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不一样
“师傅威武，您又吓跑了一个。”牛二殷勤地给盖聂的茶杯里续上热水，满脸的崇拜。
“这个，不一样。”盖聂望着荆轲远去的背影，摇头道。
“嗯，但对师傅您来说，都一样。”牛二边听边点头道。
“哈哈。”盖聂笑了：“你这拍马屁的功夫，可别说是我教的。”
那是牛二第一次看到荆轲，那时候，荆轲很颓废，而牛二，正意气风发。
“师傅，你觉得他哪儿不一样？”牛二凑趣道：“莫非他剑道还有可观之处？”
“剑道？他不行。”盖聂道。
“那还不是一样？！”牛二笑了。
“不一样，他不争。”盖聂摇头道：“他明明不服，但是，他不争。”
“那说明他没胆子，不自信。”牛二叹息道：“这辈子怕是没出息了。”
“你懂个屁。”盖聂笑道：“他不争，只因不屑，或者说，不信语言的力量。”
“我呸！在您面前，他哪儿来的力量？”牛二呸了一口道。
“他学的是杀人的剑法。”盖聂道：“杀心当然也是一种力量。”
“那他还不是跑了？”牛二道：“还是师傅有力量。”
平庸，不平庸
那时候，高渐离还不出名。虽然，他几乎天天都在最繁华的蓟都西市厮混，但没有人会停下脚步，去倾听那已经淹没在喧嚣市井中的曲子。或许，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要命的是，每当他击筑的时候，荆轲就在一边唱歌，一边抠着脚趾头，一边扯着破锣嗓子高声歌唱。老高把唯一愿意在音乐道路上陪伴他的荆轲，视为知己，虽然，那家伙在音乐的道路上总是跑不了三步就能走丢，几乎从来不在调上。牛二不忍心告诉他，如果不是那个破锣嗓子，可能早就有人发现了老高的才华。或许，也不是不忍心，毕竟，荆轲就一张嘴巴，当他唱歌的时候，就没空吃牛二的狗肉啦。那么，好吧，你还是唱歌吧。
蓟都西市，有很多人，很多平庸的人。其中就有他们三个人，一个平庸的歌者，一个平庸的卖狗肉的，还有一个貌似平庸的乐手。牛二跟荆轲成为朋友的时候，他们两个人，都还没有出人头地。那时候的荆轲，逢人就说，自己曾经周游列国，认识齐国的谁谁，卫国的某某，曾经跟盖聂论剑三天三夜，最后在目光交锋中相视一笑，就此别过。这时候，高渐离总是很崇拜的样子，牛二总是想吐的样子。荆轲，并不记得牛二，虽然，他一直记得牛二那位有名的师傅。牛二对此很是不爽，因为，他有一个很牛的师傅。只是，牛二一直没有拆穿荆轲，因为，他也不想别人知道，自己有那么牛的一个师傅，却落得如此平庸。他们就那样成为了朋友，与剑和名气无关，与狗肉有染。
二手，还是三手
三个人里，最先混好的，是荆轲。自从他傍上了那个叫田光的土豪之后，衣服上的补丁就渐渐少了起来，而上面的油污也就慢慢多了起来，身上不但开始散发酒气，还多了脂粉气。随着荆轲在西市露面的时间越来越少，高渐离的演艺生涯也渐渐有了起色，就在那天，有一个抱孩子的少妇，在听他敲了一段之后，一下子就扔给他五个大钱。这让老高很是惴惴不安了好几天，担心妇人的男人回来寻他麻烦。却也没有，一切，就那么风平浪静的过去，这却又让老高有些莫名的失落。“冲着我来，不关她的事！”牛二拍着正在发呆的老高后背，吼了一嗓子，然后看着蹦起来的老高，开心地撒脚丫子就跑：“不好意思，抢了你的台词儿。”
荆轲到底还是攀上高枝儿了，这次是太子。牵手的过程很曲折，据说管事儿的小舅子的二表姨，收了某位大人物的干闺女送的首饰，然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密谋了这次花前月下。据说而已，这种事情，照旧是不会有凭据留下。总之，本来在田光屁股后面厮混的荆轲，就被倒手到了太子手下。看着那小子每天坐着牛车出入，牛二就很是不忿，对老高道：“不过是二手货，＃＃还能对他这么好，那一定是没什么好事儿等着他。”老高并没有附和，他只是笑。从一开始，老高就坚信，他的命运跟荆轲有着莫名的联系，荆轲好，他就好。事实上，就在前几天，老高果然就又看到了那个妇人，或者说，他又看到了那个梦萦魂牵的背影。
杀狗，还是杀皇帝
