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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杨逍逍 于 2014-7-15 17:29 编辑
■天气热得想跳河。忽然想到前天是发工资的日子,冒着烈日流毒奋不顾身去银行查询账户,果见好大一笔巨款,顿时苦恼:这么多钱,让我怎么花?走出银行,见路边停车站牌上刊登一则广告:“罗纳尔多*贝利*马拉多纳(此名为杜撰,与原名形神皆似)国际教育机构,聪明家长的明智选择”,画面是个人物肖像,唐装背头,一副忧国忧民的相貌——又是个忽悠人的家伙!驻足、提臀、收腹、运气、张口,“噗~~”的吐了口痰,正中头像眉心。兴高采烈而去。忽然感觉一阵凉爽清风,原来是空调凉气从旁边商家阵阵涌出,围扑而来,抬头看这家招牌,赫然四个毛体大字:“新华书店”。此处适宜消暑,亦解无聊,遂转身而入。
入门照例是热门畅销书刊,居然有不少是国家领导谈话或答记者问,心中纳闷:这些内容也算是国事,新闻上都要免费直播的,这稿费又被谁拿去了?旁边就是一摞摞养生书,一个张悟本倒下了,更多张悟本站起来。江湖卖嘴的跟领导讲话放在一起出售,可见世界丰富多彩。
随手翻到卢梭的《社会契约论》,对于这样的高深的社科性书籍,我一向心怀敬畏。对于此类书,大概应取诸葛亮“观其大略”或陶渊明“不求甚解”的阅读态度,取它的大道理,细微之处囫囵即可。社会学发展迅速,这些经典名作并不一定代表最先进最科学的理论,也未必能适合当今社会。于此类似的还有其它先贤的思想、哲学类著作,比如《庄子》。想通过这本书增长哲学知识,倒不如买一本《通俗哲学》学的更快捷,更系统。笔者自己阅读《庄子》等百家著作,往往从文学角度入手,学一学修辞比喻,了解一些名言典故等。不客气的讲,如果单说哲学或思想理论,我等现代人站在古今中外无数名家先贤的肩膀上,如论广度深度,庄子恐怕也是望尘莫及的。简略翻了翻这本书,看了看部分重要结论,也就放下了。
随后拿起一本《培根论文》。我珍藏的一些书,比如大仲马、金庸及《水浒》、《史记》、《聊斋》等,因为散失或不在身边,而自己还想再读,便会重复购买。此书即为一例。97年高中时候,我在校门口买了一本盗版《培根论文》,如获至宝。这书跟随我十来年,经常摆在床头。后来读钱钟书论文,感觉其深受培根影响。然则钱钟书是文人论调,言谈精妙但未必合乎世事,只是更有类似“日近长安远”般的清谈谐趣,拿来愉悦思维是不错的,当真拿来认知社会与人性,便是缘木求鱼了。作为政治家与科学家,培根论文深刻而广博,简洁而优美,并且积极入世、贴切实际,其言其意多可作为人生指导。培根说:“知识就是力量”,几百年过去了,伟人小平同志提出“科技就是第一生产力”,已成为治国方针之一。小平同志应早点读培根论文吗。故,同是论文,钱氏论文只算是文学作品,仅为文人追捧;培根论文才是真正的论理之文,风靡全球;其质其量,有云泥之别。可惜我早先买的那本盗版《培根论文》已破败开散,于是,将此书挑出。
无意间看见朱光潜的《谈美书简》,简略翻一翻,是一些来信回复答疑。朱光潜是安徽桐城人,桐城是历史上有名的文化之乡,清代文坛“桐城派”名噪一时,影响深远,后来的曾国藩就标榜为桐城派文人。方苞是桐城派开山鼻祖,代表作《左忠毅公逸事》和《狱中杂记》也曾几经阅读,笔调灰暗,触目惊心,相比之下我更喜欢他的老师归有光的《项脊轩志》,充满灵性与情感。朱光潜的前辈乡人拎出即是散文大家,可他自己却成为中国当代美学的奠基人,引导读者鉴赏文艺。接触朱光潜,从一本薄薄的《谈美》开始。大学期间哲学课上,忽然思考“美”是客观存在还是主观存在,由此引发争论,老师介绍我读宗白华的《美学散步》,无意间却发现了朱光潜的《谈美》,细读之下,但觉轻松灵动,直白有趣,比之《美学散步》的晦涩枯燥,可读性多得多了。薄薄一本,却让我受益终生。