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那个老人。 生命陷落于某一刻的村庄废墟中。断壁残垣中,长出几株毫无章法可言的杂草,像那个跳楼老人垂在鬓边的乱发。她的一生在耕耘和节俭中度过,无儿无女,老伴先她一步去世。拆迁的浪潮滚滚而来,她看着风从窗口穿过,在屋内打个旋后,不着一丝留恋地离开。四壁洁白,房间阔大,比她心上荒芜且阴冷的空地更宽敞。风又闯进来,企图带走一些什么。可惜,这里,除了一个满身满眼沧桑的老太婆,一无所有。她无法填满这个房间,也无法填满心里的空寂。于是,她扯住了风的衣襟,从五楼的窗口飞了出去。她落地的时候,一切的空,都不存在了。她鸟一样的飞翔,恰好填满了那些刚把破旧农具和家具搬进新楼房的老邻居的茶余饭后。他们在新房间里,摆弄着这一辈子再也用不上的锄头与镰刀,说着那个与风一起飞出窗口的老太婆,仿佛劫后余生,又仿佛扒开了往事,往上面撒了一点盐。
二、老路如同缺了牙齿的嘴巴,嘶嘶透着凉风。两旁的树木一直在往天空里长,以为往上会有呼吸和自由的空间。它们的枝干在蓝天白云下相交,如同连理枝般纠缠于一处。如同某些人类,活着活着,看上去面目各异,实际上已经成为彼此,混淆着精神与行为。偶尔,他们也会拼命挣脱人类这个身份,但最终都会如这条老路,这群树木,被置入恒久的大荒中,归于寂静。
路边曾经喧闹,啤酒瓶乱飞的羊汤馆,已经看不清模样。门扉上,铸刻上的红色五角星还隐约可见。修车的小屋却还在,十年前就白了头发的瘦高中年人,仿佛一直都在那里。他的身后,是整片的废墟。一千多户的庞大村庄与烟火繁华,如今,是他一个人的了。
三、我开着车,听着刀郎的歌,打开手机录视频。也许,这是这里在世间最后的影像。如今,它的南面,现代化的农村,人为设计出来的农耕文化迹象正在崛起。总有一天,它会携带着铜臭与所谓的文明气息,来吞没这里。我曾走了千万次的路,哭过笑过也美丽过的土地、农田、果树、废弃的砖窑,都会沉入时光深处。女人的吆喝、小屋里嘈杂的人声,一张张红润潮湿的脸、欢乐而放肆的哄堂大笑、男孩稚嫩却执拗的眼神,将失去依托。
我车前无人,我车后无车。这条路,只剩我一人在走。一个人,进入了某一个时段后,对外界与肉体的感知,在逐渐模糊。内心的升腾,如《素食者》中的妹妹一般,在长出枝丫,藤蔓,花朵,在晴空或细雨中蔓延,伸展,去触摸现实中无法感知的真相与本性。
四、十块钱,买了几只不大不小的海鱼。随意烹饪下,味道竟是出奇的鲜美。后来忽然想起来,这是真正的野生鱼。我忽然明白,有时候味蕾没有出现错觉,是真的味道变了。我喜欢野这个字。路是野的,便会有丛生的杂草和莫名的路径。花是野的,便会有不受规矩,不按部就班的开放。人是野的,便会有至真至纯的人性在。风景是野的,便会有一浪又一浪让人猝不及防的惊喜。未知的东西,总有着某种珍贵的特性。但秩序、熟悉、规律却总能给予人类一些安全感。这复杂且丛生的人性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