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色妞妞 于 2013-5-21 11:08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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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我觉得,我这东西是过去的回忆,不管它有什么价值。回忆要建立在真实的基础上,但也不能成了流水账,我这个流水账是因为我不会用别的办法写。如果写图书馆换个人会说,看到了那么多书是怎样的惊喜,对知识的敬仰等等。这样会让自己精彩起来,可那不是事实。我当时一点这样的想法也没有,我甚至觉得这是母亲为了我不在游民一样的在外边疯跑而想的办法,我说以后一定好好念书了,其实也是想摆脱这个惩罚。
第一次跟母亲去她的图书馆印象很深,图书馆坐落在生活区里,这里有幼儿园,厂医务所,澡堂子,食堂,家属区,单身宿舍等等。图书馆实际上和食堂连在一起。进门的左侧是图书馆,直接走就是吃饭的大厅,所以图书馆给我的记忆是饭菜的香味。
七八排两米高的书架,满满的堆放着书,即使这样,仍然有很多书堆在地下,其中有各种画报,杂志,报纸,甚至有小人书。上面落着厚厚的尘土,那尘土由于经年日久都是辣的。
母亲说:“都得挨着整理出来,造册登记然后在按照类型码放”。我和母亲要做的是,先要把堆积在地上的书一本一本的弄干净。图书馆的书都包了牛皮纸的皮,上面写着书名,书名不统一,有用毛笔写的,有用钢笔写的。到了下班的时候,我们也只整理了很小一部份,到澡堂子洗了澡,母亲在食堂给我买了一盘白菜丝炒饼,我倒现在也没吃过那么香的炒饼,我记得只卖五分钱一两。
从此以后,星期六是半天,星期天全天都要受这洋罪。在这中间我曾经想了各种各样的理由逃避都被母亲揪着耳朵拉了去。大概有两个月的时间,这些书都在我和母亲的手里走了一遍,分门别类的放好。母亲拿出一本目录一样的铅印的本子说:“你照这上面的书名把书分出来”原来这是上面下来的一本图书目录,标明哪些书可以看,哪些书必须上交然后拉到造纸厂。
中国的作家里鲁迅的书放在第一位,浩然,李准,刘流等,抗日战争时期的作品,建国以后的很多诗歌,散文,文革时期的小说,古代小说,冯梦龙的《三言二拍》,《东周列国》,《红楼梦》,《西游记》,《水浒传》,《封神演义》,《官场现形记》,《三侠五义》《永庆升平》……等等一应俱全。外国的大多是前苏联的,法捷耶夫,奥斯特洛夫,高尔基,果戈理,托尔斯泰,车尔尼雪夫斯基,法国的罗曼罗兰,巴尔扎克,莫泊桑,等等。其中一个意大利女作家叫弗里奇的《牛虻》我看了两遍,另外一个意大利作家乔万尼奥里的《斯巴达克思》也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目录上规定可以看的唯一美国作家就是杰克伦敦。当然在目录里不让看的占大多数,也是这图书馆占很大一部分的书。其中也有一部份技术书和工具书。哲学书籍除了马列毛泽东,还有黑格尔,费尔巴哈,其中有一本苏联的哲学教材,作者好像叫罗森塔尔.尤金。我之所以记得是因为我把这本书拿回了家,并且看完了。当时最抢我眼球的就是连环画。数量很多,种类也很全,有《三国演义》《水浒》《铁道游击队》《敌后武工队》……,还有很多外国连环画。我现在想起来真可惜,他们大部分被送到了造纸厂,要是留下来,单是三国和水浒,就值几千块,其中贺友直的《山乡巨变》现在一套已经拍到上万元。那些连环画画的很精美,现在的连环画,一万本也不值过去的一本,不仅是经济价值,艺术价值也是如此。
三国演义的画作者,汪玉山,刘锡永,水浒的任率英,《鸡毛信》作者刘继卣都是难得的连环画家。
把所有的书登记造册,再把不能看的书区分出来,放在书架上的书已经寥寥无几。母亲不懂得书,但是看着那么多书都送造纸厂觉得可惜,所以她没有马上联系造纸厂,也正是她这一个心疼,那个图书馆后来成了北京市工厂里知名的图书馆,因为很多书都被保存了下来。
