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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故事（1） [复制链接]

闲散之人

主楼

发表于 2013-3-28 17:10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一些故事（1）

一．

我11岁那一年，差一点告别这个世界。

下乡的地方，临时借住的老乡家不远处，有一个当时看很大，现在看很小的水坝。枯水的季节，水坝拦截着上游的来水，积少成多，足可以应付周边农田的灌溉。而丰水的时候，据说水坝里最深的水有七八米，那是靠近水坝闸门的地方。我站在水坝的闸门上，往下瞅，那水透着一种深蓝，一种幽幽。

那会儿我还不会游泳，最多和伙伴们在水渠里很浑浊的水里扑腾。

后来胆子大了一点，就跑到水坝哪里去了。但是，水库里，是无论如何不敢去的，因为乡亲们说，每年都有人死在这水库里，尤其是靠近闸门的地方，那地方总是会莫名其妙的产生一些漩涡，人一旦卷进去，很难挣扎出来。当然，迷信一点的乡亲们会说，那是曾经死在这座水坝里的冤魂，找替死鬼。

我经常去水坝下面的那个引水沟渠，水很清，且深浅适中，最多不超过腰部。

玩的久了，胆子就大了起来。紧挨着水坝的闸门下面，是一个常年放水冲击出来的水潭，深度据说能有四五米，也就十几米的方圆，水性好的孩子们都喜欢在这里戏水，在一面甚至有一块离水潭表面能有二米高左右的石头，胆子大的孩子，会在哪里做着各种花样跳水，不会的孩子，干脆直上直下的跳入水中，美其名曰这叫“跳冰棍”。这些“技术活”我做不来，我一般就是在水潭边最多进去扑腾一下，就爬出来。

那天小伙伴们激我：你看你，这么长时间也不会游泳，你笨死吧。

我大脑一热，谁说我不会，接着就扑腾一下跳入潭中，我自信的觉得到对岸也就十几米的距离，怎么也能划拉过去。说实话，前半段手脚并用还真的没什么问题，可是游到水潭中央的时候，我突然心里就发慌了，这一慌，突然就失去了节奏感，接着就结结实实的喝了一大口水，还好不是呛水，如果是呛水，我估计也就没有今天这篇文字了。这一口水把我喝懵了，顿时在水潭中央挣扎扑腾。

那一刻我实实在在的觉得：我要死了，要死在这水潭里，整个人开始变的绝望和混沌，肢体动作开始缓慢而失去协调，让围观的伙伴们说，直接就是一上一下的渐渐没有了能力。也就在这时候，一双手托住了我，把我推向了潭边。小伙伴们惊呼着，七手八脚的把我拽了出来。

我仰面朝天的躺在石板上，然后翻江倒海的吐出了几口水。迷糊之中睁开眼睛，看到湛蓝的天。

救我的人，是一个比我大四五岁的男孩子，也是从城里下乡来的，他的父母和我的父母都是一个单位的，他的弟弟是我的同学，我管他叫四哥，四哥看着我吼：你吓死我了，逞什么能？你说你要淹死在这里，你爹妈不得哭死啊？

很多年后，我在这座城市里，邂逅了四哥，我拽着他走进一家小酒馆，举杯的时候，我问他：四哥，还记得你当年救我么？

四哥笑了：算你小子命大啊，那天我们哥两喝的烂醉。

也是从那时候起，我真的学会了游泳，但是，一直以来我对水有一种敬畏感。所以，我下水游泳就是一个来回，可能距离多的有七八百米，短的有几十米。想起乡亲们说的那句朴朴实实的忠告：淹死会水的，打死犟嘴的。

二．

初识牛老师是我随着父母来到乡下之后，在大山里疯跑休学了大半年之后。父母觉得，虽然上学的路挺远，毕竟是学东西，不能让我成天领着房东家的两条大狗，在大山里这么跑下去。我估计他们是怕我变成“人猿泰山”吧。

