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4-2-11 09:12 编辑
入戏
小豆男人死那年，春江最心焦。 小豆才三十岁出头，空房难熬，再找男人肯定跑不了。春江想来想去也没想出合适办法，硬着头皮上门见小豆。 到了小豆家，刚要去推门却停手了。大门门心上敬德叔宝执锏拿鞭透着威武，春江不禁想起贾家楼瓦岗寨，自己演的程咬金怕是没有传人了。 进了屋子，小豆赶紧让座倒水，还是那个利索劲儿。 春江说，没见你哭红眼圈。 小豆说，哭秦香莲早哭干了，哪还有泪滴子。 春江吧砸吧砸嘴没说啥，想问问以后咋办，又觉得不妥，只好喝水。 小豆坐在春江对面，低着头说，叔，你怕我跑是吧？ 春江干笑一声，咳嗽也没咳出像样的韵。 小豆说，叔，我不走，招男人上门，叔给我做主吧。 春江说，你不走，叔高兴，你走了，叔也高兴，别委屈自个。称心人得遇，一门心思找很难。可惜小强了。 小强是小豆死鬼男人，唱全本戏跑龙套，演个兵勇轿夫的也算尽心。患了白血病，捱了半年蹬腿儿了。春江拿了一千块钱给小豆，小豆接了就哭。春江很愧疚，觉得小豆这苦命有自己的过错。当年为了挽留小豆不嫁到远处，极力攒缀小豆嫁给邻居小强。小豆心里不如意，最终却听了春江的，只想着这戏班子真的不能散。小豆是当家青衣，这戏少了她就没味儿了。 戏班子有几个人，比如小梅的花脸黑头，红丽的小生，小豆的青衣花旦，张新的弦子，老孙的定音鼓断然不能少的。跑龙套敲梆子的能临时找人，这几个人不能少。能笼络住这些人的，可能只有春江。 小梅喜唱黑头，唱老包是拿手戏。当闺女时候，她和小豆一出《铡美案》名声大噪。小妹的高亢和小豆的婉转让十里八乡年轻人心动，都托了媒人却都没说成。春江说服她们父母，小梅嫁给了村小学李老师，小豆嫁给了小强。 当初，小梅冲春江嚷，他是离婚头，我是大闺女，你心里咋那样想？后来，小梅养了俩闺女，扮了老包频频登台。后台喝茶，小梅叹息春江，你这苦心没人能懂啊。春江整理着衣靠箭袖白纱巾，嘿嘿笑，只说，委屈你了。 后来，小梅跟春江说，你知道我稀罕老孙，咋就装不知道呢。 春江说，咱唱戏，不图挣钱，给你找个牢靠人家，我也放心。李老师人丑心善，好歹是公办的，钱不多但是长流水啊。地里刨食靠不住，戏也靠不住，长流水才靠得住。小梅从那以后死心塌地，再也不提，只在入戏那时候瞥老孙一眼。 老孙最终娶了张新，说是那弦子有了魔怔，音符流进心窝子太舒服。懂的人才懂，不懂的人只是傻笑，老孙说他懂了。春江一直相劝张新嫁给自家儿子，但那话一直不敢说出嘴。人漂亮，性子也好，讷言却不少笑脸，但春江也怕万一成了儿媳，自己这身份没法捂住别人嘴。想来想去，就给老孙让了方便，极力撮合。吃了喜糖，喝了满月酒，张新越发白净，那弦子拉起来越来越有情。 红丽是春江侄女，从小跟着春江一一啊啊的，没想到一出断桥亮相震了场子。也有媒婆不停上门，春江却不管不问。春江知道红丽走不了却担心侄女的将来。红丽和张新自小焦不离孟关不离张，张新结婚了，春江看红丽很失落，也说不出什么。也三十多了，侄女总是说没对眼的，再等等。她其实在等张新，春江看在眼里却没任何主张。 上冬那时候，戏班子要串村搭台。小梅小豆张新都给孩子摘了奶，换上水袖义靠就登台。都知道赚不了几个钱，但那戏是她们的命。 春江打前站，先联络了地方，然后谈价钱，路途方向就确定下来。 等锣鼓点锵锵敲在乡亲们心里，一出大戏就要开幕了。 有的冬天没雪，唱戏祈雪。有的春天无雨，开戏必是十大告，跟老天爷叙叙家常，说东海龙王睡懒觉。唱的人哭哭啼啼，听的人心怀感激。麦子那是咱的命，这戏不唱不合适。 没戏的时候往往会出一些麻哒。 小豆一直没找到称意男人，却被小梅男人盯上了。小梅哭哭啼啼说看见小豆和男人在床上，春江叹口气啥也没说。小豆说她是被丑男人按住的，自己打不过他，被奸了。小梅说你上门给他机会了。小豆啥也不说，回娘家了。 红丽也出事了。 她实在忍不住去找张新，张新不在家。要走，被老孙拉住办了坏事。本不想声张，但就那一次却怀孕了。张新知道以后，陪着红丽去了县城流产。回来后，张新和老孙离婚另住，搬到了红丽家。 又是一年雪花飘，春江又开始做戏，心里的愁却越来越重。小梅说啥也不跟小豆搭戏，红丽和张新拒绝和老孙同台，这可怎么办？ 只好破开连本戏，都唱折子戏，都默然。 小豆唱了《韩琪杀庙》。 小梅唱了《陈州放粮》。 红丽唱了《南阳关》。 春江破例登台唱了《卷席筒》。 那凄凄惨惨的声音发散在舞台，发散在后台。小梅小豆红丽张新老孙和一大群兵勇小轿夫老家丁都听得热血沸腾。台下的人都在傻笑，台上的人渐渐疯狂。 春江下了台，小豆说，明年春上打算要走的，不走了。 小梅给小豆斟了一碗热茶，小豆接住低头落泪。 春江看了看老孙。 老孙突然跪在张新面前磕了一个头。 张新刚要说什么。 老孙又给红丽磕头。 春江示意小梅去劝劝，自己却走向早已无人的空旷的暗夜舞台，清了清嗓子唱了两句：你本是红尘中苦命的人，睡梦中才能有入戏娇喘，等不来天仙配四顾茫然，且把那黄连的苦味尝出甘甜。
小梅问，叔，这算哪一出？ 春江说，哪一出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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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4-2-11 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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