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化鲁2016散文
新春十章 春伊始,我的那株树还没开花。每每走过,我都屏气凝神,怕惊了花的沉睡。不能掐损任一颗芽苞,那其实是一朵睡着了的花。寂寞的树相守孤独的我,相看两不厌。这个春天,有株待开花的树,因为她的蕴蓄,而让我寂寞不再,而让我孤独疏离。 ——节选自《初春的心事》 时至惊蛰,春雷即将唤醒沉睡的大地。捧读老领导的书稿,如同聆听一位高尚的智者长者教诲,沁人心脾,震聋发聩。平淡处蕴涵真境界,小故事彰显大情怀。仲春伊始,乍暖还寒。让我们伴春风前行吧,春深处,定然姹紫嫣红。
——节选自《小故事,大情怀》
赵化鲁2016年散文新作(截止3月12日) 一座庭院的隐秘
在这个阔大的庭院,能旁若无人地,与一树含苞欲放的花耳鬓厮磨,实在是此生中难得的奢侈。
翻检旧照,一帧玉树琼枝图映入眼帘。该是去岁隆冬拍摄的吧?薄雪覆瓦,树着素衫,廊檐曲绕,完全一个冰清玉洁的世界。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棵树了。她的繁花似锦,她的叶片翩跹,她的萧瑟孤独,她的玉树临风,每一次改变,都让人怦然心动;每一回相对,都让人感触全新。
昨日变天,风雪造访。春阳融融里,寒流冷不丁杀个回马枪,初绽的嫩芽,含苞的花蕾,情何以堪?今晨相见,喜出望外。春雪使完小性子,兀自如水潺潺了。枝上芽苞,经雨雪沐浴,更显丰硕。蔚蓝天宇映衬,花苞盈盈欲开,煞是娇媚。还没到乱花迷眼时候,但想象中的峰蝶盛宴,已然令心儿沉醉。
引颈仰望,碧空如洗。被各种树枝分隔,天空不以为意。换个角度,从高空俯瞰,那些枝干阻挠显得多么可笑。只要具有足够辽阔的心胸,再多的羁绊和缠绕都奈何不了你。这,就是天空伟大的哲学。
越来越喜欢独自咀嚼时光的味道了。偶与三两知己絮谈,一番海阔天空后,总觉得言未及义。无论语言如何生动且暗藏机锋,在深邃的大自然面前,人类往往显得浅薄和苍白。就像面对这株树,你的赞美,难增其华;而你的诅咒,亦难减其芬。学会静静地欣赏,花儿便向你默默地开放。
避却喧嚣的人声,婉拒嘈杂的世事,恰巧有如此一株等待开花的树相伴,当是怎样的惬意和欣幸呵。不解的嘲弄,刻意的闲掷,有聊的腹诽,茫远的名利……环绕周遭的所有不快与心塞,一旦置于树前花下,顿然稀释为腾挪枝上的鸟雀欢鸣了。强势颟顸,夫复何存?
偌大庭院,一株树,一个人。寰宇小小,庭院岂可言大?些许细微的花蕾,看老了多少过客;貌似强悍的飞檐,度几个鸟儿皈依?万木葱茏,千山肃立。
守着树儿终老,满是野性的花儿,堂皇爬上大地的额头。
2016.3.10晨,韬晦室 当雪遇见春
一场倒春寒,让天空阴郁起来。准备换上春装的人们,不得不重新温习温习冬的感觉。早上还沉浸在河畔柳芽初绽的欣喜里,午后,窗外是雪似雨的舞动,又让人陷入了春来春又去的惝恍迷离。
久违的高中同窗小聚,闲聊中提及,他们村中有位老者故去,这位老者小名“Couhuo”,老人家了不起,人如其名,凑凑合合活了个九十五岁的大年纪。高寿老人无疾而终,算不得新闻,可同窗的一句话叫醒了我的耳朵:老头以前在城里给某单位看大门,姓C,回到村里快二十年了。
哦,这不是以前单位的门房C师傅么?如果没错的话,难道那位个头不高,背有点驼的门房老大爷真的去了?没有进一步去求证,其实也没有太大必要。老人因年事渐高离职而去,彼此暌违,我之于老人,一如老人之于我,早已相隔蓬山几万重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心有戚戚焉。当年初来乍到,不小心和门卫之间发生的各种故事,偶然还会被好事者乐道。门卫守门护院,此人去了,门自会有别人守着;单位吐故纳新,你来了,单位波澜不惊。置身其中十八载,不敢回首,蓦然回首,竟然恍惚了来路。
一大早,单位门前飘过一个熟悉的身影。老者骑自行车由西向东徐行,悠然自得,安步当车。从侧影判断,这位七旬老者当是G公吧,他在单位深耕多年,功成身退,回家颐养天年了。晨练骑行,经过曾经进出的门口,G公平静而过,但其内心恐怕不会太平静吧?
