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纪事》之—开到荼蘼
一
澄美在房门口把抱着的小橙放下来,对她说,“小橙乖,跟奶奶去睡觉觉了……”小橙抱住澄美一条腿撒娇,闹着说要跟爸爸妈妈睡。云旗已经在床上躺下了,嘴里逗弄着女儿,“小橙来,到爸爸这来。”但是澄美的身体挡在房门口。云旗妈妈走过来,意味深长看一眼澄美,一把抱起小橙,“走了,小橙跟奶奶去睡,我们不影响爸爸妈妈睡觉啦!”澄美听了觉得心里一刺,却也无法,扶着房门的一只手微微地抖。
澄美换了睡衣,刚打开香水瓶盖子,云旗在床上说,“别喷了,我过敏的。”澄美上床,云旗侧身向里。澄美也侧着,从后面把他抱住。澄美的手悉悉索索地动,却发现云旗除了一处是软的,其他地方全身僵硬。澄美坚持了一会,难堪地停在那里。云旗僵着身体,过了一会,慢慢转过来,把澄美揽进怀里,轻声说,“澄美,对不起。”澄美的手又伸过去,还是软的。过了许久,澄美悠长地叹息道,“看来是我害了你了,云旗。”
二
澄美生小橙的时候,云旗由头至尾守候在她身边。澄美的亲娘倒是来了,还带了她亲弟弟。可澄美基本算不认得他们。云旗买了高铁票和许多礼物打发他们回去,嘴里客气说等孩子满月了抱去外婆家。澄美阵痛痛极了时也喊“姆妈”的,云旗打了她养母的电话,把手机贴在澄美大汗淋漓的耳旁。养母在电话里念台词似地说,“澄美养小囡了,月子好好做……”澄美知道自己妄想了,她不会接自己回娘家坐月子。心里一阵气,羊水哗哗地破了,澄美痉挛着高喊一声“云旗——”——从此以后,她只有云旗了。云旗的头埋在澄美的两腿之间,亲见产门洞开,羊水混着血水浪奔浪流滔滔不绝。生命如此神奇壮观,值得敬畏。
澄美的月子做了四个月。四个月之后,她主动靠近云旗。但是,云旗不举。澄美一靠近他,他就全身僵硬,只一处一味犯软。小橙半岁之后,澄美把这事告诉了婆婆。她有亲娘和养母,但没有一个是她真正的母亲。其实婆婆也只是云旗的母亲。澄美有口难言,却不得不言。婆婆从此夜夜带着小橙睡,指望他们小夫妻俩快点暖热起来。但云旗还是不举。有一天,婆婆乜一眼澄美之后,把话说透了,“男宁家哪里好看女宁养小宁呢,血淋滴答,吓都吓死了……”澄美心里一沉。又一次失败之后,澄美抱着云旗,说,“云旗,你妈妈说你是因为看我生小橙,吓着了,才……”云旗的身体僵硬度增加百分百,却不说话。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澄美凉透心扉又羞愤交加。
三
澄美来智达教育机构面试的时候,面试官正是云旗。云旗说,“你怎么会只读了高中?学历太低了。”澄美看一眼云旗,不说话。她不知说什么。故乡和亲娘对她来说,只是那梦中一片春日油菜花的金黄。她是第三个女儿,很小就被送人了,到她结婚却又来认亲。澄美从小在嘉兴养母家长大,做梦做的却总是油菜花。澄美依稀记得小时候养父养母对自己的疼,可她五岁时,他们有了自己的儿子。澄美印象最深刻的一个学过的成语叫“寄人篱下”。澄美记得自己拿着重点高中录取通知书苦苦哀求养父母的情景,像一幅经年的旧画,画面的背景依然是一片金黄的油菜花。高三,油菜花开的季节,澄美就主动辍学了,连高考都没参加——有什么必要呢?澄美没对云旗解释什么,但初次遇见,他却一手包办替她做了一张假的大专文凭。他觉得她眼神里有一种东西在某个瞬间打动了他。
澄美在智达教育机构做课程顾问,业绩做得风生水起,月月是销售A组的NO.1。碰到云旗时,他总是被很多美女包围着,但他会对她会心一笑,竖一竖大拇指。美女们的冷眼令澄美有种要拔剑出鞘的冲动。澄美小小动用了一下销售人员的智商和策略,如愿以偿将喝醉的云旗单独约到了她租住的地下室小屋。开苞见血,桃花翩翩。在云旗长驱直入的那一刻,在澄美脑中蓬勃出现的,依旧是一片油菜花的壮丽金黄。事后,云旗看着小床单上的鲜艳吓坏了,他慌乱地穿衣服,慌乱地说“对不起”。澄美猫一样蜷缩着身体,有些苍凉地回应说,“没关系”。云旗落荒而逃。四十几天后,澄美用一纸孕检证明让他束手就擒。
四
云旗束手就擒的原因之一自然是澄美有了小橙,原因之二呢,那是因为澄美做的红烧牛肉特别好吃,比他妈做的好吃太多。这年头找一个既会做业绩又会做牛肉长得还漂亮的九零后做老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云旗对澄美原只有怜意,却并无爱意。
云旗似乎确是给澄美生产的场景吓坏了,那场面虽然神圣,却也血腥。很长一段时间,云旗以假乱真,欺骗着澄美,也自欺欺人。转眼小橙两岁了。自那夜一声叹息之后,澄美不再主动求好。多舛的命运令她从小就知道,有时候完全揭开真相,不如不揭。澄美一如既往努力做业绩,一如既往做好吃的牛肉给云旗吃。澄美现在自己带小橙睡了。云旗妈妈疑惑一阵之后也就丢开手,乐得轻松。云旗从智达退出,被挖去更知名的一所机构,空降做HR。他开始有很多应酬,经常晚归,终至夜不归宿。澄美冷眼看时局已去,默不作声。她已开始给小橙报各种早教学习班——从此以后,她只有小橙了。
五
但有一天,云旗提出了离婚。他非常抱歉地看着澄美,嘴里真心地说着,“对不起。”碎为齑粉。或者原本从来就无稳固江山。澄美提出要小橙。云旗说,“你如果真的爱小橙,就应该从她成长的角度为她考虑。”澄美没有上海户口,没有房子。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她所有一切被打回原形,装在一只箱子里就够了,却不知带去哪里?
澄美又租了小小一间地下室。她睡在这里依然梦到油菜花。油菜花开得金黄一片,鲜艳至极,渐变血色,浓稠地化开,像把生命的汁液抽干了,又化为烟灰而去。澄美大胆地约了她现在的上司,又一位温善的上海男人,据说还是一名模范丈夫。澄美在那张轻薄的小床上像铁骑女兵一样将他轻易拿下。她反身骑在他身上上下套动时,差点把他的脸当成了云旗,她一边狂热地动着,一边奖赏似地朝着他英俊的脸扇了好几巴掌。第二天澄美没有再去公司上班。第三天也没有去。第四天,那位上司忍不住想给她发个微信,却发现已被拉黑。他起念,想再去那地下室看一眼,却终没有。
小橙想妈妈,云旗抱着她来找澄美。地下室小屋不知何时换了人,现住着一对年轻的小情侣。小橙哀哀唤着“妈妈”,大哭。云旗在昏黑的境地寻到一枚熟悉的发圈。从地下室上来,云旗看见那发圈原本金黄的颜色已经发灰,他一阵心酸,将发圈珍重地塞在小橙手心里。
啼妃字于2017年3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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