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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论坛十年,从未写过书评和读后感,可能是自己走马观花没细品好文,抑或有些文章读完根本没感觉。所以,一直就是几句评语。但令我没想到的是,我今天居然忍不住地要写一篇读后感,我才明白,原来读后感不是逼着自己写的,而是一篇好文章真的触动你了,让你不由自主地想说几句,若不吐就不快,不说出来就会憋死自己。看了散仙的《灰雪》就给我这样的感觉。
看《灰雪》源于猪哥哥写的一篇读后感。一向和散仙作对的我当然不服,就想翻出来砍砍。
我和散仙2004年玩于诗梦论坛,那时我是小说版,诗词版版主,而他是新来的生荒子,写的都是愤世嫉俗的骂街之作,文笔如中学生作文,我根本没看上眼。而且他看谁都不服,评论说话刻薄刁钻,所以在论坛没好人缘,后来混到如过街老鼠。我和散仙{那时好像不叫散仙}变成要好的朋友,是因为有一次他被封杀,换个马甲进来骂街,而我发表了对散仙及其公正的看法,这家伙可能感激涕零,居然把我当成最好朋友。后来他也当小说版版主,我们就比赛着写。
他那小脑袋及其灵活,学什么都快,几乎不到半年,居然和我并驾齐驱了。那年,我们创作频丰,我有一周写五篇故事发表四篇的记录,散仙也不闲着,故事小说也频频发表。没想到2007年诗梦论坛解体,我和散仙去了蒲公英论坛,这时,我的婚姻发生危机,原因就是单位破产,指稿费养不起家,我一气之下,弃笔从商,就几乎不写文章了。虽然有时去论坛看看散仙,也不说话,只是关注一下吧。几年后,经商能养活自己了,又得瑟地想写了,这时散仙跑这疙瘩混,我鬼使神差地也来了。可能商海泡久了,已经不知道文海如今什么样,我还是以2008的观念看问题,觉得散仙好像没以前厉害呢?所以看他的故事小说总是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我自己其实也不敢写,因为我知道5年不搞文字我已经落伍,所以一直在闭关修炼,有时写点东西,真不是用心写的,拿出来,也是让老仙一阵砍杀灭火。其实我们互砍就是激发斗志,比着写才有动力才有发展。说真的,虽然我目前水平照散仙差不少,但我还真不服他,总觉得他看问题深刻,写起来也就是点子新奇,文笔也就一般般。所以,有时看老仙小说明明感觉不错,但也对其文笔大力砍杀。
但这回看了灰雪,我无语了。因为,我终于发现这是一篇我暂时望尘莫及的小说。
这篇小说就其内容看,很简单,就是老尹赖以生存讨活计的老狗,因为一场意外要被富人斩杀吃肉。至于这篇要反映的主题却不是鲜明的。小说非要有个鲜明的主题么?非要通过什么什么展现了什么什么,反应了什么什么么?这点,还是阿夏说的好,他在《给喜欢小说的文友白话几句》中说:“小说是没有啥教育意义的,没那义务,也承担不起。特特讨厌这样的归纳:这部小说表现了什么说明了什么展示了什么提示了什么……那都是不懂小说的人在放屁!虽然每一部小说都距离生活很远——我们每天的日子细想想要比小说更精彩。所以,喜欢小说的朋友都讨厌这样的说辞:你这篇小说想要教育人们什么,想要告诉人们什么……诸如此类的问题我经常碰到,恨死我了:母亲的,真缺德,太没素养了!”