在此之前,我十分喜欢一本杂志《名著赏析》,内容驳杂,对古文、诗歌、长短小说甚至金石书画,都有详细完备的点评剖析,读之很能启发心性,有触类旁通之效。在此基础上接触到朱光潜,竟使自己对文艺鉴赏产生极大兴趣,随后多方刻意学习。同期,也看金圣叹点评《水浒传》,越觉得以往鉴赏水平不足,珠玉在前而不知,牛嚼牡丹而不察。经过多年研习观摩,也具备了一定文艺鉴赏理论及知识,后来再看《红楼梦》,前八十回津津有味,后四十回感觉明显逊色。以前我十分追求写作能力,自此,我的文艺观念转变如下:作为普通人,鉴赏水平的提高,可以让我们更全面入微的欣赏到更多更美的文艺作品;执着于自身写作能力的提高,因为职业、天分等所限,却未必能创作出一本好的作品。简单的说,对普通人而言,鉴赏能力是我们更应该具备、更实用的能力。再简单一点:大多数人应该做专业美食家而不去做专业厨师。当然,也有些人写作能力较强,但鉴赏能力很弱的,这是反例,比如马樱花。
虽未细看,但《谈美书简》应是好书,但需要对朱光潜的著作进行从容筛选,进行选择性购买。朱光潜不是文学家,他的作品也不是小说,不必通读,挑几本代表看看就行了。故而放下。
手里翻开一本贾平凹的《秦腔》。这书出版的早了,书太厚,人太忙,多次翻阅却未曾购买。贾平凹是当代文坛翘楚,以小说创作而言,能与其比肩者寥寥。他视角广阔,题材甚多。他自《白夜》之前的小说作品,基本被我通读,总体的感觉,笔下的农村比都市好,中篇比长篇好。贾氏最为著名的作品是《废都》,描写城市的人情世态,因露骨的色情描写为人诟病,这也应是他第一部或最有名的都市题材小说。从文学角度而言,这部小说算得上是极优秀的作品。细读两遍,居然发现诸多模仿《红楼梦》的痕迹,有各式隐喻,有四大名人、有宿命论等等,可堪玩味。不久前读了另一部都市长篇《白夜》,前四分之三也蛮经典,并不弱于《废都》,惜乎结尾仓促失真,过于矫情离奇,典型的虎头蛇尾。贾氏中篇小说以农村题材为主,《黑氏》最佳,可能篇幅较短的缘故,总体水平均衡,故,觉得他中篇比长篇好。他都市题材小说,咋觉得人物真实中带着虚幻,个个都有性情,却又貌似神仙中人,不食人间烟火,大概他把都市知识分子拔得太高,通俗的一面描写薄弱,一个个雅的泛酸,故,我觉得他农村题材的优于都市题材。但贾氏小说影响深远的多是都市题材的长篇小说,这取决于读者的成份兴趣等等,未必能完全反映作者的创作水平。
未作深入研究,个人简单的将贾氏小说归纳出以下四大特点:其一,语言多变,农村题材的言语直白流畅,都市题材的文字师承古典,蕴含古意,其文风与内容基调甚能相谐;其二,善于刻画女性形象,黑氏、《废都》里的唐婉儿、《白夜》中的虞白等等,其中黑氏与虞白可为两种极端,一个是粗俗无识乡姑,一个是都市知识女性,但都刻画的形神俱佳,六星论坛女性网友可参看《白夜》虞白形象,或许能看出几分自己的影子;其三,后期作品现代魔幻或神秘主义色彩浓重,在都市长篇小说中体现尤多,《废都》中的老牛哲人般的思考,庄之蝶岳母的疯癫,《白夜》中的“再生人”、剪纸老太的癔语等等,神秘莫测,令人心生敬畏,也产生或庄严或瑰丽的奇怪美感;其四,小说中民俗文化丰富多彩,《白夜》中穿插的“目莲戏”,剪纸艺术,《废都》中的“顺口溜”,甚至包括吹拉弹唱等等,使得书本文化气息浓重,不知觉间流露出文雅气质。
贾氏代表作品中,2000年后的《土门》、《怀念狼》和《秦腔》等不曾阅读。自参加工作,长篇大部头小说读的少了许多,《秦腔》获得第七届矛盾文学奖,沉甸甸一本,状如板砖,近段时间充沛,也就一并拿下。
