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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嗟食无受神自安
谋财起异心胆寒
主仆二人,一路上晓行夜宿,不敢有片刻滞留。不一日,便进入了江西地界。满眼荒凉的景色,着实令人感叹不已。就见荒芜的田间,到处是杂草丛生。沿途偶有几间破旧的茅屋,也已看不出半点人烟的迹象。张掌柜不禁暗暗摇头,由衷感叹道:国之不振,民何有家。也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没用多久,便有两匹白马从二人身边掠过。马上两个大汉,有意无意间,向主仆二人瞟了一眼,然后催马而去。张掌柜虽少走江湖,但多少也能辨出,此二人绝非良善之辈,所以心中也就多了几分提防。
主仆又行了四、五里路,见道旁有个茶棚,张掌柜便对田福说道:“时间好像总比咱俩走得快些,又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说完,跳下了驴背。一时间,顿觉四肢僵麻,全身就像散架一般。好在经过多日的磨练,不再有最初几日的难忍之感。
一个中年妇人从屋中迎了出来,把二人让在一张桌旁坐下。张掌柜要了十个包子及两盘青菜,就着茶水,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张掌柜一生经营酒楼,对吃的方面,应该算是高手。可这会吃着皮粗馅淡的包子,简直比自家那八珍水晶包还香。田福吃了几口,猛地想起什么。连忙放下筷子,站起身道:“我先去喂上牲口,省得它们路上到处啃青。”说完,转身而去。
张掌柜一边吃着,一边盘算着后面的路程。正想得入神,突然一只小手,从桌子下面伸向那盘包子。由于张掌柜精力过于集中,竟被弄得赫然一惊。不自觉地起身退了几步,并且大声说道:“是谁在那胡闹?”一等定睛看时,却见是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正一脸惶恐地蜷在桌子下面。两只脏兮兮的小手之中,正各自握着一个包子。
就在这时,从屋中窜出一个后生,气势汹汹地扑向桌下那个孩子。孩子见状,不由一惊,忙从桌底钻出。由于慌不择路,脚下被凳子绊了一下,一头摔倒在地。就见额角之处,顿时被磕得血水直流。还没等他爬起,后生已然赶到。在他腚上踢了两脚说道:“小小年纪,便不学好。长大之后,那还了得?今天让我好好教训你一下。”
当张掌柜回过味时,已然后悔自己大惊小怪。一见孩子受伤,心中更是一疼。这会见后生又要动粗,连忙上前止住。他将孩子扶起之后,领到自己桌前坐下。取出手帕,替孩子将伤口包好,然后柔声细语地说道:“都怪我,再不明事情之前,便大惊小怪起来,害得小兄弟这般模样,你千万别往心里去。饿坏了吧?来!先吃点东西。”
孩子自从受伤以后,先前眼里的畏惧之感,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此刻他的眼神之中,则充满了一种冷漠及不屈。他对张掌柜的话语,丝毫没做任何反应。张掌柜以为他是被吓坏了,又让了一遍之后,索性用筷子夹起一块兔肉,递到他嘴边说道:“小兄弟,别怕,吃吧。如果不够,我再去买。”
孩子看了看伸在嘴边的兔肉,不自觉地咽了两下口水。当他确定张掌柜的态度出自真诚之时,便将右手中的包子,交在左手。腾出右手,弯腰从桌下拾起一只缺边的瓷碗,八成是他适才丢落的。见他把碗放在桌上,从茶壶中倒了半碗茶水。这才站起身来,一手端着破碗,一手抓着两个包子,转身离去。
孩子的举动,让人有些费解。如果不是饿到极点,相信他是绝对不去偷拿包子。这会面对桌上的食物,竟然丝毫无动于衷。就见孩子走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面,放下手里的碗和包子。弯下腰去,将一个正躺在破席上的老者,努力扶得坐了起来。看那老者,好像已然昏迷。孩子不得不用自己那单薄的身体,努力地将老者撑住。端起水碗,先给老者喂了两口。把碗放下之后,抓起一个包子,掰一小块,放入老者嘴中。由于老者处于昏迷之中,实在无法嚼咽。无奈之余,孩子只好先在自己嘴里嚼烂之后,再放入老者口中,然后用水帮他喂下。就这样,边嚼边喂,一等老者能有反应,孩子已是满头虚汗。
就在孩子准备,将最后一块嚼烂的包子从嘴里拿出喂老者时,老者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孩子晃了几晃,不得不又让老者躺了下去。就在这番忙乱之中,孩子嘴里的包子,竟然不知不觉地被他咽了下去。一等觉察,先是一愣。随后一种莫名的神情,便浮在了脸上。沉了片刻之后,他突然将自己的手指伸进了嘴里,几经触弄,硬是将咽下的东西呕了出来。见他那双明亮的眼中,此刻虽然满是泪水,但却掩不住满面的欣喜之色。
在场之人,都不理解孩子的这番举动,然而张掌柜却看得明明白白。因为他太了解这个孩子的心性,在内心受到震动之余,鼻子更是一酸,叹然落下泪来。
张掌柜擦了一下不知不觉流出的泪水,端起桌上的食物走了过去。来在近前,蹲下身去,将食物放在孩子的面前说道:“常听人说,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小兄弟气节,着实令我明白了这个道理。不过,人与人的真诚交往,多是出于良善的本性。由此所得的援手,且不可误作嗟来之食。人生诸多不顺,只是暂时。要想挺过这些磨难艰险,身体便是最大的本钱。所以,还是先吃些东西,如果不够的话,那边还有。” 田福也拎着茶壶过来,重新给他倒了一碗茶水,放下壶后说道:“我家老爷说的没错,人再坚强,不吃饭可不行。”
