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色妞妞 于 2013-4-2 14:01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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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来以为再一次来到北京不会给我多大的触动,因为第一次到北京给我的印象太糟了。同样是舅舅送上车,同样是父亲在另一头的车站接我,和上次的开始一模一样。况且我的心里像沉着一块铅,沉重的透不过气来。干妈不送我是我能料到的,因为那不是她的性格。
黄昏的时候我到了北京,父亲这回没有叫出租,现在想起来,第一次其实也没必要,恐怕是因为我头一次来北京的缘故他才那样做的。我记得那个时候北京站有个4路无轨电车,(现在仍然有叫104)这种电车天津也有,集中在市中心一带,我没看见过。上次来北京只是在家的周围活动,我并没发现这样的车,现在看到有着两根大辫子的蓝色的汽车,感觉新鲜。坐在车上父亲一脸的高兴,因为他终于把自己的孩子接回北京而且是不走了,我忽然想起了那次回来的那些孩子们,不知道他们还认识不认识我。我很有信心,因为就我的表现他们不会把我忘记。想到他们虽然不能很兴奋,但是对现在的心情多少有些排解。
北京这次的天气不再是灰蒙蒙的,现在是春天,路边的柳树蒙上一层淡淡的绿色,街道好像也干净了很多。当我走下车的时候,父亲领着我朝一排楼房走去。我觉得这和上次我去的地方有些不一样:“爸爸,咱们上哪?”“回家!”父亲说。“怎么没看见孔庙?”孔庙是我唯一的路标。“咱们搬家了,搬到楼房里来住了,你姥姥没告诉你?”父亲问我。姥姥真的没告诉我,原因是从知道要走我们几乎闭口不提北京的事。父亲新搬的家是一片足有三十几栋的楼房,长长的排在路边有几站公共汽车的距离,当时这片房子算的上是北京市数的着的住宅区,多数是中央机关部委和军区的房子。我从生下来到现在没住过楼房,连上楼梯也是在商场里,这回跟着父亲走进楼门上楼梯,有点不敢相信这是我的家。
屋子真的很宽敞,是个三居室的楼房,那房子在我看来就像个足球场,母亲在家,厨房里没有炉子而是两个圆圆的铁盘冒着蓝色的火苗,这是煤气灶。每间房子里还有暖气,当然这些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的。屋子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母亲看到我第一句话问的就是:“你干妈哭鼻子了吗?”提到她我心里一阵发紧,把刚才新鲜的感觉一扫而光,我摇摇头算是回答。父亲笑了笑说:“没哭?我想你走了她才哭呢,我知道她的脾气。”
母亲也是爱干净的人,屋子里收拾的很干净。家具都是单位里公用的,桌椅上都用白色的油漆编着号。由于家具少,屋子显得更大。地板擦的锃亮,我记得在母亲和父亲住的屋子的洋灰地板上清清楚楚的看见用毛笔写的几个大字:“打倒刘少奇!”父亲看我盯着这几个字说:“这房子建成了没有马上让咱们搬进来而是给串连的红卫兵占领了。地上墙上写满了这样的标语,墙上的字可以刮下来再涂一层白盖上,地板上的就没办法了,一擦地就露出这几个字。”父亲对这套房子很自豪,领着我每个房间都转了一圈,最后指着一间房子说:“这是你的,你就住这!”
房间有十六米大小,窗外是凉台,站在凉台就可以看见马路和来往的汽车。“我一个人住?”我问父亲。其实我此刻想的是,我从来没一个人住过,我不知道能不能在晚上坚持住不害怕。父亲理解的完全相反,他得意的说:“对,你一个人的房间,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儿子,可着北京市有多少孩子能一个人住一间房?”
从我走进家门到如今,我在这上学,工作,娶妻生子直到今天,我始终也没离开过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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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上一个人躺在一张双人床上,这双人床也是公家的东西。我觉得很宽,事实上它是一张标准的双人床,我之所以觉得它宽是因为我太瘦小了。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从来没有一个人在这么大的地方睡觉。在姥姥那是几个人挤一张床,即使到了干妈那也是两个人,而现在,这么大的一张床躺着我一个人,加上这么大的一间屋子,更显得空旷。那天晚上风很大,窗外的树叶的影子映在窗帘上,晃动的影子做出各种奇形怪状,紧张的我眼睛就不敢离开窗帘。我只来了这么几个小时就已经开始想姥姥,想干妈了。恐惧和思念是我那一晚上的整个内容。
我曾经有个念头,抱上被子到父母的房间里去,可我躺那没动,因为虽然是我的亲生父母,我并不指望他们能够接受我的任何要求,这是因为我离开他们的时间太长了。如果是夜里起了风,天快亮的时候就会停,哪怕是停了再刮,黎明有力量让风停下来,这个经验是我在那天晚上得到的。因为天快亮的时候风停了,我勉强着只睡了一会就醒了,我习惯的把手搭到想象中干妈的身上,这是我每天醒来的习惯动作,身边是空的,手重重的摔在床上“砰!”的一声,这声音因为屋子的空旷显得很大,把我自己吓了一跳。太阳从窗帘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只是这一缕光亮就把屋子照的很亮,我坐在床上一时不知道怎么好。一生当中我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不知所措的滋味。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听见父亲的声音:“这小子起来了,正坐在床上发愣呢!”这句话显然是跟母亲说的。“让他赶紧起来漱口洗脸吃东西。”母亲在厨房里忙着说。父亲走进来站在我的床前说:“怎么样小伙子,睡的舒服吧?”这怎么回答,从进门开始我就觉得父亲最得意的是这房子,他觉得把儿子从地狱里送进了天堂,我不能不买他的帐,我点点头穿起衣服下了床。走到过道里父亲说:“到厕所里漱口洗脸,这回你妈把牙膏给你挤好了,这可不是应该的,就这一次,下回你自己挤。”
早点就是米粥和馒头,有一盘咸菜,这不是北京人不讲究,是他们不会吃早点,他们也没地方买早点去。对我来说,这顿早点是最难吃的。吃完了东西我站起身来就走,父亲在后面又说道:“把碗和筷子拿到厨房里去洗了,怎么吃完了就走?”“母亲拿过碗筷说:“你儿子叫我妈和雪芹给伺候成少爷了,你跟着我去厨房,看我怎么刷碗!”从此以后,每天吃晚饭的碗筷就是我的任务。
父母匆忙吃完了饭去上班,母亲临走的时候拿出一把拴着红色的绳子的钥匙说:“这是门钥匙你拿好,尽量别满处跑去,出门别忘了锁门。”,她临走的时候演示了两件事,第一是怎样打开煤气热饭,第二是怎样锁门。
我在房间里来回的走着,看看这摸摸那,推开凉台的门往外边看,楼下的一片空场上有几个孩子在踢足球。直到现在我还没踢过足球,因为足球在那个时候对一般老百姓的孩子而言是奢侈品,另一个原因,生长在蜂窝一样密集的平房里的孩子,即使有了足球也没地方施展。可是踢球实在是很有意思,我看着看着决定走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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