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闲山静水 于 2018-2-23 11:50 编辑
在乡村,走夜路遇鬼,跟嗑瓜子嗑出臭虫一样,都是平常事。
但是别怕,在我听说的故事里,夜路遇到的都是好玩的鬼,人心富饶之地,是没有恶鬼的。比如王定伯卖鬼,得钱一百二十贯。是说隔壁老王赶夜路遇到一鬼同行,后来他把鬼抓到集市上去卖掉的故事。这些鬼都是兔子狐狸之类的动物变的,战斗力不强,动不动就被人涮了。
也有涮人的,比如搬头鬼。搬头鬼一般都是化作美艳少妇,夜晚坐在路边梳头。搬头鬼坐在路边也不为害人,只是为验证自己的魅力指数。如果回头率不高,就会不高兴。
路上遇到搬头鬼,你若不看她,她便在树下喊你的名字。等你回头,她就把头搬下来放在膝盖,拿梳子仔细梳理了给你看。能把自己头搬下来的自然是很厉害的法术,在西游里,悟空跟一黄毛狮子斗法,互相搬头,最后孙猴子把黄狮子的头搬没了。所以夜路遇到有人喊你,千万不要回头。 不回头便没事。
村里赵木匠有一次在邻村做活,回来的晚了就遇到了搬头鬼。彼时也是夏夜,月光汤汤。蝉声不息,草木可辨。路边树下,端坐一貌美少妇,绿衣红裳,独自梳头。想来此时的情景,应该有无限风情。
只是赵木匠不懂风情,擦身而过。少妇就“咦”了一声。赵木匠再回头来看,少妇就把头搬了下来,放在膝盖上了。是别人早就吓跑了,但该着此鬼点背,遇到老赵。
老赵是木匠,木匠的墨斗可以镇鬼。不仅是木匠,只要是手艺人,比如裁缝的尺子石匠的凿子都能治鬼。所以手艺人在外做活,如果第二天还要再去,为了省事会把家伙什放在东家,但回家的路上是一定要带一件的应手物件的,这叫回不空手,就跟贼不走空是一样的道理。
老赵木匠就随身带着墨斗。他从墨斗里扯出墨线来一阵疾弹,墨水点点散在女鬼的衣服上,搬头鬼受不得脏,把手里梳的头向赵木匠扔去,化作一阵白烟踉跄而去。赵木匠接住了头一看,原来是一朵木槿花。
木槿花的花朵硕大,向来有落花如断头之说。第二日去寻,路边果然一株木槿花,花落一地。而树边不远处,躺着一只肥兔子,兔子身上都是横七竖八的墨线。赵木匠提了兔子回家,做了一锅红烧兔子肉,自己吃了。
赵木匠打了兔子,手上的墨汁却怎么也洗不去。又因为烧了兔子肉没请邻居去吃,惹人恨,于是给他起了外号叫“黑手”。木匠的名声,从此就一黑到底了。
还有一种鬼打墙也比较讨厌。 鬼打墙就是小鬼使坏,挡人去路。这个常人不能破,被挡了路只有苦熬到天明,等到天亮见到太阳出来就没事了。乡人对这个鬼的称呼简单明了,曰:“挡”。好在命名的时候还没有敏感词,不然被抓进衙门去也不一定。
我大舅是个石匠,一次夜路,遇到一人遇“挡”。当时冬天,夜里雾大,远远的就见一人在树林边打转。大舅过去问话,那人垂头丧气,说走了半夜一直在此打转,像磨坊里拉磨的驴子一样。那驴见了大舅还是高兴,毕竟有伴了,认定大舅同是天涯沦落人。两人于是坐下聊天,各自交换烟袋抽烟。等抽完了一锅烟,我大舅站起来拿出石匠的锤子与凿子,锤子凿子当当一顿敲打,凿出火星。见了铁火星,迷局就破了。
大雾顷刻间散了,天地清白。后来这个人跟我大舅撮土为香,八拜结交做了兄弟。那人自称是个游方郎中,临走时给了我大舅一个锦囊,说以后遇到求人的难事可以打开。我大舅姓张,字少卿。后来他的结拜兄弟做了县长,他留下的那个锦囊大舅曾经打开过一次,上面写了五个字,并没什么用处。 至于他的兄弟的下落,我大舅说:龟儿子走了以后,再也没来看过我。
