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秀山湖(1)
益市南区是片新开发区,随着城市快速发展,一片片新楼盘拔地而起。在那里,有个风光秀美的所在,有山有水,山名紫龙山,湖名秀山湖。
体校的小型客车,载着王平和射击队长枪组的队员早早地出发,前往秀山湖钓鱼。我和助理小周随队同行。
“怎么,金教练没来?还有短枪组的队员也没来吗?”我在车上没有看到金原和短枪组的队员,于是询问王平。
“老金今天有早会,他和短枪组的队员晚点就到。”
“今天的早会有些什么内容?”
“早会的内容是关于月底我们与香港体育学院之间的友谊交流赛,校长找老金商量一下怎么安排。”
“哦,那你怎么不参加?”
“我?哈哈,定政策是他们的事,我只负责带好这帮小兔崽子。”
“你怎么不带上短枪组的队员一起来呢?”我看到车上还有些空位。
“老金会带他们来的。”王平满不在乎地回答。
看样子,长枪组和短枪组还真是分得够清楚的啊。可是,我觉得同是射击队的成员,几乎天天在一起训练,分得这样清楚未免有些生分了,但我不熟悉情况,也不便说些什么。
“停车,师傅,停车!”半路上,王平叫司机停下车来。
车子停稳后,王平下车走到路旁一个卖氢气球的摊位前,卖了好几个大大的印着卡通图案的氢气球,又回到了车上。
“你还玩这个?”
“哈哈,不是我玩啦,给儿子买的。我儿子昨天晚上吵着要玩气球,可太晚了,哪能买到嘛。这不,既然看到了,就买几个带回去给他玩玩。”王平说着,两两一对地把氢气球下端的长绳绑在一起。
“你的儿子多大了,还玩这个?”我看王平的年纪都过四十了,心想,他的儿子至少也十几岁了吧。
“我们生得晚,儿子才5岁。”
“结婚这么晚?”
“我本来是想打出点名堂出来再要小孩的嘛,没想到,连国家队都没进得了。唉,既然没机会为国争光了,那就生了吧,为家族争点光算了。没想到,这一耽误下来,都快四十才做爸爸。”
“呵,你们夫妻俩还真是沉得住气……”
我和王平在车上一路闲聊着,不多久,就看到前面楼盘后探出一座不高的山头,山上树木葱茏,一片青翠。在路口,车子右转驶进了岔路,路的左边有片长条形的湖面,微波涟涟。公路两旁栽着树木,左侧是一排低矮的柳树,右侧是高大的梧桐树,树的背后是一片新开发的楼盘,有围墙围着。大概这个楼盘的入住率很低,路上行人不多,马路边的人行道上和湖边的草地里有稀稀拉拉的人在搞锻炼,大多都是老人。
王平坐在我的前排,转身指着湖水说:“这就是秀山湖了,湖那边的山就是紫龙山。”正说着,一阵风吹过,一对气球从他的手里脱开,一下子就飞到车窗外面去了。我伸手去抓,可气球飘走的速度太快,就差一点点没能捉住。王平也连忙去抓飞走的气球,不但没能抓到,反而又让一对气球飞走了。
我们把头探出车窗一看,气球快速地上升,但很快,气球的长绳就被梧桐树横在空中的枝条挂住了,在半空中悠悠地飘荡。太高了,显然我们不可能再拿得回来了。
“真可惜,就差一点点我就抓到了。”我坐回座位。
“算了,哈哈,幸好还剩有两个,不是全军覆没。”王平再也不敢把气球拽在手里了,把气球绑在了前排座位背后的扶手上,“看你还往哪里逃!”
汽车沿着长长的湖边公路行驶,在公路的末端停下。
“下车吧,到了。前面没路了,车子过不去,我们走到对面山下去钓鱼。”王平招呼队员们带上钓鱼的装备下车。
“喏——我给你们准备了钓竿,看你们今天的运气怎么样。”王平从行李箱里拿出三个装钓具的长包,分给我和小周一人一个,“走吧。”其他队员都纷纷从行李箱里取走自己的钓具。
沿着秀山湖岸绕了半圈,我们来到了紫龙山脚下,沿着湖岸,是片绿油油的草地,隔着湖面,远远地就能看到对岸我们刚才经过的湖边公路,以及公路那侧的小高层楼盘。
“小的们!今天我们来场钓鱼大赛看看,看谁钓得最多最重,第一名免晨跑一周,最后一名,罚做一百个俯卧撑。打起精神来,给老子狠狠地钓!”王平扯着嗓门,如同乌龙山剿匪记里的土匪头子。
“师父,你这么大嗓门,把我的鱼都吓跑啦,你要赔我,可不许耍赖!”一个俊俏的小姑娘跟王平逗起趣来。
“晓子,好啊,我敢赔,你敢要吗?”
