劁猪匠老张惦记着麻村老王家的猪,推着自行车就上路了。 路不好,自行车吱呀乱响,老张的屁股垫也不舒服,但他很得意车前面那个鲜艳红布条,那是他偷偷从大队金丝绒锦旗上割下来的。裁剪自己家红绸子总觉得不舒服,拿了别人的就很舒服。 路上走,突然感觉脸上凉凉的,短褂不挡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下雪了? 老张停下车看路边的茂盛草花,看远处地里绿油油的玉米浓密成林,然后又看看天,这怎么能下雪呢?手心伸开,雪花瓣落上去很快就化了,就像扑火的蛾子,一瓣两瓣三五瓣……莫非,真有了妖怪? 赶紧到了麻村,见到老王,老张没去瞅他家那条猪,只哆哆嗦嗦给老王说:下雪了,知道啵? 老王坐在院子树下矮凳上编筐,头也不抬说老张“放屁”。 老张说:我蒙你,你是我爹。 老王答应一声,手却不停,吃吃笑了一下。 老张赌咒发誓,连丈母娘都赌上了。 老王停下手说,一块钱,劁不劁? 老张说:两块。 老王说你走吧。 老张说:你咋死脑筋呢,这方圆左近哪家猪不是我劁的,你干嘛非少掏一块钱,痔疮犯了贴膏药? 老王说你走吧。 老张说,你要承认刚才下雪了,我就收一块钱,咋样? 老王说你走吧。 老张起身就走,走到大门口又停下了,为这条猪来了三趟了,这么走太便宜老王了。看了猪圈,黑猪没睡,也瞪了他一眼。老张掏了裤兜捏出几个爆米花,黑猪鼻子嗅了嗅,很兴奋扭动身子,小尾巴吧嗒吧嗒挺来劲儿。老张突然一伸手抓住黑猪后腿拎起来,左手食指中指抵住黑猪睾丸挤了挤。猪一嚎叫,老王就没好话,老张手一松,黑猪跑到猪圈对角那地方,怨恨眼神对着老张。 老张走了。 一路吆喝,“劁————猪!”,一路没有再下雪。 秋庄稼下地,老张觉得老王家黑猪真该劁了。它老惦记小母猪,没心思长膘,老王也不着急?高老庄老在眼前晃,哪能取到真经呢?老张看见防疫员挨家挨户给猪打针,心生一计。给防疫员掏了一块钱,还搭了一盒二毛钱的烟,防疫员吐了个眼圈说好吧,回扣三块钱。 到了麻村,脚杆子不停直奔老王家,老张隔着院墙吆喝老王,防疫了防疫了! 老王靠着门口大门冲老张笑:你说你不劁了我家猪崽,你家轴子都铺展不开了,搂着老婆放毒也不自在吧。 老张说,防疫防疫,不劁了,掏五块钱打一针。 防疫员说,嗯嗯 老王说:嫩们自己逮吧。 跨进院子时候,老张摸了摸裤兜,还有几颗爆米花。 眼光投向猪圈,却没有黑猪。看老王,老王朝院子那棵黑槐树努嘴,呵,黑猪竟然爬树了,还成精了这畜生。老张摸出爆米花,嘴里姥姥姥姥哼着走近去。那黑猪崽一看有熟人味儿,噌噌上了树杈蹲着。太不要脸了,学猴子。 防疫员说老王,嫩弄下来,防疫懂不? 老王还在编筐,头也不抬说:它最近不听话,还会咬人,我管不了,嫩们弄吧。 防疫员和老张对对眼,只好走了。 路上,老张说总不能这样算了吧,至少说句狠话吧,要不然你退我一块钱。防疫员踹了老张自行车一脚,一偏腿上了自己自行车骑远了。老张刚才趔趄一下子,心里涌上一大群脏话泼在防疫员身上。刚要骑上车,觉得不得劲儿,一看车圈变形了,车条断了好几根,只好刺啦刺啦推着走。走到家泡脚,疼痛之处有俩大水泡。老婆端上大葱煎饼,老张骂了句:妈拉个巴子的,老王真不是玩意。 老张手艺好,又是独一份生意,周围的猪崽子都让老张温温柔柔劁了。要穿棉袄没穿棉袄那时候,老张就不干了。不是老张心软,是主家心疼猪崽受不了。晚上,老张数钱总是数错,就不数了,一把丢给老婆。他清楚不劁了老王那个黑猪,这个年没法过得去。这猪,怎么能上树呢,不劁了它,怕是真的没了规矩。 又一次上门,老张直奔老王家。 头天晚上,老张合计好了,不要钱,就不要钱,看你老王还有啥话说。路上,老张甚至想到老王那些呛脸话唠。不管了,劁了再说。老婆回娘家送老南瓜,老张胡乱吃了点剩饭,就上路了。 老张进了老王家门,先看猪圈,后看黑槐树,这崽子去哪儿了呢?院子里没人,吆喝了好几遍也没人,这老王头去伺候儿媳妇坐月子了? 感觉头上有个阴影,像是东山上那只秃鹫掠食。仰脸一看,老张晕了————小猪崽子咋能在天上飞呢?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老张晕了……扶住墙想吐,又怕脏了人家院子,跑到厕所吐了。不早不晚,进了厕所就吐了。老张吐完闻到一股香味,嗅了嗅,那股茉莉清香竟然在尿槽里,这也太香了吧,跟老婆的胳肢窝一样香。他想闻下去,甚至想坐下来,但嘴里有点秽物膈应了情绪。 跑到厨房,拎着水瓢挖水漱口,秽物吐了出来,也没看就走了。 回到家,老婆从娘家回来了,絮絮叨叨说老南瓜生蛆了,熬了猪食,不知道哪个兔孙偷了咱家猪食。 老张一看那锅那灶台,又想吐了………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