我感觉阿夏的说法我十分赞同,小说是通过描写来刻画人物,展示人性。并没有教育我们什么,充其量就是让我们看看某个年代某个人活得怎么样?怎么个活法?至于感受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和看法,这就是仁者见仁了,给了什么启迪也是智者见智。
《灰雪》给我的感觉是一种无以言表的复杂的情感和一种腐骨的痛。
一个如我们这个年龄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老尹,在别人都欢庆新年的时候,带着自己的老狗蹲在深山老林的风景区里赚钱,只为了给儿子凑4万元彩礼钱。这里给人的想象是,目前儿子的婚姻是父母的最大的不幸,在这个衣食住行都高消费的年代,给儿子娶老婆是多么艰难的事。买车买房子给彩礼对于一个底层普通人来说,几乎是倾家荡产或借债贷款都无法办成的事。当父母的只能为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老尹没什么能耐,只能贷款在风景区弄个小营生,用自家的老狗拉爬犁共游人取乐赚钱。但注意了,这里赚的不是小钱,一天赚得比上班一个月赚的都多。无商不奸,老尹内心的善良与奸诈作斗争,最后因为儿子,善良屈服了奸诈。但对于老尹奸诈换得的他很满足的钞票对于那来游玩的客人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那客人200元一圈坐狗爬犁,5000元买烟花还说便宜,这里只能让人叹息穷人和富人的差距。最后,狗惹祸了,富人张嘴就要三万八,为富不仁的嘴脸暴露出来,后来,富人居然也有了仁慈,钱不要了要把老尹赖以生存的老狗杀了吃肉。小说到此收篇,无数的感慨纷涌而至。
说其复杂,是因为散仙在这篇里注入了他内心复杂的情感,为生计奔波的苦,为儿女无私奉献的父爱,善良走向奸诈,贫穷和富贵的厮杀.....在散仙内心,他自己的现实生活又如何呢?老尹的活是不是他生活的写照?
灰雪,散仙想要说什么?是不是灰暗?灰暗的天空?灰暗的日子?灰暗的心灵?以及我们渐渐老去却依然挣扎在灰暗里的灵魂呢?
掩卷深思,无评无语,只有一种腐骨的痛。
附:小说《灰雪》
天亮了,雪乡风景区在晨曦下逐渐显露出本色来,放眼四周,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这里一年要下七个多月的雪,最深的积雪可达两米厚,真正是银装素裹的世界,连山间那一百多间供游客吃喝玩乐的小房子,也被雪盖得严严实实的。远远望去,分不出哪家是餐馆,哪家是旅馆,只有挂在檐下的一串串红辣椒成了醒目的标志。
老尹早早就起来了,起大早已经成了他的生活习性。打开房门,看着一院子厚厚的积雪,老尹很不情愿地嘀咕了一句:“缺德玩艺,下这么大,又得扫雪。”嘴上不情愿,心里却清楚得很,雪乡的人离不开雪,他老尹也离不开。自打这个风景区成立以来,借了高利贷抢购了一间小房子的老尹看到了希望,这三年来还掉了大半的借款,现在就急着攒钱给儿子娶媳妇了。
老尹把院子里的雪攒出去,然后开始升火,每天老尹家的烟囱总是第一个冒烟,这冰天雪地的,气温经常在零下三十五六度,他可不想冻着黑子,虽然黑子有着一身厚厚的毛,但老尹还是怕它冷。毕竟黑子是陪他十多年的老伙伴了,当年陪着他上山打猎,现在又成了他赖以生存的法宝。有时候老尹觉得黑子比自己强,黑子才是维持一家人生活的主要劳动力。
今天的黑子却有点懒,不像往常那样,一听到老尹起床的声音,它就精神抖擞地站起来。老尹心疼地抚摸着黑子的头上那块大疤,这孩子是累着了,他站起来拿了一盒罐头,午餐肉。这要是倒退几年,老尹都不舍得买一盒吃,现在他毫不吝惜地倒在黑子的盘子里。
“吃吧吃吧,不够还有。”老尹看着黑子吃东西也有点懒懒的,不觉得又泛起一阵心疼,“前天挣了七百,昨天挣了八百,黑子太厉害了。今天都初一了,不会再有人上来了吧。”老尹看着窗外,阴沉沉的,不知道会不会再下雪,在他的心里,大过年的,守着老婆孩子坐在热炕头看春节晚会,那是多么惬意的事情。可偏偏有这些人,巴巴的从大老远的南方赶过来,硬是喜欢在这冰天雪地的地方过年。当然如果没有这些人,也不会让老尹过上好日子,这几年他挣着南方游客的钱,同时也越来越不理解他们,这雪有什么好玩的,风景区的东西又贵得怕人,非得花钱来遭这罪?
