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下班回家,行知扑倒便睡。 此刻她觉得床乃是天底下至好至妙的物件:真不明白有那么多人,忙碌一整天后,还有闲心闲情到外面消磨夜色,精力蓬勃。 行知自问没有那等功夫。她愿意高枕青州,一梦天明。 之间老好外婆端了茶汤进来,行知胡乱指一指书桌,外婆说:“你加把劲起来喝了再睡,鸡汤凉了膻腥。” 行知唔唔表示听见,仍把头埋在枕间。 她嗅见浓郁的鸡汤香,片刻铺满房间。更像一方催眠剂,令她睡得香沉。 这一觉昏天暗地长达十数小时,像是把前一阵亏欠的睡眠悉数补回来。醒来后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外婆已经出门,留下一张字条:“锅里有白粥,自己热了吃。我约了老姐妹看戏。” 王行知方觉饥肠辘辘。她盛一碗粥慢慢吃,一面看窗外:对面一排老旧垃圾房,尘土漫天飞扬。路人个个掩面疾步。 行知想:城市发展,这地方却似被嫌弃的庶生儿,十数年如同一日,暗无天日。 倘若母亲病情好转,行知希望她再也不必住在这等地方。 难得一个清静的休息日。行知决意暂时放下工作,享受生活。 她先花一小时到超市采购家用,替外婆换掉饭厅闪烁的灯泡,把浴室厨房彻底打扫清洁一遍。上个月本处居民统一安装了管道煤气,虽然额外开销一笔费用,行知认为非常值得。老好外婆是她的坚实后盾,外婆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 等外婆回来同去医院还差些时间,行知打开电脑查阅电邮:投递出去的求职信皆如石沉大海,毫无音信。 在晨泽,再如何地位卓群倍受恭维,都只是内部的事;社会这面棋盘要广阔得多,竞争也更激烈。 王行知一早便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并不气馁。她将简历稍作调整,重新挂到求职栏去。又筛选几家中意的公司投递。 KFC打工的多数仍是在校学生。他们健康快乐,青春多彩。有的是时间历练跟消磨。王行知不一样,她不可以把太多时间浪费在炸鸡腿和夹心汉堡上。 外婆笑容可掬地准点回来。 行知感觉这一阵老好外婆起了些微妙的变化,变得容光焕发。她不追究这变化的根由,外婆也应该有她自己的圈子同生活。 李健有次说:“行知,你家就属你外婆最辛苦。” 行知噤声,心知他说得正确。外婆的确为了这个家付出太多。 下午去看母亲。她精神尚可,老调重弹:“行知,小健哪里去了?你开罪了他?怎么许久都不来看我。” 行知哄母亲:“他公务繁忙,飞来飞去是家常便饭。” 心想:这纨绔子在大洋彼岸逍遥快活,早已把王家抛到九霄云外。 母亲不悦:“什么工作这么辛苦?趁早叫他转工。否则日后成家,你一个人如何应付得来?” 行知敷衍:“妈妈,如今工作难找,年轻人应当多作锻炼,才不会前途堪忧。” “也有道理。”母亲饶过李健,双目炯炯瞪住行知,“你怎么样?姑姑说你升职当了老板。” ——母亲的病情时有反复,行知只得耐下性子解释:“调任岗位,晨泽只有一位大老板,我从未有缘得见。” “行知啊,你姑姑和姑父前几日来,我怎么感觉你姑父长高了?” 行知啼笑皆非,把姑姑的变故复述一遍。母亲直听得骇然变色:“阿弥佛陀,幸好幸好。” 祖孙三人闲聊中度过愉快下午。临走时,母亲喊住外婆,同她耳畔窃语。行知注意到老好外婆红了眼眶。 “外婆,妈妈向你说什么悄悄话?” “你妈妈又不清醒了。她嘱咐我去街角买你喜欢吃的彩虹糖。说你明天要去春游。” 行知抱住外婆的肩:最辛苦的是外婆,她却无法帮助外婆更多。 这时行知接到通知:“王小姐?我是江城集团,对的,我们看见你的求职信。请问你明天下午一点是否有空过来面试?好的。请记一下我们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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