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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贩暖
每天早上7点一准起床,匆匆忙忙往公司赶。
随后是那些个计划报告大会小会声色不露尔虞我诈的白天以及那
些个有应必酬有酬必应烟酒歌舞不分家的夜晚。
男女同事间经常讥讽,男人说,你们这些女人,除了醉,再看不
到丝毫脸红。女人说,你们这些男人,除了醉,再听不到一句真话。
其实,我是想结婚的。
三十岁之前我想把自己处理掉,现在,我已经29。
29,想到中学的时候,有位女老师,29岁了还没结婚,某次她批
评了我一句,我就在背后狠狠咒骂她是心理变态的老处女。现在想起
来,真是残忍。那时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我懂什么呢,除了以为29
岁是青春的尽头,对于生活里没有男人的爱和陪伴的女人,我又知道
什么呢。
我是想结婚的,真的很想。
有几个女子愿意整天介抽烟从爱喜到中华,喝酒从二锅头到伏特
加;有几个女子愿意回到家里冷冷清清,吐了一地还需自己收拾;有
几个女子愿意身上总是疼,是半醉半醒时磕碰到的淤青伤痕。
偏生,爱情这东西,我是再不肯相信的,多矛盾,却又不能阻止
自己去想拥有这种东西。
所以,实在无聊时,我就在网络里随便找人说话调情。这时候,
就如同隔着一层窗户纸看人,眉目间揣度着,言语间琢磨着,也不是
没有小乐趣的。
遇到淳朴,在他的博客。是无意中浏览到,打开因为博客的名字
叫此处贩暖。里面的文字和音乐都洋溢着安宁的美和好,不见丝毫的
忧和伤。
这样的氛围让我突然产生莫名的忿恨,我就不相信这世间居然有
人可以这么牛皮地敢吹嘘自己拥有的暖多到可以贩卖。
于是,我署名“蒺藜”留言给他,请问,你贩的暖有折扣吗?要
买足多少才可以成为你的vip会员?
过得几天,见他回复:蒺藜,草本植物,小叶椭圆形,开黄色小
花,果皮有尖刺,可入药,却因外表孤寒,容易伤人,令人畏惧。他
说,要想成为vip会员,必须先拔出你内心的那根尖刺。
我忽然觉得这人真有意思,旁人尚未知他贩的暖为何物,却需先
将自己的往事和盘托出。
尖刺,他说的没错,这么多年,那根尖刺始终隐秘地附在我的心
房上,生生不息。总在不经意间突然戳裂伤口,疼痛便如我周身循环
的血液,从伤口里奔涌而出,潋滟绵绵,依旧鲜活。
22岁大学毕业后我就在舅舅那家小公司帮忙,每天疲于应付各种
酒宴与人际关系,没法子,谁叫舅舅的公司太小,而人手又太少,我
的职务就是公关小姐兼任秘书打杂。
那一次喝到昏天黑地觉得灵魂似离了自己的时候,对坐那个公司
老板依旧不肯罢休,一直收敛锋芒虚与委蛇的我,突然想发作,眼睛
发红脸颊发烫用双手支住桌面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蓦的一双手臂扶住
了我,侧过头,听见有声音说:赵老板,我替她喝吧,毕竟只是一个
年轻女孩子,你何苦这样为难。
不知是因为喝了酒神志不清,还是因有人仗义解围的感动才令自
己神志不清了。那夜回去,是侧坐在那人的摩托车后,双手抱他腰,
头太晕,就靠着他肩,且从来没有过的对一个陌生人絮絮叨叨:我没
有父母,他们在13岁那年出车祸死了。我开始在舅舅家过寄人篱下的
生活,我一天天一年年的长大,养育之恩没齿难忘所以也成了莫大的
负累,复旦大学毕业,长得又不丑,去哪里都能高就,可是我哪里都
不能去啊,看着舅舅那双期望的眼睛,他的儿子已经出国留学,如果
我走了,谁来帮他?于是我就做牛做马吧,我天天喝吧,为着公司利
益,为着人际关系,为着他的儿子回来好有与之身份般配的的豪华大
宅温暖之家。可是,我的家在哪里啊?我的温暖在哪里啊?我的安定
在哪里啊?还有啊,我的爱情我的爱情啊它又在哪里呢?......
过得几天,我在电脑前忙于做资料报表,听人询问,嗨,你舅舅
在嘛,我找他。这声音有点耳熟,起身抬眼,是个40岁左右的男人,
印象中是有业务来往的盈丰公司老板。不好意思,舅舅外出不在,公
事我可代传,私事打他手机吧。回完我准备坐下继续埋头打字。
还有啊,我的爱情我的爱情啊它又在哪里啊?那男人朝我念完,
自顾自笑起来。
哦,原来你是位诗人,真看不出来。
唉,看来你真的不记得了。
我笑,指着玻璃门外那辆在阳光下闪耀的宝马说,那是你的吧?
这么有钱,那天晚上为什么骑辆小摩托车?
