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心月 于 2012-8-24 20:25 编辑
远去的书影
2005年初夏,随我颠沛流离多年的书终于有了一个安静的栖身之所,那是我梦寐以求的书房。
书房因卧室而南伸,就前面车库而建,东面是整整一面可墙的书柜,西面是一个宽大的写字台。经过几天的整理,尘埃落定。书房面积不大,也非雅致,倒也怡情。因书房西向,故夕阳西下之时,显得尤其明快敞亮。书房全部整理好后,自己在书房里吸烟静坐,望着那些跟随我多年的朋友,一方面为它们和我一样有了个比较安静的居所而高兴,同时也想起了那些今天也本应在此安居却因多种原因而离散的书籍,不免感慨良多。
身世沉浮雨打萍,书亦如此。看李清照的《金石录后序》,余秋雨的《风雨天一阁》,甚至遥想在大火中辗转呻吟的《永乐大典》,在沙漠的旅途中颠簸无助的敦煌书卷,不免对那些乱世中的书发出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感叹。对于一个爱书人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书籍的零落更让人伤心无奈了。那些书已经成为他们生命的一部分。其实不只在乱世,就是在太平岁月里书籍的零落也是难免的。它们自从来到这个世间直到消失,其际遇就像在茫茫历史中沉浮流转的人。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一本书和每个人的机缘也和人与人的机缘一样,在茫茫人海间,人和人的相知相逢相离相弃不是似乎有某种注定的缘份吗?一本书被你的手温暖,孤灯下彼此交流,在以后的岁月里又因为某种原因而分散,甚至分散后又在某种场合相聚,这不能不说也是缘份。
书籍,有的高贵,有的低贱,有的风情万种,有的污秽不堪,有的生在帝王家,气质高贵,有的生来就是被人瞧不起的寒士。它们之中,有的从出生那一天起就注定是花瓶般的陈设,有的需要那么长的时间才被别人知晓它的价值。几千年过去了,虽然今天仍然有很多历久弥新,点亮我们心灯的杰作,可亘古绵绵,史事如烟,人事代谢,朝代更替,战乱频仍,兵燹天灾,更有几次大规模的焚书之举,使多少同样伟大的著作灰飞烟灭,散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我们往往为这种天灾人祸而叹惋,甚至天真地希望那些本已消失的典籍会在某一个角落里发现。可它们毕竟永远地消失了,这种消失标志着很多古人的心扉因此而永远关闭,标志着一些历史的真实我们永远也不得而知。叹惋之余,我倒宁愿相信那些典籍的离去原本也是一种注定的缘分,因为我们已经无力回天。每一本书,都是一扇门,通古,也通今。洪荒古籍,今人新作,相遇相离岂是偶然,无非是缘来缘散。
我们有壮怀激烈的时代,也有压抑苦闷的时光,有心心相通的渴望,也需要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宴宴如也。于是人们在茫茫的书海中不断地寻找适合于自己的书籍,就像我们在茫茫的人海中寻找爱人和知音。
我们手里的书籍离我们而去的方式是多样的,就像我们和朋友与亲人的别离。有的默默无声,有的凄凄惨惨。有的像花瓣一样悄然飘落,留下淡淡的哀愁;有的难舍难分,给人揪心般的苦痛。这种哀愁与苦痛并不因时间的流逝而淡化,相反会在以后岁月里的某一个时刻无意间隐隐涌上心头。随雪花而飘扬,和春雨而潇潇,伴茶香而弥漫,依从手里散出的烟缕而缭绕,并夜晚的灯火而明灭。我的书房里有很多新朋,也装盛着对故友挥之不去的思念,让我难以释怀。对于一个爱书人来说,这种难以释怀的情结不单单指向某本书,往往更指向和那本书有关的境遇情感甚至是某一个人。至此,思绪就会不自觉地穿越时空,返回到过去,在特定的情景中停留,个中滋味真是难以说清的。当思绪从过去猛然回到现实中来,对那些书籍的怀念便弥漫整个身心。
那些书,虽是身外之物,可关乎买书人的心理历程。有的记录了当时的无知和愚蠢;有的见证了当时的激情与希望;有的记录了当时的伤感和无奈。它们的封面和现在的书比较起来一点也不招摇,甚至寒酸,可看上去却格外亲切。贫穷岁月里的一口美食会让人终生难忘,特殊境遇里买书的情境同样令人感慨唏嘘,这就是我为什么会由衷喜欢文学大师孙犁《书衣文录》中那些简单文字的原因,也是我为什么总喜欢在旧书摊不惜重复买一些旧版本的原故,也是我在图书馆面对那些已经看过多次可为什么迟迟不肯离去的原由。分离多年后的乍然相遇,那惊鸿一瞥,会给我以多日的兴奋和感动。这种兴奋和感动在旧书摊前往往发生,已然是我生活中重要的乐趣之一。
一段时间以来,我收集了不少曾经拥有过又从我手里散失的书籍,而且都是原来买过的版本,就是价格十分便宜的那种。这种收集估计是不会齐全的,而且也永远代替不了原来的那本书。可这种收集和寻找我会一直坚持下去,因为那些远去的书影毕竟有我深深的思念。
先找几本书,怀念怀念。时间从1977年到1983年。是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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