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青云直上 于 2010-12-13 17:43 编辑
风雪泊栖霞
文/姜国强
七十年代第七个年头,初春的一天下午,参加工作不久的我,接到车间主任通知,要我和车间的老史同志出差龙潭,采购一批石材原料。301沪宁普客轰隆轰隆,昏昏沉沉的开了四个多小时,我们在列车员的喊声中下了火车。一出车站,夕阳彤红彤红的晚云就把车站外的原野照的一片橙红,巍峨的大山莽莽苍苍,在高山巨大的身影面前,我们这些人与房屋显得特别的矮小。
斑驳旧锈的公交车呼哧呼哧把我们带到了十月(栖霞)人民公社十月(栖霞)旅社的门口。这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小旅社,电线杆上的路灯把昏黄色的灯光撒满旅社前的马路,也照亮了旅社门前红彤彤的油漆墙壁,上面用黄色油漆写着最高指示。一块长长的木牌上写着“十月人民旅社”字样,在夜风的吹动下,一摇一摇的晃动着。我们在十月旅社里交了介绍信和钱,填写了旅社登记单,拿了房间钥匙,把东西撩在房间柜子里,觉得很冷,便到小镇的饭店里匆匆吃碗面,回到旅社早早休息。
一早起来,洗刷完毕,走出饭店,栖霞街上的东北风一阵紧一阵,我们在饭店吃早饭的时候,雪花便纷纷扬扬地撒了一地。一会儿功夫,路上,屋檐,树上披挂了一层薄薄的雪毯。在雪地里行走的人,鞋子不小心会陷在积雪里,留下一阵阵行人的惊叫和嬉笑。呼呼的东北风压着厚厚的彤云,漫无天际地掩盖过来,我和老史虽然都穿着棉袄,外加一件新劳动卡基工作服,仍然觉得很冷。通向各地的道路已经被大雪封锁,公交车已经停开。我和老史商量,只有等雪停了再作决定,并打电话回厂部汇报情况。下午,老史的电话又打到了山区采石场,那边回过话来,因雪大采石已经停工,同时山区的道路已经封闭。
晚饭后,我正在房间里听着有线广播的新闻联播,在新闻联播快要结束的时候,只听得旅社接待室里传来一阵阵爽朗的笑声话语,在这冷风呼啸的雪夜里显得很引人热火,其中一个女同志的嗓门特亮、特响,我不由自主的跑进去一看,嗬!坐了满满一屋子的人,一只煤炭炉吐着通红的火焰,伸出窗外的长长铁皮烟道管透着丝丝热气,炉子上,一只铝水壶的水嘴嘟嘟的向外吐着热气,真是个热气腾腾,人声喧沸的场面。大伙都在和这位叫孟大嫂的旅社职工拉家常,孟大嫂的嗓门大,脾气爽朗健谈,她是本地人,爱人是解放军某部的排长,驻扎在东北边疆。孟大嫂天南海北的事都知道一些。在当年这个雪花飞舞、北风呼啸的夜晚,有这样一个温暖的房屋,有这样的家常热闹场面实在是少有的稀罕。
话自然是从天气谈起,时已三月底,却有这么大的春雪,实属历史罕见。同行的老史说到大雪封山,问起几天后能进山时,孟大嫂摇摇头说,这么大的雪,没有个把礼拜是进不了山的。不然冒险进去货也出不来。“这是什么山?”我随口问到。“栖霞山呀。”孟大嫂回答说。说到栖霞山,话就丛栖霞山而来,“栖霞栖霞,枫叶似霞。层林秋染,彩云神画。”念完这两句南京腔调的道白,孟大嫂把大家的兴致都引上来了。“每年到了十月,这里的枫叶红了,漫山遍野彩霞一片,就象是彩霞栖停在山岭。当然,就叫栖霞山。”孟大嫂爽快的回答和她的笑声同时响彻着屋宇。
老史第一个就地名发问,“栖霞怎么叫十月人民公社?”孟大嫂笑着解释说,毛主席曾经来过栖霞,来时正好十月份。为了纪念这个日子,人民公社成立的时候,当地就把栖霞报为十月人民公社。
这位叫孟大嫂的女同志,四十岁左右,上身穿着藏青对面襟中式面袄,套着咖啡色护袖,脚上穿一双黑色胶底军用保暖鞋,坐在旅店店堂方桌的椅子上,两手麻利不停地挑织着毛线衣。“是”的卷舌声特重,“南京”的鼻音音特别浓,一口地道的南京方言,南京的历史大事她都能一一侃侃而谈。
“三七年的十二月十三日,日本鬼子在南京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制造了世界骇人听闻的南京大屠杀,杀害了南京三十多万人呵。长江边上浅水里,到处都是血腥斑斑的尸体,在郊区万人坑就有好几个。”
“提起日本鬼子就会让人发恨,头脑发胀,在我们丹阳,日本鬼子也犯下了不可饶恕地罪行。仅是包家村一个村日本鬼子就杀害了五十几人。一个孕妇躲在河塘芦苇丛中,也被日本鬼子用刺刀捅死。”老史同志平时在车间话不多,但提起日本鬼子的侵略罪行,脸涨得通红,拳头攥得老紧。
从无锡出差来的供销员戴着藏青色工人鸭舌帽,操着无锡口音,操着无锡口音愤怒地接腔:“这些日本鬼子在我俚无锡也是无恶不作,烧杀抢掠,血债累累。”
孟大嫂话锋一转,“在我们栖霞,就有中国人勇敢地站出来,护卫中国的受难同胞。”
“他们是谁?”大家迫切地问。
“他就是栖霞寺的寂然法师。三七年的南京大屠杀期间,大批的难民和国民党官兵象水流一样,涌入栖霞寺。寂然法师带领庙中的和尚,在地下党和游击队的帮助下,一下子救助了两万四千名难民,也有一部分被打散的抗日军人。当时,庙里庙外都住满了逃难的难民,最后,山上也住满了人,滚地龙窝棚遍地都是。日本鬼子端着上了刺刀的枪,挑着膏药旗,气势汹汹,寻凶抓人。栖霞寺的当家和尚(主持)寂然法师大义凛然,一身是胆,一次次地与日本鬼子交涉、保护难民。他们还多次派出和尚,外出购粮赈救灾民。有几次,派出的和尚都没有活着回来。”
老史感叹地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住店的无锡人压低声悄悄问,“千佛山在历史上就有过记载,中外闻名。经过‘史无前例’的岁月,今天还有吗?”
