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
文/莫零
我对夏天所有的回忆都与我妈胖娘子有关。从前没几家有空调,电风扇也全家仅有一台,夏天防暑纳凉,可是个称职主妇们的大工程。
暑假刚开始,胖娘子就开始铺席子了。卷了一冬的席子,不好好清洗的话,睡一觉一身霉腐气。一般主妇,弄盆热水,把席子往晾衣绳上一晾,擦两遍晾干了就能用了。我们家胖娘子,天生爱折腾,她无比热爱我家门前的这条大河。席子是一定要用自行车推到河边去洗的。洗席子是我爱干的活,裤脚一卷,往水里一站,胖娘子从岸上把席子铺到水面上,用一把自己改的长把尼龙刷,一下一下地刷在席面上。清凉的河水从席子上淌过,感觉凉气全都留在了上头。
我们家是竹篾席,专门请篾匠打的,把竹子剖成手指头宽的薄片,编出斜方格的花纹来,用十几年都不会朽。起先是淡青色的,睡了几年颜色渐深就成了酱黄色,但席面愈发光洁如洗,染上了人的气息似的。
从河里洗完了席子回家,要放在太阳底下曝晒,晒到下午两三点钟,胖娘子睡完午觉回来,就收了。收回的席子先铺在长凳上,拿温水滴上几滴花露水,用毛巾用力擦拭几遍,再用电风扇一张一张吹干,到黄昏时分才会铺到床上去。这样洗过的席子果然是要凉快几分的。我爸恭维她:玉兰洗过的席子,三伏天都不用吹电风扇的。他的胖玉兰便又露出了她那熟悉的少女般的笑容。
其实夜里倒真不怎么热,尤其是在胖娘子监督我们每天晚上都洗热水澡之后。她说别看人家洗凉水澡凉快,其实是外头带的凉气,身体里的热气并没有出来。洗热水澡呢,就把身体里的热气给带出来了,再擦点花露水,一晚上都热不到哪里去的。所以直到现在,我们姐妹俩都保持着夏天洗热水澡的好习惯。
大中午还是热的,外头知了不知疲倦地嘶叫,胖娘子就给我们调醋汤茶。用一个铁皮桶倒上一大壶开水,放冰糖不停地搅拌化开,等开水凉到差不多了再倒入少许陈醋,喝起来酸甜可口。后来她又改良了配方,加入了话梅和陈皮,就跟现在喝的酸梅汤味道差不多了。
家里没冰箱,这也难不倒胖娘子。她把铁皮桶吊到井口里,上面盖上笼布,再把井盖给盖上,醋汤茶跟冰镇出来的一模一样。我离开家出去念中专之前,年年夏天都靠她的冰镇醋汤茶度过。
吃的菜也想尽办法开胃爽口。凉拌西瓜皮,醋泡萝卜这都是我爸每晚必备下酒菜。她还会做一道肉皮冻,那简直是我们全家人夏天的最爱。一整年收集的肉皮,全用在了一个夏天里。
肉皮平时就洗干净,晾干了,塞在陈茶叶桶里的,要吃的时候用开水泡过夜,第二天在灶上用五香卤好了文火再炖上半天,到了晚上,基本上已经酥软喷香了。连汤一起盛到铁盆里,放凉了吊到井里一夜,第三天中午,就可以切成薄片上桌了。
她做的皮冻呈琥珀色,Q弹凉爽。做一铁盆只能吃两天。隔几日她再不嫌费事地继续炖煮,仿佛那就是她夏天里全部的工作似的。
她离去时也是夏天,总觉得老家里的席子上至今还留有她的气息。可如今的夏天,我们却再也不铺席子,也没有醋汤茶和肉皮冻可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