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一荐]乡村谈鬼（作者林有财）

闲山静水

乡村谈鬼

林有财

在乡村，走夜路遇鬼，跟嗑瓜子嗑出臭虫一样，都是平常事。

但是别怕，在我听说的故事里，夜路遇到的都是好玩的鬼，人心富饶之地，是没有恶鬼的。比如王定伯卖鬼，得钱一百二十贯。是说隔壁老王赶夜路遇到一鬼同行，后来他把鬼抓到集市上去卖掉的故事。这些鬼都是兔子狐狸之类的动物变的，战斗力不强，动不动就被人涮了。

也有涮人的，比如搬头鬼。搬头鬼一般都是化作美艳少妇，夜晚坐在路边梳头。搬头鬼坐在路边也不为害人，只是为验证自己的魅力指数。如果回头率不高，就会不高兴。

路上遇到搬头鬼，你若不看她，她便在树下喊你的名字。等你回头，她就把头搬下来放在膝盖，拿梳子仔细梳理了给你看。能把自己头搬下来的自然是很厉害的法术，在西游里，悟空跟一黄毛狮子斗法，互相搬头，最后孙猴子把黄狮子的头搬没了。所以夜路遇到有人喊你，千万不要回头。

不回头便没事。

村里赵木匠有一次在邻村做活，回来的晚了就遇到了搬头鬼。彼时也是夏夜，月光汤汤。蝉声不息，草木可辨。路边树下，端坐一貌美少妇，绿衣红裳，独自梳头。想来此时的情景，应该有无限风情。

只是赵木匠不懂风情，擦身而过。少妇就“咦”了一声。赵木匠再回头来看，少妇就把头搬了下来，放在膝盖上了。是别人早就吓跑了，但该着此鬼点背，遇到老赵。

老赵是木匠，木匠的墨斗可以镇鬼。不仅是木匠，只要是手艺人，比如裁缝的尺子石匠的凿子都能治鬼。所以手艺人在外做活，如果第二天还要再去，为了省事会把家伙什放在东家，但回家的路上是一定要带一件的应手物件的，这叫回不空手，就跟贼不走空是一样的道理。

老赵木匠就随身带着墨斗。他从墨斗里扯出墨线来一阵疾弹，墨水点点散在女鬼的衣服上，搬头鬼受不得脏，把手里梳的头向赵木匠扔去，化作一阵白烟踉跄而去。赵木匠接住了头一看，原来是一朵木槿花。

木槿花的花朵硕大，向来有落花如断头之说。第二日去寻，路边果然一株木槿花，花落一地。而树边不远处，躺着一只肥兔子，兔子身上都是横七竖八的墨线。赵木匠提了兔子回家，做了一锅红烧兔子肉，自己吃了。

赵木匠打了兔子，手上的墨汁却怎么也洗不去。又因为烧了兔子肉没请邻居去吃，惹人恨，于是给他起了外号叫“黑手”。木匠的名声，从此就一黑到底了。

还有一种鬼打墙也比较讨厌。

鬼打墙就是小鬼使坏，挡人去路。这个常人不能破，被挡了路只有苦熬到天明，等到天亮见到太阳出来就没事了。乡人对这个鬼的称呼简单明了，曰：“挡”。好在命名的时候还没有敏感词，不然被抓进衙门去也不一定。

我大舅是个石匠，一次夜路，遇到一人遇“挡”。当时冬天，夜里雾大，远远的就见一人在树林边打转。大舅过去问话，那人垂头丧气，说走了半夜一直在此打转，像磨坊里拉磨的驴子一样。那驴见了大舅还是高兴，毕竟有伴了，认定大舅同是天涯沦落人。两人于是坐下聊天，各自交换烟袋抽烟。等抽完了一锅烟，我大舅站起来拿出石匠的锤子与凿子，锤子凿子当当一顿敲打，凿出火星。见了铁火星，迷局就破了。

大雾顷刻间散了，天地清白。后来这个人跟我大舅撮土为香，八拜结交做了兄弟。那人自称是个游方郎中，临走时给了我大舅一个锦囊，说以后遇到求人的难事可以打开。我大舅姓张，字少卿。后来他的结拜兄弟做了县长，他留下的那个锦囊大舅曾经打开过一次，上面写了五个字，并没什么用处。

