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偶书——说说诗人们是怎样写病的 [复制链接]

迷糊

主楼

发表于 2013-4-4 00:5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迷糊于 2013-4-4 20:34 编辑

一般来说，像我等这般繁忙之人，平时顾不得生病，也不敢生病，想工作的时候，白日里与人怄气，晚上还要喝酒应酬，若是染点小疾，恐怕也得积小为大，因此是断断不敢有事的。而放假的时候，尤其是每年的大假，正可用来游山玩水，访古寻幽，如此风流之事，又如何能让小病来滋扰呢？不过人平时若无小疾，长久下去必有重恙，所以每年总得找个日子生生病，于是乎春节便成了最好的时机。此时生病，即可推脱了家务，又能够安心在家里静养，可谓一箭双雕，这几乎已经成为了每年的例行公事了，果不其然，从年二十九开始，便有些痰多咳嗽，病终于来了。

不过身体素来肥硕，虽有小病，却也是无碍大局，虽说家务还是要帮做一点，但是至少不用天天陪着老妈到外面逛街吹风，有点时间，午睡的时候就开始胡思乱想，那些古代的才子佳人们，也只是凡胎俗骨，他们生病的时候，不知道会作何感想呢？于是顿时睡意全无，披衣起身，打开电脑搜索了一下，My Godness！中华五千年文化源远流长，确实包罗万象，光是带个“病”字的诗词，居然就找出了228篇作品，虽然里面不一定都是作者在病中所写，或是描写疾病的作品，但一篇篇看将下来，却也有点意思。（病，按《说文》的解释，是疾加也，就是重病的意思，像我这样生病之后还能没心没肺地看着赵本山“咱不缺钱”而大笑的，恐怕连疾都算不上，不过既是文学作品，想来古人们没有十分的重病，也不会在哪里哼哼唧唧，带“疾”的作品太多，所以还是找“病”字就可以了。）

文中带“病”最有名的一句，莫过于刘禹锡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唐，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了，不过此“病”并非我们这里所讲的“生病”，而作者写的也不是自己，而是勉励白居易不要在乎仕途浮沉，要豁达待人。而无独有偶，也有一位诗人，在自己的病中，也同样关心着白居易，他就是元稹，“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唐，元稹《闻乐天授江州司马》），已经病得奄奄一息，马上就要去见先皇了，一听到朋友被贬的消息，还能“惊坐起”，并且马上写信前去安慰，这诗人之间的友谊，也却是令人感慨了。

有了这样的朋友，也难怪白居易会对“病”理解得如此深刻，写出了如此多的关于“病”的诗作，不完全统计，白居易诗中写“病”的，就有八首之多，其中最有名的，也是历史上病中第一力作，当属《琵琶行》莫属了，“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唐，白居易《琵琶行并序》），一年多的时间，先是被贬官，而后又疾病缠身，更倒霉的是在这个偏僻的浔阳小城里面，连个唱K的所在都没有，这可把白乐天给愁得乐不起来了，也难怪一听到一个贾人妇弹琵琶，就能够遐想连篇，而且赞誉颇高，料想若是在一个繁华的都市里面，天天丝竹乱耳，白居易也很难写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唐，白居易《琵琶行并序》）这样的妙句，就好比我们天天鲍鱼海参吃多了，什么山珍海味都不觉得新鲜，而一旦饿上两天，恐怕见了一块豆腐也比龙肉美味，这一点，做过和尚，也当过皇上的朱元璋便深有体会。

在这里，我们还是要感谢那个丢下老婆去卖茶的商人，如果没有他的重利轻色，他老婆就不可能在这大江上独自吟唱，那白居易也就不可能写出如此华美的长篇，我在读书的时候也就不可能要背这长长的《琵琶行》，那今日同样在病中，也就想不到写这么一篇东西，可见这世上之事，总是密切相关的。南美洲一只蝴蝶鼓动翅膀，有可能造成太平洋上的一场风暴，而唐代一个商人的出行，却使得今天几千万的学生都要去背书。有趣的是，白居易为歌妓所写的《琵琶行》后来也成为了那些歌女们的挚爱，甚至以能够背诵《琵琶行》为荣，据说有一次，一个高霞寓的监军想要替一个相好的歌妓赎身，谁知道那个歌妓非但没有感激涕零，却说：“我是能够背诵全篇《琵琶行》的，赎身的钱可不能跟一般的歌妓一样哦。”那位老兄当即晕菜，没想到能背文章也能成为抬高身价的理由，如此看来，今天的大学生还比不上古代的一个歌妓，背了无数的圣贤文章，却还要为那几百块的工资去巴结上司，真是世风日下啊。