那孩子对二人的言语,丝毫不为所动。面上的表情,依然是那样的冷漠。老者经过一阵剧烈咳嗽之后,慢慢地醒了过来。当看到那孩子脸上的血迹时,惊得猛地坐了起来。一把抓过孩子的双手,焦急地问道:“峰儿,这是怎么了?”一等看到那块吐出的包子,再咂摸了一下嘴里的滋味,似乎明白了什么,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
孩子将最后那块包子重又放入老者的嘴里,这才平淡地说道:“别去乱想,包子是两位大爷给的,头是不小心摔的,不是一回事。”老者叹息一声之后,这才转向张掌柜二人道谢。 张掌柜则道:“出外之人,谁能保证自己不遇难事。相互关照,人之常情,你还是先与令郎一起吃点东西,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说。” “令郎?”老者愣愣地看了张掌柜一眼,若有所悟地苦笑了一下说道:“我想先生是弄错了。” 那孩子没等他把话说完,便打断说道:“刚刚醒来,还是留点气力吃饭用吧,省得辜负了两位大爷的一片好心。”语气中竟有一种指令似的,这种口气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 面对眼前的食物,老少二人相互让了半天,可谁也没有去动。急得田福冲着那个孩子埋怨道:“你这位小哥也真是的,你都饿成什么样了。你不吃,他忍心吃吗?又不是东西不够,还在这让个不停。”
张掌柜早已看出端倪,这个孩子,人虽小,然心性却甚高。不是为救眼前这个老者,他绝不会有先前的举动。一旦被人发现之后,在他心里,自是蒙上了一种奇耻的大辱。所以才会无论别人如何相劝,他却是始终不为所动。张掌柜想了一下之后,这才对那孩子说道:“小兄弟,你我虽是萍水相逢,可从你的身上,我却看到了一种可贵的品性。这点虽然难得,不过你好像对这个世界看到太过狭隘了。人与人之间,不全是虚伪、奸诈,仍有不少的真诚之士,将人之本性良善,延存于在这天地之间。人们患难之中的相互扶持,是出于人类自身的本性。这里面丝毫不存在‘怜悯’、‘施舍’等成分。傲骨及气节,虽然是男儿傲世的依仗。但总不能偏谬的认为,所有真诚友善的援手,都包含有‘怜悯’、‘施舍’的成分。此时此刻,你我若是处境相换的话,我相信小兄弟也绝不会坐视不理。尽管我这些话,说的不一定全对,但却句句由衷。希望小兄弟权衡一下,还是保重两位的身体要紧。”
这番话,明显起了作用。孩子脸上的表情,变得和缓下来。眼中的冷意,也在逐渐消退。沉了片刻之后,这才大大方方地说道:“先生言重了,落魄之人,人见人弃。难得先生古道热肠,既是这样,那我二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完,拿起包子,与老者一起吃了起来。
张掌柜见此,甚是欣慰。这孩子年龄虽小,可谈吐及神情之中,无不透出一种傲然高雅之气。想这二人,定是有着深厚背景。究竟何以至此,却是无从所知。
最为兴奋的,还是那个老者。见他眼含热泪,不住地向张掌柜谢道:“多谢先生高义,您让我感动的,不仅仅是这活命之食,而是您的金石良言。当今世上,若多些先生这种贤德之士,也就不会变得如此险恶。”
张掌柜也颇为感慨地说道:“今日受益最大的,应该是我。昔曾闻齐有寒士,不受嗟食,而坐地而亡,总以为那是古人劝世之作。不想今日,竟在一个孩子身上展现出来。由此可见,这位小兄弟,足以称得上是我的醒世师表。”说到这,不禁又想起了义兄霍源盛。是啊,在这个世上,仍有不少的豪情之士,正用自己的生命及热血,延续着人间的这份无私及真诚。
孩子及老者,各自暗暗地点了点头,而不再言语。吃过东西之后,二人精神明显好了起来。歇了一会之后,两人收起破席等物,起身向张掌柜主仆告辞。
当张掌柜得知二人要去江州,便提出结伴同行。如此一来,对二人多少有所照应,不想却被老者婉言推拒了。张掌柜也没多说什么,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强自放入老者的破旧褡裢之中。之后叹然说道:“你我同在异乡,相顾实是有心无力。这十两银子,仅做二位的茶饭之资。一路之上,还望多多保重。” 老者始终是眼含热泪,却没再答话。因为他怕一语不当,反令张掌柜尴尬。当下只是冲着张掌柜深深行了一礼,然后与那孩子转身而去。可没走多远,就见男孩给老者说了些什么,便重又走到张掌柜面前。
张掌柜笑着问道:“小兄弟,还有什么事吗?只要能办到的,一定尽力就是。”
那孩子默默看了张掌柜好长一段时间之后,这才喃喃地说道:“先生,能不能把你的驴借我一用,我想……下面的话,却又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张掌柜之所以邀二人同行,就是考虑到老者身体虚弱,打算分出一头毛驴让其乘用。这会听那孩子一提,顿也没顿,便去吩咐田福把驴牵来。功夫不大,田福便牵着毛驴回来了。当把缰绳递向男孩之时,对方却神情尴尬地看着田福,竟没去接缰绳。张掌柜先是一愣,仔细看时,这才明白过来。当下橫了田福一眼道:“把我那头牵来,适才没听明白不成?这点事都办不好,还不去换。”
田福白了男孩一眼,嘴里嘟哝道:“你这小哥也真是的,两头驴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哪一头不一样?”说起这两头毛驴,确实都是精挑细选出的。只是田福这头身架大些,走路时颠得厉害一点,田福怕主人吃不消,所以才将这头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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