至于他的兄弟的下落，我大舅说：龟儿子走了以后，再也没来看过我。

牛眼是可以看到鬼的。牛鬼蛇神，牛跟鬼就连在字典里都不离不弃，由此可见这个说法由来已久，不然牛郎也不能跟着沾光。牛眼见鬼，就是说：如想你作死的话，在七月十五的子夜，头顶三瓦片，眼睛摸一点牛的眼泪，就可以看到百鬼夜行。

但这只是一个未经实验的传说，就像没有人见过小李飞刀的飞刀。“no zuo no die”的意思是，作死的人都作死了。

牛眼见鬼毕竟只是传说，但用牛皮做的鞭子却是极厉害的道具。鞭子要用蜡条杆子做柄，鞭子和杆子同长。合计一丈八。这个鞭子的来历，大约是来自汉朝时出使用的旌节，“以毛为之﹐上下相重﹐取象竹节”，这个“毛”应该是牛毛。在汉时，使持节的人是很牛的，“得杀二千石以下”，二千石的俸禄大约是郡守级别，相当于现在的杭州市市长。

现在手持使节的，全是巡视小组的人，能不能杀二千石就不知道了。

自从苏武以后，旌节流落民间，放羊赶车，都用的着。我二爷爷从前是个车把式，就有这样一根旌节。等他老了不能赶车，还整天抱在怀里，走到哪里都跟御史钦差一般。马伯庸在微博里喜欢给人画辟邪符：亲王在此，祥瑞御免。完全是一个赶大车的亲王做派。

村里赵家染坊的儿子赵六，是读过高中的。在村子里算是最大的读书人，后来回乡做了木匠，总是心有不甘。一日撞邪，赵六就神经了，开始白着眼看人。赵染坊气不过，就拿一根烧火柴来打。

那时房屋低矮，赵六被打急了，蹭的一下上了屋顶。赵家父子的闹剧引来妇孺围观，被逼上屋顶上的赵六于是破罐子破摔，指人乱骂。赵染坊颜面扫地，搬来梯子就想上房。赵六不肯就范，揭了瓦片往下乱扔。每一片瓦砸在地上都是铜钱，赵染坊就心疼的不行，不敢再逼的太紧。一时攻守平衡。

赵六见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就得意地站在房顶做御风状，口中念念有词：“吾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诗念的累了，就躺在房脊之上，翘起二郎腿，拈指微笑。完全是一副黄半仙的样子，众皆骇然。

这时候就该我二爷爷出场了。

我二爷爷也不出声，怀抱牛皮鞭子绕着房子看了一圈，忽然出手。“啪、啪”三鞭子，喝了一声“还不滚下来！”挨了鞭子的诗人赵六就乖乖的滚下来房来了。写到这里，我知道肯定有某位看官要挑刺，说明明三鞭子，却为什么只“啪啪”响了两声。——“啪啪啪”都被你们玩坏了，我才不去乱写。

再说从房顶上滚下来的诗人赵六，摇摇头变回正常人。赵六环视了一圈围观的群众，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拿起水桶低着头到村口挑水去了。

赵六后来娶了我小姑，我叫他姑父。我小姑是我二爷爷最小的女儿，是村子里最漂亮的一个姑娘。赵家托人上门提亲的时候，我二爷爷根本就没提赵六上房揭瓦的事，我想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蹊跷是我不知道的。

但总的说，赵六装疯虽然挨了鞭子，不过因此娶到了我的小姑。一点都没有吃亏。

再后来，有年轻人如果暗中喜欢了某个姑娘，会去问计我姑父。这时候如果我小姑在，我姑父赵六就看看我小姑，什么话也不说。被问得急了，我姑父就半闭上眼睛，拈指微笑。他的长睫毛一闪一闪的，道行很深的样子。