接着挑了一本《浮生六记》。有几本古书,非经非史,却是所谓文人们必看的书籍,比如《闲情偶寄》、比如《世说新语》、比如《幽梦影》,再比如《浮生六记》。这本书享有大名,印象中屡被大家提起。最初是见钱钟书夫人杨绛笔下提及,顿觉此书大有诗意,但当时并不知是个古文札记,就这样在心中留下印迹。过了多年,无意间得知林语堂将“芸娘”称为“中国文学史上最可爱的女人”,顿时啧啧称奇,这位最可爱的女人,斯人为谁?其人何为?经过查询,原来“芸娘”正是《浮生六记》的女主角,作者沈复的妻子。但取一事,可见一斑:芸娘少时未曾识字,却博闻强识,听人口诵背会了白居易的《琵琶行》,长大后无意间得到《琵琶行》诗稿,对着诗稿一字一句将全诗背诵出来,口中念字声,目中观字形,竟然将《琵琶行》文字全部学会,自此开始学文识字。这事听来颇为传奇,好比武侠小说中郭靖的奇遇,今日学的神功口诀,明日偶得神功招数,竟乃大成。不由称奇。于是,早早就想买下这书。
书店中简略翻阅,果然文字俊秀,才思清奇,谐趣盎然。再往后翻,却越看心情越堵。古人说“安身立命”,“安身”指身有所养,有吃有住;“立命”指心有所寄,有追求有信仰;大概是精神与物质各得其所的意思。沈三白夫妇自然很有雅致,但虽有立命之所,却并无安身之长。他们一辈子要么寄人篱下,要么疲于奔命,甚至东讨西借,“最可爱的女人”芸娘最后竟然在穷困中染疾而终。敢情,这贤伉俪原来是在玩“穷开心”,而且玩出了千古名堂,玩出了一朵文学界的“奇葩”。这太搞了,也太不适合我等现代人的观念。沈三白是典型的书生,百无一用是书生吗,对此我心存鄙夷。富贵却不粗俗,才子却不穷酸,做人要做张贤亮。当然,人是人,书是书,不能因人废言,更不能因人废书。既然是早已追求的,当即拿下。
手中拿了三本书,本想离去,忽然看到《汪曾祺散文》。不久前,有位朋友说我文笔略有汪曾祺的味道,令我惊讶,而在几年前,有其它好友推荐看汪曾祺散文。汪曾祺不曾多看,只是求学时期有一段时间博览名家散文,看过几篇。印象不深,也并不喜欢,记得某篇末尾有格律诗歌数则,文中也有诸多民俗考证之类,颇有古式文人的强调。若论散文,最喜欢的是梁实秋、林语堂,还有丰子恺之类的灵性文章,每次读来则口角生津,两腋生风,几欲飘飘乎羽化登仙;还有当代台湾诗人余光中的散文,细枝末节颇为斟酌,大概写诗歌多了,修辞翻新,比喻出奇,大胆而瑰丽;贾平凹散文也颇喜欢,善于勾勒,风味十足,活泼有趣,但行文总是略显粗糙。其余散文名家,诸如朱自清、杨朔、刘白羽、冰心等等,感觉幼稚而矫情,实在看不下去,比之余秋雨尚且不如。
简单浏览《汪曾祺散文》,大多是生活琐事,以及往事、人物回忆之类,里面也有许多文化探究与考证,人文气息十足。但感觉逻辑散漫,好比说话,东一扯西一扯,整了半天,方才说圆满。偶见书中讲到趣事一则:说是抗战期间,在西南联大,学校师生为躲避日军轰炸机空袭,经常钻到土沟挖成的防空洞去,钻的次数多了,竟然产生所谓“跑警报”文化;许多学生在防空洞的沟壁上写上对联,内有一副是“人生几何,恋爱三角”,另一副是“见机而作,入土为安”。这两则对联是在有趣,第一副作者大概是学习数学的,纠缠上了恋爱三角;第二副合情合景,看飞机来了,大家就土遁求安。可惜,这些闲情逸致都不是汪曾祺的。
忽然想起多年前推荐汪曾祺那位朋友,推荐的目的是让我学习白话文。以前自己喜欢古文,便读了许多古书,笔下慢慢呆滞起来,常常文言加白,影响至今;最后我古文没有学精,白话文也不流畅了,活脱脱上演了一幕当代邯郸学步。后期为了矫正,专门看苏童,董桥,甚至自称“白话文来五百年里面第一人”的李敖。今天碰到此书,虽不喜欢他的文章,朋友的推荐盛情难却,于是放入囊中。
看了看表,自进入书店约略过了两个多小时。外面暑气业已消退,手中沉甸甸拿了四本:《浮生六记》、《秦腔》、《培根论文》、《汪曾祺散文》,感觉斩获颇丰,遂萌退意。来到书店门口结账:
“这四本,算算多少钱?装起来!”
“共一百二十四元。”
“打几折?”
“我们不打折啊。”
“一毛都不打?”
“我们不打折!”
“真欺负上帝!不买了,你收起来吧。”
施施然出去,顿觉凉风习习,神清气爽,与进店前俨然两重天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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