看着黑子吃饱了,精神头也足了些,习惯性地抖着身上的毛。老尹终于露出了笑脸,他打开房门,把倚在墙角上的爬犁推了出去,又把一个木牌子拿出来插在雪中,上面写着红色的字:狗拉爬犁,每圈一百元。
每圈,就和学校的操场差不多,有人说有五百米,有人说顶多四百米,老尹没量过,他只觉得这个价钱太贵,跟抢钱差不多,黑子跑得快的时候,也就不到五分钟就转了一圈。但是风景区另两家狗拉爬犁的也都这个价,而且他们的圈还比自己的小呢。
黑子没有跟出门,它伸着脖子看着外面的冰天雪地,又在干草上趴了下来。老尹嘴动了动,终于没有喊它起来,黑子一定是昨天拉那两个胖女人累的,不住脚就跑了五圈,最后一圈黑子都跑不起来了,吭哧吭哧好不容易才挪到的地方。老尹几次想让黑子停下来,最多少挣点钱吧,可是他一想到儿子对象家要的财礼,就不再阻止黑子了。四万,一想到这个数老尹就叹气,前些年也没这么贵呀,这都是这几年,山里的姑娘都往外跑,谁都不愿嫁给山里人,弄得每个林场都有一大批老光棍,这姑娘的价钱也就这么涨起来了。
外面真的飘起雪来,其他店铺的人们也都陆续起床了,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老尹盯着山下,到现在还没来人,怎么也是大年初一,不会再有人上来了吧。他的心情有点失望,也有点欣慰,突然间觉得闹不清自己了,到底是盼望人来,还是盼望歇一天呢?
天亮了,雪乡风景区在晨曦下逐渐显露出本色来,放眼四周,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这里一年要下七个多月的雪,最深的积雪可达两米厚,真正是银装素裹的世界,连山间那一百多间供游客吃喝玩乐的小房子,也被雪盖得严严实实的。远远望去,分不出哪家是餐馆,哪家是旅馆,只有挂在檐下的一串串红辣椒成了醒目的标志。
老尹早早就起来了,起大早已经成了他的生活习性。打开房门,看着一院子厚厚的积雪,老尹很不情愿地嘀咕了一句:“缺德玩艺,下这么大,又得扫雪。”嘴上不情愿,心里却清楚得很,雪乡的人离不开雪,他老尹也离不开。自打这个风景区成立以来,借了高利贷抢购了一间小房子的老尹看到了希望,这三年来还掉了大半的借款,现在就急着攒钱给儿子娶媳妇了。
老尹把院子里的雪攒出去,然后开始升火,每天老尹家的烟囱总是第一个冒烟,这冰天雪地的,气温经常在零下三十五六度,他可不想冻着黑子,虽然黑子有着一身厚厚的毛,但老尹还是怕它冷。毕竟黑子是陪他十多年的老伙伴了,当年陪着他上山打猎,现在又成了他赖以生存的法宝。有时候老尹觉得黑子比自己强,黑子才是维持一家人生活的主要劳动力。
今天的黑子却有点懒,不像往常那样,一听到老尹起床的声音,它就精神抖擞地站起来。老尹心疼地抚摸着黑子的头上那块大疤,这孩子是累着了,他站起来拿了一盒罐头,午餐肉。这要是倒退几年,老尹都不舍得买一盒吃,现在他毫不吝惜地倒在黑子的盘子里。
“吃吧吃吧,不够还有。”老尹看着黑子吃东西也有点懒懒的,不觉得又泛起一阵心疼,“前天挣了七百,昨天挣了八百,黑子太厉害了。今天都初一了,不会再有人上来了吧。”老尹看着窗外,阴沉沉的,不知道会不会再下雪,在他的心里,大过年的,守着老婆孩子坐在热炕头看春节晚会,那是多么惬意的事情。可偏偏有这些人,巴巴的从大老远的南方赶过来,硬是喜欢在这冰天雪地的地方过年。当然如果没有这些人,也不会让老尹过上好日子,这几年他挣着南方游客的钱,同时也越来越不理解他们,这雪有什么好玩的,风景区的东西又贵得怕人,非得花钱来遭这罪?
