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1-3-4 22:45 编辑
1964年,我和哥哥一起出生了。出生时,父亲欣喜若狂,他用一块红布将我们哥俩抱出了产房。那块红布是他用来包裹手枪的。我们的上面有2个姐姐,妈妈是普通的干部,父亲是公安局的局长,解放战争时期是营长,是当地著名的“铁面人”,他曾亲手枪毙了一个叛变的战友,这个战友与他是隔壁湾的,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发小。
随着疯狂的年代到来,父亲被打倒了,作为绝对的忠实信徒,他怎么也想不到灾难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他被下放到另县的劳改农场,妈妈带着我们姐弟4人艰难的度过了那段苦难的岁月。我的性格内向,不喜欢出门;哥哥则喜欢出去和院子的孩子一起玩,他逐渐认识了很多街头的哥们。
时来运转,在1978年,苦难终于结束了。父亲官复原职,而我哥哥则随着年龄的渐大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我们并没有意识到这是我们苦难才刚刚开始。
父亲的配枪总挂在卧室的墙上,基本上不使用。只是每半月拆卸一次,上上枪油,然后又重新挂回墙上。那个黄黑色的枪套上还插有3粒黄铜色的子弹。哥哥很是喜欢那个玩意,总是趁父亲不在家的时候取下来玩,看着父亲拆卸的次数多了,他也拆卸了几次,然后按着拆卸的步骤倒着装上去。而这一切是当时忙于治安的父亲所不知道的。
父亲对我们很严厉,知道哥哥拆卸的事后经常大声斥责做错事的我们,妈妈总是护着我们,一搞就和父亲拌起嘴来:“不就是一把破枪吗,至于对孩子发脾气吗?”那时期,满大街都是民兵,枪支多得很,最常见的就是“半自动”,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对面的吴叔很喜欢我们,他没事就带着我们哥俩去上街执勤。那时候所谓的执勤就是在街上闲逛。哥哥跟在街上总是喜欢人五人六的,像个小大人,颇有范儿。动不动就惹的吴叔和他的同事哈哈大笑,哥哥也很是得意。
80年代随着邓丽君的歌曲漂洋过海传到我们这里,哥哥与他的狐朋狗友很着迷。他们经常在一起秘密的开舞会,跳贴面舞或肚皮舞。在公开场合则是脚穿喇叭裤,头型爆炸式;手提三洋,招摇过市。他与他的哥们被市民称为“十三太保”。
83年8月18日,全国性的严打开始了,地痞、流氓等一片恐慌,无处逃命。一时间,沿街的墙上都贴满了枪毙犯人的公告,那上面打有一个大大的红勾,下面是法院的大印。基本上是每个月都有布告贴出来,街头上貌似安宁了不少。私下里很多市民对布告摇头叹息。
9月下旬,吴叔匆忙来到我家,要我哥赶快到我外地的姨妈家里去,说他犯事了,上了抓捕名单,父亲领队。那个年代并不忌讳回避制度,往往是熟知情况的才作为领队,频繁出现亲人抓捕亲人的现象不足为怪。我妈妈慌慌张张的把哥哥送到了与父亲很少来往的姨妈家,并在那里住了一个星期才回,临走时姨妈保证说:家里养有狗,来人了就会知晓。
11月,哥哥的名字出现在打勾的布告上,妈妈急忙赶到姨妈家打探情况。姨妈不敢与妈妈见面,躲到外面去了。姨父介绍了情况:就在妈妈走后不到10天,父亲就带领公安兵全副武装的(现称武警)于深夜破门而入,姨妈大声喊着哥哥的名字让他快逃,父亲摆脱了姨父的纠缠,跟随着他们追到后街。姨妈与姨父衣衫不整地跟在父亲后面跑,并大声骂他:虎毒不食子,你比才狼还要毒。公安兵最终还是抓获了哥哥,父亲则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收队回城,那时父亲腰间没有那块红布。
妈妈找吴叔哭诉,吴叔也没办法,他说出了一个他所了解的情况:那天是父亲先进的院子,狗亲热的摇尾巴凑上来,父亲狠狠地踹了它一脚,估计姨妈是那时候惊醒的。作为人父,舔犊之情是天性,大环境之下,父亲能做到的只有这一点了。
妈妈在丧子的巨大打击下,决定与父亲分开居住。她独自一人上了木兰山,拜师修行。父亲则继续战斗在严打一线,终日不回家。我们姐弟3人吃食堂度日。有时候我们想念妈妈了,就会偷偷地告诉吴叔,吴叔就驾车把我们送去看看妈妈,通常是妈妈抱着我们流泪,这个摸摸,那个看看,一点也不像是遁入空门的样子,完全不能舍弃我们。吴叔则陪着流眼泪。
时光飞逝,转眼间我们各自成家了,父亲也做了外公和爷爷。他经常抱着孙子合不拢嘴,笑呵呵地带着孙子满街转。吴叔说:你的孙子像极了你的大儿子。
除了抱孙子的时候有笑容之外,父亲终日痛骂现在的贪官,就连老干局的人来看望他时,也是依旧那种火爆脾气
父亲临终时,我们通知母亲了,但她并不回来送他。入殓时,我替父亲换寿衣,我看见他的胸间挂有一个油腻的黄布包,打开,是一块红布,一块包裹手枪用的红布,包我和哥哥出产房的红布,它红的发黑了。 |