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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中年，褪去了青年的浮躁和激愤，可以平下心来慢慢地体会生命的厚重和多彩。闭上眼睛，慢慢回味，父亲已经去世一年了，可是他的身影却常常萦绕在我的眼前，尤其是今晚，这样的体验格外清晰、动情。眼睛里多出了几滴泪水。
父亲比我大三十六岁，生我的那一年父亲眼睛视网膜色素变性开始发病，视野逐年变小。这是遗传疾病，没法治，直到父亲70岁双目失明。
听父母说，小时候别人都对我感到奇怪，我哭的时候老是喊：“爸爸呀，爸爸”，人家说，“这孩子怎么不喊妈妈老喊爸爸呢？”
有一次父亲带哥哥和姐姐去看电影，在电影院里父亲总是放心不下我这个还不会看电影的孩子，就跑回家看，他看到我还哭着喊爸爸呢。他赶紧抱着我回到电影院，可是电影才放了几分钟就结束了，我不依不饶赖着不走，还要看电影。
当我记事的时候，有一次父亲在厨房切菜，父亲患有眼疾，视野小，看不到我的脑袋，我围在父亲跟前，玩的大发了，一蹦，结果我的头碰到了父亲握着的刀尖，头皮给削下去一小块。我没有感觉到疼痛，父亲母亲倒是吓坏了，母亲使劲埋怨父亲，父亲倒是像做了坏事一样，不敢吱声，赶紧拉着我去卫生所包扎。现在想起来，这件事怎么能怨父亲呢，只能怨我呀，他们情急矛头都指错了方向。
父亲爱洗澡，只要有可能，他想一天洗一次。小时候，一到星期天，单位澡堂放水，父亲就领着我去洗澡，我给父亲搓后背，那时感觉父亲的后背那么宽大。在人多的地方他看不到我，只能靠喊或者用手拉着我的手。文革时期，父亲被关，再去洗澡，依然可以看到父亲，我知道他看不到我，我就跟在他身后看他怎样叠衣服，怎么洗澡，我没有叫他，也没有说话，我偷偷地看着父亲缓慢而试探的动作，处理事情还是那么井井有条，这情景那么熟悉，我却不能动手帮助一下，心中的苦涩无处言表，只能默默祝福他。
父亲爱买西瓜，夏日晚饭后总是拉上我的手，拿一个筐子出去挑西瓜，然后我们一人拎一个筐耳朵乐呵呵地把西瓜拿回家。父亲喊着大家一起吃瓜，脸上挂满农民似的憨笑。父亲本来就是农民，进城了依然是农民，不管平头百姓，家庭妇女，都能和父亲说话聊天。和父亲走在街上，很多人都和他打招呼。父亲家的院子里里一共住有三十多户人家，每一家、每一位成员的情况他都了如指掌，是我们在外面听说了这个院里的哪个人，就回家来询问父亲，父亲总可以把这个家庭的所有成员及他们都干什么工作都给说出来，所以邻里们都非常尊重喜爱我的父亲。就连马路上修自行车的和卖报纸的都熟悉我的父亲，知道我是我父亲的儿子以后，他们会对我说：“你的父亲是多好的人啊。”
我有四个舅舅，他们念书的时候都是我父母供养的，四舅最小，只比我姐姐大一岁，他五年级的时候来到沈阳上学，看起来就像我的兄长。四舅力大无比，对我们极具耐心和谦让，他生活在姐姐（我家）家里，从小就造就了极强的责任心，与我们感情极其深厚，我甚至认为，天下再没有比我四舅还好的舅舅了，我们全家人都喜欢他。文革他不幸被车撞死。他死以后，我一直没有哭出来过。那天，我和哥哥一人躺在一个床上，都面朝墙，思念四舅。父亲刚刚被造反派打倒，暂时还在家里，过两天将要被“专政”，他看到我哥俩侧卧在床上很痛苦，他也痛苦，就坐在我们房间里跟我们述说他对我四舅的思念和四舅的种种好处。我永远忘也不了这一天，听着父亲自言自语式的叙述，我的思想也在起伏，父亲为自己的事情到满不在乎，为四舅的事情却是痛苦万分，最后，父亲说了一句：“你四舅是个好人啊”，我将头埋进了枕头里，哭了，大半是为四舅，小半是为父亲。
有一次父亲家里的便池被装大料、花椒的小香料盒子给堵住了，父亲借来搋子和疏通下水道的工具来修理，多次尝试，都行不通，最后父亲想了一个办法，用了很多线绳，线头上都拴上小铁钩，然后用水冲线绳，最后一拉，就把挂在铁钩上的香料盒子给勾出来了。父亲跟我叙述这件事的时候，我好一阵夸奖父亲，我说：“爸爸，我为你感到骄傲和自豪！”