看着黑子吃饱了,精神头也足了些,习惯性地抖着身上的毛。老尹终于露出了笑脸,他打开房门,把倚在墙角上的爬犁推了出去,又把一个木牌子拿出来插在雪中,上面写着红色的字:狗拉爬犁,每圈一百元。
每圈,就和学校的操场差不多,有人说有五百米,有人说顶多四百米,老尹没量过,他只觉得这个价钱太贵,跟抢钱差不多,黑子跑得快的时候,也就不到五分钟就转了一圈。但是风景区另两家狗拉爬犁的也都这个价,而且他们的圈还比自己的小呢。
黑子没有跟出门,它伸着脖子看着外面的冰天雪地,又在干草上趴了下来。老尹嘴动了动,终于没有喊它起来,黑子一定是昨天拉那两个胖女人累的,不住脚就跑了五圈,最后一圈黑子都跑不起来了,吭哧吭哧好不容易才挪到的地方。老尹几次想让黑子停下来,最多少挣点钱吧,可是他一想到儿子对象家要的财礼,就不再阻止黑子了。四万,一想到这个数老尹就叹气,前些年也没这么贵呀,这都是这几年,山里的姑娘都往外跑,谁都不愿嫁给山里人,弄得每个林场都有一大批老光棍,这姑娘的价钱也就这么涨起来了。
外面真的飘起雪来,其他店铺的人们也都陆续起床了,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老尹盯着山下,到现在还没来人,怎么也是大年初一,不会再有人上来了吧。他的心情有点失望,也有点欣慰,突然间觉得闹不清自己了,到底是盼望人来,还是盼望歇一天呢?
雪稀稀落落的,到后来有点停的意思,但却刮起了风,风吹着雪花,再刮到人的脸上,就像小冰刀子一样,有一种细微的疼痛感,还有一种透彻的凉意。
这两种感觉反复交叉在老尹脸上的时候,他突然做了决定:“走,黑子,咱们下山,回家过年去。”黑子也许听得懂老尹的话,它马上站起来抖抖毛,眼睛也仿佛清亮起来。
就在老尹要把爬犁推进去的时候,山下传来了阵阵喇叭声,有人已经高兴地叫起来:“来人了,五个中巴呢,后面还有不少轿子。”
老尹放下了爬犁,他张了张山下,果然下来一群人,影影绰绰地朝他们走来,老尹知道,他的生意又来了。
滑雪、拍照,游客们脸上都堆着笑,偶尔说着老尹听不懂的方言,风景区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另外两家狗拉爬犁的已经开了张,老尹这边还没有人光顾。黑子套上了爬犁,站得直直的,等待着客人的到来。快中午的时候,黑子拉了两拨客人,都是南方来的小姑娘,身材瘦小,黑子拉起来也不费力气。老尹心里高兴,可千万别再来昨天那样的胖子了。
可是尽管他害怕,还是有胖子上来了,这是位中年男人,五十岁上下的年纪,穿着一身黑色的貂皮。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女孩紧紧偎在他身边,那脸上扬溢着幸福。她也穿着一身貂皮,浅蓝色的,这身打扮再加上耳朵上那金光闪闪的大坠子,无不显得富贵逼人。
胖男人走起路来很慢,每一脚落下去都踩得冰雪吱吱嘎嘎地响,看样子足有二百多斤,老尹吓了一跳,可千万别来坐爬犁,黑子能拉得动他吗?
