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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和母亲结婚前没见过面,凭的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不过父亲说,他曾经趁着庙会的机会偷偷看过母亲,看见了母亲苗条的背影和又粗又长的大辫子。
一九四九年腊八那天,父亲用一顶花轿把母亲娶进家门,从此开始了半个多世纪相依相偎的生活。在这五十多年中,父母基本没有分开过。
二零零五年冬天,父亲被查出了肠癌。手术之前,父亲一再叮嘱我们,不让母亲去医院,可母亲怎么肯依。母亲坐在父亲病床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默默地把父亲的手握在自己手里,一滴又圆又大的泪水,滴在父亲干瘦的长了老年斑的手背上。父亲也不说话,只把手绢递给母亲。那是我从小到大看到的他们之间最亲密的动作---牵手。
母亲的糖尿病是父亲最放不下的心事。母亲吃的降糖药和注射的胰岛素一直是父亲亲自去买,身体还好的时候,隔三差五的,他就提了那个人造革的黑包,去城里给母亲买药,遇到有母亲爱吃的东西,也一起买回来。母亲爱吃甜瓜,可糖尿病人不能吃甜的食物,父亲总是买回一个来,掰一小块给母亲,然后哄孩子似的哄她:“少吃一点解解馋哈,吃多了不行。”直到他病得很重,不能起床了,才把买药的任务交代给二哥。父亲要来纸笔,用已经不太灵活的手给二哥画了张地图,告诉他哪个药店的药效果最好,哪个药店的针头最保真。
尽管一家人尽了最大努力,父亲还是走了。父亲走后,母亲一下子失去了依靠,很快就查出患了食道癌。母亲拒绝手术治疗,她说,你爸爸走了,撇下我一个人活着也没意思,不如我早早地跟他去了。母亲去世前一个礼拜,神智已不很清晰。她会很突然地说:“快,快给我换衣服,我要走了。”有时候又说:“你等等我啊,等等我啊。”我猜想,一定是父亲来接她了。母亲走得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
父母合葬那天,是个半阴天。二哥小心翼翼把母亲的骨灰盒放在父亲的身边,仿佛怕惊动了二位老人。黑色大理石的墓盖合拢的那一瞬间,我心里除了悲伤还有些许安慰,父母终于又在一起了,可以像以前那样相互照顾相互依靠了,母亲从此不会再感到孤单了。
我的父亲和母亲,也许一辈子都没有跟对方说过“爱”字,可他们的一生,让我理解了爱的真谛。爱,不光是轰轰烈烈的,平平淡淡的爱,也是一种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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