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十九夜 于 2013-5-3 19:37 编辑
午后到琴馆听琴喝茶,是显宗国王多年的习惯。世兰王后从小学习伽耶琴,曾得闻名遐迩的离俗大师亲自授艺,她十八岁被选入宫中作禧嫔时,随身携带着一个浅兰灰色锦袋,袋口用一束深蓝色丝线收紧,丝带垂摆飘浮,如一注流水。世兰的长相虽说不上靓丽,但人琴相依,显出一股特别的韵味。
显宗国王在世兰面前停住脚步,问:“你带来锦囊,里面定有妙计了?”
世兰的唇角向上一扯,红晕铺上脸颊,深深地勾下头去,发髻下面露出的颈项宛如一截新藕。显宗国王转身瞟了身边的内官一眼,点了点头。当夜,世兰洗过香浴后,被送进了显宗国王的寝宫。她的琴也随后送到寝宫。世兰为显宗国王操琴,弹了一支曲子。
“这是什么?”显宗国王听惯了《寿延长》、《五羊仙》之类的宫廷音乐,对世兰的曲子感到十分惊异。“这曲子只能拿春天早晨的和风、秋天深夜的月光来比。”
“这首《阿里郎》是在民间流传的情歌。”世兰答道。她抬头看了显宗国王一眼,犹豫了一下,手抚在琴台边儿上,慢声细气地唱道,“阿里郎,阿里郎,阿里里哟,我的郎越过了阿里郎岗。弃我远去的我的郎哟,走不出十里路,脚痛难当。阿里郎,高山岗,何其远长?路弯弯,心弯弯,冷泪横淌。”
显宗国王沉吟着,望着世兰。世兰被他看得脸孔发白,透出惊惧的表情。良久,显宗国王叹息了一声,微微笑着,说:“这样的歌和曲,值得筑馆收藏的。”几个月后,他果然在后宫内建了一所琴馆。
“流声”琴馆座落在荷花池畔,与世兰的寝宫只隔着一片竹林。琴馆由工匠和乐师共同设计,全部选用上等檀木搭建,屋顶上铺着留有气孔的琉璃青瓦,六角屋檐垂着小巧玲珑的青瓷鼓形风铃。一道流溪从琴馆内穿过,流进荷花池里。
世兰把琴台设在溪水边上,使琴声与溪流声彼此借势。隔着流溪,显宗国王坐在一铺花纹席上,在他的身边,茶艺馆的两个内官把流溪的水烧热、为显宗国王点茶。
“到底是四十岁的女人了。”显宗国王感慨着。从眼前的女人身上,重迭着无数个禧嫔世兰的身影。那时候显宗国王刚过四十岁,年轻的世兰是第一个让他醒悟到纵便他受命于天,位列五尊,也难脱衰老命数的人。每天夜里,她被内官用丝绸裹好,送入他的寝宫里。丝绸抖落开处,女人比丝绸更滑腻的肌肤让显宗国王爱不释手,那是活生生的一页青春啊。显宗国王有时用笔、更多时候用手指蘸着茶水,在她的后背上写诗,“静坐处茶半香初,妙用时水流花开。”边写边在世兰耳边轻声吟咏,羞得她把脸向着一头长发一直埋进去。他把她的身子翻转过来,摁倒在榻上,整夜地要她,不停地要她。她的长发被他摇动得满榻纷飞,再也遮挡不住她的娇羞,她用嘴死死地咬住一绺头发,阻挡在体内流窜着的、能让自己都受到惊吓的声音。
激情过后,显宗国王用手拢住世兰的秀发,另一只手在她的肌肤上撩拔着滑走,喃喃道:“你是我的伽耶琴,是我的《阿里郎》。”世兰泪流满面,身体因为强烈的幸福感而有一丝丝的抽搐。两年后久病缠身的玉林王后过世,显宗国王立禧嫔世兰为王后。玉林王后的名号和命运像一件周衣披到了世兰的身上,这件衣服代表了富贵荣华。
加冕典礼过后,二十出头的世兰王后脸上现出端庄表情。这种表情曾经长久地滞留在玉林王后的脸上。显宗国王再也没有在夜里召过世兰,在她觉得一切都完美无缺的时候,显宗国王整夜欢爱的热情像浮云一样,从世兰王后年轻的天空中飘远了。国王的诗意不缺少驻留之处,皇宫里年轻的女子像花朵一样多,她们都有比新鲜苔纸更富弹性的肌肤。
显宗国王保持了午后到“流声”琴馆的习惯,喝茶、听世兰王后弹伽耶琴。世兰王后曾试图挽回国王的爱情,她穿过内宫最暴露的衣服,让内官们抬不起头来,还化过只有风尘女子才敢化的妆容。显宗国王对她的努力和勇气显示出一些兴趣,但一旦两个人进入肌肤相亲的阶段,世兰的表面装饰被剥掉,她的王后身份浮现出来,显宗国王的厌倦感也同时产生。“地方不对。”显宗国王从世兰的身上收回手,她望着他脸上的笑容,觉得那笑容像流溪一样,隔开了他们。
世兰王后的伽耶琴散调弹得十分哀怨,显宗国王隔溪而坐,并不介意琴声的意味。他的淡漠又成为世兰王后新的痛苦,她变得越来越能吃,一些赘肉把她的身体挤得鼓鼓囊囊的,眼睛里的清澈也变得浑浊了。世兰王后的端庄像一张撕不下去的面具粘在了她的脸上。
一阵细碎匆促的脚步声朝琴馆奔过来,几十条上过浆的细夏布裙子在青石板上擦出嚓嚓的声响,在琴馆门口停下来,门口跪着的内官朗声报导:“恭喜国王刚刚得了一个公主。”
世兰王后的手指还摁在琴弦上,显宗国王已经霍然起身,像一片云在她的眼前带出一块昏暗来,“生下来了?”
