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色妞妞 于 2011-2-19 21:33 编辑
外面太阳正烈的时候,是下午三点钟,在初秋是这样。我走在热烈的阳光里,炙烤让人窒息得虚弱,我仍执意地走向书店,因为那里有我梦寐的东西。
当《灿烂千阳》从地平线辐射出来,我意愿的结尾亦是灿烂的,充满温暖与希望。
大抵痛,和苦,在人的头脑中,很难忘怀,不比快乐与幸福。所以我们才对苦难疏离不弃,更会感恩幸福。
卡勒德·胡赛尼的《灿烂千阳》中,玛丽雅姆也能看到自己,她的样子反照在扎里勒棕色的眼睛中:她的头发飘扬着,脸上散发着兴奋的光芒,天空在她身后。
天空在她身后,这么简单,像现在的窗口天边,大朵的云,湛蓝的天空,美得清澈,玛丽雅姆的快乐好似这些透明的景象。
可是娜娜死了,不知道值不值得,玛丽雅姆失去了母亲,至少这样太不值得。若扎里勒不表现出宽厚仁慈父性的一面,不是每个月给娜娜和他们的女儿玛丽雅姆送米送面,不给玛丽雅姆讲故事讲村里和他的电影院,这一切悲哀也许就无从开始了。
当玛丽雅姆只能毫无选择的在婚约上签字,从头纱下伸进的镜中看到的,预感与鞋匠拉希德的婚姻不会美好——一个粗鲁有着像隆起的屋顶门牙的高大男人,她自己的戒指稍微有点紧,但拉希德毫不费力地将它滑过她的指节——彰显她未来丈夫的强悍有力,昭示着男权主义国家女性逆来顺受的卑微。
玛丽雅姆就这样被扎里勒飞快地嫁出去,她悲伤、绝望、憎恨。看似平静的对话中,扎里勒无奈而伤感,他对于这个私生女儿所做的一切,包括爱,于玛丽雅姆在婚约上签下名字的那刻,从她心中烟消云散。她跟扎里勒说,我不想看到你,你别来,我不想听到你的消息。永远不想。永远。此后,真的永远,永远失去了父亲扎里勒的消息,直到父亲去世,玛丽雅姆仍一无所知。
玛丽雅姆那年十五岁,缺乏勇气反抗,或说失去了对父亲崇拜之后,她放弃了命运。在玛丽雅姆和拉希德的喀布尔家中,我努力地眯起眼神,透过厚重的深绿色窗帘旁窄细的阳光,努力去看清房内陈设,和玛丽雅姆与娜娜的泥屋相比,已算得上是豪宅,而这将是玛丽雅姆今后生活的地方。
阿富汗妇女生来甘于现实,而现实给予她们的,也只能是臣服于男权。所以所谓新生活中的玛丽雅姆只能慢慢做到妻子应该做的。
非常欣赏胡赛尼对细节的描写,很真实,好像就在我眼前。耳里有不同的音乐响起,那是播放器在连续转动。在或明快或忧伤的音乐中,我好像看到玛丽雅姆走在拉希德身边,时不时踩到布卡的裙边。善良的她,很快便觉得和她的丈夫血脉相连,他们终究会休戚与共。
玛丽雅姆心想,这个季节的第一场雪怎能如此迷人呢?是因为它让人有机会看到一些依然洁白无瑕、未受糟蹋的东西吗?抑或是它让人在积雪被践踏、变黑之前,能够感受到新季节稍纵即逝的优雅,感受到一个全新的开始?多么美好的感觉,一时让我不由产生些欣慰,感觉生活对玛丽雅姆还是有着喜悦的。
怀孕的玛丽雅姆给人无限感动,她幸福的爱,爱将出生的孩子,爱眼前的家庭、丈夫,我高兴她能感到幸福。可幸福像拉希德挥手之间的烟雾那么迅速,迅速消散的时候,幸福也随之而去,她甚至因为不能为拉希德延续香火而倍受摧残。我为玛丽雅姆难过,为这个国家无条件服从男权的陈腐传统无奈。
这段回忆会漫过她的心田,偷走她的呼吸。“偷走她的呼吸”是直译,却比“令她窒息”来得委婉而深切。类似安妮的文字,大抵都源于外译中的过程,用别样的词汇,诗歌一般的语言,不会是那种字面的理解。我沉念于这样的含蓄,像凄凉的花儿。而胡赛尼如诗画般行云流水的书写却是安妮等无法企达的。