于是，坚持要送我去镇子里的小学校读书，尽管我十二万分的不情愿，毕竟父母之命不能抗。

镇子里的小学校，离我的家大概能有四五里路的样子。按照乡亲们的说法，这四五里路简直就不算路，抽袋烟的功夫就能到，这种夸张的说法，虽然我颇不以为然。但是，上学乃是必须的选择。

我的班主任姓牛，具体的名字我记不住了。

牛老师长的一点也不好看，一张脸很长，后来我读大学的时候，看到苏东坡兄妹之间的调侃的那句：去年一滴相思泪，如今方流到腮边。不知怎么就想起牛老师的那张脸。

牛老师据说是师范专科学校毕业的。那会儿算是真正的“大学生”。

长着一张长脸的牛老师，脸色是那种暗红的。五官部位还算比例协调，只不过在长脸上还是让人感觉有点异样。牛老师梳着两根粗且长的辫子，那辫子都能搭到她的腰际。

她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摸着我的脑袋：小不点，你要好好读书啊。

我一直认为牛老师讲课的时候，非常投入。尽管那时候的教材，十分操蛋，但是，牛老师也总是能深入浅出的，尽可能的把一些我们该掌握的东西都传授给我们。

牛老师的严厉，是全校出了名的。课间操的时候，大家都列队在尘土飞扬的操场上，班上有调皮的同学相互打闹也是常事儿，只要是被牛老师看见，一家一脚肯定是少不了。那时候的老师，虽然尊严受到挑战，但是，他们还是坚持做他们该做的一切。

记忆里，牛老师曾经对我做过家访。

在临时借住的草屋里，牛老师拉着母亲的手，亲亲热热的叫着：婶子。以至于我真的怀疑，牛老师是不是母亲失散多年的亲人。牛老师要走的时候，母亲送出院门，站在门口，手打凉棚，翘着小脚：嘴里念叨：真是一个好老师，好闺女。

我在镇子上的学校，读了不到一年半，后来父亲单位的房子建好了，我们举家搬到了二十公里外的更深的大山深处。

要走的时候，牛老师拉着我的手，叫着我的名字：你要好好学习，长大了做一个有用的人。

一九八九年，我第一次重回故地，特地去拜访过牛老师，那时候她还在教学。看到我却能依然认出我，并叫出我的名字，让我的内心充满着感动。

二000年的时候，我再去当年下乡之地，同学告诉我，牛老师已经去世了，患的是子宫癌。

我听后默然，感觉眼睛酸酸的。

三．

韩副队长死的时候，我正坐在教室里上课。“轰”的一声炮响，我清楚的看到随着炮声和硝烟抛起的一个物体，它越过了高压线，然后垂直的摔向地面。

这就是韩副队长。他是我们借住的这个村子里的生产队的副队长。

导致他死亡的是，因为修水渠，放炮劈山，有一门炮没炸，他去排哑炮，结果当他爬到那个哑炮点的时候，意外发生了，那炮并不“哑”，只是引线的时间过于缓慢了。

这个爆炸点，离村子很近很近，离我们学校也很近。所以，瞬间，人们迅速的围拢过去。

现场可以用惨烈，威力巨大的爆炸，撕裂了韩副队长的身躯，不远处高压线下，散落着他的躯体，我清晰的记得，一条断臂，一根手指，一只鞋子。

人们流着泪在收拾残躯。

为了这条水渠，乡亲们整整忙活了三年，总算看到即将修通到家门。结果这个惨烈的意外，让所有人感到震惊。

在爆炸点附近，被安排成一个会场，临时扎起了一个台子，台子的中央，是一副很简单的棺木，敛着韩副队长。台子两侧是用松枝扎起来的，各都是白字黑底的挽联。追悼会县里头都来了人，我们所有的学生也都参加。

站在初春的田野上，会场喇叭里传出哀乐声声。

韩副队长的家人悲痛欲绝，泣不成声。

在三月杨絮飞扬的时候，那条水渠修成了，水渠里，清澈的水，缓缓的流过，通水的那天，在我们这个村子里，在水渠经过的地方，水渠两遍都是乡亲们摆放的松枝，野花，一路逶迤。