哈,小丫头片子,原来是在跟我装糊涂啊。
记不记得那些有什么要紧?不过,既然现在知道那天是你了,要
不这样,我请你吃中饭,算是道谢吧。
那走吧,不过,还是我请你吧,他拉起我的手臂就往门外跑。
后来,他又借故请我吃了几次饭,我觉得很有必要说清楚。
吃日式料理时,我一边喝着清酒,一边假装不经意地闲扯:听说
现在这个社会上,似乎流行有钱男人找小蜜,又听说他们觉得良家妇
女做情人最安全。
是,还听说,小姐你年方22,未婚,无男友,外秀内慧,不爱说
话,心眼挺多。他伸手拍了一下我的头,接口道。
把我打听地这么清楚,是何居心哪?难道你家庭不幸福?你生活
不美满?你有了钱想找小蜜?我顺水逼问。
没有没有,我今年40,家庭很幸福,我女儿16岁又乖又听话,我
妻子很贤淑很温柔。他笑道。
那你干嘛老是找我吃饭?是何企图,从实招来?
他侧着头挑了挑了眉。因为觉得你有点特别?
怎么个特别法?
你知道吗虽然你清醒的时候伶牙俐齿,说话尖刻有力。但我总记
得你喝醉的时候像小猫那样柔软,你对人吐露着心事,那么虚弱又无
助。最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最缺乏和需要的是什么,两个字,温暖。
这让我心疼,所以,我愿意给你朋友间力所能及的暖,就像这样吃吃
饭,聊聊天。他解释的时候像在念诗。
哦。我一口喝完剩余的清酒,起身说,我吃饱了,我们走吧。一
路上,靠着他宝马的车椅,微闭双眼,不再说话。
下班后的大部分时间,我只是一个平静温和的女孩,喜欢穿各色
宽大舒服的麻类衣服裤子或裙子,把一头乌黑漆亮的头发散放下来,
喜欢在居室里走动时那种微微飘动的感觉。
每次他来时,总喜欢抱着我坐在膝上,把我的长发搭在手心里细
腻抚摸。我安心背靠在他怀里,很少说话。
想起古诗里的伊昔不梳头,秀发披两肩,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
怜。可惜,我不是个懂得撒娇的人,反是个冷静到愿赌服输的人,何
况这牌面早在未成开前便已输了大半截。三千青丝,三千烦忧,遇到
他,就算一段珍藏,他日离开,任凭寂寞生长。
他说,你想要什么呢?只要我买得起一定悉数买给你。
我笑,我什么都不想要。
他说,你这样,让我觉得歉疚,我宁愿你开口说,我要车子我要
房子我要票子。
我站起离开他的怀抱,泡了杯碧螺春递给他,自己也捧着一杯,
眼神迷离进浮动的烫暖里,叹口气,说:我要的只是当初说的那两个
字温暖而已,你已经给了,我已经受了。我不会因为爱你,就向你要
车要房要钱,更不会因为爱你,而要你离婚抛妻弃女。
那段时光里,我想,我的确是爱他的。他就像我的阳光,每次我
仰着头抱牢他的脖颈说话时,落在我脸上的一直都是暖意,那么我也
就忽略地面上所有可能的不平坦而继续走下去。
这样的时光过了二年,打破平静的导火索是舅舅做亏了一笔生意
公司的资金周转出现困难,要我开口请他帮忙渡过难关。
我开了口,二十万,给舅舅时他似嫌少了,但未多语。
下班后,我去银行领出我所有存款五万,想晚上给舅舅送去,毕
竟他是我在这世上有着血缘的亲人,有难,应同当,即使所能帮的微
不足道。
隔着门,听得两个声音吵架。
女声说:那姓林的也太抠门了,才二十万,真好意思拿出手。
男声说:是青青那丫头只开口要了二十万,要不,明天,我自己
去找那姓林的再借三十万。
女声说:什么叫借,让他给那也是理所应当的。当年他喜欢青青
那丫头,签合同时对你流露出来,要不是你想方设法让青青与他接触
上了,他姓林的能这么舒坦不花一分钱就找了个黄花大闺女陪了他两
年,是他该出出血了,再说,青青的这二十万,咱拿着也不烫手,她
爹妈去世后,吃我们的穿我们的,把她养大成材了,她就应回报。
男声,是舅舅。女声,是舅妈。
我转身离开,收拾了行李,没和任何人道别,来到了现在这个城
市。跌跌闯闯,一晃又过五年。
就是这么一个很烂的故事,我断断续续对着一个陌生的网络男子
说了一星期,也是我第一次把自己的伤口呈现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
在我看来,这样的倾诉很安全,一个转身即可消失,让所有的倾
诉都灰飞湮灭,两个陌生人之间谁会记得谁说了什么话?谁又真会去
关心谁的喜怒悲伤?而我,压抑太久了,的确很需要对着一个合适的
人,吐露我隐藏的心伤。
我再次问淳朴,现在,你的暖可以贩卖了吗,我能得到的折扣是
多少?
他在那头沉默了一下,用慎重的语气问,我贩卖的暖你真的很想
要吗?或只是好奇?
我无比肯定地回答:当然,谁不想要获得暖,更何况我确实如此
好奇可以被贩卖的暖是何物?
他在电脑屏幕上打了个哈哈大笑的表情,说,恭喜你,你买暖成
功,暖就是这个博客。你即将成为这个博客的新主人,你将是未来的
淳朴。因为这个博客其实是一个传递游戏,你只有等下一位前来找你
贩暖并对你说出故事的人来接替你的位置了,在此之前,你需保证让
这博客里的一切继续添加得温馨美好。
原来如此,我也不禁笑出声来,朝他说,遵命,我很喜欢做这个
事情,听的过程就是一场贩暖,多好!
不久,我便看到有人留言给我:淳朴,请问,你贩的暖价格是多
少?要买足多少才可以成为你的vip会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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