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侧院子里鹅鸣如哨,锐而促的三两声里我心照见鹅颈耸立,鹅翼欲张。既而北院狗声呜呜,蹄声窸窣,它在追踪什么。
急忙跳下床,查看院里的摄像头:鹅与狗眼里有些惊扰,其它不见什么异动。复入眠。此后每当我家熄灯就寝,院里便有动静,却难找出破绽来。夜夜听闻鹅与犬准时骚动,始而惊,既而烦,终于不顾。如是我闻,四个月吧。
春意动,地气暖,午后正好植蔬莳花,闲来动土挖园子。鹅与狗随我众乐乐,凑趣抢夺竹根菜叶。忽听得鹅戞戞狗狺狺,兴于西院,俄而北院,恰如夜间久之躁动。寻声望去,但见一只深灰色鼠,跳踉乎墙根,明灭乎花丛。
迅即弃园,开始捕鼠。欲捕之,先巡之。巡鼠迹,发鼠窟,必获之而后杀之。一鼠杀后百花发。
东院不见鼠窟。东院本不大,六十余方,一楼已改建成书房,二楼当阳亭,墙外隔一两米便是邻居西窗,夹道地面铺石抹泥,不积水,不积尘,只挂一架老葡萄藤并栽数树老月季在两家墙中间,平时极少出入。夹道如砥,未见鼠迹。
夕阳西下,巡逻署的捕快们收工,心却闲不住。北院与邻居家隔一道红砖墙,西侧院高墙外是山路,院内有一道铺雨水篦子的明沟,老鼠可能选三者之一偷渡走线。必在某处有窝点,窝点有食宿。议定捕鼠路线图。晚间眠时果然又闻鹅戞戞犬狺狺,知是鼠至。一夜无话。
天明,全家兵分三路:前路持长棍,拍打花草枝蔓,意在打草惊鼠;中路检查墙上漏洞,花盆间窝点;后路挖墙角搜寻鼠窟地洞;前路中路目标任务完成后未见鼠迹,复与后路汇合一道掘地三尺。唯闻墙外鸟唧唧,哪见墙内鼠吱吱。爷娘儿女屡相问,可有疑点与奇迹。呆鹅笨狗凑热闹,前倒后歪钻韭畦。
日头上墙头,歇息两钟头。吃饱再撩战,凛凛数捕头。深而一镐头,浅而一镐头,东头到西头,北头到南头,来空调亭头。
亭子顶上寻得核桃壳还有枣核。疑云顿兴。细作观摩,倍加琢磨,却了无门路。我家老大说这是只飞天鼠,地上哪里寻?老二说“这只老鼠叫坦普尔顿,它不讲道理,没有良心,无所顾忌,不想别人,毫不正派,没有啮齿动物的恻隐之心,没有内疚,没有高尚的感情,没有交情,什么也没有。”都不禁仰天长太息,以掩怅怅兮。忽然,又引颈如鹅,眼神似犬,都齐声格格笑将起来。
亭边是一棵唐槐树。树上挂一个曲柳木板做的鸟巢,好招引山上林间鸟儿落草。老大赶紧找来一个塑料纸袋,爬上树,包裹住鸟箱,摘下来,晃一晃,只听得里面硬物噼噼响,毛物唧唧叫,老鼠果然缩在里面,不知是惊昏,还是装死。小心把老鼠哄进纸袋,老大抡圆胳膊,摔在地上,老鼠尖叫一声,仿佛皮肉裂缝,魂儿从中化作一阵深灰色的风,由墙根螺旋爬转墙头,飘入远山间的云烟。砸碎鸟箱,散落处,点点却见白菜种子芫荽种子石榴籽枣核豆子,尽是园中旧植。泼酒精,烧成灰,献鼠祭春。院内慢慢喷酒精,洒来苏儿,细熏蒸汽,忙乎一大上午。还得再弄个鸟巢,静引燕鹊来槐上。
穹窒熏鼠,塞向墐户。入此室处,一家夜曰清静。只不知我家的鹅会不会怀念那只可疑的枉心乔装的鼠,狗会不会继续警惕鼠辈究竟来自何方。它假装松鼠,甚至假装鸟儿。它比所有的鸟儿都关心种子,它是世界上最早关心春天的鼠,好比最喜欢关心关税的特朗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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