两千年的时候，我去村子里，看到水渠已经废弃，乡亲们说，早就不用了。我随口说了一句：那韩副队长不是白死了么？

乡亲们一脸认真：怎么会？我们谁都忘不了他。在那个忌日里，我们还都会去水渠边上为他烧几刀纸，念叨念叨他。

我从来不怀疑那些淳朴而懂得感恩的乡亲们。

四．

白庆禄死的时候，村子里一片欢腾。这个说法大概有点不尽情意，毕竟人死了，怎么会有如此情形。

白庆禄死于意外，他在午睡的时候，头冲着窗，窗子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广播喇叭，那种广播喇叭，在那个时代很常见，县里，公社里，大队里，小队里的各种通知都是靠着它。而它的传递方式至今我依旧有几分疑惑。就是那种纯铁丝做的拉线。

那天天阴沉的像扣了一个水盆，继而就是一连串的炸雷。我母亲当时说：听这声音，大概是打到东西了。还真没让母亲说错，雷雨过后，就传来雷劈死人的消息。

白庆禄死于雷击。据法医鉴定说，雷直接顺着广播线一路进来，一个球星闪电，从头部击穿，所以，白庆禄的脚都被击破。而他怀里搂着的那个被他祸害的闺女却安然无恙。

乡亲们说，这叫老天有眼。也有的说这就是报应。

白庆禄是当地公社的革委会副主任，用乡亲们的话说：这人太坏了，坏到六亲不认，坏到头顶生疮，脚底流脓。

其实，他到底有多坏不用多说，仅举一例，他带着公社造反的红卫兵进村子抓地富反坏右的时候，他那花甲的爹拽着他的衣袖说：儿啊，都是乡里乡亲，你不能下这个手啊，他一把甩开他爹的手，把老爷子甩一个踉跄，这还不够，在众目癸癸之下，还朝老爹的屁股踹了一脚，彻底把亲爹踹倒在地：“你个老不死的，再妨碍我造反和革命，信不信我把你当成反革命办了。”

以至于那些鱼肉乡亲，欺男霸女的缺德事儿，据说能收拾出几箩筐。

他那个心性善良的老爹，一次次对乡亲们举手作揖：对不住老少爷们，家门不幸，出此逆子。

这世界有的时候你是想不明白的，嚣张一时的白庆禄被雷公看不下去，替老天爷收了。

是偶然吗？或许是，或许不是。

五．

镇子上的畜牧站里，有一头大种猪，那家伙有多大，不夸张的说，身长大概接近一头牛。乡亲们一般叫种猪为“炮卵子”，这名字很土，却很形象。

这个身材高大的家伙，躺在畜牧站为它设立的“专用猪舍”里，每天除了吃，就是负责“配种”。

据说是正宗的巴克夏猪的后代。人家的祖先来自英国伯克郡。

这家伙的皮毛是黑白相间的那种，除了吃睡配种，偶尔畜牧站的人偶尔还会打开猪舍门，让它肆无忌惮的在畜牧站内“放风”，这家伙的性格不错，偶尔谁去摸它一把它也不恼，只是冲着你哼唧几声，你也不知道它要表达什么。

畜牧站的种猪，并非给所有的母猪配种，只是给各生产队饲养的猪配种，配一次接受配种方是要支付一定的费用的，那会儿有实物支付，也有钱支付。据说，有的乡亲们羡慕这种猪，赶着自家的母猪“求配”，被畜牧站的人轰出来：去去去，我们这是为公社配猪，为公不为私。

当然，也有聪明的乡亲，看到这家伙经常放风，所以，装成有一搭无一搭的把自家的母猪赶着在畜牧站前的空地上溜达，只要被放风的大种猪发现，“好事儿”基本就成了。为此畜牧站的工作人员很是愤怒，指责他们：你们这就是占社会主义猪的便宜。

二十多年后的一天，我的同学电话邀我去他家吃杀猪菜，我去了。吃一口刚宰杀的猪肉，实实在在的感觉，成天在城市里吃的那些猪肉的成分太值得怀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