有位作家说过,父母健在,尚知来路;一旦没了父母,便只有归途。此言虽略带悲凉,却也字字中的。不要说是至亲如父母,即便是素昧平生的路人,抑或怒目相向的仇讎,一旦物是人非,对手销声匿迹,你会不会也怅然几许呢?
雪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雪与春相遇,不得不化身于雨。爱上春的雪,融化化是其不可改变的宿命。不必感伤,也勿需讶异,在仲春时节体验隆冬情状,个中境况,颇堪玩味。君不见,树端枝头,花苞嫩芽正探头探脑,为雪和春的相逢而欢呼雀跃呢。
2016.3.9午后,韬晦室
小故事,大情怀――从老领导的书稿说起
偶然得到一部书稿,断断续续地翻读,每每有会心处。书稿的作者是我敬重的一位老领导,他把毕生从教主政的经历细细梳理,字里行间饱含真挚的情感。书稿尚未付梓,内容如春雨,已润先睹者心田。
书稿披露,某年教师职称评定,两位教学上出类拔萃的同志,因上年报评被省里否决而心灰意冷,产生了放弃评聘高级职称的念头。老领导本来在省教院学习,闻讯后赶了回来,动员他们不能放弃这次机会,不仅要报评,而且要认真对待,切不可因别人的错误而惩罚自己。经老领导苦口婆心的劝说,一位同志填了表,最终如愿以偿被评为高级;另一位同志性子直,说一不二,怎么都不肯填申报表。
六年后,这位性格耿直的同志,未及退休年龄而英年早逝,令人扼腕。老领导书中沉重写到:……同志却留下了终生的遗憾,有资格评聘为高级教师而没能评聘上,这在我们学校是一个特例,这是他的遗憾,也是学校的遗憾……
从老领导的叙述中,我们解了一段尘封的往事;更重要的是,感知到个性同事与贤达领导的独特风采。该同志受到不公正对待,愤而弃评,宁折不弯,置浮名虚利于不顾,乃真名士也。老领导礼贤下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尽管对方不为所动,但也算做到了仁至义尽。特别让人感动的是,老领导认为,该同志的遭遇是个“特例”,是“学校的遗憾”,读之令人动容,其拳拳爱心,殊为可贵。
作为一个领导,对单位对同事的感情,不能仅仅停留在口头上,而是要展现在行动中。信誓旦旦地标榜,何如身体力行地实践?老领导想群么之所想,急群众之所急,所以才有了书稿里不无自责的陈述。
我和老领导交往不多。其在任时,彼此共处不到两年;在他退休后,我们只是偶尔碰面。即使不长的相处和不多的交谈,我总是如坐春风,受益颇多:他的直爽,他的敏捷,他的睿智,他的博学,他的刚正,他的豁达,他的循循善诱,他的虚怀若谷,他的襟怀坦荡,他的举重若轻……世事纷纭,人间百态。存包容之心,见贤思齐,那些琐屑的恩怨悲欢又算得了什么呢?
