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春秋：一刀王

河蚌-赌徒

　　大地在亲吻着脚趾头，草鞋早不知哪儿去了。一队衣衫褴褛的人排着并不怎么整齐的队列，蜿蜒而来，在泥泞的道路上踩出一行行深浅不一的脚印儿，缓慢却又坚决。雨渐渐小了，只有身边那变得更宽更浑浊的小河，和身上更湿冷和沉重的衣服，提醒着它刚才的狂暴。偶尔有人摔倒了，身边就会忽然闪出一个身着黑色制服的人，用鞭子或者枪柄恶狠狠地抽打下去，只是，这并没有到队伍行进地更快一些，就连那惨叫声却也是有气无力了。只靠鞭打，终归也还是无法阻挡士气的低落，一如谁都无法阻挡天黑下来一样。

　　白小起坐在青鬃马上，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四周望了一圈后，无奈地举起马鞭道：“扎营，休息。”只是，并没有人注意他那个模仿白大将军的姿势，冰凉的雨水不但洗掉了大家拍马屁的热情和力气，也几乎洗尽了所有人的私心杂念，唯一的期盼也不过是一个单纯的休息。凭着这股执念，营帐倒是很快就树了起来——自然，只有一座。作为一名刚脱离士兵阶层的军官来说，能有一座帐篷已经不错，白小起脱下冰冷的铠甲，喝了一口酒之后，就有一种功成名就的感觉。“楞着干什么，生火，烤肉！”他冲正帮他翻找干净内裤的胡一刀喊道。干净的内裤哪儿还有？连续半个月的大雨啊。

　　胡一刀入伍前是杀猪的，并在畜生身上练就了一手漂亮的刀法，在他卖掉第100头猪的下水之后，他觉得，自己不去混个将军当当实在是对不起列祖列宗。不幸的是，上战场后才发现，原来两条腿的远比四条腿的难杀，而匈奴人的圆月弯刀也并不是可以一刀两断的寸金软骨。他终于还是当了一个火头兵，负责伺侯白参将的饮食起居。樵夫白小起和胡一刀是邻居，他之所以能当参将并不是说他的“砍柴三刀”就比胡一刀的“杀猪绝斩”高明，而是因为他拣到了一颗匈奴军官的人头。

　　那天，是他们第一次上战场，却遇到了最惨烈的一战。匈奴人把秦军杀得四散奔逃，血流成河。在匈奴军追击秦军散兵的时候，装死的他们爬起来收集人头，人头就是战功啊。在把白小起揍了个鼻青脸肿后，胡一刀终于得到了那颗满脸虬髯的威猛人头，而白小起只能分配到那颗怎么看都是一个新兵蛋子的小白脸。至于后来经过鉴定，小白脸竟然是个官儿，而且其父亲更是匈奴某将军的事实，自然是一个意外。这个意外决定了白小起的升官发财，而他立刻就笑着指定了胡一刀当自己的亲兵。胡一刀一直忘不了白小起那被打肿的脸上的笑容，晚上总是被吓醒过来。

　　“朝发财，夕死可矣。”王大躺在烂泥里，叹道。
　　“发财？”牛二有气无力地说：“这次被拉去戍边，九死一生，哪儿还有命发财？”
　　“九死一生？”王大讥笑道：“没文化就是不行啊，这次我们死定了。”
　　“啊？”牛二翻身坐了起来：“怎么会？”
　　“连日阴雨，行军缓慢，按照大秦军律，延误战机者斩。”王大苦笑：“我们到了地头，也就没了人头。”
　　牛二两眼望着黑洞洞地天，半晌，骂道：“娘的，不如反了吧。”
　　王大看着两眼充血的牛二，狡黠地一笑，道：“反是要反，但要从长计议……”

　　胡一刀昨晚上吓醒后出来撒尿，就听到了上面这一段。

　　天刚微亮，王大已经把手里的鱼率在了地上，双手一用力，鱼肚子里一片脏兮兮的布就露了出来，他一把抓住，打开念道：“大楚兴，王大王！”

　　众人皆面面相觑，半晌，一老者嗫嚅地问道：“说的是啥啊？”

　　王大为之气结，没文化就是不行，造反都听不懂。他激动地解释道：“这是天意，天意说了，秦朝要灭亡了，楚国要一统天下，而我王大，就是真命天子！”

　　众人大惊，伴随着窃窃私语和惊叹、疑惑，相继跪倒在地。王大哈哈大笑，用袖子抹了一把冻出来的鼻涕，站上了一辆运输粮草的手推车，喊道：“以后，兄弟跟着我混，一定……”

　　“我才是真命天子！！！”牛二从远方跑了过来，硕大的光脚板踩得烂泥踢踏有声。他的手里捏着一条小鱼，鱼嘴里还拖着一块肮脏的破布。人们让开一条路，把他放了进来。

　　“说好的，我才是真命天子！”牛二边喘边急切地说：“看看我这块布！” 破布掏了出来，上面果然也有六个大字，却仍然是“大楚兴，王大王！”

　　“敢冒犯神威，给我把他杀了！”王大哈哈大笑。

　　刀光一闪，牛二人头落地，胡一刀走了过来，他的左手上还拎着一个人头，那是白小起的人头。

　　“很好很好，你能够归顺本王，本王一定重重有赏！”王大喜出望外。

　　胡一刀笑了笑，一挥手，身后走出两个士兵，士兵抬出一条足有王大那条两倍大的鱼。刀光一闪，鱼分为两片，露出里面的红绸子，上面还是六个大字：“大楚兴，一刀王！”


　　起义军呼啸着向着最近的县城扑去，身后的泥地里并排摆着三个人头。
　　“你骗我。”牛二瞪着王大。
　　“没文化就是不行。”王大苦笑。
　　“那红绸子是我的红裤衩。”白小起很惋惜：“今年是我的本命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