牛眼是可以看到鬼的。牛鬼蛇神,牛跟鬼就连在字典里都不离不弃,由此可见这个说法由来已久,不然牛郎也不能跟着沾光。牛眼见鬼,就是说:如想你作死的话,在七月十五的子夜,头顶三瓦片,眼睛摸一点牛的眼泪,就可以看到百鬼夜行。
但这只是一个未经实验的传说,就像没有人见过小李飞刀的飞刀。“no zuo no die”的意思是,作死的人都作死了。
牛眼见鬼毕竟只是传说,但用牛皮做的鞭子却是极厉害的道具。鞭子要用蜡条杆子做柄,鞭子和杆子同长。合计一丈八。这个鞭子的来历,大约是来自汉朝时出使用的旌节,“以毛为之﹐上下相重﹐取象竹节”,这个“毛”应该是牛毛。在汉时,使持节的人是很牛的,“得杀二千石以下”,二千石的俸禄大约是郡守级别,相当于现在的杭州市市长。
现在手持使节的,全是巡视小组的人,能不能杀二千石就不知道了。
自从苏武以后,旌节流落民间,放羊赶车,都用的着。我二爷爷从前是个车把式,就有这样一根旌节。等他老了不能赶车,还整天抱在怀里,走到哪里都跟御史钦差一般。马伯庸在微博里喜欢给人画辟邪符:亲王在此,祥瑞御免。完全是一个赶大车的亲王做派。
村里赵家染坊的儿子赵六,是读过高中的。在村子里算是最大的读书人,后来回乡做了木匠,总是心有不甘。一日撞邪,赵六就神经了,开始白着眼看人。赵染坊气不过,就拿一根烧火柴来打。
那时房屋低矮,赵六被打急了,蹭的一下上了屋顶。赵家父子的闹剧引来妇孺围观,被逼上屋顶上的赵六于是破罐子破摔,指人乱骂。赵染坊颜面扫地,搬来梯子就想上房。赵六不肯就范,揭了瓦片往下乱扔。每一片瓦砸在地上都是铜钱,赵染坊就心疼的不行,不敢再逼的太紧。一时攻守平衡。
赵六见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就得意地站在房顶做御风状,口中念念有词:“吾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诗念的累了,就躺在房脊之上,翘起二郎腿,拈指微笑。完全是一副黄半仙的样子,众皆骇然。
这时候就该我二爷爷出场了。
我二爷爷也不出声,怀抱牛皮鞭子绕着房子看了一圈,忽然出手。“啪、啪”三鞭子,喝了一声“还不滚下来!”挨了鞭子的诗人赵六就乖乖的滚下来房来了。写到这里,我知道肯定有某位看官要挑刺,说明明三鞭子,却为什么只“啪啪”响了两声。——“啪啪啪”都被你们玩坏了,我才不去乱写。
再说从房顶上滚下来的诗人赵六,摇摇头变回正常人。赵六环视了一圈围观的群众,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拿起水桶低着头到村口挑水去了。
赵六后来娶了我小姑,我叫他姑父。我小姑是我二爷爷最小的女儿,是村子里最漂亮的一个姑娘。赵家托人上门提亲的时候,我二爷爷根本就没提赵六上房揭瓦的事,我想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蹊跷是我不知道的。 但总的说,赵六装疯虽然挨了鞭子,不过因此娶到了我的小姑。一点都没有吃亏。 再后来,有年轻人如果暗中喜欢了某个姑娘,会去问计我姑父。这时候如果我小姑在,我姑父赵六就看看我小姑,什么话也不说。被问得急了,我姑父就半闭上眼睛,拈指微笑。他的长睫毛一闪一闪的,道行很深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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