孟大嫂接过来说:“有,有呵。在栖霞寺后面有一座千佛山,沿着山路盘旋而上,沿路都是历代能工巧匠们凿留的菩萨。有五六百尊,称为千佛山。红卫兵小将破四旧时对这些雕像进行过冲击,唉,已不成样子罗。”
无锡人问起我们住店的日期,老史叹了口气说,这么大的雪,历年罕见。今年不知会出多大的事。我们不等了,已和单位通过电话,明天就回去。
听到这里,孟大嫂两眼明亮,放下手中的毛线活,接过话来说,“老史同志,各位同志,再有多大的事,我们中国、我们中华民族也能挺过来,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我们中国是有贤人的,我们中华民族是有希望的,中国一定有光明的前途!”孟大嫂话语不多,但字字铿锵,句句有力,说得我们心里涌起一阵暖流,脸上红堂堂的,虽然雪后的夜晚冰冷冰冷,但夜晚的寒冷这时仿佛都被一冲而光。
看看时间不早,我们结了帐,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第二天早晨,我醒得特别早,悄悄地穿好衣服,洗漱完毕,走出旅社大门,沿着孟大嫂所说的路,向旅社店后走去,沿着一条不宽的山路向店后的山坡走去,走到山脚底的时候,只见约二米高的山路下面,一座寺庙兀然立在面前,一长幅大字标语遮不住它丰厚的佛都底蕴和风采,木栏窗门雕花刻纹,油漆斑驳,仍焕发着熠熠佛辉。一家地质队的墨绿色帆布帐篷把庙前的空地遮得严严实实,一根拳头粗的镀锌铁皮烟筒长长地伸出帐篷外,烟囱里向外吐出缕缕淡烟。雪后的栖霞寺披着厚厚地白雪,空中弥漫着清冷的薄雾,山路的积雪已有人早早地铲除完毕,山路的砂隙砾缝残留着隐隐积雪,早晨的寒冷冻得我穿着解放球鞋的脚趾有点生疼。
沿着山路继续往前走,到了一座山岗面前,沿着盘旋的山路,左边的山壁上雕凿着一个个神龛,里面雕刻着神采古韵的菩萨。有的是一个,有的是二个或者三个,端坐、站立在神龛里,虽经几千年的风雨,但依然清晰入石三分,仪态尊容井然。
我边看边走,漫漫走上山顶,千佛也一路盘旋而上,留心数了一下,真有五百多尊,此山应该就是“千佛山”。但是,神像的头已尽被人为地用锤砸去,这是文革破四旧的结果吧,令人遗憾与心疼。没有头颅的石雕依然栩栩如生,留存着六朝古韵。没有头颅的躯体是残缺的遗憾,但是,没有思想的头颅与行动却更是痛心的铭记。环顾四周,景象苍凉与茫然,似乎孤零零仅我一人。低眼脚底,长长的山路却清清爽爽,早起的铲雪人执着坚持的铲除,一路铲到山顶,使看到的人油然而产生对这位铲雪人的神秘猜测。想起昨夜孟大嫂说的话,此时的我又觉得,一切都是暂时的,历史是在前进的。我们中华民族是一定有希望的。踩着清爽的山路盘旋而下,只觉脚底步步清馨,步步温暖。
吃过早饭我们坐头班公交车,一路直驰,久别的太阳从厚厚的云隙中射出淡淡地阳光,渐渐地,越来越强,越来越亮,猛地露出了整个笑脸。倾刻间,大地山川一片明亮。旅客不时发出惊喜的喊声,“天晴了!”
十一点多,抵达南京火车站。太阳的阳光照得人身上已暖意融融,厚厚地积雪开始从屋顶上融化滑落,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眼前的梧桐松柏树不时发出雪落声,直立的树杆一根根、一棵棵显得苍劲挺拔,刚峻铮铮。
买票剪票后,坐上302普客,回到了单位。以后每逢想起雪夜栖霞孟大嫂的谈话,总令人难忘人间冷暖,令人振激人心,感叹不已。这一年,相继三位伟人逝世,发生了震惊世界的唐山大地震。但我们党也一举粉碎了祸国殃民的“四人帮”,中国在邓小平同志的领导下,在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指引下,走上了改革开放的社会主义康庄大道。中国正以科学、和谐的发展引起全世界的关注。
中华民族是有希望的伟大民族。
中国一定有光明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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