荆轲领了大任务出发那天，天儿很冷，有风。易水河边的席子上，不一会儿就落满了枯草沙砾，任凭各家仆人们打扫都扫不完。接了通知来送行的贵人们，穿着白狐裘的袍子，跪坐在那儿，已经有大半个时辰。可是，荆轲没有动，他们就只能继续满脸肃穆和尘土地等着，听着风中呜咽的击筑声。老高还是第一次给这么多大人物表演，冻得通红的手，和激动得通红的脸蛋儿，都让他显得很是喜庆。虽然因为紧张和冻僵的手指，让他在一开始就犯了点小错误，不过，他偷眼四顾，发现并没有人发现之后，却也就慢慢放松了下来；同时，心里又泛起淡淡的悲哀。“他们不在乎，根本就不在乎。”老高又想起昨天晚上，牛二的话。
“荆轲啊，时候不早啦，你看……”
“嗯，我在等一个朋友，但看来，他是不会来了。”
荆轲上路的时候，牛二并不在场，虽然，他还是很想再请他吃块热乎乎的狗肉，这么冷的天儿。牛二知道，荆轲最终还是认出了他，毕竟，不是谁，杀狗的时候，都能杀得那么潇洒。“那就是个贱人，但是，他身上确实有剑意，最一流的那种剑意。”荆轲跟老高说：“如果他能跟我一起去，或许，我们会名垂青史，毕竟，不是谁，都能碰上这么大的生意，杀狗，哪儿比得上杀皇帝。”好吧，或许他不是这么说的，或许皇帝这个称呼真是后人的创造，对此，老高一点都不在乎，记忆这东西，随他去。易水河边那错漏百出的一曲，是他这辈子最羞于见人的献艺，却成就了他大师的名头，哪儿说理去？
大师，或者小人物
图穷匕见，然后，荆轲死了。燕国外事部门发表紧急声明：“这是荆轲个人行为，燕国太医院有可靠证据，证明他得了失心疯。更重要的是，他不过是个临时工，且不是土生土长的燕国人，事实上，他是卫国人，且祖上是齐国的，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这背后有阴谋，涉及跨国恐怖势力。”这个发言人嗓音很好听，感情很充沛，据说，后来被秦军抓了去，天天叫给秦国的大人物们听，也很是辗转了几手，赢得了“堂前燕”的诺大名声。当然，声音再好听，那也是挡不住秦国的铁骑，燕国的大人物们，被杀了一批，抓了一串儿，就此完蛋了。秦国的官方报道是，燕国人民喜迎解放，欢庆祖国统一，原话可能不是这样，大致是这个意思。
高渐离自然也没能跑掉，事实上，荆轲一走，他就被监视居住了。看着门外面那几个胸毛毕露的陌生汉子，因为天天来上班而变得熟悉，老高就觉得，那日失踪的牛二，是多么聪明。除了行动不是那么自由以外，高大师日子一直过得不错，他那日在易水边一曲封神，赢得粉丝无数，传闻，在秦国那边，都有不少仰慕者。传闻是真的，秦军抓到正撅着屁股逃跑的高大师的时候，很是给了他不少礼遇，至少并没有为难他，就恭恭敬敬地把他送到了咸阳。
“高大师是吧？敲吧。”秦王斜了他一眼道。
高渐离举起筑，就冲着亲王的脑袋敲了下去。
他当然没有成功，他死了。牛二对此并不奇怪，老高这个人吧，跟荆轲和他不一样。他俩算是生不逢时，但老高这人，在哪个时代，几乎都不得好死。
“老高那人不错，真心不错。”牛二挥出大铁锥的时候，自语道。那是在博浪沙，很多年后的事儿了。他是个小人物，从来不说自己认识大师。
英雄，偷摸的英雄
“打不过，也得打。偷偷摸摸地上去，掏出家伙，弄死丫的。”牛二道。
“这样不好吧？英雄不能这样。”王大扭捏道。
“荆轲是英雄不？他就是这么干的。”牛二义正词严。
“他输了，死了。”王大不服气。
“死了。”牛二一把将王大按到地上：“死了也是英雄。你还敢跟我犟嘴了，服不服？服不服？”
这牛二，自然不是当年的牛二，牛二不过是个名字，而且，他不是英雄，从来就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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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4-5-10 1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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