去年春节孩子们都回来，大家都到齐了。已经结婚的侄女带回了夫君，还没有结婚的外甥带回了对象，看着一家人，我们对父亲说：“爸爸，看看你一生的奋斗结果吧，你的一生，留下最大的遗产就是我们，现在我们都在你的眼前了！”父亲听了，笑的嘴都合不拢了。
父亲身边总有几样小东西，一个收音机，一个剃须刀，一把小锉刀。
收音机对一个还想了解世界的盲人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所以父亲有一大堆收音机，有我外甥给买的，有我哥哥和妹妹给买的，还有我送给的。有了收音机，父亲成了他们院子里知识最丰富的人了。
父亲每天都要剃须，所以，脸上总是干干净净的哥哥从俄罗斯给买回来的剃须刀用坏了以后，我又花了1000元给他买了一个电动剃须刀和一把吉利牌双刀刀面剃须刀。剃须刀到了父亲手里又多了一件功用，父亲用剃须刀给自己理发，你还别说，他的发型还是很好看的呢。加之他天天洗头，父亲的头发也是天天干净、日日整齐。
锉刀在父亲手里的功用就更大了，假牙不舒服就拿锉刀试着锉一下，一直到带着舒服为止，手指甲和脚趾甲也用锉刀，父亲的指甲永远都是干净整齐的。有时候，我躺在父亲身边，他摸到我的脚时就要给我剪指甲，我会幸福地享受父亲用锉刀给我修指甲。
洗澡那是经常要洗的，父亲的房子里没有丝毫老年人居住的味道。
父亲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比孔子还彻底，孔子还有众多学生帮助他料理他的生活，而我父亲，这么整齐、利索，靠的就是他自己。
我父亲是一个有爱心、干净、不愿意麻烦别人且很叫别人喜欢的老头！
父亲生前我也写过一段，摘出一部分，一起发上：
父亲已经90高龄了，小的时候读私塾，读的是古文和古诗词，退休以后先是在家里练字，一年一后，他的字有长足的长进，为此我还向青哥要了名人书法字帖，挂在父亲的写字间里。后来父亲眼睛失明，就去听收音机里的古文和古诗词，我们给父亲买了大批的录音带。很快，父亲古文和古诗词又有了长足的进步，只可惜阳春白雪和者盖寡，没有人和他一起分享。
近来我开始对古文产生了兴趣，就鼓励父亲拿出录音机，继续听，听完以后，一些感想我们可以一起讨论。我去看父母，就跟父亲谈论古文古诗词、历史、人物、国家经济，还谈论国家大事，大家戏称：“又来讲课了？”，我则说：“弄明白！我是来听课了，不是我讲课！”就这样和父亲谈着谈着，我感到，父亲对我的依赖是越来越深了。
前些天父亲想喝白酒，家里人谁给买都不行，一定要等我去了给买才喝，弄得别人都很奇怪，我会有什么魔力呢？等我去看父亲时我一边说服他“谁给买的都是一样的，因为我们都是在一个地方买的，”一边去给他买酒。一次，一个星期天我因为出差没有去见父亲，结果第二个星期去见他，他拉着我的手一边往客厅走，一边说：“我们两个星期没见面了”，眷顾之情溢于言表。这两件事情，在我和父亲的心里都留下了丝丝的暖意。
秋天，给母亲买苹果，在市场，看到一份用纸箱装好的无人问津，而另一份散装的却有很多人在买，我就要求散装的给我装箱，我买两箱。回家以后，母亲尝过，再三说好吃。体味着和父母之间的亲情，我想起了活了一百多岁的“药王”孙思邈给后代医务工作者留下的一句箴言：“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意思就是，做事胆子要大但要谨慎从事，思想要圆活变通而行为一定要规矩。给父母的事情做主，我最有信心，最敢发挥，因为，无论我怎么做，他们都会认为我做的最好。为父母做事情，我不是做的最多的，但是我为父母做事，做得最自信，有了这样的心态，其实已经做好一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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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1-6-24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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