门外有细语声和笑声。
“小公主是笑着生下来的。”内官听完**们的话,又向里面通报。
显宗国王走出门来,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他已经很老了,但身体仍然是挺拔的。他的脸上露出晴朗的笑意,“是一个爱笑的小女子吗?”
世兰王后跟着后面,她的形体使她的步态显得很重量感,她忧心忡忡地说,“孩子刚生下来,不哭反笑,倒是异象呢。”
显宗国王皱起眉头,“自从你在内宫找那些讨厌的道士做了斋醮仪式后,你的言论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可是------”
“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显宗国王甩了下手,衣袖带出的一阵风像鞭子似的,抽断了世兰王后的话头。
世兰王后垂下头,连双肩也一并垂下去,低声答道,“是。”
显宗国王又向前走,这一回,世兰王后在显宗国王走出六步以后,才跟上去。
**们所言一点不假,那孩子托在一个老**手上,黑亮的眼睛眨巴着,拧着腮上的两个小涡,笑得十分可人。显宗国王共有十九个王子,以前有过的一对双胞胎公主胎内带疾,没过一个月就死去了。此次鹂妃生下公主,倒比两年前生王子更让显宗国王高兴。
“这么爱笑,干脆叫藏乐公主好了。”显宗国王盯着孩子看了一会儿,来到鹂妃榻前,手朝着那张比纸还白的脸伸过去,“辛苦你了。”
鹂妃在枕上偏了下头,躲过显宗国王的手,“我现在是血污之人,不要沾染了您的洁体才好。”
显宗国王便收了手,转身又去看孩子,世兰王后宽阔的身形浮现到榻前。
鹂妃挣扎了几下,想坐起来,“王后驾临、、、、、、”
王后世兰冷冷地扫视着她,不说话。
鹂妃便只能更努力地坐,她身子骨平时就单薄,产后虚弱,手臂撑了几下,到底未能撑起身子。
“躺你的吧。”显宗国王在世兰王后身后哼了一声,出门去了。
世兰王后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她闻到屋内的血腥气,氤氲着,在她的身体四周聚集着,让她喘不过气来。她看着鹂妃用生丝丝带扎紧的腰身,慢吞吞地似笑非笑地说,“到底是舞艺师的女儿,狐媚国王的本事是一刻也不放松啊。”
鹂妃甜甜地一笑:“取悦国王原本就是嫔妃的职责。”
舞艺师的女儿从小生长在宫内的歌舞教坊里,十七岁那年,她把自己绑在庭院中的秋千上练舞,被坐在车辇内
刚刚下朝的显宗国王看到。他把她当成了在树影中起起落落的黄鹂,便顺口问了一句眼睛好使的内官,内官犹犹豫豫地对答,“看上去是一个女人在飞。”
显宗国王产生了好奇心,车辇便折向了歌舞教坊的后庭院中。贞子姑娘舞姿不俗,她练舞不是为了进宫表演,纯粹是出自于爱好。显宗国王进到庭院中时,她刚从秋千上下来,赤足踩在一根拴在两棵松树树干间的细绳上,两只手高举过头顶,纤细的指头弄出花样儿,在显宗国王看来,那是两只随时会飞走的小白鸟。
为了把贞子姑娘收进内宫,显宗国王破例把一个舞艺师封为贵族,使他的女儿有资格送选入宫。她成了显宗国王六十三岁以后惟一能用手臂托起来的女人,她娇嫩的皮肤下面裹着的,似乎不是血肉之躯,而是柳絮飞棉。如同树根贮水一样,她保持了显宗国王对自己力量感的满足,即使在生过一个王子以后,她仍然能在一个盘子里跳完整支的动动舞。
显宗国王封她为鹂妃。
世兰王后对这个轻佻的称呼深恶痛绝,但她的异议在宫里被人当成是老女人的嫉妒。世兰悲哀地发现,自从自己得了一个干巴巴的王后称号后,她从未有力量阻止任何事情。
“母仪天下吗?一个骗局而已。”世兰王后在中秋节的酒会上喝多了酒,对身边两个贴心的嫔妃说道。这话当夜便传到了显宗国王的耳朵里。他表现得很大度,握着鹂妃的两只手说,“女人一老,毛病就多起来了。”
鹂妃的手变戏法儿似的缩小了,从显宗国王用手指笼成的笼子中抽出来,变成白梳子插进浓密的黑发中间,她的脸上有浅淡的笑意,“王后的意思,是希望得到国王的宠幸。”
“她现在简直成了一个衣橱,都能把我装进去。”显宗国王笑了。
“看您说的。”鹂妃也笑了。
显宗国王伸出自己的胳膊,拉起衣袖,伸出两截枯树枝,上面生满木槿花瓣似的黑褐色圆点儿,叹息了一声,“我老了。”
“谁说的?”鹂妃的身子软软地依近显宗国王,“您现在还能用一只胳膊抬起我整个人呢。”她脱下了鞋子,一手拿着一只,“不算冒犯的话,我们可以试试看。”
“你是想听一听老人骨折时的特别声音吧?”显宗国王嘴上说着,但手臂并未放下来。
鹂妃提了一口气,先是一只脚,然后用两只脚踩到了显宗国王的胳膊上,她做了几个姿势,跳跃了两下,然后飘到地面上,胸口间屏着的一口气,不露声色地吐出来。
显宗国王笑了,“你的前生肯定是一只蝴蝶。”
世兰王后第二天早晨起床,**边服侍她洗澡,边绘形绘声地给她昨夜发生在显宗国王寝宫里的事,世兰王后慢吞吞地说,“这个出身下贱的舞艺师的女儿,她到底想要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