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7-6-13 23:24 编辑
父亲整夜整夜在山丘上徘徊。大山带着它千年的历史和遗迹,也带着人们祖祖辈辈的念想,悲壮地投入了大海。只剩下一个坟丘似的巨大隆起,在蓝天下苟延残喘。
父亲就在这个怪物上整夜徘徊,走动。他走得很急,岁月如同一片阴影,吸附在他的后背上,将他曾经挺拔的腰身压得驼下去。山风赤着脚,从父亲苍老的额头、斑白的头发上踩过去。夜很黑,父亲的呼吸急促,喉咙里如同拉风箱,呼哧呼哧的。但他没有犹豫,继续毫无目的地奔走。
大山已经带走了祖先们的脚印和气味。没有给父亲留下一丁点的痕迹。父亲行走的时候,并不孤独。他看到一个黑瘦的少年,一路陪伴着他。那个少年有着清晰的眉眼,很秀气。父亲停下来,想跟他说两句。但一停下来,那个少年就消失了。父亲再走,少年又出现了。少年不肯说话,也不肯看父亲,只是一味地向前走,仿佛前面有要紧事等着他。
于是,在漫漫长夜里,两个人便默不作声,较劲似得一直走下去。空气干燥而生硬,黑暗里少年和父亲都没有影子。他们的身上有着一样的气味,一样的脉络。
他们从一个山头到另一个山头。从夜晚开始的地方走到晨曦生气的地方。然后,他们悄无声息地作别。少年隐入青山深处,父亲则拖沓着疲惫的腿脚回家。
第二日,他们在同样的时间地点再相聚,再游走。人生,也便如此循环往复下去。生命,也便这样循环往复下去。
他们之间没有交谈,也看不清彼此的心事。他们奔走,只为了奔走,是一种天性,一种本能。犹如狼吃肉,羊吃草那么简单。但这种天性与本能,却让他们迷失,使他们看不清自己的心。于是,奔走,便成了对人生终极意义追索的最好方式。
父亲病好之后,戒掉了他视以为命的烟酒。或许戒断的太急,造成了父亲的失眠。我一直试图解析他这种游走症状的根源,希望能够理解他在漫漫长夜里的孤独与无助,但我发现我无法做到。
我只能将沉重的生命律动当做一首首悠远低沉的长歌,记录下来。这些生活中的变动,将对我造成怎样的影响,我也不得而知。但我现在感觉到幸运。父亲的一场不大不小的疾病,让他收敛了几十年的暴虐脾气,变成了一个慈祥温和的老人。
我无数次地试图解析自己性格中暴戾的部分,希望能够做到真正的心如止水,花开见佛。大山带着自己的历史使命遁入时光深处,同时被掩埋的,还有父辈以及祖先们的进化秘密。如今,放眼望去,岁月的长河内,依然水光潋滟。那些完成或者未完成的文化传承,逐渐变成一些晦涩难懂的符号。找回一个种族的个性与基因传承,很难。
也许,不必找寻,只活在当下。化繁就简,随时检索,随时修正,驱除阴鹜,于灵魂深处种上一脉清香就可。
这样,我们可以不再因了灵魂的空寂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游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