时至惊蛰,春雷即将唤醒沉睡的大地。捧读老领导的书稿,如同聆听一位高尚的智者长者教诲,沁人心脾,震聋发聩。平淡处蕴涵真境界,小故事彰显大情怀。仲春伊始,乍暖还寒。让我们伴春风前行吧,春深处,定然姹紫嫣红。
2016.3.5(惊蛰),豆木轩 老王与老田
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往往会生发出别样的感受。厌倦?困顿?抑或是舒适慵懒以至于沉迷?一时半会儿还真说不清。倒是偶然的事件,不经意间会让心湖涟漪微荡,难以平复。
高中毕业多年的小东,在省城某报当记者。这回下来采访,向我打听个人。此人姓王名子任,当年在学校团委工作,曾在小东创办的文学社当指导老师。哦,小东说的王老师,我怎么会忘呢?老王属马,比我年长一些,我俩还颇有几分渊源呢。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大学毕业分配到高中母校QW二中任教。二十郎当的年纪,血气方刚,心事当拿云,宏大的文学梦想只好寄寓于小小的文学社活动中。建于古镇郊野的二中,距县城十几公里。彼时,县城高中也有个学生文学社,指导老师叫王子任。兄弟学校的兄弟社团,社团的指导老师间顺理成章地有了联系。最初是笔墨交往,鸿雁传书,后来他领着学生过来,我也去过他处,交通工具都是自行车。当年的老王,三十来岁,戴副黑框大眼镜,圆脸盘,从文学角度,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浪漫诗人徐志摩。可老王一点也不浪漫,不苟言笑,刻板到让人产生距离。刻板的老王,写得一手好字,他刻版油印的校报社刊,横平竖直,端庄秀美,读来神清气爽。
记忆中,和老王没有太多深谈。我教了几年书,去了省城进修;老王没多久也从学校去县图书馆工作,编印一本图书导引类小报。其间,我去县图书馆看过他一次。后来得知,老王是学校的合同工,非正式人员干一段换个地方,实属正常。世事难料,谁能想到,许多年后,老王再次和我成了同事。
世纪之交,我调入县城高中。学校没有了老王,生活该咋过咋过。有一天,看到老王又在学校出现了。这回,他被返聘为勤杂工,锄草,浇花,整日和花花草草打交道。闲来碰面,我们不再说什么文学,谈谈天气,感叹下岁月,如此而已。又几年过去,老王不见了,他辞工回家,大概又有别的营生干了吧?
老王的故事说到这里,该说说老田了。老田其实应该叫田老,老太太八十开外,白发如雪,一袭红上衣,煞是精神。我到学校时,田老师已退休多年。听好多人说起她的传奇人生,直接面对面,迄今总共两次。头一回,在小区后门,她从邻居家出来,我热情搭讪,田老师拉住我手,问这问那。得知我不在一线,目前干些辅助性工作,她语重心长地告诫我要好好干,还把自己当年在学校图书馆的工作心得,一一传授。田老师对自己的岗位充满深情,嘱托我转告年轻同志,一定要尽心尽力,把接力棒传好。
第二次谈话发生在几天前,正是记者小东向我打探老王近况的时候。我约了老干局李兄去宾馆和小东谈事,李兄来电,他正在田老师家慰问。田老师是老干部活动的积极分子,她的老伴卢老师多才多艺,吹拉弹唱样样行,老干局组织的文艺活动一般都少不了卢老师的身影。可惜卢老师十年前故去了,田老师孤身一人,不时到散布四方的儿女家住住,一晃就是大半年。难得田老师在家,这回老干局领导前去慰问,我也趁机拜会聆教。见我赶来,田老师拉住手不丢,十分高兴。她给大家说起单位,说起家人,深情款款。单位的人事,单位的草木,老伴的敬业,老伴的节俭,细语慢声沁人心脾,点滴往事,宛然目前。说到动情处,老人忍不住以帕拭泪。
