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般若山人 于 2013-3-16 14:33 编辑
如果说涟河是水镇挥舞的长袖,那么河湾处屹立的古塔必是长袖里伸出的一支佛尘。
塔顶不时被风吹来的轻微的铃铛声就如一曲悠扬的梵音。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可以清晰的聆听到塔顶的铃声。
水镇的风月浸染了这里的人们,所以水镇的风流韵事世代传承。
傍晚,涟河里弥漫起一层层的雾气,河边的芦苇荡里不安分的斑头雁、野鸭子轻轻的扑动着翅膀,一种不知名的昆虫极细长的鸣唱穿透浓浓的夜色,撩拨着昆二的胸腔深处的那根弦,于是,昆二惶急起来。他像个失魂的木偶人,又像个飘着的野鬼,深一脚浅一脚的,飘飘忽忽的游荡到河边了。河边一望无际的除了芦苇,还是芦苇,芦苇的叶下是潜伏着的涌动的水流。水流里潜伏着的是一尾尾悠游的鱼。夏初,水已暖,鱼儿在水底追逐交尾。月光明亮的夜晚,大锦鲤跳出水面噼啪产籽,一片银光荡漾。
昆二望见了,就在塔与河的交接处,一条银色的大鱼,披着荡漾的月色的缎,向着他慢慢的伸出手臂。
水,紧紧的拥着,像无数的手抚摸着。
水,窒息着,然后是频临死地而后生的快意。
一波又一波,一个高峰再一个高峰。
直至将躯壳里的汁液抽空殆尽,是两具瘪下去的充气娃娃。
夜渐深,雾气蒸腾成寒霜。凝在芦苇叶上,是一滴滴别离的泪。
夜色是另一种流动着的水,两个漂浮在夜色中的影子,像水里漂着的鱼,沿着河堤,芦苇荡的边,在湿润的土路上时高时低,一前一后的飘。高大的,门扇一样的黑影飘进树林去了,树林后面是秋山石匠的石头房子;另一个袅袅婷婷,烟一样的影子像浮动的水汽隐入东边的竹林。
石匠半裸着上身,倚着光溜的石头墙壁卷纸烟。烟叶是自家种的大叶黄,纸用的是村部里的旧报纸。一只竹篾箩半倾在灶台边,篾箩里滚出来三两个土豆。石匠钟爱的黑猫“喵”一声,从灶台蹿下来,围着石匠的裤管绕一圈,又轻巧的跃上灶台。灶台上没有惯常的小鱼,盛小鱼的碟子泛着蓝幽幽的光。黑猫有些失望,望住石匠轻唤一声,以表达它深切的不满。
黑影踢踏着石子路,那种细碎的石子与石子碰挫的声音是快乐的音符。猫闻着了河的气味,鱼虾的盛宴,倏地蹿下灶台,立定在门边。昆二将一串用柳树枝穿起来的鱼丢在猫的面前,眼角的余光瞄着父亲。石匠抽着纸烟,闪烁的烟火映着他褐色的脸膛,他迎着儿子的目光狠劲剜了一下。昆二于是垂下头,绕过父亲多毛的长腿,躲进他那间黑洞洞的小屋。
夏夜的星空富有而奇幻,湿润熏人的树木气息环绕。昆二伸展开他健壮的四肢,刚刚还疲惫着的身心复又亢奋起来;河的气息漫过来,慢慢的浮上来,昆二犹置身河与塔之间,怀里是鱼一样滑溜灵动的酮体。在塔的阴影里,在冰冷湿滑的塔底,在悠扬飘忽的铃声中,昆二完成着一次又一次的洗礼。这种充满诱惑的游戏,像深不见底的陷阱,愈是危险愈富于刺激。
石匠高大的身躯挡在门口,脸上僵硬的线条向儿子宣告他内心的恼怒,
“不要去找她了!”石匠的话像矬子敲打石头,迸着火花。
儿子是长时间的沉默——
“她会毁了你的!”石匠接着说,眼里隐约有泪花。
儿子本来想继续保持沉默,是父亲沙哑的嗓音刺疼了他,他干咳了一声,迎着父亲的目光,伸了伸脖子。石匠以为儿子会破天荒发表自己的观点,但他马上发现自己错了,昆二只是向父亲表示一种尊重,聆听的尊重。
那天石匠在山上的石场干活,锤子叮叮当当敲打石头的声音漫山遍野,以致他的侄子高声喊叫着跑上山来他也没有发现。石匠用板车将满身血污的儿子拉回石头房子,侄子告诉他,儿子本来可以打赢那女人的男人,但他硬是没有还手。
一整个夏天,昆二都没有走出石头房子。东边竹林里还是传来如昆虫一样尖细的鸣叫,像钢丝一样挫疼他的耳膜。
昆二背起行囊离开石匠,离开石头房子的那晚,石匠背靠着儿子的背脊,讲关于塔,关于芦苇荡的故事。还有那场大水,大水里漂浮的娘的尸首。<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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