派格

有才，这是姐姐第二次推荐他的文章了。

虎步漫游

这片雅致，又好玩，难得！

虎步漫游

我倒有一篇俗的，旧贴，也借此热热剩饭。
说鬼

   打我幼年起，便常见被使着性子哭闹的孩子折腾得不耐烦的父母会忽然嗔起脸，吓唬道：“别闹了!赶紧睡，外面有“老獓”。”孩子往往会惊恐的立即歇停下来，连往门窗外黑漆漆的夜瞅一眼的勇气也没有，乖乖地躲进父母的臂弯下，不大一会儿就进入了沉沉梦乡。待到一觉醒来，金色的阳光又铺满了庭院，溜进了房里，鸡在振翅咯咯的叫，鸭在漫声呀呀的吵，猪饿得心慌也在不安的哼哼着，不知是哪个路过小院外说话走路的动静大了点，小黄狗发威了，一声接一声的吼叫，一只麻雀追逐另一只从窗外的屋檐下嗖的飞过，落在小桃树的高枝上，就此叽叽喳喳的吵闹不休。小小的人儿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任由母亲温暖的手帮自己将衣服一一穿起，昨晚“老獓”带来的恐惧早已在这个照例热闹的清晨里烟消云散了……
    嘿嘿！
    谁知道“老獓”是何物也？——其实“獓”字是我百度来的，据说是山海经所记述的一种怪物，“獓狠 ， 三危山食人巨兽，样子有些像牛，长着四只角，它的毛发很长，就像披在身上的蓑衣。”看明白了吧？也就是说，生活中的民俗口语要转化为文字，有时候是很难的，我只好就个人的理解来寻一个读音与意思都贴近的来替代。还好，反正都是吃人的鬼怪，都够吓人的，尤其是对于小孩子。
    山海经中有名姓的鬼怪，也都有大略的形貌描述，比如这个长有四只角的食人怪。可是，我的父老乡亲们口中的“老獓”却形象多变，简直都如信口开河，头一天所讲的绝对与第二天的不重样，当然，这也证明黑夜里的确潜伏有很多的鬼怪。小孩子也大多不敢细细追问，只听了一声“老獓来了”，立刻就大气也不敢出的躲进被窝里去了呢！夜色暗沉，谁知道墙根底下树丛里会突然蹦出个什么玩意呢？！
    这样过了几年，随着心智的逐渐完善，小孩子也越来越对这所谓的“老獓”充满了好奇心。常常一边心惊肉跳，一边还挪不动脚跟的偎在村中长者身边，伴随着铜烟锅袋抽吐出一团团呛人的烟雾 ，故事也就慢条斯理的上演着。通常都是一些久已流传的老故事，就是蒲松龄聊斋中所记载的那些也偶尔的会有所涉及，只是较为粗略或有所差异而已。这些虽也很神奇，但远远没有与离我们时代及环境都较为接近的更有吸引力，效果也差些。
    譬如，我十多岁的时候，正好村里兴起自己动手烧砖瓦盖新房的潮流。砖窑就在村西一片高高的荒地上，那是以前张姓地主家的宅院所在。因为都还是靠屁股朝天脸对地的伺候庄稼吃饭 (外出打工挣钱是十年后才风行的事）, 所以大多没钱买煤作燃料，只好烧麦草豆秆苞谷秸秆；可这样费的劳力就格外的多，须不间断的有人往窑门口填柴禾才行。于是，就有了这样的故事开始流传：大年三十的晚上，某某——一定是我们都知晓的——正在看窑，就在窑门口包扁食（饺子），正忙活着哩，从门外进来一位老婆婆，问他：“咋还正烧窑哩，你过年咋不回家哎？”他也挺老实，回答：“还没烧透。只能搁这过三十了。恁（你或你们）从哪来的吔？”“俺是看俺闺女去来，走到这天黑唻，又冻哩不能行，看见恁这有火，过来想烤烤火。”老婆婆又看看饺子盆：“咦！还是猪肉馅哩！”掏劲的又闻闻：“还怪香哩！我给你照护着包吧！”他一想，也中，一个人的确也忙得不行。但等他添满炉柴后，回转身就发现不对劲，那老婆婆脸没血色，一身衣服又脏又破，最可怕的是她伸出来的手枯瘦细长，半拃长的指甲盖里满是污泥。他心里顿时明镜儿一般，却不动声色，说：“你慢慢包着，我抽棵烟”。然后，从炉火里揪出那根通红的烧火棍来，趁老婆婆没注意，狠狠的往她屁股上攮过去。只听老婆婆一声叫疼，立刻化作一溜火星儿往西河沟那边落下去了。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我们却意犹未尽，追问：“后来哩？” 老者大笑：“鬼都打跑了，还有个屁的后来！”“还怪带劲哩！再讲一个。”“再讲一个？怕你们夜里睡不觉了。”“不怕，不怕，不怕！谁怕谁是龟孙。再讲一个。”“中！那就再讲一个……”。
