。 要我说,还是年少不经事,不懂细水长流这一道理。刘、任、曹三人造假饭票利益集团的事最终还是让相好的同学得知了。四班的王超、苗文景,一口气从魏桥克隆了二百本,用的是另一美术特长生时绍军刻的章。足足二百本,印到最后橡皮章都变了形。五班的孙宝林、范守德印了一百本,孙宝林一伙没有要好的美术生,弄不了人名章,碰巧孙宝林的父亲和食堂承包者老孙头的姓名一字之差,一个唤作孙学更,一个叫孙学俭,不管三七二十一,孙宝林拿来老爹的人名章就按了上去。 三个造假集团,三条主干线向外延伸出若干个细小枝干,同村的,同桌的,玩的好的,都得到馈赠。六班任梦伸不是打来方便面火腿肠分给众人吗?一向义气的王超自不甘落于人后,主动承担了本宿舍的主食供应,每到饭点,四班的住校生便派三两人拿着王超的粮本去打包子,一打打一笼,自己宿舍吃不了,分隔壁五班宿舍。成袋海带丝就放水桶里,谁吃谁拿,分文不取。孙宝林集团看到王超的壮举,倍感耻辱,莫欺我五班无人。孙宝林,范守德不再参与抢购的行列,来点更实惠的,凡五班住校生,每人每月初贴十斤粮票。 疯了! 彻底疯了! 从小受穷的苦孩子,一下子体会到了有钱人的乐趣,毫无节制的乱印。都知道此下去早晚出事,谁也不想收手。 这一晃荡,就是半学期。若再过上半年,等毕了业,就真赚了,赚大发了。 失散多年的弟弟:狗蛋 四十五 亲爱的姐姐: 假饭票的事,暴漏是迟早的,这帮家伙太疯狂了,那几个疯狂消费的学生,食堂早已认识,一旦事发,岂能逃脱。不过话又说回来,真饭票也好,假饭票也罢,损失的是全校孩子们痛恨的食堂,谁让他们净弄些半生不熟的馒头,盐水里煮的菜叶喂我们,我们可是祖国的花朵,正长身体的时候。也轮到奸商们出回血了,毕竟那几伙印粮本的没有吃独食。 政治课上,齐老师讲社会制度,讲到共产主义社会,按需分配,吃饭不花钱,干啥都不花钱,只要你需要就给你。我想,所有的男孩子都会想,我们此刻过的不正是吃饭不花钱的日子吗?革命先烈们抛头颅洒热血没有完成的事业,竟让几个初中生给实现了。 事情坏就坏到孙宝林他爹那枚印章上。食堂承包者孙学更见接连几月亏损,囤里的一月不如一月,可商品却销路很好。难道校外和那些小饭店又卷土重来,不可能啊,有了曹主任的铁腕,加上更新换代的新式粮本,这种现象基本杜绝了。 食堂粮本是要交旧领导新的,当用完最后一个方格时食堂发饭员会收回。凡用假粮本者,为了防止假粮本落入食堂之手,还剩三五个格子时便不再使用,毁掉。就因为孙宝林的“优惠补贴”,每人每月补助十斤,致使假本使用面积扩散太大,一时无法控制,就有部分假粮本落入孙学更手中。 望着空空如也的粮囤,孙学更叫人把回收的旧粮本拿来,挨个对比。印章,是唯一的防伪标识。比啊,对啊,孙学俭的人名章就浮出水面。有了这一力证,气急败坏的孙学更上报周校长。周校长不敢小视,立即组成以曹国加为首的调查组格办此案。 曹主任当老师真是屈了才,应该叫他当侦探。他告诉老孙头,为了不打草惊蛇,先不对孙学俭的儿子动手。通过曹国加这只老狐狸的比对,又找出几本嫌疑粮本。 老孙头拿过假本,印章明显伪造,曹主任就把目标锁定了两个人,美术生曹光娃、时绍军。 姐,上面这些原来我是不知道的,事情发生的一年后,我去了邹平技校上学。同宿舍的正是码头籍老乡昔日同窗刘爱民。每当熄灯铃咱过,宿舍成员开始夜谈,刘爱民就滔滔不绝地讲叙他这段风光往事,所以,一些办案细节,时至今日,我已了然于胸也。 中学生的反侦探能力太弱,尤其在利益的诱惑下。刘爱民甩出粮本又要二十个鸡蛋,老孙头亲自收过粮本仔细辨认,与曹主任后来挑出的几本粮本印章吻合,刘爱民被当场带往政教处。据刘爱民一年后跟我说,他进去时曹光娃、任梦伸已然在押。另一批王超、苗文景、时绍军集团,也于次日扭送政治教导处。孙宝林、范守德早已是瓮中之鳖。 怎么处理这件事呢?曹主任对待这件事上出奇的冷静,远没有去年上学期骂我和刘杰时的激动。说到底他只是校长派下来调查的,照他以前的脾气,这几个学生全部开除,小小年纪就造假,这还了得,现在印假饭票,大了就敢印假钞。可曹国加也非不在人间活,因他在学校的行为,已经使得他在村里的人缘彻底坏掉。老婆孩子也受到了牵连。就拿这个曹光娃来说吧,其父是码一村有名的人,红白喜事的坐上宾,其叔叔在省上当干部。都一个村住着,“国”字辈高“光”字辈两级,孩子犯了错打几下很有必要,你能一棒子敲死吗?