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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 火 那应该是我看到过的燃得最惊心的一场大火。在那场大火的周围,人山人海的人群,还有声嘶力竭的喊叫,烧了天,也撕了夜。 而关于那场大火,究竟是由谁先点燃的,却没有人能够说上来。 最先前,那场大火是在张老倌的禾场上烧起来的。好多好多的人,从张老倌家里面搬出来一件一件的物什,家俱、被子、桌椅板凳,只要是能够燃起来的都被他们搬出来添在禾场上的火堆中。这个时候,张老倌的婆娘坐在屋门槛上,她披散着头发,不时的抬起来双手在空中虚弱的阻扰。不过她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坚决。也许她明白自己这样的动作是徒劳的吧,或者她太虚弱了,一个连续哭了两天两夜而且粒米未进的老妈子又怎么会不虚弱呢。 我挤在人群中间,听到有人问,怎么没有看到张老倌和他的女儿呢?那边厢便七嘴八舌的骂开了,他们还敢呆在屋里?看大家不打断他们的腿! 张老倌是村子里面少见的一个怪人,他独来独往的,在打理田地里的活计之余,他就拧着一个化肥袋子村头村尾的转悠,他捉蛇。所以一般来说,他们家里也少有村里人过去串门了,他家里面那一笼一笼圈养着的蛇特吓人,房子里面的味儿也大,蛇的特殊的腥味中人欲呕,连带着也使人对他们家有着嫌恶。 张老倌的女儿我们叫她四妹子,大多数的时候,她是并不擅于言语的,当她面对村里的小伙子们的搭讪时,她就低着头急急的行走,让人觉着她的怯弱。一直静悄悄的她,在大家的眼里若有若无的,仿佛大多数的时候她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那些年,村子里的姑娘们已经开始烫头发了,姑娘们的头上一个个大波浪小波浪的,逢见和人说话还要在头上拨拉那么两下子,可她四妹子不,她总是将头发乖乖顺顺的梳成直溜溜的麻花辨子。象一条直通通的腹蛇,这是村子里面的一个姑娘说的。 从这样的评价也可以看出来,他们张家,的确在村子里面是没有人缘的。 听人说,四妹子也处过一个男朋友,叫春生。在春生提着礼品逢年过节的往他们家走动了一年多的日子,在一个黄昏,村子里刮起了一阵强台风,吹得各家各户门前的东西到处跑,春生于是赶紧过去帮手给四妹子家里抢收晒在禾坪上面的谷子。风大呀,旋窝风卷过来卷过去,把禾坪上的谷子卷起来,再漫天的飞洒,就象下谷雨似的。很不幸,精精瘦瘦的春生没帮上忙,倒是被风卷起来挂在一根树杈杈上面去了,这又让张老倌和四妹子他们忙乎了好久才弄下他来,于是自然,张老倌家晒在禾坪上面的谷子也就耽搁了。 这下子张老倌不满意了,他不再允许四妹子和春生来往,理由就是做庄稼的人家应该有一个好的身体坯子。他对春生的父母说,风一吹就倒的后生只会让他的闺女遭罪,说完,在春生家的桌子上面拍下几百元钱就转身了。他这是横下心了啊,连春生这两年的花费都给退回去了。剩下春生家的老妈子在后面嚷,仗着你家里有钱是不?这么说,俺家里的春生好心帮你家收谷子还竟然被你看低了? 春生在村子里面抬不起头来,一发狠就跑去南海打工了,听说后来在建筑工地上吧,反正蛮辛苦的。春生的妈妈逢人就说,那个死老倌子不是个人,可怜了俺们春生这样对他们了,不讲感情的东西。她一边儿骂,一边儿就惹来了大家一致的赞同声。 四妹子是没有多少主见的,春生走了,大家也从她脸上看不出来多少伤悲。然后,张老倌就托媒给她寻了另一户人家。那个后生的父母已经过身了,家里穷得叮当响,听说是要倒插门到张老倌家里来吧。这后生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我在这里也就用后生简称他吧。 后生的身坯架子就比春生好多了,因为家里条件不好,他在人前也就都是一脸的陪笑,而且特别舍得出力气。他隔三差五的就跑到四妹子家里来,地里地外也是做功夫的好手。在他夜黑的时候晃荡着从张家的地里回去的时候,常常就有老人说,这后生可怜呢,没个父母亲倚靠,只好倒插门。 对后生的印象,我也仅止于这么多,再然后我看见他时,他已经脸上蒙着一块白布直挺挺的躺在张老倌家里的堂屋当中了,他死了。 我挤在人群中看见,村子里面的一个大婶伸手朝他的裤裆下面摸去,然后回过头来肯定的说,卵蛋子都被捏破了呢,真可怜。我猜想,在这之前应该有好几个人摸过后生的那个东西了吧,当然,她这话在张老倌的屋子里面就又引来了一轮骂声,人们说,这死老倌子真下得了手,抓到他的话应该吊在树上打。 那两天,我除了转回家吃饭睡觉,其他的时间都挤在人群中看热闹了。我听到了各种各样的传闻,传闻也越来越生动具体和离奇,归纳起来分为两个版本,第一个是:在晚上,后生在四妹子的房间里面和她说话,最后把四妹子的床板整垮了,张老倌就进来弄死了他;第二个是:在晚上,后生在四妹子的房间里面和她说话,后生想和四妹子做那个事情,四妹子不同意,用膝盖头把后生胯下的那玩意儿顶破了。 人们说,缺德!一个精精壮壮的小伙子,肯定有熬不住的时候嘛,就这样弄死他了,这一家人可真狠心。 后来,乡里的派出所就过来人了,给后生检查过之后扔下了话,急性阑尾炎致死,办后事吧。