“十八年了。”玛丽雅姆说。她十五岁嫁到喀布尔,莱拉来到家里的时候,玛丽雅姆应该是三十三岁,一个即将,或说早已被拉希德漠视多年的女人,心情如炮火纷飞的阿富汗,遍布碎片与硝尘。这年1992年,14岁的莱拉因为阿富汗的战乱而失去了父母和兄弟,被迫嫁给邻居拉希德。
白天的时候,女孩(莱拉)无非是头顶吱嘎的弹簧床声响,急促的脚步声。她是浴室中的泼水声,或者是楼上卧室的茶匙敲击玻璃杯的叮当声。有时候,她是玛丽雅姆眼角余光看到的东西:裙子摆动,匆匆前进的碎步,抱在胸前的双臂,扑打脚后跟的拖鞋。这种出自一个人眼中,这种细节描绘,毫无犹疑的具有百分百真实度,让读者仿佛亲眼所见。
莱拉和玛丽雅姆因为逃跑未遂而遭拉希德毒打的场景,很久,我都未改变姿势,意识到该停顿下来,才感觉到心的紧迫,好一阵才从小说中解脱。
杀死拉希德之后,听到玛丽雅姆和莱拉的对话,我又开始流泪,很伤心,很伤心,如同莱拉,所有感激、悲哀、不舍、绝望通通潮水般漫过头顶。我坐起来,无法再仰靠,无法呼吸顺畅的喉头紧紧地被攒住。《灿烂千阳》捧在手中,沉甸甸。
两个女性从彼此仇视到彼此关爱,一点一滴情感的积蓄,给暴力的婚姻以共同面对的勇气,为了将来莱拉表现出的抗争,及带给玛丽雅姆醒悟反击的力量。原来心底始终执意的幸福,需要另一份本也会获得的幸福交换,而这份力量,又源于压抑多年突然迸发的爱,它让毫无血缘的爱大过天,胜过生命。这是一个人性的升华过程,不经历生与死无法完成的壮丽。
胡赛尼从来不轻易交代一些情节的末端,含蓄而矜持并给人想象余地,空出的那段,任你如何变幻。小说的转折,一处在莱拉出生直至男友塔里克全家离开,是个最大的伏笔;第二处在塔里克“死而复生”,我心中的震惊不亚于莱拉,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昭示,结尾的灿烂如拨开云雾的秋阳。
胡赛尼早在玛丽雅姆十五岁那年签下婚约的时候就埋下预言,先前我以为是有朝一日,玛丽雅姆获得人身自由的那天。其实,是玛丽雅姆对杀死丈夫拉希德供认不讳放弃生的权利的签字。伟大的阿富汗女性形象感人至深。而玛丽雅姆也并不是个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她是一个苦难的,让人无法克制悲伤情绪的角色,让历尽千辛相爱的人终能在一起的人,天下还有比这更宽慰人心的故事么。
人们数不青她的屋顶上有多少轮皎洁的明月
也数不清她的墙壁之后那一千个灿烂的太阳
原来小说的名字出处在这里。多么美好,如果不是战争。
莱拉的梦意在回复玛丽雅姆小时居住的泥屋,那里有一片垂柳,如同玛丽雅姆说过的那样围成一个圆圈,中间是片空地……那开篇已熟悉的场景,再次让我泪流满面。我看见玛丽雅姆的重生,鲜活而年轻,光滑的额头,完好无损的牙齿,干净朝后梳起的头发,还有那首从她嘴里哼出的曲子,每周四穿着干净期待父亲扎里勒的出现……如果这一切都可以复原,一定是广大读者和莱拉都迫切的。
在那儿,她发出一千个太阳般灿烂的光芒。玛丽雅姆用生命换来了莱拉的一千个太阳,在莱拉的心中灿烂无比,像地平线上那片充满希望和感激的太阳,玛丽雅姆就走在那里,浑身披满霞光,冲着莱拉微笑,引领着莱拉向前,向着光明……
小说结尾最令人憧憬,莱拉和塔里克的孩子在莱拉腹中孕育,一家人为了名字的争执快乐不休。
如果它是个女孩,莱拉已经给她取好名字了。
我知道,并欣喜万分,一定是“玛丽雅姆”!她代表着莱拉心中永远不熄的光明和爱!