逗趣的小姑娘是刘晓晓,今年十七了,在体校大家都叫她晓子。她是王平的得意弟子,今年全国锦标赛女子运动步枪少年组3×20项目的第三名。
“你敢赔,我当然就敢要呗。”晓子的底气明显地不足了。
“哈哈,好啊,我陪你晨跑一万米!你还要不要?”
“师父,你这也太无耻了吧。算啦,你自己留着吧。”小姑娘嘻嘻笑着跑开了。
其他少年在湖岸边也都兴高采烈地各自忙活,做着钓鱼的准备。
“老金啊,我们都到了,你和你的那群小家伙们什么时候能到啊?”王平给老金拨打电话,“……哦,哦,那好,你们快点,我们把鱼都钓完了,你们到时候钓不上鱼可不要怪我们啊,哈哈。”
“老金什么时候能到?”我边问王平边看了看手表,都快九点了。
“他说才散会不久,就快到了,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吧。你们随便钓,我跟这里养鱼的管理说好了的,到时候统一结账。我去看看这帮孩儿们准备好了没。”王平说完就到每个队员那里去溜达了一圈,不多久又回来了,“肚子不舒服,你们先钓着,我到山上方便方便。”
近几年秀山湖区域开发项目很多,这座紫龙山的入山通道早就被建设工地施工时毁坏了,所以现在上山游玩的人很少,山上的树木长期没人打理,山坡上到处都长满了高高的荒草,随便都能找个地方方便。
我走到组长符强的旁边,从渔具包里取出渔具:“我和你一起钓,没意见吧?”
符强从一块石头上上站起身来:“怎么会?来来,你坐我这,更舒服一点。”符强看上去比其他少年更稳重些,唇上长出了细细的绒毛。
“不用,我就在这里就可以了。”
王平给我准备得很充分,诱食、饵料什么的都用塑料袋分别包好放在了渔具包的侧袋里。我很快就整理好了钓竿,试了试水深,定好重锤,装上浮标,撒下诱食,抛出鱼线,插好支架。我把钓竿在支架上固定好之后,就在符强旁边坐了下来。
“符强,你对你们王教练怎么看?”我开始与符强聊了起来,不动声色地用拉家常的方式开始了采访。
“我师父?那还用说么,他是我们的偶像。”符强的脸上神采奕奕,无比自豪的神态 。
“哦?为什么?是因为他教你们教得好吗?”
“那当然。你看,他刚回来半年多,我们长枪组就有三人进了全国前六,苏云没发挥好,也拿了第八。我要不是阑尾炎发作了,没能参赛,说不定我也能拿上个牌牌什么的呢。但我们师父也不仅仅只是教得好,他呀……嗯,我也说不好,反正一个字:帅,帅呆。还有啊,我们都觉得师父好像周润发的。”
帅也成了喜欢的理由,嘿,这帮小家伙真是有意思。我回头朝山边看去,王平已经走到了山坡上,正停下来叼着支烟站在齐腰深的草丛中打电话,上午的阳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身上。别说,经符强这一提醒,王平还确实跟年轻时的周润发有几分神似——如果他能再高点,头发再留长一点的话。
“嗯,你师父确实很帅,但你们把他当偶像肯定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吧?”