老王与老田,一个年过花甲,一个步入耄耋。他们的人生,都与我供职的单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从某种程度上说,在这个园子里经历,早入溶于其澎湃的血脉。因为工作于斯生活于斯,才有了苦旅之后的回眸,才有了学子小东之类的挂念。老王赋闲在家,接接孙子看护宅院;老田颐养天年,海内游走。单位还是那个单位,不时有新人进,也会有旧人出,出出进进,司空见惯。古话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者,土者,让我联想到本文的两位主人公。不管是临时工还是正式工,他们都曾是这块土地上的一员,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谁也不必奢望久驻不去。值得思考的问题是,你能给这里留下什么印记,或者说这里会给你留下什么记忆。在这白云苍狗的世事变幻中,你,我,他,她,无一例外,都是过客。
春日午后,太阳暖洋洋的。春过了是夏,夏去了是冬。我也会离开,而且必将离开。从他人身上,我捕捉到自己明天的影子。溥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的灵魂永远与所依存的土地同在。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面对熟悉而又陌生的故地,我们都是时间的孩子,老王是,老田是,我们都是。
2016.3.3午至午后,韬晦室―豆木轩 檐下的风景
穿越枯叶残存的春树顶端,再掠过经年不扫的廊瓦亭脊,是一丛竹林的发梢。啁啾的鸟鸣林间传来,让心头欢喜微漾。捱过秋冬的落叶,尚未腐化为泥,万木的枝头已然萌动悄悄的春意了。
傍晚,和年少的朋友相约,探访一位多年未见的老友。好友围坐,儿时的有趣经历,读书年代文学的梦幻,年长后颠沛的生活,如烟往事袭人,往事并不如烟。话题散漫,但九九归一,同窗师生兄弟叔侄,万千情愫,无不汇入浓浓的亲情友情乡土情中。
同事趣言:四十八,眼睛花。一句俗语,让人不得不直面人到中年的严峻。倘若说,以前闻听年近半百还恍然如梦,而今徒自苦笑几声,我的未来不是梦。那年,刚调来单位时,和临近退休年龄的领导共坐一席,他随口说到,真快呀,不知不觉,都要退休了。老领导话犹在耳,十多年过去,其继任者去岁也已完成漫漫任期,兀自退隐山林了。
枝头的雀儿,欢声不绝于耳。它们在热烈欢迎春光,还是在深情缅怀往昔?或者,它们什么也不想,只是用上苍赋于的歌喉,自由自在地吟唱,至于听众以为的悲喜,任由其发挥去吧。这让我想起那次山行所见。
在嶙峋的石罅里,层层页岩包裏着一棵枯草。不,准确地说,是一株树,一株世界上最小最小的树。它在不可能诞生的地方诞生了,而且活得茁壮,活得无忧无虑。当我无意中触碰它时,手被刺疼了。一旁的同伴用指甲去掐抠,验证其死活,发现了树皮下的绿。我阻挡不及,只有正告:树扎人,人疼;你去掐它,抠它,难道它不疼么?
初春,当然孕育希望的种子,可也容易罹患忧郁。檐下的鸟鸣不忧郁,石罅的草树不忧郁,飒然远逝的人事,不息奔腾的春水,亘古横卧的远山,它们都不揽忧郁入怀,万物之灵的人们,还是抬眼看春光吧。
走在檐下,曲廊幽幽。喧闹的人声,热心的探问,难以推拒。如果非要我选择,那就选择放逐吧,把自我放逐于春天,在春风骀荡中沉浸复沉醉,迷不知归。
2016.3.2晨,韬晦室 初春的心事
有株清冷的树,在庭院转角处,默然把过往的行人打量。人们不以为意,一任匆遽的身影和沓沓的足音,漠然地抛给檐上的晨来昏往,树下的草枯草荣。
树旁的喧闹场景不是没有,而且一年一度,如约而至。再过些时日,树的花要开,且总是先于叶而发。花莹洁,温润,粉白,气息馥郁。花香招来蜂蝶,花容让年少年长的行者驻足。大家有的拿起手机,有的取来相机,对着绚烂的花树拍个不停。也有人干脆伫立,沉浸在花气氤氲的春光里。少男少女,三三两两地围坐廊檐,展卷,或品读,或轻语,一派盎然而静谧。这一份雅致,让你不忍袭扰。