涉案人员八个,使用假粮本者更是多了去,五班几乎全军覆没,咋办?总不能一口气全卡嚓了。 儒雅颇有学士风范的周校长最后拍板,有教无类,只有没本事的老师,无有教不好的学生。最后用最流行的办法——枪打出头鸟,结了此案。涉案学生全部记大过,始作俑者任梦伸留校察看。根据交待的造假数目,由各人家长送麦子赔偿孙学更。 任梦伸一周后又卷进了以唐延超为代表的吸烟事件,正式开除,唐延超记大过一次。 而学校食堂承包者老孙头,于年底结束了合同。 失散多年的弟弟:书耀 四十六 亲爱的姐姐: 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拦爱情的到来,世界上没有任何词语能形容初恋的美妙。尽管学校风起云涌,我对成翠的喜欢没有丝毫削减,反倒愈陷愈深,疼到了骨子里的喜爱,我甚至能感受到我血淋淋的心房,浑身血液像被点燃了火。 内向有点自卑的我,还是没有勇气向她表白。用谷建宁的话说,我这叫单相思。信写了无数封,在口袋里磨烂了都没有送出。在单人宿舍里作痛苦的相思不如找人来做伴。下了晚自习我常约郭光和谷建宁来做伴。因为有了单身宿舍,基本不怎么去逍遥院了。 从学校到农技站有一段距离,我们三人连说带笑一路向西,走到小卖部郭光说要买东西,谷建宁和我一样,是没有多余的钱的,倒是郭光出手阔绰。从小卖部买了三瓶啤酒,一袋五香花生米。就跟做案一样,每人提着一瓶啤酒,回到农技站宿舍区。郭光熟练地咬开瓶盖,花生米摆放到桌子上。又苦又涩,真搞不懂大人们咋就这么喜欢喝,跟马尿似的。我和谷建宁喝得慢,怕被郭光笑话,强忍着喝下了一瓶。一瓶下肚,就有点漂了,说话越发大胆。郭光发现了桌上的复读机,摆弄半天,戴上耳麦吹了吹说,你既然不敢对成翠表白,不如录到磁带上送她。是个好主意。借着酒劲,我简单酝酿了下感情,戴上耳麦,正襟危坐,有模有样地录起了爱情表白。录远、收好,准备第二天送出去。谷建宁出招,今日高兴,不如把班里不顺眼的同学和老师骂一通,录将下来。好主任,从我开始,我骂的是挨千刀的曹国加。有他炮制的冤狱多了去了,我那件事早忘却,所谓骂也就是宣泄一下不满,并未咬了牙切了齿。谷建宁说在草庙集上见过数学老师卖地蛋,就骂马老师,怪不得教书不行,原来是光想着卖地蛋。郭光没有要骂的人,就对班里的众发生做了番恰到好处的品评,如张倩的白;朱舒敏吱呀吱呀的像一窝老鼠叫……骂够了,放了几遍,每听一次大呼过瘾。“犯罪”的快乐逐渐取代了对成翠的思念。 那一次,我们三人结成了帮。都是看过大量武侠小说的人,才思相当敏捷。郭光提议,不如就叫神龙帮吧。抓龟决定,我当帮主,谷建于副帮主,郭光屈居执行长老职务。三人并称“神龙三雄”,待发展了帮众之后再制定章程。那时的我不仅爱看武侠,还有自己创作的冲动。谷建宁副帮主对我的创作给予很大帮助,他说,要把班里这些人全写进去,当反派,最终神龙三雄威震武林,全部消灭恶势力。这对我是一启发,张口定了个“十二煞星”,这十二个恶人处处跟武林正派神龙帮对着干。孙丽娜瘦弱枯干,加之姓孙,得了个“孙行者”的外号,使一条铁棒;王居光,腿有病,一条长一条短,就跟姐姐你小时候一样,走路摇摆不定,同学多叫其“老摆”,也名列十二煞星“之中,使双拐。亲爱的姐姐,写到这里我竟有些感叹,姐姐你说过,你小时常遭受别人的嘲笑,每听到此我总义愤,骂那些人无道德,可是对待王居光这件事上,我却又做得着令王居光的亲人义愤的勾当,人心何其不古啊!朱舒敏因吱呀起来像一窝老鼠,就得了”飞天老鼠“的钻,善使飞抓拿人。谁也不会想到十几年后飞天老鼠会成为我的第二任妻子。此为后话。成翠自然要有角色,为了表现对她的偏爱,给她安排了”飞天魔女“的角色,别看是魔女,并非邪恶之人,有点类似于今天的巴拉拉小魔仙,毫无隐瞒意图,我叫飞天魔女爱上了神龙帮主,哈,我在些太不要脸了。 就在我拼了命的“追”成翠的时候,(严格意义上不能叫“追”,只能称“单相思”)。魏桥高中今年的名额下来了,晴天里响了个霹雳——四十名。本级,只有四十名幸运儿可升入高中,我们这些一百名开外的,一点指望也没有。一时间,所有的压力释放了,玩吧!反正考不上了。曾记得,早息我比谁都积极,在花池边台阶上大声朗诵英语,在父母的逼迫下,老师的特殊关照下,我的成绩已有所抬头。 我幸灾乐祸,如释重负,又装成很失望的把这个数字告诉了爹。爹沉默良久,才说,今年咋招这么点。