图书馆发辣的尘土,食堂里喷香的炒饼,水很冲的澡堂子,我就是这样的在这混了很长的时间。后来图书馆走入了正轨,又有两个人加入了母亲的行列,我解放了出来,即使是这样,我有时间还是要去,看看书,吃那的炒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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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里那些不能看的书放在后面的书架上,用一个灰色的布帘挡着。母亲和另外两位图书管理员都是因为身体的原因在这工作,她们和母亲年龄相仿,就是普通的纺织女工。女人所到之处总会带来清洁,图书馆的地板是木制的,被擦的很亮。
中午吃饭的时候是借书的高峰,常看见一些工人手里端着饭盒来借书,其中大多数都是年轻人,年龄都在二十多岁。如果文革出生的人二十多岁,脑袋里就是一张白纸,可那个时候二十多岁的人,有很多是有文化的。很多人找母亲要求看一看那不开放的书,当然是被拒绝。唯一能够光顾和看这些书的是我,因为母亲认为我这样的孩子看不懂。
我把罗森塔尔的哲学书拿回家并不是说我那个年龄就对哲学有兴趣,说起来和我的一个怪毛病有关。我喜欢那些一眼看上去就能吸引我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并没有类别的区分。精装好看的书,工人体育场修建游泳池用的马赛克,好看的烟盒,甚至木匠锯下来刨的很光滑的小木块。好看的药瓶,糖纸等等。尤其是瓶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北京的东郊有一个专门做针剂药瓶的玻璃厂,工厂的垃圾堆里,经常会有针剂用的蒸馏水的药瓶,细细的脖子,这些瓶子两头是瓶肚,中间连着的是瓶颈,成品是把它们从中间切开,装上蒸馏水在封口,这就是我们从针盒里看到的瓶子。在没切开以前的样子很好看,我捡回了很多这样的东西。
我把它们从中间掰开,里面灌上用水彩颜料调好的彩色的水,在把瓶口放在煤气炉的火苗上溶化,融化时不停的转,瓶子就会封口,变成一个个五颜六色的玻璃瓶,拿到学校里,那些孩子都抢着要,我的条件很简单,帮我写作业或者做值日的就给一个。
罗森塔尔的这本书叫《简明哲学词典》,绿色的书皮,烫金的字。我只是看着好看,在天津时,我曾经从南开大学的院墙外捡回很多装祯精美的书,那些书不要说我当时看不懂,现在也仍然看不懂。我捡回来的目的就是觉得它们好看。
《简明哲学词典》被我拿回家来,直到我上了班,厂子里组织工人理论小组的时候,大家学习恩格斯的《反杜林论》,书里牵涉到了很多的哲学感念,谁也不懂,让我们学习《反杜林论》的人首先就是个不懂。我想起了这本书,于是才打开它,距离我拿回家来已经过了很多年了。第一本书开了头,以后我时常会拿回家里,母亲发现就再拿回厂里去。
我拿回家最多的还是杂志和画报,在画报里我知道了齐白石,徐悲鸿,尹瘦石,关山月,王雪涛,溥雪斋等大画家,因为画报里经常有他们的画。从小人书上我认识了刘旦宅、贺友直等这些在今天如雷贯耳的画家。
84年我去长沙出差,离开车还有一个多小时,我在火车站闲逛,在邮局的柜台里发现了一套正在发行的邮票《金陵十二钗》作者就是刘旦宅,我喜欢他的画,所以买了下来,每张都是8分钱,现在我还保存着它,我想已经值几个钱了。我不是集邮爱好者,是刘旦宅让我对这套邮票有了兴趣。
母亲往回拿,我接着再拿回来,好在我的屋子有的是地方,只有我一个人,这房间简直就是个仓库。父亲开始很不满意,可是也没什么办法,按照他的说法,喜欢书总比淘气强。
自己的天地很好玩,我的窗台和墙角放着很多的蛐蛐罐,瓶子里有我养的土鳖,福子的爸爸给了我一个鸟笼,里面养了一只麻雀,这麻雀是从嘴边还是黄色的时候养大的,所以,打开笼子它也不飞,晚上我放学回来就打开笼子,它自己在凉台上飞到屋子里,然后在飞回笼子,反复的这样飞着,叫着,直到我去吃饭。床底下就是我的收藏,一堆各式各样的东西,我每隔几天就会整理他们一遍,所谓整理就是看看,并不是码放整齐。
这种自由的日子直到我的弟弟该上学了,从安定门的那两位看他的老人那回来挤到了我的屋子里才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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