那封有着蓝色笔迹的黄色横纹信纸,是扎里勒饱含深情的忏悔之心,我看到了他不甘不瞑的乞盼,乞盼拥抱女儿的伤感与期许,而伴随扎里勒的只是失望,更有死亡。那么多的遗憾,玛丽雅姆不知道,她若不撕毁父亲那封1987年春天的信,她的人生也许就会翻天覆地。可能真主一向如此,一边好善乐施,一边制造战争与割离。愿玛丽雅姆地下有知,与父相聚。
扎里勒写给玛丽雅姆的信大概如下:
亲爱的玛丽雅姆:
我希望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身体健康。
正如你知道的,上个月我去了喀布尔,本想找你谈谈。但你不愿意见我。我十分失望,却不忍责怪你。换了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
……
我也梦到你,亲爱的玛丽雅姆。我思念你。我想念你的说话声,你的笑声。我怀念读书给你听和我们一起钓鱼的所有那些时光。……你是一个乖女儿,亲爱的玛丽雅姆,每天想起你,我总是感到羞愧和后悔……而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现在我只能乞求你的原谅。原谅我,亲爱的玛丽雅姆。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
……我现在已经能见到死亡了。心肌衰弱,医生说。对于一个软弱的男人来说,我想这是一种合适的死法。
亲爱的玛丽雅姆。
我斗胆容许自己希望,在你看了这封信之后,你对我的怜悯将会比我从前给你的要多。我希望你能真心来看看你的父亲。希望你将会再一次敲响我的家门,我的女儿,给我一个机会做那么多年前就应该做的事:为你开门、迎接你、把你抱在怀里。这个希望和我的心脏一样微弱。这一点我知道。但我将会一直等待。我将会一直等听见你的敲门声。我将会一直希望着。
但愿真主保佑你长寿富贵,我的女儿。但愿真主赐与你很多健康美丽的孩子。但愿你能够找到我所没有给你的幸福、安宁和接受。好好保重。我把你交在真主慈爱的手中。
你的不称职的父亲
扎里勒
1987年5月13日
那首美妙的诗:
喀布尔
米尔扎·穆罕默德·阿里·赛依伯
美丽的喀布尔啊,群山绕四旁
她那丛声的荆棘,玫瑰也嫉妒若狂[1]
大风吹起她的微尘,刺痛我的双眼
但我热爱她,因这微尘诞生过阿舒翰与阿热凡
我称颂她那明艳的郁金香
我为她葱郁的林木而歌唱
从巴斯坦桥六下来的河水是多么清冽!
但愿安拉保佑这美景免受俗眼的污染!
基尔兹[2]选择了经过喀布尔走向天堂
让他更接近上苍的,是她的峰峦
一条护城的神龙,在她巍峨的城墙上
每一块城砖的贵重,胜过价值连城的宝藏
喀布尔每条街道都令人目不转睛
埃及来的商旅穿行过座座市场
人们数不清她的屋顶上有多少轮皎洁的明月
也数不清她的墙壁之后那一千个灿烂的太阳[3]
清晨,她的笑声如同花儿一般欢快
夜晚,她的漆黑好比秀发似的乌亮
她那些动人的夜莺唱真美妙的曲调
如焚烧的树叶,它们唱得热烈而悠扬
而我,我在贾哈娜拉和莎尔芭拉[4]的花园咏叹
连天堂的杜巴树[5]也妒忌它们的郁郁苍苍
[1]当时的波斯诗人喜欢把美丽女孩的睫毛比喻成能够刺穿爱人的心的荆棘,赛依伯在这里使用了这个意象。
[2]基尔兹,传说中的伊斯兰教先知。
[3]诗人用太阳来比喻美丽的喀布尔妇女。
[4]哈娜拉和莎尔芭拉都是莫卧儿帝国国王沙贾汗的女儿。
[5]传说中天堂才有的极其美丽的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