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泌水 于 2017-10-18 01:02 编辑
去了超市,想买点杂粮。看见红薯干感到很亲切,问了价钱,令我咂舌,三块五一市斤!四十年前一斤才一毛五啊。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时候,农村的主粮是红薯。这东西高产还容易栽培,营养谈不上,只要能填饱肚子,不耽误抓革命促生产就行。春三月里,把红薯芽子栽到地里,等到五月间,红薯拖出了秧蔓,这时小麦也收割完毕,趁下雨地里墒情好,男女劳力一起出动忙活起来。先把比较长的红薯秧剪掉,再分节剪成段,三寸的茎秆,留一个叶子,装上满满的箩筐,拿去地里扦插。春天种的红薯叫芽子红薯,夏天种的红薯叫钗子红薯;芽子红薯用来切片晒干便于储藏,钗子红薯用来窖藏以供鲜食。两种红薯的收藏季节都在秋天。
八月间是收获红薯的季节。男劳力在前头用䦆头刨挖,女劳力在后边捡拾,一筐筐地堆成大堆。会计咯吱窝里夹着算盘来了,粮食保管背着大箩筐,手里掂着有鸡蛋粗的大秤跟在后边。会计喊出多少斤两,保管就照数称出来,会计撕下一绺纸条子扔在红薯堆上,大家纷纷跑去看,纸条上写了谁的名字,谁就马上稀罕起来,把滚落的红薯往堆上拾,拢得像个坟包一样,再把写了自己名字的纸条小心翼翼地压在红薯堆的顶尖上。日头落山,队长吆喝道,都快回家吃饭,今晚上统一切红薯干。放心,我留这儿看着哩!
夜幕沉沉,灯光点点,满地的人都在忙碌。我家分了一千多斤红薯,吃罢晚饭,父亲扛着板凳,母亲掂着切红薯的推子,我挎着两只筐子,手里拿根棍子挑着马蹄灯,急匆匆往地里去。到了自家的红薯堆旁,父亲先把挑着马蹄灯的棍子插进地里,母亲把推子放在板凳上,我早已把红薯捡在筐子里,趔趔巴巴抱给父亲,父亲骑在板凳上,接过红薯筐子搁在大腿上,拿起红薯就嚓嚓地推起来。
红薯推子是农村里聪明人发明的切红薯片的工具,一块木板三四尺长,七八寸宽,木板的一头横着凿了三寸宽,五寸长的方孔,方孔上固定刀片,原理和萝卜擦子一样。红薯顺着平板推过去,厚薄均匀的红薯片就从板子下面落下来。
母亲挎着一筐红薯片往周围的地面上撒,我跟在后面去摆布。撒出去的红薯片稀稠不匀,要把它摆开,既密实又不能挤压,这样红薯片才会同时晒干。蹲在地上久了,劳累又乏味,我就蹭到父亲跟前,请求和他换工。父亲瞪着眼说,那可不行,这玩儿像老虎嘴一样,一不留神把手指头都咬掉啦!我只得又怏怏地去做老活路。
秋夜微寒,我有些冷,就把父亲脱下的褂子穿在身上。个子低,褂子长,穿在身上像袍子。母亲笑我,孩儿穿上这个褂子像扫天婆一样!我问母亲,啥是扫天婆啊?母亲边忙碌边说,老辈子时候,要是遭了连阴雨,庄稼都泡在地里,咱庄稼人心焦啊,就找来蜀黍杆,劈下篾子,用蜀黍杆瓤子做成小人儿,头啊胳膊腿儿的可像个人了。给他用纸铰个大褂子穿上,再用两根刷帚苗子安在他手里,用线吊起来,挂在房檐下。有风吹过来,这个扫天婆就摇摇摆摆地朝天上扫起来,那天上的黑云彩啊就叫扫天婆给扫跑了。 母亲说罢,仰头看着天,低声念叨,老天爷啊,你可要睁睁眼,千万不能下雨哈,俺就指着这红薯干吃口饭哩。
满地的人都在干着一样的活儿,昏黄的灯光下人影攒动,推子切红薯的嚓嚓声,男人埋怨女人干活没眼色,大人骂孩子偷懒瞌睡;突然有男人惊叫起来,哎哟!,娘那个糟逼,割住手嘞!女人跑过去问,割住哪儿了?不碍事不?咦哟,我的个娘,血淌了一手窝子!快抓把土揞上。母亲慌忙跑过去,大喊,可不能揞土沫子,发了口子要化脓!我这有个破褂子,把袖子拽掉吧,先把口子捂上再说。
人们在骚动中陆续收工。父亲推完最后几个红薯,站起来伸了下腰,看着黑黢黢的地面上摆满白花花的红薯片,喜滋滋地说,得着好日头,两三天都能晒干,一年的吃食算是有保障啦!
月牙露出东山,天上繁星闪闪,漫野灯光灼灼,这个季节,这个夜晚,庄稼人都在为口粮忙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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