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素颜 于 2012-3-18 18:11 编辑
惜别 一
春天的猫不是猫,好像一只因寂寞而嚎叫的狼,或许又是个喜爱啼哭的讨厌孩子。特别在夜里。整个夜都被它们撕心裂肺时而尖利时而焦躁的声音划得七零八落。
玉儿也不是玉儿,她总在这些响动里心慌慌。她总觉得那些声音是小宝发出来的,是要吃奶。可是,小宝早就进入了梦乡,小脸红扑扑的,嘴角微翘,挂着少许涎水。况且小宝都活蹦乱跳能“跳房子”了,哪里还需要她喂奶呢?玉儿想到这里,心“蓬蓬”跳得厉害,她将手放在依旧挺拔的左胸上,想起一个人坏笑着说:宁国的水真养女人呢,再瘦的姑娘乳房都丰满的很。玉儿忽然笑了一笑,却发现泪水早已湿了衣襟。
一只猫悄悄地从墙根溜过,悄无声息,却忽然立在窗根叫起来。悠长而震颤的声音,在夜里显得特别响亮,把玉儿吓了一跳。她想站起身,推窗驱赶那个让人不知所措的小畜生,却发现自己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定一定心,希望把涣散的心神收拢来。可哪里收得起。仿佛春水落下来,“滋溜”便钻进土里,早渗透开去。
夜越来越长了,玉儿的心也像绷紧了的弦,细长,轻轻抬指便会断裂了。
胡乐司镇,一个地图上都难以找到的地方,却秀丽的很。桃花儿粉艳,竹枝儿翠绿,清澈的溪流能照出槌衣女子秀美的身段。小镇背傍山,面临河,仅有的一条逼仄长蛇街,曲折蜿蜒,约有两里远。玉儿黄昏的时候喜欢去河边槌衣,影子常常在水面上破碎了荡漾开去,又慢慢复原,周而复始,仿佛她的生活。她喜欢抬头看山上的树,那些杉木、毛竹、板栗、核桃、党参就这样长在山上,也长在石头的罅隙里,其实寻常得很。但玉儿喜欢,她的眼神在这些山上飘忽,有时候就到了山顶。山极高,高到玉儿不曾爬到过山顶,但玉儿的心总是在山路上跑,总有一天跑出了山去。
玉儿赤了脚在水里,洁白的脚丫子越发被水漂得白嫩,那些细细的经脉,绿莹莹的更衬出皮肤的通透。拎了桶,收了棒槌,玉儿小巧的脚便踏上了小街的青石板。脚底凉润润的,在春天里不觉得刺骨。一路走到屋前,玉儿拿了毛巾随意擦了擦脚面,伸进鞋里,便绕过屋后的竹林晒起衣服。
一日又一日清淡如水的日子,总是随着日头滑过山那边。忽然有一天,玉儿盯着青石路上独轮车碾出辙痕出了神。辙印深深,却光洁,一路伸出很远。相传徽商们就是沿着这辙印去芜湖担大米,走扬州捎脂粉,到泾县贩宣纸,过宁国运油纸伞铁锅。胡乐司镇便是打尖休息的好去处,商贩们吃饭住宿,镇落便形成了。可是,玉儿觉得这镇落还是冷清一些,千篇一律的门脸、熟悉的人们、清汤寡水的青石路单调得很,那吱吱呀呀的独轮车,把她年轻的心摇晃得仿佛就要飞出去。
终于,皖赣铁路修进来了。那些修铁路的男人携带着满身的汗味,下班后就到小镇上喝酒打牌。小镇热闹起来。玉儿在镇上开了个杂货店,捎带早点,露水生意,太阳一出来,买卖就清淡了。待到黄昏,便有些小伙子总往店里跑,和玉儿拉呱。一来二去,玉儿有了相中的小伙子,小伙子更是中意玉儿,屋前的小片桃林一到晚上便有了动静。桃林里也有猫叫。那些猫扯了嗓子叫,不管不顾的,让一对小儿女心慌慌地抱在一起。
可玉儿的父母不同意。铁路上的男孩儿东颠西跑的没个准儿,照顾不了家。玉儿脚一跺,镇上就有了小小的震动。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这孩子不听话啊。小镇上的人便说:是不听话啊。母亲又哭:彩礼也没要,婚礼也没办,玉儿就跑了呢!小镇上的人回道:这那能呢,不象话呢,怕是连结婚证也没扯吧。母亲愈加伤心:就这样跟人跑了呢。玉儿父亲却是刚烈:跑了就跑了,哭什么哭,我就当没她这个女儿。可是女人心终究是柔弱的,那些泪呀一直伴随母亲一年多。没想到,父亲这一年并没有好过,心中的愤懑积郁一久,就撒手人寰了。
玉儿随丈夫辗转了很多地方。铁路终究比独轮车的辙印更长,一不小心就修到景德镇去了。玉儿便在瓷都结了婚,两人欢天喜地的过着日子,一年不到她的小腹便隆起来了。可惜好景不长,丈夫说走就走了。一场施工爆破中的一个哑炮,把男人送到了天堂里。看见玉儿的人都说:作孽呀,孩子该怎么办呢?铁路上的领导心就软了,一打听是宁国的,就把玉儿安排到河沥火车站当了个合同工。
玉儿抱着儿子回家,方知父亲也去了,母女俩抱头痛哭,只差把门口那条小河也涨满了。
猫又叫了一声,把玉儿惊醒。她转脸看见了小宝绻起的幼小身体在床上显得那样的单薄,心都碎了。月亮已经爬过山岗岗了,铁路隐约划出两道黑线,一直延伸到黑夜的尽头,连起玉儿一段伤心的往事。她的薄衫湿湿地,乳房上冰凉凉地,站起身拽一下衣角对自己说:睡吧,明天站里又要添新人了,站长还指着自己去接呢。
猫依旧叫,声音越来越远。有猫的春夜不是夜,是一个让人心慌慌的黑洞洞,深沉的不见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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