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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杨逍逍 于 2010-6-12 22:41 编辑
■这是五楼的三居室,我的卧室安排在朝北一间,窗明几净,睡床宽敞。主人道:“这间屋子很久没人住了,最是清静,先生在此屈就一段时间吧。”就这样,我在这个城市住下。
晚间早早上床,窗外夜色沉沉,无边无际,凝视得久了,竟有此身在何处,时空皆茫然的错觉;间或车灯流光拖曳而过,将人拉入现实,忽觉心情寂寥,空间沉闷而时间漫长。“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唐朝的张继夜深难寐,好歹有绵长悠远的钟声相伴。我有他的孤寂,却并无他的诗意。
床头耳畔忽然传来轻微的“沙沙”声响,好似翻动纸张的摩擦声。不由警觉起来,难道有子鼠夜出?侧耳倾听,声音是来自靠近床头的墙角,距枕畔只约半米左右,床头与墙壁间约有一寸长空隙,透过缝隙看去,墙角边上有个拳头大的洞,洞中塞着一团黄纸。正在诧异,又听见那里传来“唧唧~啾啾~”的鸟鸣。一时明白了,这是工程上的管道预留孔,因故未用,在里面用纸堵上,外面的孔洞却被羽类占据,做了巢穴,安居乐业起来。我的心情一时荡漾起来。听那鸟鸣,却是再熟悉不过的麻雀叫声。叽叽。喳喳。啾啾。好像麻雀们在开夜谈会。有的声音嘹亮清脆,有的声音娇嫩清稚。这定是老麻雀哺养了一窝小麻雀。于是探手在纸团上轻轻一弹,“噔~”的轻响,麻雀们顿时寂静下来。过得两分钟,叽叽,喳喳,啾啾,渐渐兴起,旋即嘈嘈切切,好似在讨论刚才那“噔”声何来。
我不禁哧哧而笑。这世界真是奇妙,不知哪来的缘份,我与这些小小的精灵竟然能相与为邻,一同日落而息,日出而起。在这一墙之隔,墙内是孤身在外的游子,墙外是幸福美满的一家;墙内对墙外洞若观火,墙外却对墙内无知无觉;墙内是强大的万物之灵,恐怖危险而又充满不测;墙外是弱小的羽族,既无防范却又无从抵御。此时此刻,墙内墙外,竟然如此和谐共生。那么,谁又是这里的主人呢?从使用权上讲,这个房间暂时归我所有,麻雀们寄居于此,当然我是主人它们是客;反过来想,根据先来后到的原则,麻雀先入为主,我当后来为客。思来想去,原来我们都是寄人篱下,何必再分主分客?哑然一笑。忽然想起赵匡胤的那句话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粲然再笑。由是满心喜悦,竟然躺下甜美睡去。
第二天清晨,天色刚昏昏亮,耳畔即传来麻雀们的各色响动。“噔。。。噔。。。”这是麻雀在窝里啄动纸团的声音,时不时的来一次,尚属于低级的打击乐;“碰碰啪啪。。。”这是麻雀转动或伸展羽翅弹及窝中纸团的声音,通常紧密、短促而连续性击发,已然上升为吉他琵琶般的弹拨乐;“扑棱棱棱棱。。。”这是老鸟在洞口振翅飞来或飞去的声音,急促而低沉,引发洞内空气与纸团的共振,竟像管乐般绵长不绝。“唧唧~”“喳喳~”“嘁嘁~”这是群鸟躁动的声音,清脆悠远,妙音天成,是为天籁,听来让人心生感应,已然超越丝竹之乐,臻至歌喉之境——况且还是集体合唱或者多重奏!古人说:“丝不如竹,竹不如肉”,由此听来,诚不欺我。
