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从左旗回来后,李岩又忙着其他客户的结算,当然不会那么顺利,但与左旗吴强的事儿来比,那就算不得什么了。还是要下乡一家一家地跑,好话说尽,胃也被白酒灌的天天不舒服。李岩后来想,自己从那时起或者更早就萌生退意了。
本来按化肥行业的惯例,赊给客户的货,无论是否销净,客户都应该现款结算的。可事实上,谁也无法真正做到。也有不讲究的客户会把剩货送回来或者干脆就放在自己那里,等明年春天再卖。今年李岩结算时要求实在不能买断的客户把剩货全送回来,客户手中一袋不留。个别客户对此也有意见,意思说放在他库里和李岩库里没什么差别,都得等到明天春天再卖,而且送回来也有装车和运输的费用。保管员也找到李岩说送回来的货破袋多,检斤后肯定会有损耗。
李岩坚持说这是公司的规定,销售结束时公司会派人下来清点库存。费了些周折,也都全送回来了。这个有意无意间的坚持,却为后来李岩的全身而退省了许多麻烦。
底肥款全部结清时,已是6月底了。尿素还在正常走货。
一天下午,临下班时外面下起了大雨。这样的天气不可能再有车来拉货了,会计和保管员对完账也都下班走了。李岩自己坐在电脑前吸烟,一边整理当日的销售报表。
手机响了。来电话的是总公司的小王,也是老总的弟弟,和李岩私交不错。小王向李岩透露了一个消息,总公司近期要升调李岩为内蒙大区经理,管理呼市、通辽、赤峰三个分公司。因为赤峰的管理有些问题,可能要常驻赤峰的。
“李哥升职了,记得回来要请客啊!”电话中的小王很为李岩高兴。
“我这可是无意中听说的啊,老板打电话时你就装做不知道。别把我卖了。”临收线时,小王又叮嘱了一句。
放下电话,李岩也有些欣慰。自己在公司已经十年了,开辟了三个新市场,组建了三个新公司,转战辽宁、内蒙多地,这次升职不管怎么说也是对自己这么多年辛苦工作的肯定。
李岩想了想,拔通了顺子姐的电话,约她晚上一起吃饭。
“我还以为你把你姐忘了呢!”顺子姐嘴上这么说,却很开心。
吃饭时,李岩说了自己可能要升职的事儿。本以为顺子姐会为自己高兴的,可没想到她听了,马上拉下脸来。顺子姐问了下李岩走后呼市这边怎么办,李岩说不清楚,公司应该另派经理来,自己也会常来。
“那就别派了,关门吧!”顺子姐面色冷峻。
李岩懵了。
顺子姐接着说,她能帮忙自然也能找麻烦。呼市的黑白两道她都好使,只要她一句话,什么生意也别想做。
“还有,李岩我告诉你,上次你在左旗。早上给你打电话时,我就在你楼下的房间里。那天晚上你如果真找小姐了,我就煽了你!”李强一听,不寒而慄。
“可是,为什么啊?”李岩没想到顺子姐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不知道吗?你走了,我怎么办?我守活寡这么多年了,总算遇到你,你又想走?”顺子姐咬牙切齿地说着,俊俏的脸庞一时竟有些狰狞。
我只是你的泄欲工具?还他妈以为上床就是两情相悦呢。自己真他妈傻透了。李岩在心里骂着自己,却陪着笑脸说,我又不是不回来。呼市这里也归我管啊。
“那也不行!”顺子姐根本不容商量。
李岩没招儿了。后来两人只是喝酒,不再提这件事儿了。顺子姐打车走时,脚步已是趔趔趄趄。李岩回到住处后,扶着马桶边吐得稀里划拉,把苦胆水都吐出来了。头也涨痛不已,一夜未眠。
16,
第二天上午刚上班,保管员找李岩,说是不知是谁在仓库门口停了两台挖掘机,把库门堵得严严实实。
李岩心说,这就来了。
给顺子姐打电话,先是不接,后来干脆关机了。李岩没办法,只能去店里找她。可她也不在店里。李岩只好给要来拉货的客户解释说,今天盘点库存,破损的尿素也要检斤换袋,让他们明天再来。
一直到了下午,李岩终于打通了顺子姐的电话。李岩的嗓子已经哑了。李岩只说自己决定了,哪也不去了。顺子姐说了声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临下班时,保管员又去库房看了下,果然,那两台挖掘机已经开走了。
李岩一下子松驰下来,一个人在房间里枯坐着吸烟,想到自己这些年的奔波,与工商税务技术监督局这些官老爷陪笑脸装孙子,想到赊货要账时寝食不安抓耳挠腮的闹心,还有眼下顺子姐这个麻烦,快升职的一点欣喜已经荡然无存,越发心灰意冷,退意萌生。而且这退意象一棵不用浇水施肥,甚至不用阳光空气的妖树一般,很快在脑子里长得根深蒂固,枝繁叶茂,挤得脑子里满满当当,涨得生痛。升职了又如何?只要这个行业赊货的方式不改变,以后面对的只是更多的麻烦,而且除了解决自己的麻烦还有分管分公司的麻烦。这次左旗吴强的事就是个例子。吴强出车祸重伤,好歹醒过来了。如果真没了,这钱再要不回来。自己走也走不了,还欠公司一大笔款。还是换个工作吧,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漂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找个人,再成个家,每天能一起去市场买菜,回来坐在一起吃饭就是幸福了。只赚钱有什么用?光是喝酒也快把自己喝废了。前半生是不顾身体拚命赚钱,后半生再用赚来的钱保命。这样的日子也不是李岩想要的。如此说来,眼下顺子姐的这点麻烦只是自己退出这个行当的催化剂而已。
李岩在后半夜睡得挺香。
老总来电话了。小王的消息没错。李岩谢了老总的抬举,只说工作上的事儿自己也有其他考虑,准备明天回沈阳当面汇报。老总很是诧异,等了一会儿才说,那就等你回来再说吧。
李岩开车回到沈阳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李岩直接去了公司。
老总很是热情,甚至亲自给李岩倒了杯水递过来。李岩先是对老总这些年对自己的培养表示感谢,并且直言自己不想干了。
老总很不理解。在这些分公司经理中,李岩很是稳重,工作能力也很出色。无论在哪个分公司任职都能担起来,也没出过什么问题。为什么会在升职的当口提出辞职呢?