“那当然不是,师父待我们可好了。”
“哦?怎么个好法?”师徒情深,共铸辉煌,这样的话题用到采访稿里虽然有些俗套,但效果应该还是不错的。
符强清了清嗓子:“霍先生,你别看师父平时对我们吼来吼去凶巴巴的样子,其实,对我们可好了。哪个队员生病了,哪个队员生日了,哪个队员的父母……”
“哪个队员生儿子了……哈哈!”石峰不知道怎么跑到了我们身边,接着符强一连串的排比开了个玩笑。
“去去!我在和霍先生说师父的事呢,你也敢开玩笑?”符强捡起一块石子就朝石峰扔过去。
“哦,你们是在说我们师父啊?对不起对不起!”石峰马上低头哈腰抬手做敬礼状表示致歉,“我还以为你们在闲聊呢。”
“我们是在闲聊啊,你也来一起聊聊吧。”我把石峰也扯过来坐下,“刚说到哪啦?你们随便说,随便说啊。”
“唵……我就是说啊,反正我们师父对我们可关心了,谁有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都一清二楚,全都放在心上了。”符强的口头表达能力似乎很一般。
“你说话怎么这么含糊呢?我来说。”石峰不满意了,抢过话头,“就拿这次的全国锦标赛来说吧,师父作为我们的教练都没有去比赛现场。霍先生,你说奇怪不奇怪?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就是因为符强生病了,师父坚决不带队。可校长非要他带队,最后师父硬是和校长大吵了一顿,师父在大操场上对着校长吼:‘我不去!——请你搞清楚,奖牌我可以不要,我的队员我不能不管。你要奖牌我下次带着小兔崽子们再给你拿,你要多少我给你拿多少。要是我的学生出了事,我怎么跟孩子交代,我怎么跟孩子的父母交代?你能赔我啊?’看看,这就是我们的师父。”两个少年满脸的骄傲。
“啊,你们师父可真不简单。”确实,谁要是摊上这样的师父,也一定会跟他们一样感到骄傲的。
“那当然,但我们也很争气啊。嘿嘿。”
“那是,你们都很棒。那么,这次锦标赛,你们是谁带的队呢?”
“金原咯。”两人异口同声。
咦?怎么说起金原竟然是这样的口吻?难道金原在队员们中间并不受尊重吗?他可是射击队的主教练啊。
“那你们就说说金教练吧,他在你们的心里,又是怎样的人。”
“要说你说吧,我去钓鱼去了。”石峰对着符强说完,一拍屁股,跑了。
张文从我们身边走过,看我们在聊天,也蛮有兴趣地凑过来:“你们在说什么好玩的?”
“我们在谈金教练,你也来谈谈哈。”我答道。
“这有什么好谈的……”张文把手一挥,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到我期望的眼神,符强吱吱唔唔很为难:“我也说不好……该怎么说呢,反正……反正,短枪组的队员都想到我们长枪组来,你该明白了吧?”
见我摇头,符强搔着脑袋半天才说:“唵,唵……这个问题,你去问短枪组的不好吗?为什么非要问我?我又不是他的队员。”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嘛,就你所知道的,随便说点都行啊。一点点,一点点。”我伸出小拇指比划着,自己都觉得像在逗小孩。
“我……我……,唉,反正我妈说过,好赌的男人,没一个好的……”
就在这时,只听见王平在不远的山坡上大叫:“妈拉个巴子,是哪个小兔崽子在放屁啊?给老子闭嘴!”我扭头朝山上望去,王平的身子隐在草丛后面,根本看不到。
“哈哈哈哈!”全队上下哄堂大笑。
真是个快乐的集体。我对王平的感觉似乎有了一点不同,可以肯定的是,谁能俘获少年的心,得到学生发自内心的尊重,谁就肯定是真正的好老师。
“你继续说啊。”我转身回来对符强说。
“不说了,不说了,金教练没有什么好说的。”
“那……好吧,那我们谈谈别的事吧。”
“好啊,那,说些什么呢?”符强刚说了这句话,王平又大吼起来:“到底是哪个小兔崽子唦?又放!老子揪出你来,打烂你的屁股!”
这下,队员们笑得前仰后合,符强抓着头皮尴尬地对我说:“你还是去找别人聊吧,我师傅该不高兴了。”
“不可能吧?你师父难道有顺风耳?能听到我们讲话?”我目测了一下,估计王平离我们的位置足足有二十多米,这么远也能听得到我们的讲话么,那他还真是神了。
“我师父无所不能,他什么都知道。”
水里涌上几个小汽泡,浮标动了下,我赶紧拿起鱼竿做好准备,果然,又动了一下,我将钓竿往上一抖,马上感到了沉甸甸的分量……哇,大鱼上钩了!
“王教练,快来帮忙,我钓到大鱼啦!”
可真是条大鱼,折腾我好久,愣是没能扯上来。王平也跑过来帮忙,几个人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把那条鱼弄到湖岸边,符强赶紧用网兜把鱼兜住,连拉带拽地才把鱼弄上岸。钓上这条鱼弄出的动静太大了,队员们全都围过来观看这条长达七八十公分的大鱼。
“好大一条青鱼啊!乖乖,瞧这个头,少说也得二十多斤了吧?哈哈,霍记者真是好技术,看样子今天的钓鱼冠军非你莫属了。”背后传来金原爽朗的笑声。
“老金你来啦。”我赶紧跟老金打过招呼,“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军功章要分成三份才行啊。”
“好好好!怎么分都行,我只要有鱼吃。”金原叉腰站着,“王教练,那啥,湖里还给我留了条鱼没有哇?没留的话,我就懒得开张了。”
“还有还有,不止一条,起码两条,我是那么不厚道的人吗?”王平也打着哈哈,“咦,你脚下是什么,你掉了什么东西?”