有了这些邻居,每日清晨我也不需要定表定时,在那固定一刻,耳畔自然传来鸟鸣及鸟声,将我叫醒,其间过程如人司晨,谨陈述始末如次:先是昏昏沉沉中听见“噔噔噔。。。”的声音,好像有人敲门,提醒我天亮了,该起床了;紧跟其后便是“砰砰啪啪。。。。砰。。。”,风风火火般,好像敲门人看我还不起来,心焦气燥,用力拍门,最后终于破门而入,并大力关门;间隔又有“噔噔噔”的声音,好似来人踏响地板,向我走来,此时,我已是半睡半醒。然后便是“扑棱棱棱。。。”好一阵翻腾,迷迷糊糊中,让我感觉好似有人抖我的被子,将我驱赶,正在疑惑,耳中猛然传来清脆的爆豆般的鸣叫:“唧唧~”“喳喳~”“嘁嘁~”“唧唧~”“喳喳~”“嘁嘁~”,好像来人愤而吵闹:“起,起,咋不起?起~起~”于是,我一个激灵就从床上就坐了起来。
如此过了半月,有天早晨隐约觉得鸟声有异。原来“扑棱棱。。。”之后紧跟就是“唧唧喳喳”的鸟鸣;俗话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那是老鸟觅食归来,幼鸟鼓动抢食,争先恐后的情形。那天先是一阵振翅的声音,随后竟然悄然无息,归于静谧。睡眼猛然惊矍,顿时紧张起来,想到:“幼鸟呢?”连忙拉开窗户,趴在窗台上向外看去。其时晨光初照,空气清新凉爽,窗外不远处绿茵铺地,水汽氤氲,如薄雾轻纱笼罩其上。听耳低声啁啾,乍眼看去却是几只麻雀展翅低飞,忽高忽低,参差起落。听那声音,清稚而熟悉,便是那一窝小麻雀,原来是它们早早出来练习飞翔。小麻雀们甚是欢快,眼看飞得久了,便落在草地上小憩。
不知什么时候,从路边窜来一只矮胖的小黑狗,伸着鼻子向小麻雀落脚之地跑去;眼看黑狗即将得手,一只麻雀猛然从草丛中斜斜冲天而起,迅疾有力,其余数只徐徐追上,飞得不快也不高;看样子,前面是老麻雀在引领护航;一群小麻雀追着老麻雀,在空中盘旋环绕,成了一团,小黑狗追寻几步停下,眼巴巴抬头望去;一团麻雀飞得不远,渐渐落低,小黑狗又腾地向前冲刺,老麻雀叽叽鸣叫,麻雀们又高飞远走,小黑狗再次驻足仰望;如此反复数次,一老在前,群小在后,小黑狗紧紧跟随亦步亦趋,渐渐远去;忽听到有人高呼:“小黑,过来!”却是个老人在路边悠闲散步,看样子是附近的居民早起健身遛狗,小黑狗却并不回头,老人远远缀后竟然也朝他们追了过去。我正在错愕,老麻雀“叽——”的一声,好像鸣金收兵一般,展翅回航,引导一众麻雀在空中来个360度的大回还,集群笔直向老巢飞来,越来越近,鸟鸣声也渐渐清晰,忽然眼皮底下一群翩跹身影倏忽闪过,群鸟已然归巢。我吐了口气,关窗躺下,但听枕畔嘁嘁啾啾扑扑棱棱,一众麻雀在巢内已经展开讨论,显然气氛热烈。
过了数日,我办完了事情,即将返乡。这时那些小麻雀已能熟练的飞行,并时常落在外面的窗台上,留下“劣迹斑斑”。这群可爱的小友,即便我在此长久居住,也终会有离巢远去,与我劳燕分飞的那一天。为感谢他们陪我度过这一段孤寂却又美妙的时光,临别时我将数块饼干捏碎抛撒在外面窗台上面,以为馈赠。他们在啄食之间固然想不到曾有人如此密切关注、关心着他们,但我可以想见,在我回乡的旅途中,一定会看到更多更可爱的麻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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