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喧鸣,官戴嵯峨,今天是太子轸登基的日子。 “哎~”若伤感,似凭吊。人人把喜气刻在脸上,按说她做为母亲更应高兴才是,但…… 十年前的今天,一样的钟鼓喧鸣,鼓瑟回响。应楚平王之求,大秦国公主孟嬴下嫁楚太子健。一个俊逸翩翩,一个精雕玉琢,真是一对璧人呢。她嘴角宛尔,些许疲倦的脸上难掩绝世芳华流泄。 那时烟花三月,鸢飞蝶舞,所有的梦如那霞冠上的点点珠玑,晶莹而美好。然红颜天妒,本应是自己公公之人,还未及喊声父皇便已做了床上客。而太子万千欣喜纳入宫中的却是调包后的陪嫁女。以后宫阙叠障,璧人从此路人。 按说该恨的,可终无所恨。 周幽王为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你为我父子疏离,诛杀太傅,流逐太子健避宋,逼反伍子胥投吴……朝堂再多风雨,回转身必是和风拂面。即便离开,亦当我之面将这大好江山交付不足十岁的轸儿,真个把对世人千般的错都折成对我万般的好。外间只道是因了那佞贼费无极诸般挑誜,又焉知多少不是迎合了王上本意? 也罢,想我来时你仪表庄严,今你去后我依然灿若繁花。你灭却人伦情理只为我一人悲喜,我就绝了那凡俗之欲,干干净净还你可好? 是非对错,由得后人说吧。 “娘亲,孩儿如此穿戴可是合仪?” 说话间新王轸携侍人而入。英挺俊朗,面如冠玉,小小年纪行走间已摹得龙行虎步,象极了那刚去不久的人。 你终是不舍,留了一二精气相伴于我。她心中一舒,郁气弥开,浅笑。 “轸儿,为人君者当行常人未谋之事,思常人未及之理……”言及此似想到什么,一顿。 九岁的楚昭王星眸如漆,看定母亲,若有所思。
又十年。 宫外的喧嚣伴了那兵戈交击之声,重重叠叠撞击着宫门。侍卫太监已苦守一昼夜,若不是吴王垂涎那妖女美色严令不得伤及宫人,这里早成一片焦土。 攻城三日伍子胥未合一眼。其实何止三日,这十几年来他日思夜想的全是踏碎眼前这道宫门。里面曾是儿时梦想成就大业的殿阙,也是当年身为太傅的父亲和哥哥含冤屈死的坟场。太子健天纵君才,被贬城父再流离郑国而死,父兄一生忠义,却因愚忠皇家被那昏君残杀。若非疲于逃命,自己岂会一夜白头吹箫吴市;若非身怀大仇,自己亦不会攀附吴王苟活至今。这一切是那昏君欠我的,是门后那妖女欠我的,也是这个我曾发誓效忠的国家欠我的。 今天,我来取回! 想至此,他愈发令兵士攻击的紧。 宫人抵抗日趋寥落,宫门已是摇摇欲坠。轰的一声倒坍,他当先疾步跨入,虎目圆睁如手中七星龙渊剑,寒光凛凛,杀气逼人,仿似满世界的嘈杂也一并敛了去。 静。 烟尘弥漫里她端坐华榻,气色安闲,既未因突来的肃杀稍蹙黛眉,亦未受光阴斑驳蚀了绝美。淡然的眸子亮处,依然是二十年前烟花三月里那一抹梨涡浅笑。 既然做了红颜锅水,薄命才是本份,恐惧是一种奢侈,她想。 轸儿已近弱冠,避难他国应是性命无忧。 娘家秦国的大军不日即将开来,复国有望。 而自己,已不再是初嫁时怀揣懵懂的豆蔻少女,不再是坐拥万千宠爱的绝世皇妃,亦早绝了重起一段繁华的烟尘念想。若得往生去跟了王上,也不失一种解脱。 无声的对视下,不知怎么那眸子交织出的丝缕如有神识,令伍子胥坚硬如铁的杀伐决心点滴消融,一丝犹豫挣扎而出—— 数年来的百姓涂碳,真因了眼前这美妇而起? 可,那些阴差阳错的仇恨,不因了她,又因了谁? “来人!禀报吴王,就说宫门已破,孟嬴已擒,请命发落!” 或许把这妖妇交给朝思暮想的吴王才是报应。他咬牙转身,踏门而去。 吴王与孟嬴的对恃是后来的事。孟嬴誓死不从,横匕怒斥:妾闻生而辱,不若死而荣,妾以死守之,不敢承命。吴王愧然而归,下令不得再行惊扰。 伍子胥闻后仰天长叹,掘平王墓鞭尸三百,大醉十日。
又十年。 战旗猎猎,号角连营。指挥着吴国百万大军,驰聘在越地千里战场,吴王不免胸中激荡,热血澎湃。 十八年前初登帝位,那时的吴国是怎样一幅破落山河。后励精图治,奋发图强,重用孙武、伍子胥,屡克强楚,北镇齐晋,南收越人,意气风发之势,一时无两。 吴王环顾四野,双眼眯成细线,这是发起最后冲锋的信号。十年前最想得到的女人尚能以死守节,自己大好男儿也当沙场扬威,成万世之功。 “进!” 战旗所向,将士赴死。两军阵前蓬蓬血雾升腾,撕杀呼号声响彻天宇。吴王横剑立马,为自己一手绘出的壮丽图景深深陶醉。 “嗖~”不详的风语传来,直觉告诉他有危险正在驰近,下意识往后一仰。 “卟”一声闷响,钻心的疼痛瞬间从脚尖蔓延四肢百骸,又一阵酥麻如潮而至,他歪身跌落马下。 远处敌阵中,新登基的年轻越王持弓而立,静静凝视。 一时间形势逆转,越甲反戈所向,吴军一溃千里。至陉,吴王怒目暴喝“灭越,复仇!”一代豪杰终因毒矢折趾,客死征途。
又二十三年,越灭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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