但大胖子还是来了,一指黑子的爬犁,老尹咬咬牙,第一次拒绝了客人:“实在对不起您哪,这狗老了,拉不动您。”这些年老尹学会了用“您,”听说南方人喜欢听这个词。
但这次这个尊称没有起到作用,大胖子脸一沉:“凭什么不拉我?你们开这个就是拉人的吧。”
他的普通话说得不错,老尹听得懂,他只好陪着笑脸说着软话,可大胖子非要坐不可。后来连那女孩子都用一种娇滴滴的语调劝起来:“算了吧,那两家也不拉咱们,咱们去玩别的吧。”
老尹有点感激她了,但大胖子却上来了脾气:“我胖怎么了,今天我偏要坐,你一圈一百块钱,我给你一圈二百块,拉不拉?”
老尹心一抖,一圈二百,他看着黑子,黑子还像以前一样,站得直直的,等着客人上来,就不知道它能不能分辨出,人的体重大小会影响它的体力付出。老尹心里甚至想过,过了年该买条年轻的狗了,让黑子也享享清福。
大胖子等不到老尹说话,他径直坐上了爬犁,挥手叫那个女孩也上去。老尹想阻止却说不出话来,狗拉爬犁,平时就是坐两个人,何况这次人家又是花了高价。大胖子腰粗屁股大,一个人就把爬犁占得满满的,女孩子坐不上去,干脆坐在了他的腿上,也不知道大胖子的手碰到了她的哪一块,两个人笑着扭成了一团。黑子在等着老尹的鞭子,只有老尹把鞭子在空中甩出一个响来,再喊一声“驾!”黑子才会按照早已跑惯了的轨迹转起圈来。
“啪”的一声,老尹的鞭子终于响了,黑子用力地跑起来,老尹看着黑子的速度开始虽然有点慢,可是半圈以后就能跑进来了,他的心终于放下来。
大胖子终于坐上了爬犁,他高兴得和女孩子说笑着,一圈、两圈过去了,大胖子就是不肯下来。老尹数到第五圈,他看着黑子踉跄了一下,他的心一颤,趁着爬犁转到身前的时候,他带着笑脸说:“五圈了,您看……”
大胖子瞪了他一眼:“少不了你的钱,快跑快跑。”
“少不了你的钱!”老尹被这句话再次击退,他只好又把鞭子甩了一个响来,心疼地看着黑子又挣扎着往前跑。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来,再伴着风,刮在脸上更疼了。可老尹看不见雪,他只看见黑子低着头蹒跚地往前挣扎着,好象它也怕风雪吹在脸上。“跑完今天,明天就去买狗,黑子太累了。”老尹这样想着,又想起了儿子的话:“她妈说了,四万块少一分不行,正月十五如果交不上,这桩婚事就吹了。”
雪花吹过来,老尹的眼皮一凉,突然间惊醒过来:“说什么也不能让它跑了,这样非得累死不可。”他刚想开口叫停,大胖子已经下来了,因为黑子趴在雪地上,怎么吆喝也不动弹了。
大胖子很有些扫兴,对老尹说:“多少圈了,告诉你刚才这半圈不算,这哪是狗拉爬犁,还没有走得快呢。”
老尹点头哈腰地笑着,他的眼光却盯着黑子,黑子没事,只是在那呼呼地喘粗气,老尹放了心,这才对大胖子说:“九圈半,半圈不算。”大胖子抽出钱来,数了十八张百元钞票,递给老尹,嘴里不太情愿地埋怨着:“你这狗太老了,根本跑不快,早知道还不如上那两家玩呢。”
老尹陪着笑脸,目送着大胖子揽着女孩子走了,却看见他又回头问了一句:“这哪有卖烟花的?”
老尹连忙说:“我这屋里就有,什么样的都有,您要不要去看看?”