罢了罢了,你的基本太差,无论如何也进不去前四十名,上个中专算了。 就是呀,说这时我心里早乐开了花。 失散多年的弟弟:狗蛋 四十七 亲爱的姐姐: 必须得和成翠表白了,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就毕业了。写信不行就直接说,豁出去了。在这之前我千方百计地讨好她,想让她自己觉悟,平白无故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这还用问吗?可是大大咧咧的成翠不知是假装还就是笨,对我的殷勤无动于衷。 一个课间,我跟着成翠来到走廊,趁左右无人我终于鼓起勇气说,我有话对你说。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完全不了解我自心的挣扎,她和平常看不出两样,说吧,什么事?我反而六神无主,束手无策,之前预想的台词早抛到九霄天外,只说了句,我喜欢你。哥们儿,开什么玩笑。丢下这句话成翠就走开了,没入同学之中,留下我孤独的背影。 表白了,没有结果,没说行,没说不行,这更让我迷茫无措,可能是表达的不够觉悟,不足以打动她。难道她心有所属,喜欢上班里另外的男生,经过谷建要、郭光多方打探,不存在此类情况。 神龙帮的队伍又发展壮大,新增成员是大名鼎鼎的黄飞和张玉。这两人的加入,使神龙帮由民间组织升级为官方组织。黄飞也属于学习成绩中游的,若录取名额多尚有把握,谁料今年收缩名额,全班前十名开外的根本没戏,使得包括班长黄飞在内的相当一部分中游学生,在冲击的关键时刻,放弃比赛。这是一场没有胜利的比赛,即使超常发挥冲到终点,三百选四十, 有太多的人落选。事后知道,这是县里宏观调控的结果,高中生过多,职业中专、技工学校荒无人烟,未来县里要大力发展工业,急需一大批有专业技术的工人,要求他们年轻有为,技艺精湛,投身家乡,贡献青春。即使高中名额放宽了,都念了高中又能怎样?总不能都成为科学家?那些高考落榜的还不是照样打道回府,种田务农。倒不如学得一技之长,早日回报社会,投身创业。说不定三五年后能成长为公司的骨干精英。就拿魏桥镇上那个油棉厂来说吧!工资收入是高,工人也不愁招不到,可就是缺乏有专业知识的工人,为此,这家企业的领头人出钱与职业中专合作,共同培养大批会机械、懂电工、晓纺织的技术工人,为将来二次创业作人才储备。 课外活动时间,我们神龙帮五个人常出没于学校北边一望无际的树林里,沿着小河漫步。已是花季少年的我们有了些成人观点,在一起点评学校江山,纵谈码头风云,讲述自身的毕业去向,既伤怀又悲壮,兄弟之情同学之谊天真而无邪。说起即将天各一方的毕业,每个人心里都不平静。谷建宁最后说,本周六,正好我家的梨熟了,都去我家吃梨吧。 周末的快乐冲淡了分离前的阴云。 谷家村是码头的最西北,一进村就看见高耸的大梨树,郭光兴奋地支下自行车跳着摘果子吃,虽然小时爹带我来过,多年不见我也抑制不住心情的兴奋。黄飞、张玉虽是北部乡人,却也极少光临西部。谷建宁说,吃就行,没人嫌,在我们村,过路的赶脚的渴了累了,摘个梨吃不算偷。张玉身形敏捷,倒钩了枝干,爬上树桠,由树身处摘下几个大梨,拿嘴叼了果柄,复又摘了几枚丢下来,我和郭光伸手接住。有个扛着锨的老农走近我们,尽管有谷建宁事先说的话,我们还是有些胆怯。谷建宁笑盈盈对老农说:爹,我同学来玩,中午在咱家吃饭。原来这是谷建宁的爹,我们一行礼貌地叫了声大爷。谷大爷热情地冲我们说,你们玩着,我家去给你们做饭。说是做饭,谷大爷并没回家,径直去了草庙村最好的饭店,报了一桌丰盛的菜肴,还要了啤酒。玩够了,跟谷建宁回家,面对只有大人们才配享受的一大桌酒肴,我们都蒙了。谷大爷张罗着冲上茶,并命谷建宁摆上马扎与筷子。四个小客人腼腆起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后黄飞先入坐,我们几个也都坐定。啤酒倒上,五个孩子推杯换盏,看上去真是那么回子事。 此刻,我想到了爹,想到了张明,刘汝林,喝酒这玩意,不用教都代代相传。难道眼前这几位就是我今后过命的兄弟,爹娘眼中的张大吹、刘汝林同学。 失散多年的弟弟:狗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