李岩说自己累了,关键是对这个行业,特别是赊货收款这块厌倦透了。
“不赊卖不掉了,赊了回款又太费劲。在收完最后一笔款之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李岩苦笑着说。第二年周而复始。李岩说这些年别家的公司都有些死账。他当然没提总公司这里,其实情况也差不太多。李岩知道几个分公司经理手里也都有根本要不来的坏账死帐挂在那里,每年也只能先申请才领一部分提成,其余的也都压在总公司。这个行当,做业务的很少有人可以全身而退。这些年李岩经手的公司账目没出问题不是自己幸运,而是付出了更多的努力。
“可一但出了问题呢?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的?年年赊货,这里面有些风险是根本控制不了的。而且,我这里如果真出了什么问题,我对我表姐和你也交待不了。”没有了顾忌的李岩索性说个痛快。
“我只想在自己经手的事情上都办得利利索索,不在这里工作了,姐弟还是姐弟。别弄得连亲戚也做不了”。
见李岩态度坦诚,老总倒也没有往下深说。只说李岩走了,呼市那里公司也派不出合适的人选。李岩的眼前一下子出现了那两台堵在门口的挖掘机来,晃来晃去地扎得眼睛直痛。
“那还是先撤了吧。那个地方赊货严重,而且外围的事情很不好办。做生意的就好象是唐僧肉,谁见了都想叨一口吃。”李岩说道。
接下来两人又商量了一下剩货调货的事儿。晚上老总要请李岩吃饭,李岩推了。
“等所有的事儿都利索了我回来再吃吧。到时我请你和表姐!”
李岩说道。
17,
从沈阳回来后,李岩开始不动声色地着手撤离呼市的工作。和保管员只说是通辽分公司那里农民还能种一茬绿豆、荞麦之类的晚田,公司要求马上把库存的底肥找配货车调过去。同时,悄然加快了尿素的出库……
一周后,底肥调走了。尿素也出净了。底肥装车时,烟农公司的张经理正好过来,在仓库找到李岩,很吃惊这时候还能出货。
“农民都种完地了,哪有买肥的了?是公司调货。”李岩解释。
“如果还需要,想着点儿我啊。我库里还剩了二百多吨货呢。”张经理倒是对此深信不疑。
李岩连忙笑着答应下来。
出尿素时,有天顺子姐找李岩吃饭。李岩马上答应下来,却说正在装车出库,自己不能走远。两人就在公司的附近找了一个饭店。席间,李岩和顺子姐谈笑风生,闭口不提挖掘机的事儿,仿佛这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饭后顺子姐要去李岩公司时,李岩说今天出货多,估计装车要装到很晚,员工们都没下班呢。
说这话时,李岩看着顺子姐俏丽的脸,竭力压抑着心中的厌恶,脸上却表现出很渴望的神情。
“等我忙过这几天,我找你。”李岩一脸真诚。
“这几天真想你了!”顺子姐有些怅然。
“我也想你啊!”李岩色色地说。
顺子姐走了,李岩望着她的背影,把手中的烟头摔到地上,狠狠地用脚捻灭。
接下来的几天,李岩忙着领着财务对账,并把手中的货款全部转回公司。员工们这个月的工资也提前发了。看着一年来跟着自己忙碌的员工,李岩心中有些不舍。那也只有等离开后再和他们说感谢,道再见了。想起那两台堵在仓库门口的挖掘机,撤公司和自己辞职的事儿眼前还是不能流露半点口风。
在呼市的最后一天上午,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李岩一个人冒雨去工商局和税务局办完了注销手续,孤零零地站在街头看了一眼这个刚刚熟悉的城市,悄然开车离开。
上了高速,李岩才真正放松下来。漫天大雨中,雨刮器快速地来回扫着挡风玻璃,车中的李岩紧盯着路面小心地开着车,突然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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