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的小说《相约来生的爱情》

东方伊索

相约来生的爱情

（一）

这是一千年前发生的一个落俗的爱情故事。

贫困秀才张生赴京城赶考途中的某个傍晚，遭遇一场倾盆大雨，大雨赶着他走向一堵朱红色的墙，这是一个富商的大宅院。好心的富商接纳了这个异乡人，留他住了几宿。于是张生走进了富商家的生活，最终走进了富商千金苏小姐的心房。

——是的，我说过，这是一个落俗而陈旧的故事。

张生骑着富商送给他的骡子揣着碎银继续上路了，他将走出恩人的视线时在骡背上回首，看见朱墙内一间阁楼上珠帘晃动，还有一角红袖飘舞，含情脉脉……

……若干月后，憔悴的张生和瘦弱的骡子回到富商宅院，朱红大墙内张灯结彩喜气融融的气氛与他的落魄是这样格格不入！他得知苏小姐明日将嫁给皇戚何国舅为二房，那时张生觉得天旋地转，觉得和蔼可亲的富商夫妇变得势利、自私、俗不可耐，也发现自己原来如此卑微、渺小和无奈，发现回乡途中所幻想的男耕女织的理想爱情在钱权联姻面前不堪一击……

张生在丫环帮助下来到阁楼，没有愤怒，没有指责与抱怨，缱绻缠绵的男女相约：来生再为夫妻。埋下这个千年的爱情伏笔后，张生拖着孤寂的身影走下楼去，走出苏小姐涟涟泪眼，走出喜气融融的气氛，走向附近一株槐树，在珠帘晃动红袖飘舞的幻觉中把生命交给一截麻绳，离开这个令人伤心绝望的世界。他发誓：来世再不投生乡野草舍……

次日，苏小姐听到送亲队伍中惊惶嘈杂的声音，偷偷地从轿内探出头，看见张生僵直的身子在槐枝上摇荡，安静而孤独。苏小组大叫一声：“来世再不投生商贾之家！”她扑出轿来撞到路边的大石头上。于是，这个凄艳的故事在一滩血泊中暂时结束……

（二）

一千年后，又一桩爱情。

千年故人张生和苏小姐都实现了自己的投生理想。

    乡下姑娘苏醒大学毕业后在张总的公司上班，——是的，他们相爱了，这段爱情热烈而自然，像一块美玉，稍加雕琢就发出光芒，熠熠生辉。

    起初，都市的繁华与缤纷让苏醒感到惶恐，城市生活的急流仿佛处处有惊澜，只有张总的引导才给她些许安全感，仿佛是危机四伏的湍流中抛过来的一截绳索，她不禁为自己的身世感到自卑和委屈。当她习惯了城市的喧嚣，就无比向往和痴迷它的缭乱了，乡下的田园风光早已成遥远的记忆。

苏醒和工资，除了寄给老家一部分外，其余的大都买了化妆品、手饰和时装，她变得丰姿绰约、神采动人，她在大街上走过，羡慕和嫉妒的眼光在她身上交织成网，她发现作为城市白领丽人是这样妙不可言。——她感觉到都市的乐趣了。她每天忙于工作，既不去电影院、图书馆，也不去郊游和运动，空闲时间就在大镜子前调弄眉发，涂脂抺粉，研究最新出版的时装杂志，此外没有别的爱好。她的生活像是机器里源源流出的同一版本的复印件，这让张总兴味索然。

他常常感到疑惑：当初那个清纯的乡下姑娘在哪里呢？这个走在潮流前头的时髦女子又是谁呢？他少年时代所向往的情人会弹钢琴，会谈论尼采和康德，至少应该知道琼瑶或席慕容，他们在风和日丽的时候就去野餐，躺在草地上看白云，或者干脆用书盖了脸睡觉……少年时代的他不愁吃穿，就在心中营造这样的情调。

一天，张总把少年时代向往的爱情告诉苏醒，苏醒灿烂的笑容一如她的妩媚：“张总，你吃过酸菜干和玉米糊吗？你穿过哥哥姐姐旧衣服吗，它们宽大又破烂！你卖过血、见过护士的白眼吗，她们的眼神比钢针还生硬和寒冷！你这个公子哥，当然没有！可是我全都经历过，全都！我穷怕了，我要赚更多的钱。是的，我没有情调，我满身铜臭，那又如何？我就是要赚更多的钱，像你一样开家族大公司，买豪车和名贵香水，我……”

一千年前爱情破灭时那种晕眩的感觉又袭击了张总，孤独感像浪潮一般无边无际涌来，他这时才恍然大悟：对爱情而言，性格的差异比门第悬殊更有杀伤力。他推开窗子，窗外寂静而深邃的夜色吸引着他，牵引着他走下楼去，一如千年前的孤独，却没有了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