大胖子低头和女孩子说了两句,然后告诉老尹:“把最贵的那个给我留着,晚上给我搬出来。”
老尹一边答应,一边跑过去,把爬犁卸下来,黑子真是累着了,趴在雪地上就是不肯起来。老尹半抱着把它扶起来,牵回了屋里,又打开一盒午餐肉罐头,递给黑子。可这次黑子只是闻了闻,就趴在草上打盹。老尹的眼睛湿了,他摸着黑子头上的疤,这还是那年上山打猎的时候被狼咬得呢,那天他遇见了几只饿极的狼,如果不是黑子拼死保护他,还不知道有没有自己的今天呢。
“狗拉爬犁的,把狗套上啊?”外面又有人喊,老尹不知哪来的怒气,走出去把木牌子拨掉,瞪着眼睛吼了一句:“今天收了,不营业了。”
傍晚的风景区,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家家户户灯火通明,游客们要么在餐馆里品尝林间野味,野鸡、野猪、狍子,价钱贵得吓人,而且还有不少是掺了假的,但大家还是吃得津津有味。歌舞厅和烧烤店的红灯笼也挂起来,不管走到哪一家,都是爆满。有些排不上号的游客就去买鞭炮放,大家最爱把一种叫“二踢脚”的双响炮插在雪里,用烟头点燃导线,“嘭”的一声,灯光下只见一簇雪花跟着爆开来,然后才听到空中“当”的又一响。
黑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那盒午餐肉吃下,老尹心里安慰了许多,他轻轻拍拍黑子的头:“走,咱们给他送炮去。”
晚上黑子是不出门的,但今天老尹高兴,半天就挣了两千多块钱。那几年老尹的一个远方亲戚,在镇政府当副书记,一个月才挣一千多块钱,就让大家羡慕得不得了。算算这个冬天已经攒了三万多块了,儿子的财礼钱也不差什么了,就等着正月十五以后把媳妇娶进来了。
黑子跟在后面,老尹抱起了一个最大的烟花,足有半米多高,这是他从市里花了一千三百块钱进来的。如果不是在风景区,打死他也不敢进这么贵的炮。大胖子正在附近看烟花,他一只手搂着女孩子,另一只手提了一串冰糖葫芦,自己咬一个,又送到女孩子嘴边,让她也咬一个下来。
老尹把烟花放下来,大胖子看见了非常高兴,女孩子却问:“这烟花叫什么?多少钱?”老尹哆嗦了一下,他咬咬牙,再咬咬牙:“这叫‘富贵满堂,’五千。”说完之后他有点后怕,平时这样的烟花,他最多敢要三千块钱,今天真是狮子大张口了,一时之间,他升起了一股悔意,深怕这个价钱把大胖子要火了。
没想到大胖子点了点头,还夸了老尹一句:“你要的还不贵,刚才那个人买的和你这个差不多,花了六千六。”
他从包里翻出一沓钱来,都是崭新的钞票,也不去数,按号码排出一半来给老尹:“不用查了,都是号挨着号的,你给我把烟花点着。”
老尹喜出望外,连忙把钱塞进裤兜里,这钱挣得可真容易,自己买的炮自己放了,人家就是在旁边看看,就给了五千块。
他再次捏了捏装钱的裤兜,鼓鼓囊囊的,很有充实感。他俯下身子把烟花抱起来,拿到稍远一点的空地上,划燃了火柴。“嘭”的一声,第一朵烟花弹升上了夜空,在半空中化做一朵黄色的菊花形状,亮晶晶的散落下来。周围的人看这边的烟花好看,都拍着手叫着好围过来。
烟花一朵紧着一朵升上去,有的化做蓝色的星星,有的化做绿色的宝石。老尹仰着头看得高兴,手里不时捏捏裤兜,突然他想起黑子来,急忙四处张望,却看见黑子正站在不远的地方,抬着头好象也在看烟花。而让老尹吃惊的是,有两个半大的孩子,正把一个“二踢脚”斜插在雪中,那炮仗的方向,正是冲着黑子。
老尹使劲睁睁眼睛,错不了,他急得怒吼了一声:“小孩,别伤着我的狗……”
“嘭!”“当!”“二踢脚”在半空中画了一道弧线,没有炸在黑子的身上,擦着它的耳朵飞入了人群。人群顿时骚动起来,黑子也受到了惊吓,它没命地往前窜着,老尹怎么喊也没喊住。惊惶的黑子竟然一头撞在了场地中间燃放的烟花上。烟花被撞倒在地上,就在烟花倒下的瞬间,其中一朵烟花弹斜着飞到了众人头上,“嘭”,烟花开了,这回是银白色的,就像点点雪花,在大家的头上飘下来。
惊呼、闪避,中间伴着老尹呼喊黑子的声音,场面乱成了一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切才渐渐平静下来,老尹好不容易拉住了黑子,摸着它头上的疤,细声地安慰着它。总算没伤着人,老尹的心里叫着万幸,他实在有点支持不住了,他现在就想领着黑子下山,躺在家里的热炕头上去睡几天,挣多少钱也不干了。
大胖子和女孩子走过来,一脸怒气的样子,老尹忙堆上笑脸,还没等说话。只见大胖子用手一指女孩身上的貂皮衣服:“烧了一个洞,你说怎么办吧?”