花儿不会一直开下去。春尽夏临,缤纷的花雨随风飘舞,美得让人心碎。花之后,嫩叶吐出。叶由嫩变老,再以后,枯黄了,凋零了,雪花成为枝上的风景时,这株树也就完成了自己的四季。
喜欢这株树,缘于她的质朴与率真。在其不远处,有柏,有松,松柏岁寒而不凋,得到的赞誉众矣,我不愿再去凑热闹。反而我想,松柏是万木中的贵族,攀荣结贵,趣炎附势,是尘俗的痼疾;大自然中,恐怕也有尊卑贵贱之分吧。那几株歪斜的古柏,不粗,却也上百年了,人家倨傲地俯视路径,自信满满。当然,大意也会失荆州的。那年冬天,雪很大,枝叶密集的柏负雪,沉甸甸地下坠,不情愿地向曾经鄙夷斜视的邻居折腰了。
近日,有几则消息传来。朋友母亲作古,老太太八旬而终,算高寿了。另有邻居老父,年届望九,腊月底见面时,衰则衰矣,但言谈自如,不料一过年就故去了。前者,是我的老同事,二十七年前,我走上社会后的第一份工资,自她手中领取;后者毕生从教,德隆望尊,我现在单位的领导的前任的前任,师出其门。午间,街头偶遇某古稀老者,他自称是后者的学生,提及班主任老师当年的教诲,仍如坐春风。他说,老师脾性刚直,但爱生如子,以至于那个动荡年代,弟子们铁杆相护,最终得以过关保全。
初春是个欣喜的季节。花开不惊,花落由之,才算知晓春的真谛。开是自然规律的一种,落也是一种自然规律。如果开得烂漫,开得恣肆,无怨无悔地扑向大地母亲的怀抱,寿终正寝,亦各得其所吧。
春伊始,我的那株树还没开花。每每走过,我都屏气凝神,怕惊了花的沉睡。不能掐损任一颗芽苞,那其实是一朵睡着了的花。寂寞的树相守孤独的我,相看两不厌。这个春天,有株待开花的树,因为她的蕴蓄,而让我寂寞不再,而让我孤独疏离。
2016.2.26午后,韬晦室 比如春雨
从没想到,这场雨的名字会如此温馨,如此浪漫。好雨知时节,发生在新春,当然是春雨无疑了。只是,迟钝如我者,断没有感知春雨的美妙。
先是阴霾压顶,天低了许多。继尔,不好的消息一个接一个。某艺苑名葩夤夜凋落,返程客遭遇高速封闭,宝岛罹震逝者多多……年节如烟花般绚烂,眼看着过完,而漫漫的一年,正在前面等着。
有个孩子气的文友说,讨厌听到一些坏消息。可消息自然有好有坏,没有消息,叫杳无音信,或者叫失联吧?那样牵肠挂肚,还不如坏消息来得实在。
那日,行经一个名头挺响的院落,我刻意选择了过其门而未入。沿外围绕行一周,竟有了例外的发现。院落依山而建,循山径以上,是杂树丛生,还有隐匿于树影里的坟茔,新的,旧的。护林员的小屋,比坟茔还靠上,生与死,就这么相依相偎。
翻过土山,路宏阔了些,三五成群的长尾巴鸟雀,起落于枯树土崖间,它们夜栖于何处,如何觅食求生,不甚了了。径直下山,几处破落的庭院簇拥起一线逼仄的巷道,阒无人迹,恍闻人声。一个小院里突然轰响一声爆仗,土窑门口,闪进一对母子,不知是避声响,还是怯生人经过。
从外围看高墙拱卫的大院,感受别样。听墙上牒楼游人的嘻笑,思沧桑阅尽的大院,再看当下破败的土窑陋院,繁华与凋敝,古与今,如佛家之转轮。
再回到春雨的话题。喜悦,抑或忧戚,或者心如止水,这都无关天意。春来了,雨下了,于是就有了春雨。喜与不喜,境由心生吧。
哦,比如春雨……
2016.2.13拂晓,豆木轩 小狗走了 偌大的故园老院,独我一人。说大,其时有些夸张,东西不到十米,南北也就十几米的样子。原本属于偏院,由于历史原因,主客相易,我们就以偏院为主院了。
昨日从市里返回,天色向晚,于是给兄长电话,说住老院。本来知道,父母到侯马小妹家去住了,可还是想回去。前些天,母亲炉子没封好,不小心中了煤气,头晕干呕,着实让人吃惊不小。小妹把父母接去,楼房烧的地暖,屋子暖烘烘的,完全不用担心煤气了。