派出所里面出来的人,自然是查过不少死人的,便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了,其中一个看起来有点官样的人还说,大家都散了啊,别围着了。 派出所的官神气的站在后生的尸体旁边说话,这个时候,就不知道是谁打开了张老倌家里养蛇的笼子,各色各样的大小蛇窜了出来,唬得一些胆小的妇人鬼哭狼嚎,间中夹杂着一个声音,张老倌这里的蛇还没有卖钱呢,你们派出所都带走吧。 这话的意思一听就明白,是在说张老倌家里给派出所使钱了呢。这些年,他张老倌靠抓蛇可是弄了不少钱的呀。 于是,大火就烧起来了。 后生死了,但人们对这个孤苦后生的同情心并没有减退,人们也同时燃起了对这一家子人潜存的愤恨和妒忌。很多的时候,一个失去了理智的群体,他们的破坏力是惊人的。人们敲破了法医的头,举着锄头钉钯将派出所来的人赶走,他们自发的组织了起来,在村口用身体拦截县公安局赶过来的警车,坚决不让他们进村。 同时,张老倌家里的物什被一件件的搬出来了,有人点燃了鞭炮朝那码得象小山似的家俱等物什上面扔去,再然后,一阵接一阵的鞭炮声就响开了,家俱燃烧的噼剥声,冲天的火焰,还有被火光映红的一张张脸庞,仿佛是一场庞大的狂欢。 那两天,张老倌俩父女到底藏在哪里,开始是没有人能够说得上来的,在出事情的第二个早上,在有人点着他们的脸开骂的时候,他们就不见了。 村子里面肯定是没有他们藏身的地方啊,他们又不招人喜欢,再者说了,张老倌一家子是从遥远的山区迁过来的,附近也没有亲戚,他们怎么就从大家眼皮底下不见了呢? 要不是在外面打工的春生从南海回来,事情就应该是另外一个结局了。也不知道那春生被什么恶鬼附了身,心里就一直放不下四妹子,这不一听见消息就急急忙忙的赶了回来。他回来的时候张老倌家里面的东西已经烧得七七八八了,他着急呀,这年轻人也不管众怒难犯,拿一根扁担立在张家的门口就骂开了。 春生骂,他张家哪里得罪你们了?他堵在张家的大门口,死活不让人往屋子里面去。春生的老娘当时正在村口上买肉,儿子回来了啊,是应该做一餐好吃的给他吧。待她转回来一看见,一把就揪住了春生往自己家里方向拖,嘴里更是骂声连连,你个死化身子,他们张家当时那个样子对你无情,你是吃猪油蒙了心窃不是。 春生不走,被他的娘老子揪着,他一挣扎一使劲,一不小心就把他的娘老子摔翻在地上了,顿时就惹来了大家的暴打。打的人边打边喊,你个狗日的东西,他张老倌值得你连娘老子的话都不听了呀。那春生倒在地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嘴角挂着血丝,却还嚷个不停,俺做他张家的女婿一年多,就没听见叔叔说过什么害人的话,他勤吃苦做,你们不就是看见人家抓蛇弄得了钱不是? “哄”的一声,人群笑开了,就你还张家的女婿?充其量也是个未过门的!再有人笑着说,是个人家不要的女婿吧。 春生发了横,那是俺没本事,俺不怨人家,关你们卵事!这就有人又接上了话,你要是真做了他们张家的女婿,恐怕你现在已经躺在张家的堂屋里了,卵蛋子都被捏破罗。 放你娘的狗屁,春生是真的恼了,人家派出所的人都说了那个人是发阑尾炎死的。 你才放你娘的狗屁呢!阑尾炎会发得卵蛋子都破了?于是人们一哄而上,都用脚朝躺在地上的春生踩。 春生娘慌了,她护不住他的儿子,只好抑天抢地的哭,嘴里面更是高声的骂,天杀的张老倌哟,你害了我的儿哟。 这时候张老倌就出来了。他和四妹子从墙的夹缝中钻出来,他家里竟然砌了一堵夹墙,里面全部放着他养的蛇呢。他把一笼笼的蛇从夹墙里面搬出来,他打开蛇笼,抓着那些蛇朝人们的身上扔过去,他也不说话。四妹子就从人群中强挤过去扑在春生的身体上面,她一边哭一边喊,春生又没有得罪你们。 四妹子的老娘也哭,一边儿小声的分辨,阑尾炎痛起来,他在地上滚,怎么知道他就把那里弄破了。这个老实的母亲,眼神呆滞,仿佛自说自话一样。 一笼一笼的蛇被张老倌扔完之后,他在堂屋里面开始转圈子,转着转着他就点燃了一个大大的火把,他说,你们喜欢烧是吧,我就一起烧给你们看。他扬着火把不让人近身,他的脸色看起来相当狰狞,他屋前屋后的跑,围观的人们也跟着他跑,却不抓他。张老倌的房子就烧起来好大的一场火了! 人山人海。火光冲天。 人山人海。火光冲天。张老倌扬着他的脖子喊,你们过来打我呀,你们打不死我,我过两年就起一个楼房! 张老倌的房子烧了。他们一家搬到了村尾的河洲上面住着,芦苇搭建的棚子,离着村子远远的。没有农活的时候,他还是村前村后的抓蛇。 过了两年,河洲上就真的有一幢楼房立了起来。楼房建成之后,张老倌就不再抓蛇了。偶尔人们从河洲上走过,总见他端着一个玻璃瓶子在树荫下坐着,他老了,喜欢上了喝酒。 春生和四妹子还是没有走到一起,春生的娘不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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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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