    当我读初中的时候，接触到的人也就多了，同学们的故事通常与现实有关。比如，自己村前有一棵大树，好多年的大树。村里有个小媳妇，长哩可漂亮了，可就是与婆家人不对付。又一次吵完架后，一气之下在夜里跑到大树下挽了个绳结上吊了。她死后，开始传说她的气性太大冤魂没散，多人都说在大树那里见过她，甚至是白天也见过，说她穿一身白衣裳坐在树杈上乘凉哩。村里有一个憨胆大，偏是不相信，说：“净胡咧咧。人死灯灭，哪来的鬼？----去球吧！”
   然后，有一天，他到镇上一个老伙计家喝酒，喝到天黑才回家。那夜正好又是阴天，伸手看不见手指头，他磕磕绊绊晃晃荡荡的往家摸，好不容易走到村口，喀嚓一声雷响，一道电光，他抬头一瞅：一个白衣女子正好从树杈上吊在面前，眼瞪得溜圆，伸着长舌头，还，还在对着他笑哩！！！他当时就吓昏死过去了。第二天，有人把他扶起唤醒，他一看，并没有下雨啊！再一瞅，哎呀！娘哎，自己就坐在那小媳妇吊死的树杈下呢！心里那个咚咚的乱跳啊，从此再也不敢夜里出门，也不张狂着说不信有鬼了。
    以上二则故事，都曾把我吓得毛根竖起脊背发凉，连厕所也须强壮着胆子才敢去。见鬼！为什么每次听这样的故事都会是在静寂的夜里？！
    至于我的同学们经常神神秘秘又信誓旦旦，讲自己在上早课的路上见到了巨大无比的白路神黑路神（黑白无常），更是数不胜数了。尤其出格的是，他们还经常吹嘘自己的机智勇敢，说只要跳进路沟里屏住呼吸躲起来，便不会被发现。
    厉害！我虽将信将疑却也暗生佩服，因为我在不得已独行夜路时，为了消除疑惧，除了在手心里紧握一片锋利的削笔刀，便是五音不全的颤声大唱了。至于表现勇敢机智的机遇，愣是一个也没有。当然，除了被埋伏在路边的小伙伴惊吓得魂飞魄散的。
   当有幸读到最奇幻的《聊斋志异》时，男儿胆色渐壮的我竟然开始羡慕那些有幸与花妖狐怪卿卿我我缠缠绵绵的书生了。撕去画皮的恶鬼，自然是可怕的，但多情美丽的聂小倩却是可爱的。还有爱笑如花的婴宁、乖巧的青凤……于是乎，在多少个孤独难眠的夜里，我辗转反侧的对着窗外的月亮叹息，恨不得立刻有一声柔柔的吟唱声在墙外响起……宁愿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不是吹的，哥那时候荷尔蒙暴溢，还真的是什么都不怕了。哼！
    ……
    人世间最无情的，也许便是无声的时光了。当岁月刻在我眼角的皱纹一天天的增多、加深，许多曾最多姿多味的的往事，也逐一褪却朦胧的面纱，于是，只留下一声声的哂笑了。
    所谓的鬼怪啊！老獓啊！不过多半是人们想象出来吓唬自己的，为了平淡的生活添些味道，为了开怀一笑而已。可是，我却又多么心情沉重的发现，事情的真相远非如此，因为在现实的生活里，从古一直到今，鬼怪，更多的时候被别有用心的人所用，为了愚弄欺诈为了杀戮掠夺剥削……。怕什么虚无飘渺的鬼呢？！躲藏在人群中的不漏声色的鬼怪才更可怕呀！也许，这个社会的一再堕落，正因太多蒙着画皮的鬼在作孽吧！也许是我们每个人心里都藏有一个恶鬼，在合适的时间地点就会释放出来吧！
    好吧！我也不信鬼，因为自己真的没遇见过，所以只好也悻悻的说：去球吧！
    但放眼尘世，却到处又隐隐约约中鬼影幢幢的样子，所以也只好默念“大慈大悲观音菩萨、真主、耶稣、圣母玛利亚……请祭出能永远带来光明的法宝，救救我们吧！

时光微雨

大晚上的看这个，有点恐怖！

锦瑟

所以夜路遇到有人喊你，千万不要回头。
不回头便没事。

记住了。

锦瑟

没见过鬼，也不想见，但我相信故去的人有魂灵。

锦瑟

蛮喜欢看鬼故事的，虽然怕，却好奇。

时光微雨

锦瑟 发表于 2018-2-23 21:25
蛮喜欢看鬼故事的，虽然怕，却好奇。

我爱看韩语的《鬼怪》真的好看。

榆园书话

白话聊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