煤气中毒,确实不是小事。前天,有个坏消息传来。我的叔祖母――平常唤作“三nue(音虐)”的老人家突然过世,八十三岁,因为煤气。叔祖母高个,大脚板,剪短发,说话朗声爽语的。从记事起,每年正月去走亲戚,叔祖母都亲亲热热,张口闭口“我娃我娃”的,让人感到血浓于水的亲情。四年前,我的祖母去世,叔祖母亲自赶来,以耄耋之龄为老嫂送行。送葬人群中,她是特别的一位。祭拜时,叔祖母要行叩首礼,被人劝开了,可她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叔祖母的丈夫排行老三,祖父和三弟的感情很深。三爷爷脾气有点暴,但对祖父尊从有加。一方面祖父祖母待之甚善,再者,祖父有些文化,执事公允平和,在兄弟姐妹中威望颇高。祖父一辈中,叔祖母此去,仅余祖父的四弟――我的小爷一人了,小爷过年已八十七岁高龄。
独处老院,斜卧老屋,电暖扇低声作响,晨光隔了窗帘洒一缕于墙。忽然想起上次回家时见到的小狗,四望无着。忙给兄长打电话探问,他说小狗走了,喂得太多,撑坏了。才见到发表的小文,文章里提到小狗,文在,小狗却已远。
二老不在家,小狗又远走了,床头那端,是祖父母及先辈的牌位。腊月渐深,不大的老院,如此空旷;逼仄的小屋,几分凄清。
好在,昨夜安睡,且无梦。
2016.1.15(腊月初六)晨,故园 小寒南山南 山的南边,还是山,再往南呢?往南,再往南,终于见到了海。哦,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南柴,迤逦行至珠江之滨,南海之畔。不见了弯弯的汾水浍河,瞭不到北桥岳南紫金,乡愁,点点滴滴萦我心。
近些日子,忙于行走。先是三晋东西驰骋,继尔华夏南北纵横。行经每一地,我首先感受到的不是美景的旖旎,也不是风俗的惊艳;最不能让我释怀的,是涌荡于胸的缕缕乡愁。何谓乡愁?在我看来,父母先辈所赐的血肉之躯,自然而然萌生的万千情愫,其情可悯,其愫若丝。有人说,凡是埋葬着自己亲人的地方,便是我们的故乡。按此思路,凡是儿女奔波的所在,便是爹娘永恒的守望。
前番外出,没敢吱声二老,怕他们担心。行程将毕,返途,接到一个熟悉而苍老的电话:娃,你又去哪儿了……没容对方多言,我匆忙回复:已返回,快进城了。对方才如释重负地挂了电话。
母亲的老态没有表现在头发上,也没有表现在行走上。几乎没有白丝的乌发,略有迟缓的健步走,让人觉不得古稀慈母马上就本命年了。母亲皱纹很多,多得像生她养她的汾河谷地,土岭叠嶂。母亲因血脂稠犯过几次轻微堵塞,颇为骇人。病愈,母亲变得有些偏执,易怒,好哭。我觉得,这都不算啥大问题。只是回去吃饭时,她一会儿盛饭,一会儿端汤,使劲让我多吃,完全把我当成了孩子。
奔五之人,好像弄懂了不少事,但也有越来越多的事搞不明白。父亲的谆谆告诫千篇一律,却又不厌其烦。经历太多的世事沧桑,更觉亲情的珍贵,以及人间真情的难得。一个不经意的流露,排山倒海的牵挂便悄然而至;心浮气躁时,畏友针砭肯綮的一通训导,让你疼痛而纾难。不知今夜何处乡的凄惶,遭遇昔日弟子的雪中送炭;过尽千帆皆不是的惆怅,幸而有一知交,默然执手,引颈同翘望。
穿过重重霾障,长驱两千公里,终见天朗海蓝。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我背负了少年青年的期冀,裹挟了壮年中年的迷茫,怀拥小家大家的温情,心系黎庶苍生的忧戚……
今日小寒,未觉风寒。小寒过后是大寒,山的南边还是山么?在深圳,在海浪拂堤,波澜微兴的大梅沙,夕阳染黛,椰树摇曳,孩童沙滩追逐,暮晖天际涂鸦。
小寒不寒南山南,北望王师何须年?
