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桥的时候秀珠收拾着步子:这回得当心,免得胖婶子又要笑。秀珠不怕那老娘们儿笑,就怕她笑过了再说给其他老娘们儿笑,最后要是又笑到铁林耳朵里就不好了。
那回是这样的,简简单单一事儿其实。铁林让铁蛋儿去找秀珠。秀珠都快到青木桥头上了,雨后苔滑,拍粮盖样地扑了一跤,一时没起来,半卧在那揉着纽扣都快崩掉的胸口咧嘴凝眉的。胖婆娘这时候冒出来了,刚都还没头没影的:哎哟闺女,摔哪儿摔哪儿了这是,要紧不?嘴里愁得紧,大饼子脸上却还是没兜住笑。秀珠还在疼,苦笑应她:你这不明知故问啊婶,摔合适处啦!胖婶动作慢,可气力有的是,一手窜秀珠胳肢窝过去,就把人给拾了起来:现在不打紧,摔摔晃晃的就当生长,以后嫁了人可要当心,摔坏了谁家老母牛可奶不了娃哦。秀珠脸整个一山桃了霎时,都不晓得是疼的还是臊的。
对了,铁蛋儿跟铁林没关系,是别家娃,有学名的。铁林只是喜欢这老来他破屋游魂的娃子,就信口给喊了个名。这回找秀珠葛哈呢?铁林腰杆子又疼了。
铁林说:蛋儿啊,去找你秀珠姐来。铁蛋儿说,我屙……屎……呐,瞎子爷!铁林在黑乎乎的蚊帐里翻了个身,哎哟着笑骂:小狗日的,又在祸害我小青菜,爷跟你说哦,要给烧蔫儿了摘了你卵蛋喂汪汪!铁蛋悄悄扯了菜叶子揩沟子,傻乎乎的笑:爷你啥球记性啊,汪汪都被你吃啦。铁林干咳了一下,不再作声了。一时静静的,太阳上头了,铁蛋儿屁股后面那小片地里青叶子一簇一簇的,绿得扎人眼睛。
汪汪是只瘸狗,铁林没瞎前捡来的。婆娘娃儿一直嫌,铁林出门做木工的日子,老饿它还打。铁林瞎了那年婆娘带着娃跑了,就汪汪没跑,后来渐渐老了,却舍不得死,疯了。除了铁林,见人就呲牙。终于,被铁蛋儿爹两铁锹给拍死了。炖好了让铁蛋儿给铁林端了一小碗来,铁林喝一口就吐掉了,啥也不说,一对瘪了很多年的眼窟窿黯得吓人,铁蛋儿碗都没拿就跑了。
铁蛋儿很快还是去找秀珠了。铁林那小破屋里干瓜歪栆的,铁蛋儿没少搜罗。不跑腿?那铁林真要藏,你小子翻倒了尿壶都找不到半颗核儿。
天热了,秀珠在换衣裳。铁蛋儿闯进屋时,半拉子肚兜刚卸到秀珠臂弯上,白的雪白,红的血红,可怜的蛋儿,呆那了。秀珠不急也不恼,轻轻扯掉那微汗红布,偏过身子套了件碎花薄衣裳,一颗一颗扣着扣讲:啥事啊栓柱?
铁蛋说:姐,爷腰子疼。秀珠愣了一下,随即笑得胸前一颤一颤的:逼娃,你晓得啥叫腰子疼?哈哈……铁蛋儿呆劲儿还没过,黑溜溜的眼珠子直直的也不知盯上了啥,嗫嗫道:胖婶子她们说你手艺老尿性了,姐就去给爷捏捏吧,他快疼死啦!
一提手艺,秀珠的笑碎掉了。
秀珠不容易。为啥叫秀珠?小时候人见人喜欢的。十七八岁的时候,相依为命的老爹死了,只好跟着姐妹进城挣钱,过了几年,姐妹们都没回来,秀珠回来了。回来后人就变了,走路斜风摆柳的。那些个吃饱饭没事儿干的胖娘们儿话里有话:瞧瞧,小时秀气有个球用,到头来还不是跟她娘生前一个球样。这些大嘴婆娘哪儿知道,那些姐妹,有的是没脸回来了,有的连人都没了。秀珠不管丢了啥,总算命没丢啊。
那年,铁林摸索着给小青菜清草,几个老婆娘在他屋外土埂上晒太阳。嘴里这家汉子那家闺女的。铁林早听惯了懒得做声。过了一会儿好像有人路过,几人更来劲了,大声小气的。铁林停了手上活儿:秀珠?一时只剩风声,稍后来人声气小小的:嗯哪,叔。铁林声气儿扎实着,大声说:叔炉火歇了,你给弄弄,晌午咱爷俩儿就凑合着吃一顿,有好菜。很几个娘们儿很快郁郁地拍拍屁股走了。铁林没瞎的时候可是个能人儿,少时读过些书,又有一身好手艺,要不也娶不到那么水灵的婆娘啊。如今瞎了那是人心、造化弄人,可怵他的人还是有的。
那个中午吃得好,铁林跟秀珠怕是都很久没这等伙食了:吊干的野兔子蒸出来粉嘟嘟的,邻里太婆送的腌菜也咸辣入味,一大盘子炒豆子,碧油油的青菜汤,……
铁林床底下摸了只灰扑扑的青花罐子,说:叔眼瞎,那些杯子早跌没了,闺女不嫌就用碗意思点儿也成,这么好的菜。秀珠灶前屋后忙了一晌午,脸上汗津津的,像水洗过的茶花,声音不大却干干脆脆:不用,叔喝多少我多少,跟您我不怕喝。
秀珠手艺确实好。像捏馍,却又跟拈花似的,一指二指滴答,倏忽半掌沉过去时,铁林紧皱了眉头又缓缓舒开了。雨过木桥,阳出苔散,总之也就是那个坦荡情形了。铁林一如往常这些年的零散日子里,渐渐老掉的皮肉跟心气在秀珠手下往往就入了梦,嘴上呓语起来:叔都不晓得你是哪个样子,你说你生得向着你娘,那倒是好了。
秀珠听惯了。很多事她心里渐渐有数,也就无话了,只笑了笑,手下更仔细。
铁林吆呼了一声。秀珠问:疼了么,叔?
铁林那只枯杆儿似的手瘫在草席上左右轻轻划拉:好着……你婶子的模样还记得不,老好看了,我倒是不想她的了,眼瞎那年心就死了。我是想我那娃,走时跟拴柱一般大……哎,你像你娘,那真就是好的了。
这年雨水太足,淅淅沥沥的那个夜里桥断掉了。太阳露头没几天,栓柱豁地从铁林那窜出来没头没脑地乱跑。几个老娘们儿嗑着瓜子笑他:这逼娃,卵蛋子被扯了咋,哭成那样。
很不好意思,在这里我只能向作者说声对不起,我看了四遍,还是没看懂。
那么有特色的语言,过分讲究的叙事,促成的却是一篇晦涩难懂的文章,这样的追求是不是值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