金原抬脚侧身一看,刚才站着的地方,地上有小片东西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质感的光。他捡起来一看:“这不是手机卡嘛。”随手就扔掉了。
我在金原身后没有看到短枪组的队员,便问道:“老金,你的队员们呢?怎么没来?”
“来了呀,他们就在后面,马上就到了。你看,那不就是他们嘛。”金原却朝着湖的对岸指去。果然,在湖对岸的马路上,我看到了短枪组的队员正在林荫路上走着。湖面比较宽,该有两百来米吧,他们都穿着体校的橙色运动装,很容易辨别出来。四人没有走在一起,一个矮个走在最前头,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影,大概就是贺琛,已经快走到马路的尽头了,其他三个队员结伴而行,远远地落在后面。
“你们不是一起来的?”我想,金原自己有车啊,短枪组有四名队员,不正好一车么?
“今天早会,我要他们自己坐公交车来的。”
“哦”了一声后,我没再多说些什么,但在心里却暗暗地将金原与王平做了个比较——如果换成是王平,大概他是不会丢下他的学生自己开车先来的吧,或者,他也会跟他们一起坐公交车来。符强与石峰以及其他队员的感受,我觉得也能理解了。可金原为什么不让王平带上他的队员一起先来呢?王平的车上明明有空位,又为什么不主动带上短枪组的队员呢?由此看来,显然这两位教练之间还存在着我所不了解的矛盾。
我需不需要对这个事情做下调查和了解呢?
心里突然有种一探究竟的欲望,可是转念又想,这和我到此采访的工作内容没有什么关系,还是算了吧。
少年们出来钓鱼,大多都抱着游玩的心态,哪会有人真把这个当成训练内容呢。不一会,追打嬉闹的声音就不出意料地出现了,王平也没有去制止。大概,他其实也只是想制造这个机会让队员们调剂轻松下吧,平时的训练确实太过于枯燥了。
有队员开始向湖里扔石子打水漂了,玩得不亦乐乎,争相看谁的水漂打得远,王平居然也屁颠屁颠地参与了进去。只是当有队员朝湖里扔杂物时,王平就不乐意了,他对着女子队的苏云吼道:“谁让你扔垃圾到湖里的?有点文明意识好不好?小兔崽子!”苏云不过是在角落里随手朝湖里扔了一截竹筒而已。
钓鱼活动很圆满,刚到中午时分,我们就钓了十几条鱼了,几乎每人都钓到了鱼,唯独王平没有任何收获。可我注意到,其实王平从头到尾都没有钓鱼,甚至连钓鱼工具包都没有打开过,那个包一直挎在他的肩上。整个钓鱼活动中,他不停地在各个队员之间来回走动,有时候还会坐下来和他的学生们讲个笑话什么的,也时常会听到他粗鲁的“小兔崽子”的吼声,每每这时,队员们的笑声也随即响起。
而我对金原的了解却依然没有什么进展,每个队员都不太愿意谈论金原,就算是短枪组的队员,谈起王平时有说有笑,只要说到金原就缄口不语了。我得到的对金原的唯一评价只有从贺琛嘴里说出的一句话:“金教练是个理论水平不错的教练,我能有今天的进步,离不开他的指导。”仅仅如此,相较王平在队员中受爱戴的现象,金原的反差大到让人不可思议。
中午在外面吃聚餐,餐桌上当然少不了刚刚出水的鲜鱼,我被金原逼着喝了点酒,王平也是小酌了两杯,金原自己喝掉了那大半瓶,东北人好像天生就有惊人的酒量。
下午我们回到了体校,我把那条大青鱼给了王平。
“我就知道,我不用钓也会有鱼的,哈哈!”王平得意地笑,“晚上过来吃鱼,老哥我亲自下厨。”
我和助理小周回到体校为我们安排的住房,那是益市体委宾馆的两个相邻的客房。小周让我休息一下,自己回到房间开始把目前采访到的资料进行汇总,以便将来进行整理编辑。
我和衣小睡了会,醒来时,到了四点,想做点什么,又觉得无事可做,到隔壁叫上小周,就往王平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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