轻舞滴水观音叶,飞红披雨上秋千。
2016.1.6晨,鹏城布吉圩 祖父的小名
侄儿喜添贵子,我顺理成章地升了格,成了叔爷爷。此前,有同事大呼小叫:我孙子在高二某某班……,我心存疑虑,他儿子才结婚,孙子咋就上高中了?细问方知,是他哥的孙子。侄孙也是孙子呀,就像堂兄弟异口同声:咱俩一个爷!
成了爷爷辈,仍免不了忆及有关祖父的旧事。祖父本姓薛,生身于战乱年间,成年后因避军阀征召,到赵家立身,作了嗣子。祖父通用的名讳,我当然知道。儿时随祖父穿行街巷,偶而听到其老伙计们叫他,名字最后一个字再加个“娃”,当是其小名了。老辈人夫妻间相称很有讲究,祖母叫祖父,多以姑母名字称之,反之亦然。姑母居长,父亲居幼,以父亲名互称对方,也很常见。
祖父在薛家时,也有名字的,属天字辈。具体叫什么,我不甚了了。倒是祖父幼年的小名,我在他故去多年后,偶然得知了。
女儿上初二时,我领她去数学老师家补习。数学老师算老熟人了,她的母亲崔姨正好在,于是我便和老人家攀谈起来。原来,崔姨的娘家是八顷村,祖父的老家。比祖父小好几岁的崔姨,无意间说出了祖父的小名。这对于人到中年的我,不啻于惊雷闪电。原来,育我养我至亲至爱的祖父,还有一个这么灵动的名字。
祖父生于1922年,属狗,生日是农历八月初九。祖父晚年,每当生日,亲人们都要团聚贺寿。那年正月初十,祖父驾鹤西去,冥寿日期渐渐淡出了记忆。祖母的生日是农历十月十七,九旬而终的祖母,让后辈们不由地强化了这个日子。女儿的生日和祖母寿辰差五天,爱小辈是人们的天性,祖母即使故去了,她的生日也因有重孙女而鲜明。再后来,外祖母猝逝于祖母生日这天,农历十月十七,于是有了双重的纪念意义。
祖父是1999年初去世的,祖母卒于2012年2月。关于祖父,关于祖母,我写了不少回忆性文字。但文字疏浅,怎能表达长辈大爱之万一?常言道,头上三尺有神灵。每当我至于幽暗昏惑的心灵境地时,祖父粗砺的大手总在我的头顶摩挲;而祖母,会投来慈爱圣洁的目光,化阴翳于无形。沐浴在先辈的光亮里,我前行的步履益发坚定。
祖父属狗,却起了一个柔顺温和的小名。原谅我没有径直说出祖父的小名,这完全出于一种虔诚,一份敬畏。祖父的小名在月,莹洁生动;祖父的小名在野,敏捷如风;祖父的小名在木兰辞:安能辨我是雄雌;在属相排序里,祖父的小名前承王者之威,后启九霄之尊……
悄然收藏祖父的小名,尘封一段历史,酝酿一瓣心香。时光如水,总有一些光亮洞彻古今,暖肺温肠。父亲抱起侄儿的小宝宝,慈心若佛;我端详小宝宝的憨态,喜悦如莲。也许,小宝宝长大后,也会困惑于祖父、曾祖父以及叔祖父的小名为何,但他读到我这篇小文时,内心定会有几分释然吧。
2016.1.3午,豆木轩 (以上文字曾被《老家山西》等多家微信公众平台推介,其中《祖父的小名》发于《山西农民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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