不过白居易和刘禹锡，元稹们的病中互答却还不是唐时诗人们友情的最高峰，据说经常喝酒喝得“春眠不觉晓”的孟浩然就是为了让自己的朋友王昌龄尽兴，而不顾医生的警告，陪着老友痛饮佳酿，结果旧病复发，从而去世了，不知道王昌龄在看到“秦时明月汉时关”，是否也会想起自己那个仗义的朋友。

话归正题，同样与白居易齐名的杜甫也是一个喜欢写病的人，粗略数了一下，他写病的作品有十一首，数量要多于白居易，不过却没有达到白乐天的艺术高度，流传最广的一首当属“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唐，杜甫《登岳阳楼》。）作为伟大的现实主义和爱国主义诗人，杜甫生在盛唐转衰之时，既见证过开元年间的盛世，也感受过渔阳鼙鼓之后的兵荒马乱，因此他憎恨那些分裂国家的割据军阀，又痛心于国家无力平定叛乱，所以诗人在这里的“病”，恐怕是心病更多于身体上的病，否则他怎么又会“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唐，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而后马上就“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唐，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了呢？要知道，此前他还总是“多病所需惟药物，微躯此外复何求” （唐，杜甫《江村》），一下子就能从多病变成青春，这不是心病，却又是何病？

另一位伟大的诗人李白却没有像以上几位那样写“病”，在他的诗作中，似乎纵有哀愁，也都是可以付诸美酒：“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唐，李白《将进酒》，即便是“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唐，李白《秋浦歌》），他也断不会想到一个“病”字，可见，浪漫主义诗人是把世界的快乐变成自己的快乐，而现实主义诗人却是把世界的痛苦变成自己的痛苦。

唐代之所以是诗歌的最高峰，就是因为大唐的诗人们将自己的感怀身世都化入了诗歌之中，诗歌已经不再是坊间歌女口中的靡靡之音，而成为了抒发情感，勉励后人的有力工具，时光流转四百年，杜甫们的伤国之病终于演化出了最强音，空有报国之志，而无报国之门的陆游“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宋，陆游《病起书怀》），终放翁一生，南宋朝廷都是处于一片风雨飘摇之中，北方强大的金国压得大宋一直抬不起头来，虽然中间有岳飞的“笑谈渴饮匈奴血”，但靖康之耻犹未雪，那满怀家愁国恨的臣子就被一个“莫须有”给杀害在风波亭中，这也难怪陆游会死不瞑目，期望能够活到国家一统之日：“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宋，陆游《示儿》），病入膏肓，即将撒手人寰，却还不忘国家，这样的病，早已经超脱了我们传统意义上的身体之病，心灵之病，而是家国之病。

只可惜随着宋朝最后的风流总被那雨打风吹去，蒙元，满清相继入主中原，虽说他们在很大程度上接受了中原文化，但是却再也不能真正抓住这文化的内涵，从此，我们再也见不到如辛弃疾般在“我病君来高歌饮”（宋，辛弃疾《贺新郎》）时，还能够“正目断关河路绝。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宋，辛弃疾《贺新郎》）这样将国家之病作为自己之病的作品了。那时的病，已经成了相思之病：“害的是相思病，灵丹药怎地医？”（元，无名氏《仙吕》）和孤独之病：“九年面壁成空相，万里归来一病身”（清，苏曼殊《东来与慈亲相会，忽感刘三、天梅去我万里，不知剃泗之横流也》）了。想我们某些无知文人们在写歌词的时候，总还想要那皇上“再活五百年”，要知道清朝在五十年后就已经由盛转衰了，若是活上个五百年，只怕我们此时都要用洋文来写字了，如何品读这中华文字的内涵。

到了清朝，这“病”更成了“病态”之病，“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清，曹雪芹《赞林黛玉》），这样的人居然成了绝代佳人的象征，那独战长坂坡的赵子龙和倒拔垂杨柳的鲁智深们，也被一个只知道怜香惜玉的贾宝玉给盖住了风头。以至于直到今日，我们还会哀叹疾病，却已经忘却了这个病，不仅只是个人之病，更是社会之病，家国之病，我们记住的，就只有那病态之病了。所以，我们忧愁地看到，希望面朝大海，便能春暖花开的海子，最终却发现“疾病中的酒精是一对黑眼睛”（当代，海子《两行诗》），最后诗人的命运我们也可想而知。古人在死去的时候，还感慨自己的疾病使自己无法报国，而我们呢，拥有健康的身体，却也有着病态的心。

海子死了，那个用诗歌来抒怀的时代早在之前就死了，我从此不愿再看诗，因为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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