老尹吓了一跳,这样的衣服可贵着呢,他连忙凑过去,借着灯光仔细地看着,果然,衣服有一小块焦黑的地方,他苦着脸恳求着:“真是对不起,我这狗不是故意的,是刚才那两个小孩子放炮炸它,才把它吓毛了。”
大胖子冷笑着说:“不管怎么回事,撞倒烟花的是你家狗吧,狗不懂事,你总得明白道理吧,损坏了我们的衣服,你就得赔。你要不赔我就去旅游局投诉你,不让你营业。”
老尹害怕了,他央求了半天,周围的邻居和游客都赶了过来,有替老尹说好话的,也有帮大胖子维护的。大胖子寒着脸,死活非让老尹赔,老尹被逼得没办法,只好问他多少钱能修好?
“修?”胖子嗤笑了一声:“这衣服没法修,你就得买新的,告诉你,意大利名牌,丹玛仕,三万八千块!”
人群“哗”的一下子惊叹,老尹的头却“嗡”的一下,这可真是天降横祸,他连想都不敢想,这一小块手指甲大的破损,就几乎要了娶儿媳妇全部的财礼钱。
雪花又飘了起来,老尹突然流泪了,五十多岁的人,站在风雪中抽泣着,他向大胖子絮叨着,自己借了高利贷,这还没还上呢,儿子又要娶媳妇了,要把钱都赔给了你,儿子的婚事就吹了。
雪越下越大,人群中帮大胖子的少了,连和他同来的南方游客也替老尹说起情来。本来板着脸的女孩子也开了口,她劝大胖子算了吧,你是大老板,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大胖子的脸色终于缓和起来,终于他用手搂搂女孩子的肩头:“没事宝贝,回家我再给你买新的。”回过头来,他看了老尹一眼:“看你也不容易,我今天就算做好事了,不用你赔了,不过……”
老尹正感激涕零,却见大胖子用手一指黑子:“你得把它给我杀了,我今天晚上就用它来消消气,黑狗可是大补呀。”说着,他对女孩笑着,女孩轻轻给了他一拳。
老尹吓了一跳,他脱口而出,连声音都提高了许多:“不行,谁也别想碰黑子。”
大胖子的脸色再度沉下来,他生气地指着老尹的鼻子:“不杀!不杀就拿三万八,我就不信,你这条狗值这么多钱!”
人群中有人说话了,“老尹,杀吧,这条狗都老得不像样了,就算你不杀它,它还能活几天?”
“老尹,别犯傻了,这是人家大老板有气量,要不然你杀一百条狗,也换不来一个貂皮大衣呀。”
热心的人已经为老尹拿来了绳子,老尹哆哆嗦嗦地接过来,却不知道怎么办好。一个餐馆的厨师挤进来,熟练地给他做了个活扣,还拍了拍老尹的肩膀,以示安慰。
老尹攥着绳圈,看着黑子,刚刚安稳下来的黑子也许困了,它也不嫌雪地凉,就安安静静地趴在老尹的脚下。老尹低下头,眼里含着泪,他的手颤抖着把绳圈凑过去。黑子突然伸出舌头,热乎乎地在他的手背上舔了一口,老尹下意识地收起了手。
有一大片雪花落在了老尹的手上,老尹的手一凉,心也一凉,他抬起头,大片大片灰色的雪花落下来,没有月光的夜晚,雪也变成灰色的了,老尹拿着绳子的手突然间又不停地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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